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的一声惨叫,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冰冷的汗水蜇得眼睛刺痛无比,不敢睁开。“我做了一个梦......”他心里想着,可浑僵僵的头脑是他无法分辨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艰难地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睁开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独间病房,厚厚的窗帘将室内遮得一片漆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叹了口气,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番室内,最后将目光牢牢地盯在了自己的病号服上。“我到底是在哪儿呢?”他想着,手掌却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口袋......
忽然,他的身子一颤,那只伸进口袋的手却停止不动了......慢慢抽出,他发现在手掌心里,却是一块用箔纸包裹着的巧克力糖......
房门打开了,一名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
“你醒啦!”护士轻轻摘下了口罩,打开了电灯。
“江素云!是你?”陈沂生看着眼前的这位老熟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我,你该吃药了!”江素云从车上取出陈沂生的药包。
“我这是怎么啦?我记得......邵海山、杨雪龙他们呢?”
“他们都挺好的。”看着还在兀自发愣的陈沂生,江素云肃然起敬,“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些兵是哭着喊着把你抬到医院的,根本就不让别人插手!”
“是吗?”陈沂生淡淡问了一句,可是心里却一阵暖似一阵。
“还有呢!”江素云把药塞进陈沂生的手里,随手又递过杯子,“你吃了药就向外看看。”
喝了几口水后,陈沂生套上鞋子来到窗前,将窗帘掀起了一角,强忍着刺眼的阳光,向窗外细细打量......
楼下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各族的百姓。有的提着鸡蛋瓜果,有的背着粮食菜蔬。更有甚者,几位头缠孝布背着婴儿,手里却又拉着幼儿的农村妇女,眼巴巴地看他这间窗子......陈沂生赶紧将窗帘放下......
“他们都是边境上的村民。”江素云道,“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都赶过来要感谢你这位大恩人,从你一入院到现在,怎么劝都不走。”
陈沂生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感谢我做什么?我又算是什么大恩人?”
“反正这些百姓说了,不见到你就不走。”看着傻乎乎的陈沂生,江素云觉得很好笑,“我这回是开了眼了,原本以为老百姓热爱子弟兵那都是小说和电影里的事情,没想到有生之年,也能在现实世界看到,托你的福了!”
陈沂生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脸颊都开始发烫了。本想谦虚几句,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是在那儿傻傻地欣赏着地板。
江素云将药车稍微整理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去。可是刚刚走到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地又停了下来。“陈排长!你是个男子汉,我佩服你!”江素云向他郑重地说了一句,带着脸上的绯红,拉开房门迅速闪了出去......
“她这是啥意思?”陈沂生被她吓了一跳,“我怎么就成了男子汉了?她佩服我什么呀?”脑袋里立刻盛满了浆糊。
第五十九章
陈沂生坐在床上,心里默默回味着以及江素云对他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越想越觉得可笑。“这就成男子汉了,也太容易了吧?”老陈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推开了。三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冷漠地走了进来。他们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沂生,为首的一位军官突然问道:“你是陈沂生吗?”老陈微微一笑,慢慢举起了双手。
“看来你是早就有思想准备。”为首的军官点点头,从腰间的武装带上抽出手铐,轻轻给他扣上。“审查期间,你最好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我就给你宣读纪律......”
“不用了!”老陈摇摇头,“我不是第一次进班房,纪律我都懂。”他向自己的身上看了看,“就穿这身吧!反正我也没有其它衣裳。”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两名战士一前一后夹住他,轻轻将一件军装披在了他的身上,慢慢向门口走去......
走廊变得格外的安静。所有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肃穆而立,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陈沂生的心反而彻底地平静了下来。他冷静地打量着围观的人群。很快,他就失望了。这些观众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对他抱以同情,反而,更多的人却是用着观看马戏时惯用的一种很感兴趣,觉得很热闹的表情来欣赏这一幕。面对着这样的围观者,老陈的心觉得很痛。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到底值还是不值。“原来,作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是这样......”他想,“......要被别人笑......”嘴角抽动一下,他那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我只是一个被称作是排长的兵......”
江素云从值班室里跑出来,顾不得摘掉卡在耳朵上的听诊器,呆呆地看着渐渐走近的陈沂生,脸上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同情中夹杂着一丝难过。
“至少,还能有人为我难过。”陈沂生的内心稍稍有了一丝安慰,“我值了!”
江素云望着陈沂生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涌出了莫名其妙的惆怅,暗想:“枪打出头鸟,嗯!老辈人说的话果然是有道理。”
陈沂生是从后门被带走的。押解的军车更本不敢在前院照面。十里八乡赶来的百姓,还是默默地守在医院的前院,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见一见这位舍身忘死替他们复仇的战士,把手中的鸡蛋能够亲自交到他们心目中的大恩人手中。
押解的士兵尽管还是一脸地冷漠,但是他们并不难为陈沂生,带队的军官递给了他一颗烟,说道:“我这么做是犯纪律。”他给陈沂生点上,“可是我还是要给你一颗烟。”
“谢谢!”陈沂生美美吸了一口,“我会记住你这颗烟的。”他向那军官笑了笑,“你我虽说素不相识,但有了这颗烟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你最好还是不要感激我,”军官道,“其实我们是认识的。”
“喔?”老陈愣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这个人,“我们见过吗?我怎么想不起来?”
“见过!”军官郑重说道,“你上次被监管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不小心才使你受的皮外伤......”
“噢......”陈沂生点点头。
赵静能够下床了,她是在王政委一家悉心地照料下走下病床的。为了这个孩子,王政委的头发花白了许多。学校里其他的领导都外出了,工作上的劳累加上对待赵静的劳心,使得不到五十岁的他,身形枯槁了许多。
齐瑞芳乘着部队的专车走了,临走前,当问到自己宝贝女儿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赵静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妈妈,我没什么要说的,你自己要一路保重。替我向爸爸问个好,就说我也想他。”赵静拉着妈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好啦!别哭啦,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是象个长不大的娃......”
赵静赶紧抹了两把泪,“妈妈,你走吧!”她努力向妈妈笑了笑,抬头挺胸,郑重地给妈妈敬了个军礼。
“你这孩子!”齐瑞芳按下她的手臂,亲自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静静,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
“嗯......”
“那就好,妈妈也就放心了!”齐瑞芳转过身去,对王政委说道:“小王,我们家静静以后就给你添麻烦了。有什么事情你也不用通过我,直接处理就是。”
“我说老大姐!”王政委显得有些不太高兴,“你这话说得就外道了。”他指指赵静,“静静那是别人吗?那不就是和我们两口子的孩子一样吗?你看看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小王!”齐瑞芳点点头,“大姐没看错你,我和静静他爸能有你这位老战友,值了!”说完,两个人依依不舍地握了握手......
“妈妈走了......可是他的事情该怎么办呢?”赵静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心里一阵愁似一阵。她告别了王政委独自一人慢慢回到了宿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有着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我要自己去想办法。”她平静了一下心情,“我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把他救出来。”轻呷了一口水,头脑在快速地盘算着:“要想救他,我就不能这么消沉下去,要尽快恢复我自己的自信。”想到这,她把杯子在桌子上重重一顿......
穿过昏暗的走廊,聆听着厚重铁门“兹嘎”的关门声。陈沂生对这里的一切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
“进去吧!”带队军官打开了一扇门说道,“先委屈你几天!”说罢一挥手,叫人把行李给陈沂生铺上。
“忘记问了,您贵姓?”老陈看着这军官。
“我姓贺,你就叫我老贺好了,有什么需要你就和门卫小李说,只要不违反纪律,他都会帮你解决。”
“谢谢你!”
“别客气,谁叫我们是战友呢!”老贺友好地和他握握手,转身出去了。
陈沂生目送着老贺离去,回身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美美再睡上一觉。在越南的那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只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补上一补。可是还没等他看清周公长得是什么样子。一侧的墙壁就“嘭嘭”响了起来。
“陈沂生,你个狗日的,给老子滚过来!”隔壁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老连长?”陈沂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滚带爬扑到墙边,拍着墙壁问道:“是老连长吗?”
“装什么糊涂!”隔壁的徐军“嘿嘿”笑道,“我和袁光在这里日盼夜盼,就盼着你小子能进来团聚,呵呵!你小子还真是禁不住念叨。”
“老连长......”陈沂生一阵心酸,手指紧紧抠在墙上,泪水在眼窝里打起转转......“老连长,我连累你了......”
隔壁一阵沉寂。
“老连长!”
“你小子......”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那些干什么......活着回来就好......就好......”紧接着就是一阵抚摸墙壁的声音。
“陈沂生!你他妈欠了我一顿酒,不许耍赖,今天就给老子补上!”袁光的声音也从隔壁传来。
“连长?怎么你也在这儿?”陈沂生此时的心情很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奶奶的,咱们不过就是几天战友的交情,可却被你害得吃了这么大的瓜落,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我请,我请!”老陈满口答应。
“小李你作证,老陈他可是答应了!”袁光拍拍铁门,“我说,你能不能把我和他关进一个窝?你说谁也瞧不见谁,这酒该怎么喝?”
“袁连长!您就别难为我了,”小李道,“你们二人是没什么事了,可陈排长不行,上头有命令。”
“啥命令?我们想看看老战友都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他情况比较特殊,再委屈几天吧!”
“行了老袁,你就别难为小同志了,咱就这么将就吧!”徐军说道。
“首长,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小李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说道,“我可是不知道你们喝酒啊!”
“老陈!”袁光从床下摸出一瓶白酒,贴着墙壁伸到栅栏外,递到陈沂生所在牢房的铁栅前,“你真有种,三十六个弟兄你给我带回来十几个。”
“连长,你这是夸我吗?”
“他是夸你!”徐军道,“照咱们原先的想法,一个都回不来。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越南人防守漏洞的?”
“也没啥,”陈沂生咬开酒瓶喝了一口,“我去的时候就注意过那条河。这么急的河是根本不能在水中布雷的,而且这条河也没办法走大部队,所以越南人就没太注意这里。不过对我们这几个人来讲,那就再好不过了。”
“越南人也是记吃不记打,在这条河上接二连三地吃亏,他们也不多长个记性。”徐军说道。
“绝对不是!”老陈摇摇头,“老连长,咱可不能小瞧他们。要不是越军现在后勤补给负担过重,他根本就不会压缩兵力。这还是我在越南走了几圈才发现的问题。”
“耶喝!你小子长了能耐啦?敢反驳我?”
“瞧您生气了不是?”陈沂生“嘿嘿”一笑,“我这几下子还不是您教的,我就是孙悟空,也跳不出你这如来佛的手掌心不是?”
“少拍马屁!”徐军不满地咕哝一句。
“对了老连长,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擅自行动的人是我,这和你们没关系,为啥把你们也弄进来了?照理说,就是你们有责任,也没必要罚得这么重吧?”
“你知道个啥?”袁光叹口气,“营长为了救你,情绪有点失控。结果就被人说成了是威胁上级......嗨!你这辈子欠营长的可就欠大了。”
“老连长......”陈沂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说那些干啥?”徐军拍拍墙,“嘿嘿”笑道,“不管怎么说,老陈活着回来啦!我这个罪也没白遭,也算是对得起那些死在越南的战友了。”
“营长!”袁光说道,“不瞒你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啥问题?”
“我总想:咱们这几个人的行为,严格地说都不能算是标准的军人,对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咱们这些算不上是标准的军人,却能把越南闹了个天翻地覆?”
“是啊!这是为啥?你说说这是为啥?”徐军问道。
“依我看,”老陈插了一句话,“有个老人说得在理:军纪和战术条例是必要的,可是严格依照条条框框的标准军人,是打不了大胜仗的。”
“老人说的?那位老人?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徐军看看袁光,两个人都很疑惑。陈沂生当然不能说是老邢讲的,他打了个哈哈道:“你就别管是谁说的,不过这话很有道理。您想想:要说军纪和常规战术,这世界上不管是哪个国家,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如果在战场上,你要是死抱着这些别人都熟得不能再熟的条条框框去打仗,要是能打赢那才怪了。不用你出手,人家就知道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别说,这土疙瘩脑袋里还有那么点意思。”徐军点点头,喝了口酒,拍拍袁光的肩膀。
“所以啊!纪律这些东西不能不要,可该不要的时候,也别磨磨唧唧腻腻歪歪。”
“我听起来有点糊涂!”袁光摇摇头,“带了这么多年的兵,我头一回听到有人是这么带兵的。”
“那怎么能是第一回呢?”老陈撇撇嘴,“早就有人提出过。”
“谁呀?”
“毛主席嘛!”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
“要不说背语录那年代你不认真。你好好想想:战争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战争目的中,消灭敌人是主要的,保存自己是第二位的,因为只有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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