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也停下来，望着周围。片刻之后，他也看出了异样。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在那个恐怖的夜晚，自己跟在玄寂一行人之后来到这里时，周围的树木都是冰封的，连叶子上也结着霜。可是现在——
金色的阳光漏过树木的枝桠，在青翠的叶子上折射出明快的色彩。古旧的树干上冒出了嫩色的新芽，树下开满了秋季的花朵，空气中洋溢着温暖的味道。透过层叠的林木，可以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寒冰祠。
清平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玄毅。后者正在审度面前的异样。要不要劝师父回去？清平拿不定注意。
“平儿，剑握在手里。”玄毅平稳地说：“似乎出了点状况，接下来要小心些。”说着玄毅抽出自己的剑，“你跟在我后面。”
这可不是一点状况。清平顺从地跟在玄毅身后。
眼前的光亮在扩大，寒冰祠越来越近了。清平的心跳到嗓子眼，他已经准备好将见到满地尸体的尖叫压回去了。
玄毅一步跨出树林，清平也跟着出来，他睁大眼睛。
寒冰祠前的空地上长满青翠的嫩草，点缀着与林中一样的花朵，一直延伸到神道上。
记忆中那冰封的土地，血流成河的景象，似乎从未出现过。高耸的立柱上缠绕着藤蔓植物，上面的火把也都熄了。
玄毅小心翼翼地走向神道，朝里面望了望，然后冲清平挥挥手，示意他一起进来。
一走进神道，周围的温度顿时降了下来。寒冰祠依山而建，神道凿在山体中，一直通到山洞里的祠
堂。清平数着周围的立柱，青黑的石头上有火把烟熏的痕迹，好在这里的火焰还是亮的，在湿冷的地上投下两道蓝莹莹的影子。
大约数过几百根立柱之后，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渐渐清晰起来。同样青黑的大门正中，刻着一柄锋利的剑，剑身由火焰缠绕。
“这是欧冶子一族的图腾，他们几乎是天下铸剑师的信仰。”玄毅抬头看着门上的图腾，向清平解释：“欧冶子现在的传人叫淬，是这寒冰祠的主人。而这寒冰祠——”他敬畏地摸着门环：“是为了供奉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的神剑而建造的，淬的职责之一就是看护神剑。”
说罢，玄毅握住门环，轻叩三下。门环敲在沉重的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重的铁门打开一条缝，一只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是我，碧灵派执剑长老，玄毅。”玄毅轻声说道。
门缝开大了一些，一个神官探出头，打量了玄毅片刻，目光又在一旁的清平身上来回扫视。
“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神官紧绷的脸露出笑容：“二位快请进。”
铁门大开，两人被迎进神庙。
高大幽暗的洞穴被开凿在山体的深处，即使抬头也看不到顶端。如同殿堂般宽敞的空间与天然溶洞完美地结合，这宏伟的工程令清平不由得连连惊叹。
“那些。”玄毅指着另一个方向的黑色岩壁，“都是玄铁石。”他步伐平稳地跟在领路的神官后面，小声对清平说：“寒冰祠建在一座巨大的玄铁矿旁，这样铸剑师就不必为寻找材料而东奔西走了。”
清平没有认真听，他凝视着前面带路的神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曾是淬身的边五人之一。曾在那个夜晚与淬一同战斗，落在雅乐的琴声之下的五人。
“在这里。”前面的神官带领两人买上几级粗糙的石阶。“玄毅长老到访。”他对前面的几人喊道。
清平瞪着石阶上的四人，淬身边的另外四个神官，都笔直地站在那里，恭敬地迎接师父和自己。
这五人……明明已经被雅乐杀死了才对，怎么现在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清平有些害怕了。既然这五人都活着，那么淬……
“——这是……”玄毅震惊地望着眼前，片刻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大厅前的石案前，原本用来封住剑的咒符已被毁坏。“神剑为什么会不见？怎么回事？”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五位神官，“淬呢？淬在哪里？”
“玄毅长老……”五个神官的神色都黯淡下去，其中一个人伸手指了指大厅另一边的神龛。香烟缭绕的神龛里，密集地排放着历代铸剑师的牌位。最前面一排的中间，崭新的红木上刻着几个苍白的字：欧冶子第七十七代传人
，寒冰祠主，淬。
“淬大人已经逝去了。”神官难过地说，“属下无能，没能保护神剑，致使神剑落入奸邪之手，连淬大人也……”
“出了什么事？”玄毅面色凝重起来，“以淬的功力，不应该如此轻易失手。”
“属下会与长老说明，只是……”神官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清平，“这位小兄弟在此，会不会有些不便？”
“他是我的徒弟。”玄毅温和地解释。
“话虽如此，只是……”神官看着清平身上的碧灵派道袍，“就因为是徒弟，才……”
“怎么？”
“长老，属下就挑明，杀害淬大人并且夺走神剑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碧灵派的掌门，玄寂。”神官面色变得冰冷，“我们本应从此与你们碧灵派断绝往来，但念及长老是大人的故交，才允许你们进入寒冰祠，至于他……”神官瞥了一眼清平：“如果是玄寂手下的徒弟，没有资格面见淬大人的在天之灵。”
师父知道真相了么，似乎还被防备了。清平看着玄毅的脸色，后者的脸上是让人吃惊的镇定。
“神官大人误会了。”玄毅摇摇头：“我的徒弟并没有见过玄寂，更不可能是他的手下。对于淬的事情，是我的过错。”他从神龛旁抽出三根香，在冰蓝色的火把上点燃。“我应当早就料到玄寂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的朋友……”他凄然望着淬的牌位，把香插在神龛中。“我没能阻止玄寂，也没能帮助你，我的懦弱和虚伪又一次害了身边的人……我真是……没用……”他狠狠地把头磕在神龛旁。
“师父……”清平想扶起玄毅，但是玄毅挥开他的手：“平儿，你在山上也待了不少时间，对于碧灵派，有什么感觉？”
“……就像……家……”清平思考片刻，“碧灵派是弟子长大的地方，就是弟子的家。师父和师兄弟们，就是弟子的亲人。”
“如果碧灵派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温暖祥和，平儿还会不会把这里当成家？”
师父是在担心自己么？清平有些感动，虽然自己已经知道了些许内情，反应也没有师父担心的那般激烈，但是师父关心自己的心，却深深体会到了。
“弟子胸无大志，只想保护身边所亲所爱之人。这碧灵派若是没有了亲人，便也不是家了。”
“呵呵……”玄毅靠在神龛上轻声笑了笑，“神官大人，请问玄寂是独自来夺剑的吗？”
清平一惊，几个神官也是。“长老为何这样问？”
“我想知道玄寂的力量到了什么地步，毕竟铸剑师的传人和五个神官并不是轻易就被击败的。”
一个神官摇摇头：“玄寂确实有一个帮手，看起来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双眼被蒙住，会使用让人无法琢磨的能力？”玄毅接话。
“是的，那少年确实深不可测，名字似乎是叫……”
“雅乐。”玄毅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做到周更……内牛了……
☆、幻觉
第二十六章 幻觉
（背景乐：背景乐：Exitus——《Lamento O。S。T》）
“雅乐……”清平低声重复。
“你们可曾被他伤到？”玄毅的表情变得关切。
几个神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也不明白是否被‘伤’到……”其中一人皱眉，费力地解释着：“那晚淬大人与我们五人合力攻击那少年，却无法靠近半步。”
“——那少年似乎有操纵声音的能力，而且他一直在一具琴上演奏乐曲。”另一个神官接过话题：“曲子在他和玄寂身边筑起一道类似‘气’的屏障，而且当攻击者靠近屏障时，就会受到影响，出现幻觉。”
幻觉……清平打了个寒颤，差点将自己扼死的妖魔，舞动的树木，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是怎样的幻觉？”玄毅问道。
“我们……”几个神官互相对望一眼。“很奇怪地，虽然我们五人都看到了幻象，但是幻觉的内容却不尽相同。”
“哦？”玄毅好奇地眯起眼睛。“听了同样的曲子，却是不同的幻觉？”
“……我看到了已经过世的老母亲，她从阴间伸出手拼命要把我也拉进去……”那个神官脸色发白，“……根本觉不出是幻觉，实在太过真实，老母亲的枯手抓住了我的脚，接下来我就感到自己从空中摔到了地上。”神官摇摇头：“太真实了，连痛觉都是真实的……而他——”他指指身边的同伴：“他看到的是别的幻象，似乎是我们一个意外身亡的兄弟。”
身边的神官嘴唇在颤抖：“……那个兄弟也是一副索命的样子，挥着他的刀要来砍我，被他砍了很多刀后，在幻觉中躲闪不及而摔倒，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弹飞到一边……”
“是么……”玄毅摸着胡子：“可是我记得，铸剑师对于内力的操控能力还是很强的……”
“我们试图用淬大人传授的方法来封闭听力，但是无法阻止幻想的产生，这乐曲是从内心泛起的，最恐惧的感觉。”
“你们就一直这样与他缠斗？淬做了什么？”玄毅皱了皱眉。
“乐曲干扰了我们的行动，我们都被各自的幻觉摔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隐约感到淬大人在寻找破绽……这个时候曲子停了下来。”
确实是停了下来，清平思索着，记得是自己快要被扼死的时候，幻觉突然消失了。
“淬大人命令我们合力攻击，也确实攻破了那道声音的屏障。”神官疑惑地挠挠头：“那个少年也不恼，只是换了首曲子在弹。”
“——起初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后来自己的意识突然模糊，自己看到的少年的样子也变了……”神官的语气变得很奇怪，眼神也迷离了。
“变了？”
“是的，那道音墙被我们击碎成像星星一样的
碎片，闪耀着包裹住那少年……那少年的身后隐约有蓝色的光在闪……就像一条龙。”神官的语气肯定了些：“就是一条龙，青蓝色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吟叫。”
“一道蓝光闪过，看到自己的脖颈被切断，鲜血飞溅……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你们受伤了？”
“起初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当第二天我们五个醒来时，全身都毫发无损，寒冰祠前居然一夜间开满了鲜花。”
“既然如此，那么淬为什么会死？”玄毅急了。
“……属下猜测……淬大人一定会趁着攻破音墙的机会，使用‘熔铁’的能力。”
“不错。”玄毅点头：“模仿火神朱雀的姿态之技能‘熔铁’，是铸剑师一族的秘法，相当有实力。”
“但是这只是铸剑师用来熔化矿物的能力，并不适合打斗。”神官表情变得难过：“任意改变武器形状的后果就是体力的大量消耗，特别是在快速躲闪的时候，况且淬大人周围没有了保护。”
“所以他被那少年夺取了性命？”
神官点头。
“果然是那个妖孽。”玄毅冷冰冰地板着脸。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有哪里不对劲。自从谈话开始，清平就这么觉得。
“——那个……”清平试图打破这沉默，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诸位神官大人最后都没有受伤？”
“没有，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淬大人躺在神祠门前，已经没有了气息。”
“淬大人有没有外伤？”
“有……似乎是大量失血……”神官哽咽着擦了擦眼角。
“可是在下不明白。”清平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稳定：“既然诸位神官大人都看到了自己流血的景象，为什么只有淬大人流血是真的呢？”
“这……”
“诸位神官大人失去知觉之后，就没有再看到淬大人的行动了吗？”
“确实……没有能见淬大人最后一面……”那个神官快要哭出来了。
“平儿？”玄毅转向清平：“你想说什么？”
与自己的猜测相同。清平自信地握了握拳头，望着淬的牌位。“……没有什么，师父，徒儿只是不晓得个中缘由而已。”
“是么？”玄毅怀疑地看了清平一眼。“不知几位可否容许我们师徒二人在此逗留一天，我想陪老朋友说说话……”他询问几位神官。
“淬大人会很高兴的。”几个神官恭敬地低头，“我们去为二位准备房间。”
悲伤的五人终于离开，清平也松了口气。
玄毅呆在厅堂里怀念淬，清平不想打扰师父，就静静地退了出来。
寒冰祠真的很大，当他走在点着蓝色火把的走廊里时，心里不由得赞叹。从门口看起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没想到里面这么深。
墙
上挂着各种形态的剑，也有其他的武器，材料样式多种多样，其中不乏在碧灵派根本见不到的名贵宝剑，清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些剑，恐怕自己一辈子也没可能拥有吧。他用手指轻抚过墙上一柄柄剑的剑刃，感受着金属的冰凉，内心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听师父管雅乐叫“妖孽”，想必他们都讨厌雅乐吧。
的确，所有人都中了雅乐的幻觉，但是没有一个人受伤，包括自己也一样，仅仅是幻觉而已。
至于淬，他应该是被玄寂用剑所伤。在玄寂得到剑之后，丧命在剑下的第一人。
五个神官在这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知觉，所以没有看到玄寂行凶的场景。雅乐制造的幻觉几乎骗过了所有人，除了躲在树后的自己。
那么自己就是那晚的唯一见证者，清平微笑起来。自己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身份的意义所在，但是现在明白了。
雅乐没有杀人。这念头仿佛像提神剂一样刺击着清平的神经，他不禁开始回忆着曾经逃避的一些记忆片段，池边少年的笑容再次变得明朗。
那晚自己对着雅乐发了脾气，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可恶。清平皱起眉头，自我嫌恶起来。
真应该向雅乐道歉，身上曾被他治愈的伤，没有一处不是温暖的。
“对不起，那里请不要过去。”身后一个友善的声音响起。
清平回过头，看到一个神官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顺着走廊来到祠堂的深处。
“再往里走就是铸造室了。”神官提醒道：“里面温度很高，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抱歉……”清平赶忙退了回来，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在下有问题想要请教神官大人。”
“请讲。”
“神剑祭祀在这里有多久了？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清平有些好奇。
“我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淬大人讲，这柄剑自铸造之初就被无数贪婪之人抢夺，后来一位铸剑师为了避免纷争，在青池山旁建起这寒冰祠，这才使神剑远离尘世。”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剑毁掉？”
“神剑乃祖上欧冶子的遗作，岂是容我等晚辈随意处置的？”神官显得有些不快：“况且神剑力量强大，你看这寒冰祠之外——”他指向走廊的方向。“现在神剑被夺走，周围恢复了炎热的气候，但是神剑在时，慑于寒气，花草土木皆是终年冰封的。对于这样的剑，即使是淬大人也无法毁掉。”
果然还是力量不够么。清平叹了口气，谢过神官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