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清平还想说什么，他看着清风沾满灰尘和血痕的手，以及那坦然而平静的表情，感到很不是滋味。“师父……”
“现在需要一个人来进行剑法示范。”玄毅的声音盖过了清平的，他用剑指了指清风，“你来，碧灵剑法基本步法与第一式。”
清风提剑上前，开始示范。
一下午的课业变得十分无聊。玄毅一直不断地要求清风示范最基本的动作，之后便要求大家重复，而他则来来回回地为弟子们纠正。
怎么又倒回去了，清平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疑惑地想。这碧灵剑法自己已经练了十多年，基本招式大家都能烂熟于心，现在正是精进剑术的好时机，师父却把这陈年的东西拿出来，是有什么想法么？他看着不远处正在训斥秀儿的玄毅，师父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还有师兄，清平瞄了一眼另一边的清风，后者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今天自己真是太蠢了，差点砸到师弟不说，还连累了师兄，让师兄成了替罪羊。
等到放课的时候，向师兄道谢吧。清平提了提气，让马步更正一些。
“哎呀，师兄还真是可怜……”清逸小声在清平身边说道。
“嗯？”清平有些奇怪。他看了看师父，确保他不会听见，然后轻声问清逸：“为什么这么说？”
“呵呵~其实模范大师兄的武功，应该没有长老说得这么糟糕……”清逸摸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显得饶有兴趣，“虽然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就在刚才，大师兄冲过去接住你时，是和清蕴师弟同时到达的。”他冲清平眨了眨眼睛，“问题是，清蕴师弟用的是术法移动，大师兄是用轻功跑过去的……而他在冲过来之前，正在离得最远的地方闭目养神呢。”
水云
阁。
“又要出去么？”雅乐停下手中的弹奏，望着玄寂站起的身影。
“对。”玄寂一挥手，架上的剑立刻飞到他的手中。雅乐警惕地看着那把剑，摇了摇头。“你的身体刚复元不久，应当多休养一阵。”
“可是时间不会等。”玄寂让蓝色的光芒消失在手中，开始念起咒文，很快，雅乐的双眼被重新蒙住。“乐儿似乎很讨厌这把剑呢。”他弯□，捏了一把雅乐的脸，“不会是因为嫉妒吧？”他轻笑道。
“看来我的劝告是没有用了。”雅乐把琴放到地上，跪着转过身，“只能祝你平安了。”
“哦？乐儿难得这么乖巧。”玄寂慢慢走了出去。
“还有……”青龙木门在身后关上，雅乐的声音有些伤感。“求你别再伤害这么多人……”
习武场。
“哎哟……”清灵揉着肩膀，一下午的煎熬总算结束了。
清平将剑收回，看到前面的清风也准备离开，便要上前叫住他。就算道个谢也好。
“平儿。”玄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清平无奈地看着清风背着剑走远，只好朝向身后的师父。
“今天下午感觉怎样？”
“感觉？”
“重新温习是不是很枯燥？”玄毅微笑着看着清平，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
“确实……有一点。”清平不想撒谎。
“有没有仔细看清风的动作？”
“诶？”清平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有些奇怪。
“清风的碧灵剑法，是你们弟子中最为扎实标准的一个。”玄毅观察着清平的表情，试探着解释，“他曾长期跟随掌门玄寂，得到的是作为剑法创始人的真传。”
“是么。”清平点点头，其实这应该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一晚，寒冰祠前的一战，早就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
“我还担心你会觉得不公平呢。”玄毅像是松了口气，冲清平笑了笑，“毕竟我与掌门的能力是不能比的。”
“弟子认为剑术不能仅凭师传，师父只是将我引上此路，至于修为如何，还要靠自己的发扬才是。”
“嗯，我喜欢这话。”玄毅赞许地拍拍清平，“你的剑法，拥有自己的风格，随性但不狂放。”
清平挠挠头，他不晓得师父的话是不是个正面的评价。
“碧灵剑法最后一式叫什么？”
“亢龙有悔。”清平不假思索地回答。
“知道什么意思么？”玄毅接着发问。
“这……”清平有些为难。他自小习剑，从来都只是闷着头练，甚至不看剑谱，对于招式的意义，更是没有一点概念。
“这就是你的不足。”玄毅瞧着清平抓耳挠腮的样子，有些好笑。“其实也怪我，对你太放纵，导致你的仙术修习一点也没有起色。”他摸了摸胡子，目光追随几个弟子从习
武场走过，然后转过头，对清平正色道：“只追求有效果的事情，而忽略了平衡，对于修行是百害无益的。即使再不喜欢仙术，也要适当了解才是，不能融会贯通，剑术就不能精进，到头来，不过一介武夫，对于这一点你明白么？”
清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好了。现在去吃晚饭吧。”玄毅准备离开，但是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希望越大，失望越多，所以，平儿，别对碧灵剑法抱有太多期望。”
西沉的阳光下，玄毅脸上的皱纹映在清平眼中，他第一次觉得师父其实已经苍老。
等到清平赶去吃饭时，其他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
“师兄……”他看到清风从饭桌前站起，赶忙迎上去。
还没道谢呢。
清风却没有理会清平的意思，径直推门离开，看也不看清平一眼。
“哎呀~真是无聊……”清逸也打着哈欠离开了屋子，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清平一人。他摸了摸汤碗，已经凉透了。
手边的笼屉里还有两个剩下的糯米团，清平拿起一个放到嘴边，旋即又放下了。
还是带给雅乐吧，如果他今晚在的话。清平端起汤，咕咚咕咚喝下半碗。
虽然残羹剩饭的感觉很糟糕，但是清平还是快速消灭了剩下的食物，收起两个团子，推开门，向藏经库走去。
“亢龙有悔……”他低声念叨着，自己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想过它们的意思呢？自己真是该死，总是这么心不在焉，让师父今天这么失望。他抬头看了看经库的大门，希望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夜晚的经库并不安静，三三两两勤奋的弟子穿梭于一排排的书架之间，清平走近靠窗的一张桌案，这是自己被玄镜长老惩罚时，最常坐的地方。不过这里已经有人了。
“诶？师兄怎么在这里？”清蕴从书本中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清平。
清灵正搂着清蕴的胳膊，睡得很香。
“说不定明天碧灵就要完蛋呢~”清逸懒洋洋地靠在窗旁，卷起手中的书，“就连练剑狂都开始钻研学问，这世界要崩溃了。”
“我……”清平有些尴尬，他只好冲面前的三人点点头，快步走到书架间，寻找自己要的经书。
“亢龙有悔……”清平将书凑近旁边的油灯，仔细读着。“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他翻到后面一页，“——没了？就这么点解释？到底什么意思啊？”他哗啦啦把整本书都翻过，发现没有任何相关内容，便觉得很受打击。
“练剑狂遇到麻烦啦？”清逸的声音从书架后想起，清平探出头，看到三人坐在桌边，都笑眯眯地望着他。
清平觉得脸上发烧，但是还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师兄，‘亢龙有悔’……是什么意思呢？”
清逸
呵呵地笑起来：“哦哟~我说练剑狂怎么会来看书，原来是在钻研剑法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清平抓耳挠腮的样子，用书脊敲敲桌子。“师弟，要不要指点一下师兄？”他问清蕴。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穷之灾，与时偕极。”清蕴温和地向清平解释。
看着师弟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的样子，清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亢为之言，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皆为之下……”清逸微笑着在一边补充。
“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清平重复着。
“怎么？还不明白么？”清逸依旧笑着。清蕴动了动肩膀，想让清灵靠的更舒服一些。
其实还是不太明白，可是已经不好意思再问了。清平只得点点头，准备向外走。
“……清平。”
“嗯？”清平回过头，“师兄你叫我？”
清逸耸耸肩：“很可惜，没有。”
“……清平。”伴随着柔和的旋律，雅乐的声音在周围响了起来。
雅乐？清平一阵紧张，难道雅乐在这经库里？他环顾四周。
“你在看什么？”清逸观察着清平的动作：“不会撞到鬼了吧？”
清平摇摇头，周围的旋律更响了，如此真实，但是看来其他人都听不到。
“喂——”清平立刻飞奔出去，把清逸的喊声抛在身后。
清平一路跑过连廊，路过清风的卧房。里面还黑着灯，看来师兄还没有回来。他飞快地拉开衣柜，换上一套干净袍子，把身上因为跌倒而磨破的脏衣服丢在墙角。
脑海中依旧回响着旋律，不过并不像之前那样显得嘈杂而头痛，反而使自己出奇地平静。
不过还是不能怠慢，之前歌声的结果……清平打了个寒颤，虽然雅乐之后恢复了，但是那凄惨的情景令自己终身难忘。雅乐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清平提起剑，向后山奔去。
熟悉的池水中，少年伫立在那里，周围回响着歌声，不过不是脑海中的。
清平松了口气，脚步慢下来，从后面轻轻环住雅乐。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呢……”歌声停了下来，少年静静地说。
清平吻着雅乐的额角，雅乐的气息让他沉醉。“为什么只有我才能听到你的歌声？”
“嗯……也不只有你，但是刚才的那个，只有你能听到。”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清平依旧好奇。
雅乐转过身，抱住清平，并没有回答他。“……你最近似乎很多烦恼。”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
清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团子，“给。”他递给雅乐，“可能有点压扁了。”
雅乐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难道上次被吓到了？今天没有加‘那
个’呢……”
“什么？”清平有些奇怪，难不成这团子坏掉了？
“上次是不是发生了奇怪的事情？”雅乐拍着身旁的地面，示意清平坐下来。
清平一阵脸红，雅乐又笑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里面被加入了七叶藤，也就是它们。”雅乐指指周围荧光闪闪的植物。“所以你才会产生奇怪的幻觉。”
“幻觉？”清平有些吃惊，“那些奇怪的感觉，都是幻觉？”
“唔……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雅乐慢慢思索着，咬了一口清平递过来的糯米团。“我不是也和你一样吗？不过，我让那个幻觉变得更真实了一些……或者说，我们俩都在幻觉里。”
“都在幻觉里……”清平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那不就说明是真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啦~”雅乐扑进清平怀里，越过清平的肩膀看着一池的星光。“似乎有山下的人们传说七叶藤可以使想要的人对自己产生情愫……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冲清平撇撇嘴。
“幻觉？”
“春 药。”雅乐斩钉截铁地回答，把清平吓了一跳。“你们是把这个叫做春 药吧？大概就是这类的东西，强烈的迷幻作用和……强烈的欲望。”
“可是，总会有人发现这其中的区别，为什么这么多年人们依旧相信这个传言呢？”清平不解。
“大概……是他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原因吧，或者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雅乐歪过头，抵着清平的脖子。“用虚幻的欲望和假象换来的感情……会怎样呢？”
“虚幻的欲望和假象……”清平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突然紧张地攥住雅乐的手：“……雅乐，你不会是虚幻的吧？”
“我当然是真实的了！”雅乐嗔怪道，轻轻把清平拉进水里，另一只手开始解清平的衣服。“我是不是真实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清平又开始手足无措，只好转移话题。“呐，雅乐，‘亢龙有悔’是什么意思？”
“怎么想到问这个？”雅乐显得不以为意，手上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是真的想知道啊！”清平看自己的上衣都快被脱光了，不由得紧张起来。
雅乐突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这些七叶藤，都是美丽的生命呢。虽然我看不见它们，但是它们总是陪我说话。”他的语气变得温柔。
“嗯，确实是这样。”清平已经习惯了雅乐的跳跃思维，附和着点点头。
真的是美丽的生命，那一晚绚丽而华彩的夜，打着节拍的浪涛般的歌声，如同繁星般闪耀的叶片，都是清平从未见到过的。
“但是……山下那些人们，却非要给它们冠上奇怪的作用……”
“难道药
典上那些记载都是假的？把情感转化成气的能力也不是真的？”
雅乐咬着嘴唇，沉默片刻，一个吻落在清平的唇上。
“真正的感情，是不需要这些的。”雅乐搂紧清平，一字一顿地说。“——可是它们却很无辜，总被贪婪的人觊觎呢……”他哀伤地捞起一根已经枯萎的七叶藤，在手心里轻抚。
“别担心，枯萎的，还会再长出来。”
“但愿如此，可是我还是不希望它们受到伤害……”
“那我就来帮你保护它们。”清平自信满满。
“哼，也不知道是谁无聊的时候就拔它们出气。”雅乐扭过头，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呃……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清平有些尴尬。
“真正的爱着的，还是需要自己来保护吧……”雅乐摇摇头。
水中的星星像是附和般，轻轻闪动着。
“真正的爱着的，由自己来保护……”清平默默，突然扯过雅乐的手。“就这么定了！”
“诶？”
“你来保护它们，我来保护雅乐。”清平点点头，用小指勾住雅乐的小指。
“这是要干嘛？”雅乐傻乎乎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约定啊。”清平耐心地解释道，“就是我们的约定。”
小指勾住小指，然后拇指相合。
“我，清平，一定会保护雅乐。”清平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朝向雅乐：“同样的，你也要做到喔，保护好它们，不要被坏人伤害。”
“诶——”雅乐想要抽回的手，被清平紧紧握住，“哪有这样强迫人定约定的……”
“拇指相合就表示生效了哦。”清平笑着说。
“哼——”雅乐气愤地背过身去，“想保护我？我可是很强的……”
“呵呵……”清平装做稽首状，“那当然，所以我还要努力才是。一切还要雅乐大人来指教咯~”
雅乐不语，背对着清平。
“不会生气了吧？”清平凑上去，刚想赔礼道歉，却听见雅乐轻轻吐出两个字。
“……谢谢。”
清平一阵心跳。
静谧的池水边，传来清朗的笑声，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声音。
清风站在离岸边很远的树影中，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一切，面孔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夜晚的凉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在树叶上留下轻微的响声。他轻轻动了动脚，脚下的树枝化成粉末。
“……其实这七叶藤，与我有些像呢……”雅乐抚着清平的眼帘，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青龙的身体……化为泥土……青龙的鳞片……根植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