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皓无力地笑笑,准备闭上眼睛,却突然被空中的景象吸引住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似是有微风吹拂着。流动的云似乎裂开了一条缝,虽然微小,却也时隐时现。而在那乌云缝隙之后的,若隐若现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一轮圆月的轮廓。
元皓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月亮似是不想被人发觉似的,又一阵风飘过,乌云阖起,微弱的白光即将消散。
“别……别走……”元皓突然对着天空哀求,“别走……望舒……”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小股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身旁的土地上。
月亮似是不忍看到这一幕似的,却又不舍地吹开一片乌云,露出半边。
“望舒……望舒……”元皓仿佛对这样的月色已经心满意足,他想要欣喜地笑出来,却只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喘息声。“望舒……”他含混不清地唤道:“真的……好想你……”
月亮是不会说话的,只是静静地悬在空中。
“望舒……刚才那道光……也是你吗?”元皓丝毫不在意嘴角不停向外溢血的伤势,只是痴痴地望着空中的月亮。“望舒……我想你……”他慢慢地说着,呼吸却变得急促。
“直到……真的要死了,才发现……原来心里想的,只有你……”他向天空伸出一只手,瞳孔中映照出整个圆月的光芒。
“我爱你……”
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仿佛突然出现的白昼。一阵微风拂起,所有的浮云在瞬间被吹散,满月露出它全部的容颜。
皎洁的月光洒下,却不似方才那样耀眼凌厉。同圆月的轮廓一般柔和,带着些许的温暖,静静地落在广袤的平原上。照亮了一切角落,连黑暗都无从遁形。
白马顺从地从地上站起,仰头对着皎洁的圆月嘶鸣一声,似乎在享受着月光的爱抚。
同样的温柔的轻抚,是月光洒在地面静静躺着的两人身上。时间似乎在瞬间静止,月亮停下在空中行进的轨迹,仿佛在凝视元皓的身影。
在柔光下更显精致的侧脸,衬托着英挺的五官,却又透出一丝温和的容颜,此刻正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神情,静静地睡着。
月亮不易察觉地晃了晃,似是轻声的叹息。也只是一瞬间,乌云重又聚拢了回来,隐匿了空中一轮斜斜的光。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红色,月影落下。黎明到来,太阳即将升起。
阳翟。
周身是令人窒息的恐惧,清平奋力挣扎着。
“雅乐……雅乐——!”他拼命地叫喊,却无法制止那双手将自己拖进更深的水底。
雅乐……雅乐……雅……
“——大清早鬼叫什么!”周身的束缚陡然解开,似乎那双手将自己放开了。
清平猛地坐起,眼前是隶公河不满的脸。
“鬼叫了大半夜,真是吵死人了!”他将手中的毡被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只有你这样的笨蛋才会把这么厚重的毡被蒙在身上。”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想闷死自己也得找对时间啊……至少得跑出这阳翟才行。”
清平还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迷惑地看着隶公河穿戴整齐的样子,自己方才不是还被困在水底么?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难道刚才的感觉都是做梦?他活动着手指,心中仍泛着恐惧。就在方才,亲眼看见雅乐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的手中……
“发什么呆!”隶公河一巴掌拍上清平的额头,“快点给我起床!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说着他把桌案上清平的佩剑和衣服都堆到床上,“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必须离开!快点!”
说着他便出门检查货物去了,清平在床上呆了片刻,也一跃而起。
只能祈祷那个梦……不是真的。当他系好最后的束腰时,暗暗地想。
清晨,太阳升起之前的沙漠是一片冷冽的气氛。自地平线处泛起的寒雾夹杂着小股的烟尘,让视线在朦胧中不知向何处舒展。
阳翟城中一片寂静,似是感到这岌岌可危的沙漠之城的不安,街道上的人家也稀稀落落,毫无生气。现在城中唯一的声响,似乎就是马蹄叩在石砖上的声音。
隶公河沉默地领着队伍向前走着
,笔直的街道尽头,是关闭着的城门。
会顺利通过么?他这样想着,不由放慢了马步。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城门轻易地打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足够容一支马队通过,就像昨晚一样。
看着高耸的城砖在头顶上缓缓掠过,清平忍不住往城墙上看。
罗成沉默地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出城。不知多少时日的难以入眠使他的面容变得灰暗憔悴,清平毫不怀疑,如果再这么几天下去,罗成就会变成与城砖融为一体的石像也说不定。
原以为就这样趁着清晨离开,会遭到罗成他们的讽刺与非难。可是他们就只是这样默默地,以一种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守卫姿势站在城墙上,看着而已。
清平觉得难受,他不忍看到城墙上那些守卫的表情。这让他想到昨晚罗成在驿馆里坚决的话语,以及提及西羌入侵时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可是……这样一座被抛弃的城镇,能够让他们再坚持多久?难道这些阳翟人就要这样带着带着对家乡土地的眷恋魂归沙漠?
他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已经下山一段时间,见过的死别也不少,可他仍旧不能释怀。罗成那决绝的表情与家乡老石匠那慈祥的笑容重叠在一起,仿佛抹不去的残像。他轻轻勒了勒缰绳,大宛马的步伐慢了下来。“公河……”他轻声冲队伍前面唤道。
其实也知道自己底气不足,这话即使说出也不会有用,隶公河是不会再容忍任何阻止队伍前进的事情出现。即使他不说,清平也能看得出,隶公河在阻止自己留在沙漠中寻找失踪的护卫长,而强行带着队伍前进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神色。
果不其然,隶公河依旧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清平叹了口气,跟上整个队伍的脚步。
此时他们出了阳翟城已有半里地,面前一片开阔。东方的地平线也浮起红光,似乎可以放开跑了。
就在众人都在为早上的平静而舒了一口气时,一道声音划破身后的空气,仿佛带着绝望。
“马贼!是马贼!”似是守卫的惊慌声音,在城墙上传到四方。
众人听闻都猛地回头,只见与队伍行进的相反方向,伴着东方正欲升起的太阳,一大队人马正气势汹汹地向着阳翟城,数量多得令人吃惊。
隶公河也显得出乎意料,但随即恢复了表情的镇定。马队中的伙计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他,等待隶公河的命令。
只要现在快马加鞭地向着西方行进,就可以躲过马贼的视线一直穿过沙漠直达洛城。清平闭上眼睛,身后的沙地也在轰响着震动着。带着浓重的戾气,直奔向阳翟。
“隶先生,快走吧。”一个伙计建议道:“趁着那帮马贼只注意阳翟,我们快点离开,不会
被注意的……”说着他打了个寒战:“要不……就来不及了……”
就要这样了么?清平苦笑,要和阳翟说永别了么?他看着隶公河举起手中的马鞭。
这古老的商路,就此终结了么?只怕元皓以后要另寻……
“啪”地一声,隶公河马鞭抽下。身下的黑马扬起前蹄,转身向着东方冲去。
清平没反应过来,伙计们也是。待到他们也打马追上时,隶公河已经将他们甩下一段。
不是向着平和的西方,而是朝着东方,即将陷入危难的阳翟方向。
清平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隶公河所想的,真是他想的那样么?他驾驭着大宛马追上队伍前面的人。
阳翟的城门近在眼前,隶公河突然转身,投给清平一个久违的笑容。
“知道么……”他轻声说,“我和老爷,从未因为自己是西羌人而自豪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好学习,好好写文,嗯。
☆、失而复得
第五十八章 失而复得
(背景乐:アラ伞狹iddleIsland弦奏超絶技)
“他们回来了!”城墙上瞭望的差役大喊道,“罗大人,他们回来了!”
罗成一见,忙命人打开城门。他站在城墙上,向下眺望,只见隶公河策着黑马快速冲入城门,身后紧跟着骑着赤色大宛马的清平。不远的另一边,东方的天空被漫天的沙尘遮蔽,大队的马贼即将杀至。
“这是为何?”罗成摇头叹息,“何必要再回来,他们明明可以离开的……”
“罗大人呢?”隶公河一进城门便勒住马。清平和伙计们也纷纷入城,城门再次沉重地关上。
开门的差役指指城墙,隶公河抬头,正看到罗成从城墙上奔下来,脸上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卷起手中的马鞭,拍了拍罗成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说。
“城门有没有紧闭?”清平问身旁的差役,差役点头。清平挥手,伙计们便跟着他奔上了城墙。
“没想到在兴邑时带上的东西居然会管用呢。”他将脑后的乱发一并扎起,“喂,你们。”他左右环顾,“这里都有谁会射箭?”
“——大家莫要惊慌。”罗成在站在官府门前,面对着周围惊恐的阳翟百姓们。“即使朝廷已经投降,但是我罗成不会投降,阳翟人也不会投降!”他开始踱步,“这将是我们最困难的日子,但是我们会有信心渡过去,重新回复起当年兴盛的阳翟!”
围在周围的百姓们默不作声,有小孩子在母亲怀里哭着。罗成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一个男孩突然怯生生地问:“罗大人,马贼真的就在城外了吗?”
罗成点头,随即蹲□来。“你是哪家的孩子?”
“城……城东铁匠家的……”男孩有些紧张,可是罗成只是拍拍他的肩。
“该走了。”他向左右差役示意,“隶先生他们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喂,公河……”清平不确定地看着手中的硬弓,“你说我用得了这个么?”
“怎么不能?”隶公河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斜靠在城墙上,“你剑用得不错,臂力拉开这弓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清平试着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眯起一只眼睛,搭在弓上瞄准,“我听说射箭需要绝对平稳的心境呢,不知道我现在能不能……”
“啪”地一巴掌,清平脑袋砸在城砖上。“哪里来这么多能不能……”隶公河抬手又要打,语气中是气呼呼的口吻。“不坦诚的家伙,你说明一次会死啊!就算心里担心着别人,也要拿出信心来!”他指着城外沙漠中遮蔽阳光的黑暗,“敌人马上就到门前了!你这个蠢蛋,好歹也知道担心一下自己!明明认真起来比谁都要坚定,为什么却总是
这样没有信心呢?”
“我……”清平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隶公河打进墙缝里了,他眨着冒金星的双眼:“那公河呢?公河也会射箭吧?”
又是一巴掌。“看清楚。”公河叉着腰,凑近清平的脸:“我可是账房先生,帐,房,先,生——就是书生,你忍心让我这个玉树临风的书生开弓射箭吗?所以……”他扯过清平,将他推到自己前面,“如果有危险,就请你勇敢地为本账房挡下来吧,护卫大人……”
清平刚要抗议,却感到背后的双手分别搭上了自己的左右臂,修长的手指同自己的手一起搭在弓弦上,一瞬间歪着的箭头被扶正。
“没有人能逃得掉我测算的轨迹。”隶公河贴近清平的后颈,笑着轻声说。“平稳的心境……只要有我在就够了。”
“大人……请等一下!”罗成走出两步,身后响起稚嫩的声音。回身一看,铁匠家的男孩正在满怀希望地盯着自己。
“你还小。”罗成仿佛看穿男孩的心思一般,“还不能去。”
“但是……”男孩不死心,“我也是男子汉,而且……”他不确定地绞着双手,“听邻居说就连厉害的高家商队也来帮我们,所以……”
罗成挑眉,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的确可以帮忙,但是……”他打断男孩想要发言的神情,“我们需要上百把好钢打造的刀剑以及长弓,那么……”他上下打量着男孩。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罗大人。”说罢便转身向城东走去。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罗成点头,随即又朝向仍旧围在周围的百姓:“请各位都回到自家,正常生活,纺织耕种锻造采集皆不可停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有坚守的希望。”不等周围人回话,他便同差役一起,登上了围墙。
“就要来了……”他咬牙看向城下滚滚沙尘,“这将是持久的坚守。”
太阳升了上来,冰冷的土地有了暖意。
元皓皱了皱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让他一时间看不清,片刻后,他慢慢撑着地面想要坐起身,全身的力量却仿佛被抽干似的。
正欲倒下,背后一个力量顶住了自己。元皓回头,看到白马那垂着耀眼鬃毛的颈项。伸手搂住马脖子,“白月……”他轻声唤道,白马体贴地蹲下前腿,帮着他站起身。
元皓环顾四周,随即踉跄着奔到几米开外。雅乐蜷缩在地上,元皓轻轻抱起他,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看起来毫无生气的样子,元皓小心地揽过雅乐的肩,少年的头无力地垂着,黑发仿佛干涸的水草一般披在肩上,半敞的领口处似乎露出了什么。元皓心中一惊,伸手解开雅乐的衣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穿过锁骨的铁链连
着钉进手腕的枷锁,然而伤口处却没有血,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的印记,仿佛这些锁链是灼热的东西,将少年的肌肤烧成了死物。
“……雅乐?”元皓不确定地轻声唤道,“雅乐?”他晃了晃,可是少年没有丝毫的反应。元皓惊慌地搭上雅乐的脉,微微流转在指尖的震动似乎说明少年还活着,但是体温却像冰一样凉。
怎么办……元皓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样可怕的伤势也让他有些慌乱。他试着渡气给雅乐,但是少年的身体仿佛死去的冰,气都在周围散掉,完全没有改观的迹象……如果雅乐在这里不测,自己如何向清平兄弟交代?独自出来冒着风险却一无所获,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方才还在周围转悠的白马缓步走来,咬住元皓的袖子,轻轻扯了扯,随即又走向不远处。元皓疑惑,抱起雅乐跟了过去,接着他发觉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之前出了东临后扎营的溪水边,溪边的草丛还有当时砍倒和压扁的痕迹。元皓脱去雅乐的衣服,准备再试着给他疗伤。少年的头突然晃了一下,元皓抬眼,发现白马正在咬着雅乐的头发。
“白月?”元皓伸手去赶白马,可是马儿突然不听他的命令,一个劲地扯着雅乐的头发,少年一下被拖离元皓的怀里,仍旧被拖着向水里移动。
“白月!”元皓急了,忙去抢雅乐,“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快点放——”他突然呆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白马将雅乐拖进溪水中,随即退到几步开外悠闲地跪了下来。溪中原本静静流淌的水在触碰到少年身体的一瞬间,急速奔腾起来。没有乱石的溪流激起浪花,水越扬越高,很快便将少年的身体包裹住,仿佛一个流动的茧。
“这——”元皓询问地看向白马,马儿只是悠闲地抽打尾巴,半闭起眼睛打盹儿。包裹着少年的水茧开始泛起莹莹的蓝光,发出轻微的鸣声,接着慢慢归于平静。
元皓不知道那样的鸣声属于什么样的生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