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皓不知道那样的鸣声属于什么样的生灵,他只觉得耳畔瞬间空旷,蓝光在弥散一阵后归于虚无,溪水也恢复了平静。白马起身,温柔地蹭着雅乐的额头,躺在水中的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虚弱地环抱住马儿。
“谢谢……白月……高先生……”雅乐费力地坐起,声音微弱地说。
“都说了不必这样称呼。”元皓松了一口气,扶起雅乐,“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没……”雅乐搭着元皓的胳臂,想要起身却突然愣住了。“原来……你也是……”他指着元皓的胸口。
元皓顺着雅乐的指向看去,胸前的衣襟上有一道染血的口子,不过却丝毫不感到疼痛。他伸手探了探那里,昨晚被七星剑刺穿的地方已
经愈合,几乎看不到疤痕。元皓吃了一惊,随即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难道高先生也是……?”雅乐试探着还未问出口,便被元皓打断。
“不,不是。”元皓似乎横下了心,“高某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可是……”雅乐依旧怀疑,他伸出手,白马亲昵地蹭了过来。“白月。”他抚摸着白马,“这不是普通的马儿……白月是……月宫中的神驹。高先生,难道您……?”
“那么你呢?”元皓反问,“雅乐是怎么知道白月是月宫的神驹而不是普通白马?又是怎样知道我持有的是君子扇而不是普通折扇?还用了怎样的方法让我们两人逃离昨晚的追击?”
雅乐迟疑了一下:“我……我听到的,白月告诉我它来自月亮,还说您……”
“你到底是什么人?”元皓打断他:“虽然高某这样问显得非常无礼,但是雅乐你方才的样子让在下十分吃惊。”
雅乐显得有点困惑,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地摇头,语气里带了些歉意:“对不起,高先生,我不能说……”
“——那么我也不能说。”元皓温和地笑笑,表情有些复杂。“干脆我们都不说好了。”他朝雅乐伸出手,“走吧,我们回镇上。”
阳翟。
“哈?”清平伸长脖子:“这就是马贼?”他指着城下不远处的一片人马,有点笑不过来的感觉。
原本以为回会是如同传闻中描述的那样,骑着高大骏马、手执尖刀、满目凶光、身体精壮的匪徒,在这里看来却并没有那么威风。马贼的队伍稀疏地散在沙地上,所有人都同百姓一样头脸包裹着布巾,很多马匹和人看起来相当瘦小,队伍的后面似乎还有车子之类的东西。
“很好笑么?”脖子后面传来隶公河的气息,让清平顿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们的本事,你就会看到了……罗大人来了没有?”他问身边的差役。
差役摇头,说罗成似乎还在城中。
“他们会直接打过来么?”清平依旧眺望着:“还是要围困我——诶?”
嗖地一声飞来的箭矢划过风沙,在完全没入城墙前被隶公河伸手拔出。清平眨眨眼,似乎最近处有个马贼刚放下手中的弓。速度果然很快,他暗自咋舌,看着隶公河卷起箭矢上绑着的绸布。
“没有再去通知罗大人的必要了。”隶公河取过城墙上的火把,将手中的绸布点燃了,清平只来得及看到上面写着“投诚”和“议和”之类的字样。他握过清平的双手,右手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锋利的箭矢呼啸着飞出,精准地飞向城下的贼群,先前放箭的马贼还未回神,便被精准地射落马背。
便这样开战了。
清平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马贼完全不是他
小看的那样。似乎那些身材瘦小的马匹和匪徒,完全是为了速度而生。在隶公河命令下如同雨点般自城墙上落下的箭,对这些驰骋起来的骑者完全没有作用,很快一群马贼便来到了城墙之下。
清平紧张地呼吸着,他不知道敌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城门已经紧闭,即使是强攻也不会短时间攻破,那么……
“拔出剑。”隶公河示意他放下手中的弓,“接下来就靠你了。”
清平正疑惑,却见箭一支支从城墙下飞了上来,目标却不是城墙上的人而是城砖的缝隙。箭上都系着绳子,很快这一面城墙之上已经缚满了绳索。
“这这……”周围的差役慌了神,下面的马贼已经开始沿着绳索向城墙上爬。隶公河夺过清平手中的弓,瞄准后一箭放出,只听得下面一声惨叫。
“啧……这样太慢了。”他皱起眉头,“这就是那帮马贼平时抢夺商队的手段,这种系了绳子的箭最适合拖住大型的车队,也可以用来设置绊马索……”他示意周围的差役都向下射击,同时推了身边的清平一把。清平心领神会,提起剑从城墙上跃了下去。
耳边呼啸着气流,清平这才感到由衷的畅快。他贴着城墙抬脚一蹬,长剑所到之处,钉入城墙的绳索纷纷割断,地上歪七扭八地摔了不少马贼。
“小心身后——”他听到隶公河在头顶上的喊声,转身惊险地躲过一只飞来的箭。空闲的左手握住一根绳索,在左右的箭雨中快速躲闪着,绕了两圈后,右脚还未在绳索上站稳,突然觉得一滑。
“笨蛋!”隶公河看到清平倒栽葱般摔到地面,一脸焦急。“那些绳索都涂过桐油,怎么可能站得住!快掩护他!”他冲左右的差役吼道,同时丢出一段绳索。
清平刚落地,便感到周围腾腾的杀气。当头劈下的尖刀让他措手不及,几剑刺倒包围上来的马贼,已是血腥遍地。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嗅觉,清平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活力。
“快点上来,你不要命了——”隶公河话喊了一半,剩下的句子呆呆地漂浮在半空。他看着城墙□手骤然加快的清平,手中的绳子垂在城墙下,随即他将绳索丢了下去——看来清平已经不需要了。
“早拿出这样的斗志,何必会这样。”他哼了一声,指挥守卫们继续射击,同时关注着远处马贼们的一举一动。似乎可以收场了,他这样想着,正要对周围人下令,却突然眉头一紧。
清平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隶公河疑惑地望着,清平独自在一群手执尖刀的马贼中拼杀,身法与招式与平时并无二致,但四周飞溅的鲜血与滚落的四肢却令人触目惊心。一个马贼被利剑削去脑袋,身体仍在地上抽搐时,下一个已经四肢落地,人却未死
,在地上嚎叫几声后才被清平一剑穿心。周围横着零散的尸块,清平身上已是湿透的红色。
这家伙……隶公河觉得脊背发冷,在他看来清平明明是连蚂蚁都不舍得碾死的豆腐心肠,眼前这个下手利落的人难道真是方才那个没脑子的笨蛋么?他甚至怀疑那样断下四肢再杀掉是清平故意的,虽然在这种紧要关头,果断决绝未尝不可,但是……“喂,你要去哪里?”他吃惊地看着飞身向远处奔去的清平。
清平没有回话,城下的马贼已经被他变成了一堆小山般的尸块,此刻他正飞身去追狼狈逃窜的马贼残余。隶公河在城墙上大喊要他回来,他似乎充耳不闻。狼狈逃窜的队伍没有秩序可言,清平扑上去,一剑砍下一人头颅,在颈项中的血液尚未洒出时,又抬手断了马的四蹄。
“他真是疯了。”隶公河见状冲下城墙,跨上黑色骏马冲出城门。“快住手!不用杀光他们!”
清平仍旧从一个人的马背跃上另一个,所到之处身首分离,血液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马贼们惊恐地逃窜着,争相抽着马鞭向前跑,落在后面的便被清平如同狼一般的扑倒在地。隶公河策马闪过一条飞出的胳膊,双手拦住清平握剑的右手:“够了!我们该回去——呃!”
清平的力道让他没想到,随后隶公河便被甩了出去。落在惊慌的马群中非常危险,他在地上四处翻滚躲避着马蹄的践踏,却没料到清平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刚要抬头,胸前被清平一脚踏住。窒息的疼痛,清平脚下的力道,分明是要取了他的性命。隶公河抬头,正对上清平赤红的双眼。
“杀了你……”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完全不是熟悉的感觉,隶公河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清平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看来是失了神智啊,他没有犹豫,伸手抽过腰间的三支铁算筹,扎进清平的经脉。
铁算筹本不是用此用途,仿佛铁锥的粗细,血顺着尖端向外溢出,不消眨眼功夫,清平的脸色便开始发白。隶公河约摸着踩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些,挣开清平,把他揽进怀里。只见清平呼吸急促,气息不稳,眼中的赤红倒是退去了。
原来放血还是有用的,隶公河不禁庆幸自己这次病急乱投医的幸运,握过清平的脉才恍然,这样奇异的脉象,就是所谓的气血逆行吗?
“公……河?”听到清平终于恢复神智,隶公河松了口气,伸手封了他正在流血的气脉,将他扶在肩上,“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可是……”清平吃力地抬手。“我刚才在一个马贼身上看到了这个……”
隶公河凑近了一看,精美的扣带握在手中,上面雕刻着高家的纹饰。他望了一眼清平,点点头。
“不错,这确实是护卫长的东
西。”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迷雾
第五十九章 迷雾
(背景乐:紅の空——鬼宴…oniuta…)
东临。
“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元皓推开房间的门,语气有些抱歉,“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也不好让伙计们看到,这小客栈是别人家的,也就不比之前方便。”
雅乐摇了摇头,轻轻地屈身行了个礼,跟着元皓进了房间。
“高先生,您的伤……好些了么?”他小心地问,“我已经不能治好这七星剑留下的伤口,不过,您身上似乎有更强大的月——”
元皓轻轻掩住雅乐的口,不让他说下去。“昨晚不过是一场梦。”平静地说着,拦腰将雅乐抱到床上,“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元皓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雅乐拽住衣角。“高先生……”
元皓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温柔地笑了起来。“你在害怕什么?”
“我……”雅乐侧过头。“我只是……”
“……想念他么?”元皓扬起嘴角,“还是在担心?”
雅乐慢慢蜷起身子:“我怕……怕再也见不到他……”
“哦?”元皓饶有兴趣地撑起额头:“怕再也见不到他,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雅乐似乎很不情愿听到这样的问题,他将头压得低低的,一直沉默。
“……看来我不该这样问呢。”元皓试图打破沉默,拉起雅乐的手,“如果担心被丢下,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昨晚那些人,可能还会在这附近。”
阳翟。
“各位的恩德,罗某无以为报。”罗成一见隶公河和清平他们已经坐在驿馆中,在门前便要跪下行礼。
“罗大人怎这样见外。”隶公河起身扶起他。“既然回来了,我们自当作为阳翟的一员,尽心尽力才是。”
“可是眼下,无论如何……”罗成叹息,“各位一定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隶公河皱眉。
“实不相瞒。”罗成拱手,“罗某没有同各位一起守卫城墙,内心有愧……但是在下去查看了西北城角,那里……”
“莫非……”
“西北城角地势最高,从那里流过来的斐河——阳翟城的水源已经被马贼们控制了……”罗成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什么!”清平吃惊,“他们难道兵分两路……”
“——不只是兵分两路。”隶公河纠正他,“看这情况,似乎被西羌国驱逐的所有马贼都在这附近的沙漠里,他们铁了心要夺下阳翟城同西羌和北狄长期对抗了……我怀疑方才清晨那拨人马,只是来探个虚实的先遣。”
“这……”罗成似乎很不情愿地赞同这个严酷的结论,良久,他拱拱手。“诸位请在日落前离开吧,既然是西羌国人,就去北方找西羌的大军,趁着这阳翟未陷落……”
“我们才不会离开!”
清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既然已经答应同大家一起坚守,我们就要——”
“小兄弟还不知其中的凶险!”罗成焦急起来:“我们不能再拖累无关的……”
“很抱歉,罗大人。”隶公河沉声打断两人的争执,十指交叉起来,盯着快要垮掉的罗成:“这事情与我们也有些许关联,罗大人,我们也有不得不对抗那些马贼的理由……”
清平瞥见他指间环着的玉制扣带,不由扬起了嘴角:“你也相信护卫长还活着?”他低声问道。
隶公河只是盯着手中的环扣,片刻,推开面前的小案,缓缓站起身。“活着,还是死了,其实不重要。”他的声音透着些冷淡。清平有些疑惑地看着隶公河走到门前,手中的扣带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也请不要再说像是‘去找西羌大军’这样的话,罗大人。”隶公河瞥了一眼罗成,“即使在干枯的河床中,也不止是有淤泥而已。”
灵溪,柴扉酒肆。
“神君大人,您果然在这里。”身后冷不丁冒出的气息,我吃了一惊,差点呛住。赶紧敛了衣袖,转身看着板着脸的男子。
“咳咳~”突然摆出正经样子的话,即使神也不一定能做到,我试图挤出一个长辈慈爱的笑容,同时心虚地缩着袖子。
“神君大人……”年轻的神族完全没有被我唬住的意思,他轻轻一弹指,我身边的木桌子飞到墙边,原本藏在袖子下的酒壶和瓷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周围一片哗然,我尴尬极了,慌忙将银子塞进冲过来要找麻烦的酒肆老板手中,扯着一脸不满的年轻神族出了门。
“轸飖!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戳着他的胸口:“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我身后!看来平时太纵容你,连如何尊敬神君也不记得了么!”
“轸飖不敢。”年轻的神族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却无半点畏惧之色。“神君大人怎会感受不到在下一介鸦神族的气息?只能怪这酒肆的佳酿太过醉人而已。”
看来这小子是要找我这个神君的茬?我哼了一声,“无论怎样,轸飖,你都不该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间。”我指指他身上那乌黑如夜色,却泛着水光的袍子。
轸飖又行了个礼:“在下自知扰动了人界的运转,自愿受责。但是——”他眉毛一扬:“如果羽族之首,执掌极炽之火焰的陵光神君大人穿得像个村姑出门,不只是身为侍从的在下,就连那枝头的麻雀也会感到羞愧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子,似乎身上的麻布衣服方才被酒肆的篱笆划得更破烂了些。“在人间行走不能太过注目,我只是在查看人界的情况而已。”
“包括喝酒以及讲述那些没有人相信的……传说故事?
”轸飖直截了当地问。
我顿时冷汗阵阵,这个小子今天格外让人不爽。“人界缺乏教化,你难道也要像他们一样么?那可不是什么没人相信的传说故事,你明知道……”
“那还是烦请神君大人先处理一下现实事务。”轸飖无视我的胡扯,挥了挥右手,指间多出两根乌黑的羽毛。我伸手去接,轸飖却故意抬手,并遮起来不让我的鹰目看到。
你小子……我开始捏手指关节,是想受惩罚么?我看着轸飖再次恭敬地行礼,漆黑的眸子看向我的打扮:“请神君大人先恢复原本的样子,村姑是不能插手神族事务的。”
你这该死的……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侍从!
阳翟。
清平在城中四处转着,果然在城东南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