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沂生越捉摸越不对劲,心想:“俺怎么总觉得自己是后娘养的?”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陈沂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每天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再见吧!妈妈”那首欢快的乐曲声中,看着战友们出操。由于天天如此,他很光荣地获得了一个荣誉绰号:第二哨兵,简称——“二少”。
政治课就不用提了,那纯粹就是政治课——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两个凡是”等等,和军事一点边都不沾。听得陈沂生云山雾罩,如坐针毡。有几次陈沂生睡得哈喇子把同桌学员的袖子都打湿了。不过陈沂生这点好:睡觉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老师还没到他身边就马上清醒,是个当特种兵的好苗子,稍加培养来日前途定会不可限量——这一点,全班56个学教员一致公认。可是,任凭大家对他的学习态度一致反对,军事素养一致好评,教员就是对他不管不问不骂不罚,好像全班没这个人似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连陈沂生都觉得不对。想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背景,却受到了极特殊的待遇,这一点,有些学员私下已经颇有微词,就连陈沂生都觉得脸上过不去。他也曾经向上级反映过这种情况,不是没了下文就是一阵好言安慰。等到他主动出操站到队列里时,往往又被很客气地请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俺可就真的成了废物。”陈沂生琢磨,“这要是上战场,恐怕连仗都打不了。”愁得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和他住一间屋子的是原Z团二营二连的霍保生——也是最近提干的农村兵。也许是两个人都来自农村,有共同语言,私下里无话不谈。他倒没对陈沂生的无所事事有什么反感,反而安慰他:“老陈,看来你自己要想点辙。”
“咋想?”
霍保生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前道:“你咋就这么死心眼?他们不叫你上,你就不会自己练?”
“自己咋练?我没经验。”
“你好好想想:这出操的活,你是打进部队那天就学这个,这点小事估计难不倒你,对不对?”陈沂生点点头。“剩下的特种训练,你自己不会先找本书看看,然后再照书练?”陈沂生头痛了,摇摇头道:“我这点墨水,能看懂那些书吗?”“你不试试哪成?再说,文化低没关系,只要你肯学——你看看人家一连长丁宝国,原来和你我一样也是个大老粗。可是人家进了部队后,一有空就看书,这不,军校都念完了。”
“我咋能和人家比?”
“你比他差哪?你是比他少胳膊还是缺条腿?我可告诉你老陈:这没文化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想这辈子让别人瞧得起,这第一条就是要有文化,明白没有?”陈沂生挠挠头,心想自己那点墨水早就就着馒头吃光了,要想学习,怎么学?从哪儿开始学呀?
霍保生把身子凑近,低声问道:“老陈,你是不是上面有什么靠山?”
“你听谁说的?”
“这还要别人说吗?你看看你自己连操都不用出,换了别人,早就关了禁闭。”陈沂生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这队里到底是啥意思。”霍保生不信,翻楞着眼睛看着陈沂生:“你和我保密是不是?”陈沂生急了,伸出五指道:“俺这是说真的,要是骗你俺就是刘卫国!”“少来!”霍保生一巴掌打走陈沂生比的手,“人家刘卫国碍着你什么了,别转移话题!”
陈沂生低头不语,心里不是滋味,是啊!刘卫国碍着他什么了?自从回了国,这一切都变了,变得令他不熟悉,不能接受。自己明明知道刘卫国是逃兵,可又对他无可奈何。现在每个人都当刘卫国是英雄是榜样,自己偏偏要说他是逃兵,这有人信吗?有谁能相信他这个还背着疑案的代理排长?有谁能相信一个不参加正常军事训练懒懒散散的代理排长?就是有人相信,又有谁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动这个背景复杂、一手遮天的刘卫国。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对他的清白能否洗清而沮丧。有时,他甚至对老天是否还长着眼睛都表示怀疑。
“啊!我明白了。”霍保生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你为什么走运了。”
“为啥?”
“你!......”霍保生指着陈沂生,“你一定是被哪家首长的千金看上了,所以,你小子才这么走运。”
“你瞎说甚?这是哪有的事?”陈沂生撇撇嘴,懒得理这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小排长。不过,霍保生也似乎意识到什么,仔细看了看陈沂生,摇摇头道:“看来是不太可能!就你老兄这模样,除非首长千金有什么毛病,不然,可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上。”
“我说老霍,你嘴下不能积点德?我真就长得那么没人样?”陈沂生对他的话挺生气。“照我说,你也没必要为我这话生气!”霍保生咬开酒瓶盖子,给陈沂生满满倒了一杯,道:“说笑归说笑,不过我的话你可要过过脑子。咱不求能当什么师长军长,可要没文化,恐怕连这个排长你都当不牢实。”陈沂生喝了一大口白酒,没往下咽,想着霍保生的话。“我瞧你老陈挺有当兵的天赋,也挺有悟性的,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事,不妨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陈沂生“咕咚”一口把白酒咽了下去......
这一夜,陈沂生是彻底失眠了,翻来复去想着霍保生的话。他不是不想学习,而是不知道该学什么。除了中学课本上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该看什么书。学数理化?这好像和他现在的职业没什么关系。要看点什么才能对自己军事技能的提高有帮助呢?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俺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呢?”
灯亮了,霍保生迷迷糊糊地发起牢骚:“我,我说老陈,你还睡不睡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陈沂生摸着头,赶忙道歉:“对不住,我把时辰给忘了,好好!你别瞪眼睛,你那身脏衣裳我洗还不行?”
一大清早,陈沂生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霍保生也不知道。
陈沂生摘了领章帽徽就向北湖公园疾奔。那速度还真不是盖地,街上的行人以为这家伙准是家里出了事,纷纷让道,就连警察都用眼睛斜楞着他。从驻地到北湖,公共汽车要用40分钟,而他只用了39分17秒。一个掐着秒表的人气喘吁吁的人从他身后接近他,叫道:“同,同志,你......你等,等一等。”陈沂生回过头喘着粗气问道:“啥......啥事?”那人拉住他,擦擦汗,喘了半天才道:“你,你是哪个单位的?”“你问这干啥?”“没,没什么,我是市体校的教练,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他从兜里掏出红皮证件。“有啥事你就说吧!”“是这样:你的身体条件不错,很适合练长跑,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陈沂生边跑边喊道:“等你能追上我,我再考虑和你练长跑!”留下一脸无奈的教练。他看着秒表,不住地惋惜:“可惜这块好苗子了,咳!”
陈沂生到了北湖才发现一个他忽略了的问题——来早了。公园晨练的人还没有散去,他要找的人也不知几点来或是能不能来。没办法,他在门口石阶上一屁股坐下来,心想:“碰碰运气吧!”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那天在墓地遇到的老人。无奈之下,他向门口扫地的一位老工人打听。那老人看了看陈沂生道:“你是问老邢头?”
“我也想不起来他姓什么?”
“不就是那个整天摆弄小人书的老邢头吗?”
“好像是吧!”
“那你是来早了,他下午才来。”
“甚么?”
“没错!他是下午来。”看着一脸失望的陈沂生,老人问道:“小伙子!你找老邢头有什么事吗?”
“没甚事!”陈沂生摸了摸头,“我是想向他请教点事情!”
“请教啥事?”
“和军事有关!”
“你是军史办的?”
“什么军史办?”
“这么说你不是军史办公室的?”老人上下打量了陈沂生几眼,看得陈沂生直发毛,他忙解释道:“我只是个军事爱好者。”老人摇摇头,道:“那你找他——一个国民党老头干什么?直接去找解放军不就行了?他这个人,有点古怪脾气,我怕你到时会下不来台。”
“没甚么,我心里有准备!”
老人放下竹扫,道:“你也算找对人了,他挺有能耐:当年,硬是带着一个团把解放军的一个师给搅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这一点,文革的时候他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一听到这儿,陈沂生来了兴趣,拉着老人的手问道:“老大爷,您说得都是真的?”老人甩开他的手,道:“什么真的假的,你打听打听这城里的国民党老兵,提起286特战团,谁不知道?要不是龙云断了286团的退路下令让我们投降,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看着陈沂生一脸的尴尬,老人怒道:“和你说了也没用,你懂个啥?”
陈沂生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你们再厉害,最后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老人叹口气:“算了小伙子!我就这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都过去三十年了,还是老邢说得对:败了就是败了,军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二章
尽管对老人的话不以为然,陈沂生还是出于尊重,帮老人打扫起卫生。整个公园的前门广场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算起来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加上游客不太注意环境卫生,两个人整整干了一上午。中午时分,陈沂生掏出四两粮票从附近的饭店买了俩馒头,一人一个,就着自来水匆匆解决了一顿。
下午一点钟,正当陈沂生等得越发无聊的时候。蓦地见到的一个老人推着小三轮车慢慢出现在视野。扫地老人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看着他。见陈沂生还在那坐着,偷偷向他后屁股狠踢了一脚。陈沂生一激灵,忙站起身,可是让他象扫地老人那么毕恭毕敬,他还真有点办不到。
老邢头看了看这二人,只是点点头,没说话。自顾自打开车子往下搬书。扫地老人上前帮忙,陈沂生也没闲着,打打下手什么的。
“老严,你就不用插手了,刚忙了一上午,歇歇吧!我自己来就行了。”老邢阻止扫地老人,可是那个叫老严的扫地老头根本就没敢歇,反而加快了手脚,不打一会儿,就把车上的书卸得干干净净。
在老邢的指挥下,书被分了类,什么古今中外各据一类。古代的又分成各个朝代和时期。近代和现代的又被各自分成一类,其中现代又分土地革命,抗战,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抗战一类最多,能占所有图书的三分之一。
看着这么认真的老头,陈沂生很是佩服他的耐心。当最后一本书摆完之后。老邢搬出三张小板凳分给这两个人。他倒是没主动和陈沂生说什么,而是问老严:“听说你家里的孩子今年要考北京大学?”老严点点头,道:“是!还没和您商量这事行还是不行?”“没什么不行的,这孩子有志气,将来有什么打算?”“她太固执,有心里话也不说,我们是干着急没办法。老邢轻拍了拍小腿,道:“这不是挺好的?军人的后代就应该这样。想想你当年,不也是这副德性?不太爱说话并不表示她没主意,她敢去考北大就说明她已经想好了,既然是这样你就别跟着瞎着急。”“可是我希望她稳妥一些......”“稳妥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活着就是要争口气,我是怎么和你说来着?想退路想稳妥,这仗你就非败不可!”说得老严一个劲地低头。
陈沂生干咳一声,插了一嘴道:“邢大爷,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上次在烈士陵......”“你别说了,我记得你。”老邢指指陈沂生道:“约定两天,可是我却等了你两个月,小伙子,你不太像个军人,军人怎么能出尔反尔?”陈沂生不好意思,摸摸头,一阵苦笑:“不是我不来,而是......”“你不用解释,无论出什么天大的事,记住:做人一定要以信义为先。忠、孝、礼、智、信乃做人之根本。人无信不立,你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你这些么?”陈沂生摇摇头,甭说学过,连听都没听过。老邢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陈沂生,越发觉得他象块木头。
老严低声替陈沂生求情:“老团长,你就别难为这后生了。他们这些年轻人哪学过这个,你看他也是个老实人,就是有点不会来事,可我那时候还不如他呢!”见老邢沉吟不语,老严转身对陈沂生道:“你不用觉得意外,我早就听老邢说过你是一个很具有潜质的兵。不过我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我这人不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陈沂生摆摆手道:“俺......我不介意!不介意!”
老邢想了想,指着旁边的小人书摊道:“你先坐着,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没事就别打搅我做生意。”陈沂生无奈,但也没排斥,随手拿起一本小人书翻了翻,一看内容竟然是《红楼梦》,顿觉无趣。一是这本书人物众多关系复杂;二是他这种水平也只能看看插图什么的,可一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头都大,没多久就想更换一本。这次他琢磨了一下,先看看书名,只见一本小人书封皮上写《长平之战》,打仗可是他的最爱,一见“打仗”他兴趣就来了,从书架上把书抽下,仔仔细细地翻阅。好在这小人书通俗易懂,尽管他对白起、廉颇、赵括是何方神圣浑然不知,但书中的故事却很吸引他,反复看了两遍,又看看书架,发现还有好多封皮和这本书一样,只是封皮下写着“史记故事第X册”,一时兴起,他又拿出了几本书翻看起来。
老邢也没打扰他,自顾招呼着客人。来这看书的都是附近的小学生,两分钱一本,生意还不错。不过陈沂生坐在一群红领巾之中,倒是有点不伦不类。他也没想那么多,书中的情节插图深深地吸引他,天都快黑了也没觉察出来。倒是老严提醒他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
“好看吗?”老严问他。陈沂生点点头,不过想了想,问道:“这书里什么赵武灵王还有什么什么刑车好象都不是中国人,有没有中国的?”“刑车?”老邢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荆轲?咳!”老邢哭笑不得,看看老严道:“他把荆轲念成刑车不算,居然还把他从中国开除了?”陈沂生不服气,指着书道:“不是我这么说,书上不是说他们是什么赵国、燕国,可也没说他们是中国呀!”老严快笑差了气,趴在凳子上“哎呦”了半天道:“你......呵呵!你记性还挺好,居然记住了他们是赵国燕国人。呵呵......”看着陈沂生那一脸不解地表情,忍禁不住,跪在地上继续放声大笑。
老邢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待老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问道:“小伙子!你读了几年书?”“初中毕业。”“初中毕业?”老邢想了想点点头,“是啊!你们这些人在学校那几年也没学到什么,整天地闹革命,咳!误人子弟呀!”他看了看一脸惋惜的老严,道:“老伙计,你把他领到园子里练一练。”老严点点头,招呼陈沂生进了公园。三十分钟后,两个人出来了。老严一身是土,陈沂生青鼻脸肿。
把最后一张凳子放在车上,老邢拍拍手,问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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