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静寂中,清平坚定的声音听起来越发清晰。众人都收了嘲笑的表情,看着清平。刀疤脸男人也捡了落在地上的刀,后退一步。但凡见识过清平功夫的人都觉得不该阻拦他接着说下去,虽然他总是是友善而平易近人的样子。
“我无意介入你们内部的事务,当然也对檀痕的首领身份无从了解,但是这次向南撤离是当前的最佳之举。”清平语调平稳地说着:“我们营地中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有很多还有老人孩子,如果任何人落单都是死路一条。西羌军队正在征战,兵器精良斗志旺盛,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迎战太不利于我们。”
人群中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表明没人怕死。
“我知道我刚来不久,很多人并不太信任我。”清平没有理会不屑声,继续说着:“但是同我一起生活的孩子们都待我如兄弟,而我也发觉我曾对你们有了些误会。正因为每天都徘徊在生死之间,我们才应该更珍惜我们的
伙伴。”他抬手向南一指:“阳翟是大家梦想中的土地,西羌人不守信用,那么就我们自己来争取。否则西羌攻下北狄全部城池,我们将在包围中万劫不复。”
说着,清平把惊恐万分的那个孩子搂在怀里,“我们一定会活着再回到这片沙漠,也许……那时候可以不用在刀尖上过日子。”
鸦雀无声,少顷。“我支持清平!”队伍后面有人高呼道,越来越多的支持声响起,最终变成多数人的决议。
“……切,撤就撤吧,哪天一定要让这帮畜生见识下我们的厉害!”先前的刀疤脸男人也转身离开,心有不甘的快速收拾起行头。一时间,大家纷纷散去,以最快的速度带上必需品离开。
傍晚,裴河在落日的折射下波光粼粼。
经过半天的亡命奔波,马贼们凭借着地利的优势和敏捷的速度,终于都平安地汇合在裴河下游的一块坡地上,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众人都在为晚上安营扎寨做着准备,檀痕则一个人坐在河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平放下手中的架子,来到他身边。意外地,檀痕先开口了,“查实了,确实是西羌的军队……而且,有宁极大人的手下。”
檀痕如此坦然的态度让清平出乎意料,“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或许他不在身边,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个首领。”
一时间清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相识这段时间以来,清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严厉刻薄的少年的落寞。
“不是的,我当时……当时只是替你说了点想法而已,”过度的焦急让清平表现的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檀痕也是这么想的吧,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而且,在今天这件事面前,如果没有你这个首领当机立断,说不定我们会被围困在沙漠中……”
“想法是怎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檀痕打断他:“清平,你不愧是宁极大人看中的人,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清平脸一红,“别这样说……但是……”他摇摇头,终于说出想问的话:“你说……那是宁极将军的手下,可是……”
“可是?”檀痕很好笑似地看了清平一眼:“你在奇怪追兵是他的手下吗,我为什么还在称他为宁极大人么?”
清平被一语说中,只得点头。
“是啊。很奇怪是不是?”檀痕仿佛又在自言自语起来,“可是宁极大人本人并不在那些追兵中,我非常担心他的安危……”
“他是西羌北征军的副将不是么?”
“不,不……”檀痕微微摇头,望向平静的河水:“我会为他而死——如果他希望我死,但是我又相信他不会就这样将大家弃之不顾,更不会对大家刀剑相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说着又仿佛确定起来,“这其中一定是出了
什么事情!等到大家都安全了,我就去找他。”说着他站起身。
“我去看看帐篷扎得怎么样了。”少年表情变得轻快了些:“我永远相信宁极大人,为了他也要打起精神才行。” 说完,转身向新的营地走去,那里确实有太多等待着他张罗。夕阳下纤细的影子被拉得更加狭长。
清平转过头,他慢慢地蹲在河边,任河水的冷风吹拂着自己的脸。
自己都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年的表情让他不忍面对,营地中孩子的笑脸让他无颜面对……或许明天就能看到成果,但是无论如何,结果怕是已无法改变,现在的想法又能如何呢。
斐河的水沿着沙岸静静流淌,从北狄的腹地一直流向南边的阳翟。温婉的样子让人想不到沙漠白天的酷热,波光漫射,唤起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
散落在人间的繁星,倒影在水底的星辉,记忆中温柔的言语。
雅乐,现世破碎,而你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写……
☆、阳翟城里
第六十六章 阳翟城里
(背景乐:虹——彩虹乐队)
深夜,清冷的月光洒下来,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他人由于昨天的忙碌都已经进入了深深的睡眠。
没有生暖炉,简陋的小帐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檀痕独自走到河边,冲着南面的方向默默许愿。“宁极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会赌这一次。我相信你,等大家平安了,我立刻去找你。”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清平默默地看在眼中。他见少年没着厚衣,却在寒雾中依旧坚定的背影,不由地叹息。
在傍晚时分大家的那次商议里,出乎预料顺利地,所有人一致同意了攻打阳翟的提议。从此再向南便是无尽的丘陵,是比沙漠更加没有生机之地。在后有西羌追兵的情况下,确实已无处可逃,与其带着老少对抗士气正盛的西羌,反倒不如拿下之前已经摇摇欲坠的阳翟,暂时以此为根基进行抵抗。更何况曾经大伤马贼的清平已经归顺,大家更是信心十足。一个老旧残破侧城池和土地的诱惑让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从撤离开始,一个问题就反复困扰着大家,究竟这次没来由的变故起因在何处,宁极为何突然离开又没有带领他的手下,檀痕也始终不得明白。
但即使有再多的疑虑,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营地已经离阳翟非常近,穿过雾气,已经能够看到城门上燃烧的火把。
城楼中,罗成和隶公河从清晨开始就已经在此商讨,阳翟城的守卫也进入了严格戒备的状态。
“——罗大人,隶先生,已经探到马贼在斐河边驻扎。一切就如隶先生所说,他们在黄昏时抵达,人马并不齐备,很多人似乎没有辎重。”负责瞭望的侍卫在门口汇报着。
“辛苦了。”罗成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安顿,“今晚上让兄弟们分批下去休息,明天可能会有场硬仗。”
看着侍卫告退,隶公河不语,只是轻笑。一旁的罗成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免好奇起来。这段时间的共处让他们彼此了解不少,一看便知隶公河有独到见解。
“隶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明天就要有些成果,不由得内心欣慰罢了。”
“可是眼下的形势不容大意,马贼已经来到阳翟,即使与同隶先生所料一致……”
“安心些。”隶公河耸肩,“在下何尝不知这其中的艰辛,更何况阳翟百姓的安危系于一线。不过如果罗大人不相信,不妨同在下打赌。”
“哦?”罗成不解,“是什么样的赌?在下愿闻其详。”
“明天的争斗,绝对不会对阳翟有多少危害——不仅是从这座城的安危来讲。”隶公河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麒麟锁链,似乎兴致盎然,“或许是种直觉,但是我相
信,某个人,绝对会为了不看到到血流成河的场面而拼命努力的。”
“隶先生是说清平公子么?”罗成看向隶公河,“他确实有很多过人之处,但是公子的心肠太过悲悯,在下确实担心,如果他被马贼的巧言迷惑……”
“天快要亮了。”隶公河没有理会罗成的担忧,斟了些茶水兀自饮着。“那是东方的天空……青龙掌管下的启明星。”他指着窗外,“那些太皋人说,见到东方启明星,就离天明不远了。”
罗成无心观赏,焦急之心溢于言表。
“何必煎熬,该来的总是躲不过。”隶公河悠闲地举起茶杯,“那家伙一定会被马贼‘迷惑’,但又有什么关系。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运的呆瓜,他这颗启明星……就要来了。”
后半夜的阳翟人似乎还在睡梦里,除却城楼上的戒备者,隐约的危机感也已笼罩在城中。
我在城中漫无边际地闲逛,深夜的城镇虽然没有让人流连的酒馆,但是街上不见的行人也少了些喧哗带来的烦躁。
嗯,这么说来,阳翟也是一座不错的城呢。我踢着脚边的沙石,直到它滚落进穿过城镇流淌的斐河。依傍河流和绿洲,就这样在沙漠中建起了足以支持大半商路的重镇,北狄人还真是了不起。虽然这北方人的习性让我这个常年镇守南方的神感到不适应,但是偶尔四处游荡也是有趣的。
就是城里的人少了点。我又走过一处黑了灯的人家,门前的蛛网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不过也难怪,所属的国家已是名存实亡,马贼的肆虐断了阳翟赖以生计的商路,有些条件的人,都会逃走吧。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那些无力逃走的,和自认有责任守护这里的人们了。
“有责任守护这里么……”我哼了一声,凡人的不自量力,着实奇怪。但这并不是我来这里的重点,凡人的生死交替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倒是那让人头疼的手下……我消去气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对着夜中的黑影猛地伸出手。
“嗄——!”
尖利的乌鸦鸣叫划破宁静的空气,我收回手,笑得快要窒息。
面前的窗棂上扑棱棱飞起的身影,黑色的羽毛抖落在地,在空中翻飞几下后,幻化成年轻神族的身影。一个神族幻形成的元神居然就这样被拎鸡一般捉住,估计这小子是史上第一个。
“……神君大人。”轸飖的声音带了些怨气,他此刻向我屈身行礼,心里早把我诅咒几十次了也说不定。“不知您驾临,轸飖失敬。”
尽管已经笑到肠子打结,我还是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前几日去玄武老头那里,有什么消息?”
“神君大人,那毕竟是执明神君玄武,请您的称呼……”轸飖又开始说教,这孩子对我的行事风格
不满已久,估计在他看来,别的神君才是‘真正的值得尊敬的神’吧。不过我岂会任他抱怨,那帮常年无所事事的老古董们,居然想要同化我的手下,真是不可忍受。
“嘛~敢这样顶撞本尊的狂妄神族,也只有你了吧。”我摊手,“不仅对身为族长以及曾经抚养者的本尊毫无敬意,居然还在完成任务之后故意拖着不回神界报道,在人界游荡……”
我故意拖长了音调,同时满意地看到轸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轸飖……轸飖知罪。”年轻的神族扑通一声跪下。“但是属下……”
这孩子难不成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决定就此收手。“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北方不是我们羽神族的领地,呆在这里小心会冒犯到别的神。”
“轸飖并非有意……”轸飖小声解释着,“只是从北方玄武神界返回南方时路过此地,见到这里的……”说着他向刚才栖息的窗棂处望了一眼。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引起我这个一向冷漠的下属的兴趣呢。顺着窗缝看去,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几个壮汉正在炉边劳作,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和水汽蒸腾之声偶尔传出。
“只是普通的铁匠铺而已。”我收回目光,“这有什么可好奇的。”难不成这孩子在神界待久了连常识都没有了么。
“这些凡人正在制作大量兵器。”轸飖面无表情。
“当然了,因为要征战么,对于凡人来说战争也是平常的事情。”我耸耸肩。
“可是……”轸飖摇头,指着院外的杂物,“他们这样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就连孩子也……”
我又看了看,屋子靠近门口的地方确实有个男孩,正拿着磨石努力地磨着新铸好的刀剑,两手布满了血红的划痕。而院子外面堆着的看起来像是杂物的东西,其实就是制作兵器的原料,漏了底的铁锅,生锈的农具,大门上的螺钉,有的还带着木楔,就这样被扔进土质的熔炉,变成守卫城镇的兵器。
轸飖说的没错,这些废铁确实打造不出什么好东西,不过像阳翟这样没有矿产只靠商旅的城镇,这已经是尽最大的所能。
“前几日还有马贼来骚扰。”轸飖轻声说,“不过居然被守卫打退了。”
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会让这孩子感到好奇了。“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吧?每天都幻形成乌鸦的样子蹲在树上?”
轸飖不置可否,我笑着摇摇头,要知道在以前,让他幻形成元神的形态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说不定是少时的优越地位作祟,这孩子身上的孤傲感非同一般,甚至在别的神看来简直同冰神一样冷漠。
“真是悠闲呢~”我哼了一声,“居然就这样留在北方游玩,把我这个神君大人一个人丢在神界,还要特意跑
出来找你……这样的下属,要如何处置?”
年轻的神族一惊,随即又跪下。“轸飖……不知道神君大人是来寻属下的,只当是……”
“只当是什么?”
“只当您是来北方喝酒的。”轸飖干脆地说。
我是真的要生气了,神君生气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回到神界一定要教训这个倒霉孩子。
黎明近在眼前,城楼的飞檐上已经落上了些许微光。
“罗大人。”一个差役出现在门口。
罗成正靠在桌案旁打盹,此时猛地惊醒:“莫不是马贼来了?”
差役摇头。“马贼尚未到达,但是昨晚铁匠铺似乎失火了……”
“什么!”罗成一惊站了起来,“失火?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要……”
差役拱手:“罗大人勿要担心,这火失得蹊跷,虽然房屋院落被尽数烧毁,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受伤……而且……”
“什么?”罗成原本松懈一点的精神又紧张起来。
“而且经过那火一烧,储存在铁匠铺里那些原本从各家征来的废铁,都融化成了精纯的钢锭,而原本已经锻造的兵器,也被锻去了杂质,成了同北狄都城里才能锻造出的那种锋利武器……”
罗成哑然,半天后才反应过来:“那火现在可有办法灭掉?”
“那火燃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自动熄灭。”差役也是一脸不解,“只是在燃尽的灰烬旁发现了这个。”他将手中的东西呈上,是几根有些烧焦的黑色羽毛。
隶公河靠在窗边,脸上写满不在意:“罗大人,这种怪诞之事何必深究。危机近在眼前,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是天在助我们,还是专注眼前事吧。铁匠铺的损失,事后再补偿也不迟。”
“隶先生说的是。”罗成点头,将手中的几根黑色羽毛扔出窗外。
沙漠中的尘风飘起。飞出窗外的墨黑的羽毛在空中翻飞,直到轻轻地落在地上。
我捡起地上的羽毛,在手中碾成粉末,仰起头:“喂,轸飖,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无意中帮到这些凡人?”
头顶几丈高的枯树上,乌鸦沉默地蹲在枝头,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我明显觉得自己的笑容要挂不住了。这别扭孩子,只不过昨晚放了点火苗熏黑了他的脸,就再也不肯以神族的样子来见人了。从夜里就开始怄气,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或者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