苏绾没有说话，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
于是向来不知道“无赖”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横渊天君，就以凤族危亡，仙族有责的理由赖在了凤王府里。
折欢第一日来看到的那个叫年儿的小童也在，见他不怎么喜欢的这位天君赖着不走，还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家王，嘴巴翘的高高的。
苏绾看着一脸闲适的折欢，似笑非笑道：“天君，你这样把我放在心上，我可是受宠若惊啊。”
“权当是我闲的太久，当然你若是喜欢，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天君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戳都戳不破？”
折欢笑的云淡风轻：“哪里哪里，美人所在，心之所向罢了。”
天色渐晚，树梢头上挂着一轮弯月，已过了晚饭时候，镇子上也逐渐安静下来。
折欢和苏绾坐在院子喝茶。
“若是他不来，和你就这么喝茶赏月，也算是没有辜负这夜色。”
苏绾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天真好奇之色：“天君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这些么？”
折欢笑：“你在意这个？”
苏绾眨眨眼：“不是，我只是奇怪天君是不是每次都如此挖空心思，不怕最后空欢喜一场么？”
“凤王这是在挖苦我么？”
“不敢，只不过，天君在我这里，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去。”
折欢看了看茶中倒影的弯月，轻笑道：“你不想我靠的太近，又没有和我划清界限，那我能不能以为，你也有那么一丝喜欢我？”
苏绾点头，理所当然道：“我是喜欢你。你长得不错，又是高贵的天君，三界不知多少美人想对你投怀送抱，而你现在却在我凤王府里，论这些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折欢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颜色，嘴角勾了勾。“凤王这话够直白的，真是伤了我的心。”
“你伤了那么多人的心，我替他们讨一些回来，这叫替天行道。”
“呵呵，苏绾，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恨着我的。”
苏绾垂了眼，面色不改，声音低柔：“哪里的事，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恨天君？”
折欢不语，看了看面前的人低垂的眼，柔声道：“怕是上辈子结了的冤仇，不过若真是这样，我不介意凤王这一世向我讨回来。”
苏绾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嘴角的笑有些僵硬。良久，一双藏了妩媚的凤眼才看向折欢。“呵呵，若真是，我自然会向天君讨回来的，一分，也不会少。”
夜风清凉，缓缓吹动了落在肩上的发。夜似乎更静了。
正在啜饮的折欢慢条斯理放下茶盏，笑着看着苏绾。“看样子人到了。”
苏绾冷笑：“他还没那个胆子进我的凤王府，既然如此，我不妨了了他的心愿，亲自出去见见他。”
折欢微笑：“我陪你。”
片刻之后，两人已在离凤王府不远的一条巷弄中，一面行着，一面闲话：“我说他潜进你凤族好几日了，到今晚才有了动作，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觊觎凤王你的风姿？”
苏绾懒懒看他一眼：“天君不要当全天下人都和你一般。”
折欢就笑吟吟地不说话。
巷子深处，一个瘦小的影子慢慢出现，伴着惨淡的月色显得几分凄清。
折欢惊讶：“怎么看上去像个孩子？”
苏绾不理他，一道疾风，整个人便飞驰掠向那抹影子，折欢摇头，平日里看上去性子慢悠悠的凤王今晚怎么这么耐不住脾气？无奈地脚尖轻点，身形飘逸地跟上前去。
然而他们真的看到那个不速之客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发愣。
折欢看了一眼跟前正一脸防备，却怎么也藏不去眉梢眼角的稚气的少年，转头看向苏绾：“你确定这个是······？”
苏绾也有些疑惑。“但他身上分明有一股戾气，错不了，不要掉以轻心。”
折欢看了看他紧皱的眉，不由笑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苏绾不理他，冷冷看着面前的少年。“你是谁，潜入我凤族意欲何为？又为何鬼鬼祟祟今日才出现？”
那少年依旧一脸防备，抿着嘴不开口。
折欢走上前去，一脸平易近人道：“这位小兄弟还是说实话的好！我身边这位正是凤王，你有事和他说清楚，否则······”
少年脸上有些动容，沉默了好半晌才开了口：“我来找路昭，你们知道路昭么？”
苏绾面有异色，却是缓了语气：“你是什么人？找路昭做什么？”
少年脸上一抹喜色：“你知道他在那里？我叫池锦，是蓬莱山下慈恩寺的一条鲤鱼。”
折欢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你入了魔？”
那个叫池锦的少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在慈恩寺的莲花池里等了好多年，这些日子才冲破了池里的结界。”
“那布结界的人法力远在你之上，你本应再等数百年才能出来。但你修行不当，强行破了结界，以致入了魔道。”
那少年却不以为意，只是一脸期盼地看着苏绾：“你能告诉我路昭在哪里吗？”
“你先告诉我你找他做什么？”
少年脸上有些气愤，又掺杂了些羞恼。“他三百年前去过我们那里······我们······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他走的时候让我等他来着······说是三百年后来找我，可是都过了三百零十一个年头了，我等得急了，就来找他了。”
苏绾面色平静。“他告诉你他是凤族的？”
“嗯，他还送了我一根凤羽，你看。”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根金色的凤羽来。又看了看苏绾的神色，有些慌张。“难道他不是凤族的吗？”
“不，他的确是，只不过，”顿了顿，苏绾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在月光之下愈发有些惨淡。“他没有如约回去找你，你不恨他吗？”
池锦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不会啊，他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不怪他，他不来找我，我来找他就是了。”
折欢觉得苏绾有些不对劲，刚要问他，苏绾却是垂了眼。“他，若是骗了你呢？若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找你？又或者他的心早不在你身上，你又将如何？”
池锦眼睛瞪得大大的，良久，却是倔强地摇摇头：“我信他。”
小巷里一阵静默。
苏绾缓缓笑出了声，凤眼里一抹自嘲。“你赢了，他没有骗你，他没有去找你的确是有苦衷，我们凤族，从来都信守承诺。”
笑着走上前拉过池锦的手，柔声道：“我过几日就带你去见他，不过你这一身魔气，不早日根除日后怕是会害了你，先跟我回凤王府吧。”
池锦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来。苏绾默默看了看这张稚气依然的脸，忽然间就觉得脑中另一张脸慢慢与之重合起来，再缓缓分裂，最后，面前这张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另一张脸，却是满布了凄楚。
折欢静静看着苏绾微微失神的样子，忽然就想知道那平日里斑斓的笑脸，究竟是为谁，才带上的一张面具。这种迫切与嫉妒，让他有些焦躁。
来日方长之凤凰结 正文 第四章
第二日折欢便回了天庭去太上老君那里讨了丹药。
路上遇见离迁一脸好奇地问他：“你上老君这里来做什么？”
折欢笑：“来讨丹药。”
“那凤王怎么了？”
“他好着呢，不过也算是为他来讨的。”
离迁就阴阳怪气地笑：“啧啧，看看我们的横渊天君，几时为旁人这么上心了？”
“得了，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我不是商鸣，和你针锋相对，更不是敖渊，被你说的没有还口之力。”
离迁瞪他。
凤王府里，苏绾和池锦正坐在院子里说话，见他来，池锦对他笑了笑。
折欢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小木匣交给他苏绾，苏绾朝他点点头，继续听池锦说话。
“反正我们就在一起很久很久······”
“真好啊······”苏绾笑着将木匣递给池锦，嘱咐道：“池锦，你先把这丹药吃了，去了魔性，再休息几日。”
池锦听话地走了。
折欢沉默半晌。“你昨晚······”
“没什么，不过有些感触。”
折欢眼中墨色翻涌。“为了谁？”
苏绾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其实路昭，早就不在了。”
折欢一惊。“你······”
“三百年前，他不慎落入魔界，身受重伤碰巧去了蓬莱山下的慈恩寺。其实那时，他已经危在旦夕。他在那里呆了半年，硬生生撑到回族，已经是回天乏术了。那莲花池的结界是他布下的，他是真心喜欢池锦，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回去找他，就想困着他让他慢慢忘了，可他没想到池锦一直等着他。”
“········”
苏绾默默望着墙边一株蔷薇。“池锦也算是没有看错人，路昭不是不回去找他，而是回不去了。你看，这世上还是有真心的，一个说了要来找，一个就等，这世间的承诺，也不是全然不能信。又或者说，他们与很多人相比，在遗憾里，又多了些幸运。”
折欢忽然觉得此时的苏绾离他太遥远，他说着别人的故事，生出的感叹却仿佛出自自己的心腑，而他，不过是一个看客。
苏绾回了神，脸上几分自嘲。“和天君说这些做什么？这些情情爱爱，天君自然是见了太多，哪有我这么些多余的感受。”
折欢脸上一派平和，直直看着苏绾的眼。“你可信我？”
苏绾也不避开他的目光，笑着答：“不信。”
沉默半晌，折欢脸上也泛起一个笑来：“呵呵，连我自己都不信，不信也罢，你的心金贵，哪能随手就奉上，我也没有衬得起的地方来好好收着。苏绾，我们来日方长。”
“呵呵，来日方长。”
几日后，池锦去了魔气，苏绾脸上一丝怜悯，带着他去了一片梧桐林。这里的梧桐生的茂密挺拔，似乎与别处的有些不同。
走到一棵树下，苏绾看向迷惑不解的池锦。
“凤栖梧凤栖梧，凤族自梧桐上生，最后也魂归梧桐。这里啊，叫做期归林。”
池锦默默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不是不去实践一个诺言，而是不能。心存了期盼，却终是无法实现。你看这些树，他们有些人临死前还有割舍不下的东西或人，于是就将心里记挂着的刻画下来。你来看这棵。”
池锦脸色苍白走到树前，树干上刻的是一池清水，一株荷花。
池锦看着看着就笑了，两行泪簌簌落了下来。他伸手去摩挲那略显简单的画。
“这是慈恩寺的荷花池，他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这朵荷花下睡觉。”
苏绾微叹一口气。“凤族之人，从不负心。池锦，他爱你。”
池锦没有说话。
苏绾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折欢默默在他身后，红衣的凤王，平日里那样的不可一世，骄傲如斯，此刻的背影却是单薄又疲倦。
没有说话，几步上前与他并肩，握住他的手，紧紧相扣。
苏绾想要抽离，折欢却是越握越紧。
“天君。”
“······”
“我没事，你不用——”
回答他的是一个拥抱，那人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无赖的声音此刻分明认了真。“你若是真这么不愿意，就把我当做一个路人好了，跟我说些什么，骂点什么，我都给你收着。我不在乎你一时失态，今日一过，我也绝口不提。”
苏绾垂了眼，终究是紧紧抱住折欢，埋在他怀里不再言语。
又是夜色深沉。
池锦眼睛还有些红肿。“我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吗？”
苏绾点点头。“路昭也会高兴你来看他的。”
“恩，多谢凤王，我先走了，告辞了。”
苏绾默默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晚上年轻的凤王喝多了酒。
折欢发现苏绾的酒品极好，喝醉了就乖乖地趴在桌子上，连呼吸都是轻柔的。
嘴角不自觉就弯了上去，抱着他回了苏绾的房间，又替他盖好被子，坐在他身边看他的睡脸。
相比于平时总挂在脸上的笑，他还是更喜欢苏绾现在的样子，温柔无害。那双闭着的眼睛也不会在笑意背后千方百计藏着层层思绪，点点疏离。
苦笑两声，怕是真离沦陷不远了。
起身准备离开，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折欢回头。
“你骗我，你说会来的······我等你那么久·····为什么······”
苏绾还在梦中，那梦里不知遇上了谁？
折欢眼底深沉，探下身去，低声诱哄：“他是谁······”
苏绾却总是翻来覆去原来那几句。
“告诉我······”
不停地重复那几句之后，苏绾忽然静了下来，嘴角浮起一丝甜美的笑来：“折欢······”
折欢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苏绾用这样的表情与声音叫他的名字，即使是在梦里，那样的呼唤却真实温柔，如同一张网，密密麻麻套上了他的心。
折欢低头轻吻他的眼，轻声喃喃：“怎么办，苏绾，你告诉我怎么办？”怎么去看透一个人，怎么去要一颗心，怎么才能不陷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
回答他的，只有绵长安宁的呼吸声。
来日方长之凤凰结 正文 第五章
折欢默默看着敖渊，平日总爱撒娇，孩子气十足的敖渊此刻正蒙在被子里大声哭泣，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就像敖渊的委屈，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就在刚才，南海二太子惨白着脸走了。那一脸挣扎痛苦，看得折欢都有些心惊。
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光景，当初离迁他们问他时，他却没有阻止敖渊。敖渊喜欢他二哥并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喜欢就是喜欢了，为什么要找来一堆理由来阻拦？
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一瞬间就只想见到苏绾。
凤王府里，雍容漂亮的凤王也早已不见了昨日的脆弱，一脸悠闲在池子边喂鱼。天生就微微上翘的唇角仿佛时时都带着笑。
折欢似乎还能听到敖渊的哭泣，一言不发坐在石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苏绾瞥了他一眼，见折欢脸上竟有几分凝重，也有了好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懒声问：“我没看错吧？天君这样心胸坦荡的，也会有愁眉不展的时候。”
折欢扯了一抹笑。“让你看笑话了。”
“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朋友出了些事。”
“敖家那位小太子？”
折欢眼中惊异：“你怎么知道的？”
“天君刚才是从那位贬下凡间的穆德真君那里来吧？三界尽知天君与穆德真君，太微星君，南海三太子交好，刚刚我这里下了一场好凶的雨，怕是那位小太子大哭了一场吧？”
折欢笑了：“你倒是一副七窍玲珑心。”
“那当然。”
折欢敛了笑，看着那一池荷花。“两个人，想要得到成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苏绾神色怪异：“天君莫不是吃错药了？你想要谁不是件容易的事？几句甜言蜜语，一个温柔多情的笑，他还不是乖乖跟着你走？”
折欢也不恼：“你一日不奚落我就难受，我是知道的。”
“我哪来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