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厉害,你的剑法。”隶公河走过来,“老爷总说你是东方碧灵派的入室弟子,虽然我没见过那种功夫,但是经常见你练剑,也不由得惊叹……从小习武,一定很辛苦吧?”
“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感觉。”清平小声说。
“那你一定是个优秀的弟子。”隶公河真诚地说,“如果我是你的同门,一定会羡慕你的。”
“怎么可能。”清平耸肩。“我一无所有,有什么可羡慕的。”
隶公河惊讶地看着清平,对方竟然露出了笑容。
“多么可笑啊。在我小的时候,觉得全世界只有师父一人,只要师父高兴,便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是到了十九岁,师父亲自把我赶下了山……后来,后来我遇到了他,我觉得世界中多了一个值得我为之存在的人……师父要杀他,我背弃了师父而选择了他……呵呵……多可笑啊!”他突然大笑起来,“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一起坐在后山,整夜地看星空
,那些美妙的歌声,那些温暖的水,那些遥远的传说,全部都是为了别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代用品!”
“你……”隶公河被他的样子吓懵了,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说不定只是气话,不必当真……”
“你不会明白的,他说的,全部都合情合理。”清平笑着摇头,笑容透出一份悲凉:“他说我应当感到荣幸……是啊,确实应当庆幸,如果不被带上山,我会一辈子都是个卑贱的凡人……我去过自己的家,茅草房里只有病弱的赌徒父亲,屋外埋着没见过面的母亲……你知道吗?”他突然转向公河,认真地盯着他,眼里却写满残忍:“母亲疯了后,父亲就把她卖到了妓院……很快母亲就去世了,被埋在屋外的土堆里……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
“怎么能这样!”隶公河从没听清平说起过自己的过去,初闻便是一脸震惊。
清平自嘲地笑着:“这样的做法很可恨是吗?我也曾经这么想……但是现在,我更恨我自己——我以被师父带上山为傲,觉得自己是比山下的凡人更高贵的修行者,甚至拒绝承认自己的父亲……直到现在,我仍旧不愿去面对!”他脸上是恳求的神色:“公河,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雅乐他说……他逼疯了你的母亲?”隶公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想要……把他怎么样吧?”
“我……”清平闭上眼睛,摇头:“我做不到……我还是不想……伤了他……”
隶公河松了口气,似乎还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听老爷说,雅乐他是……神族?神族是怎样的存在,我们是没有办法想象的吧……”
“这不重要。”清平依旧摇头:“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这样做,我还是……喜欢他……我这样子,是不是……”
“不是软弱。”隶公河斩钉截铁,“那些太过久远的,没有印象的事情,就这样放掉也好。”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隶公河紧盯着清平那僵硬的表情,紧张得不停吞口水。他也看不出清平现在到底是伤心还是愤怒。清平现在这个觉得好笑而带着认命的样子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他宁愿清平大吼大叫地发脾气,或者哭一场,也好过在这里平静地对话。
做点什么也好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驿馆外似乎传来人声与笑声,隶公河挤出一个笑容:“这里太闷,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吧。”说着不由分说扯着清平朝院子外面走去。
说是逛逛,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话。夜色已浓,阳翟又萧条,哪里有什么逛的地方。隶公河跟在清平身后几尺远地地方,看着前面的人漫无目的地向前。
路过打烊的店铺,空无一人的官府。隶公河几
次想叫清平回去,又不敢开口。正碰见前面路上有了光亮,便快步跟上去与清平并肩。
远远地来了几个人影,隶公河刚想开口,身边的人却先行动了。
似乎是之前在城墙上幸存的两个守卫,阳翟的胜利让他们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刚从酒馆里出来的两人都是醉醺醺的,其中一人还半拉半扯着一个长发的。
隶公河觉得自己这一晚真该千刀万剐,为什么要让清平出门?真是冤家路窄,那身素白的长袍和乌黑的长发,不用看也知道是雅乐。
两个守卫似乎没有注意清平他们的出现,一个人傻笑着搂着雅乐的脖子想要亲他,另一个人喷着酒气开始脱雅乐的衣服。
雅乐也不恼,反倒配合地解开腰上的束带,很快便被两个男人按在墙上,细长的手臂反剪在头顶,嘴里溢出满足的声音。
隶公河已经来不及阻止清平了,他眼睁睁地身边的人突然清醒一般冲上去,抬脚踹开两个守卫,再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雅乐的脸上。
两个守卫看不清来人,骂骂咧咧地想要找清平麻烦,被隶公河两支算筹扎倒在地。雅乐挨了清平一巴掌,跌倒在墙角,清平再次抬起手。
“别打了!”隶公河挡在两人中间:“已经够了!”
“不准拦着我!”清平双眼通红,像是曾经失去理智的样子,力道大得让隶公河几乎站立不稳。
“是你自己亲口说不伤他的!”隶公河大喊,拼命拦着清平,“还有你——你非要这样做吗?”他回头,这话是冲着雅乐说的。
雅乐靠着墙慢慢站了起来,身上衣服散乱,清平一巴掌的力道很大,他的嘴角在流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隶公河大声质问雅乐:“他为了你,什么都抛弃了,为什么还要受你这样愚弄?”
“就凭他的卑贱。”雅乐弯了弯嘴角:“我赐予了他不同的生活,他应当感激才是。”
“闭嘴。”隶公河厉声说:“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是即使你救过清平,即使你别有用意,也不许你这样对待他!我也不知道玄寂是谁,但是清平就是清平,不是谁的替代品!他这么爱你,你居然在这里和别人……”
雅乐拢起乱发,不屑地哼了一声。“哦?那你很正派吗?这么晚和他一起鬼鬼祟祟,又是在做什么?”
“你!”隶公河气结,“清平是我的朋友!”
雅乐又哼了一声,整张脸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晰。
“我会请示老爷,不再允许你与高家商队同行的。”隶公河吼道。
“我也呆烦了。”雅乐满不在乎地说:“和你这种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凡人相处也真是伤脑筋……本来是想守着他直到玄寂苏醒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摇摇头离开了,突然像是想到
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着隶公河:“你不必替他愤慨,清平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他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哎,果然还是太软弱了,不适合做容器。”
说着他消失在夜色中,隶公河愤怒地喘着粗气,却发觉身旁的人早就不动手了。
“别理他。”隶公河小声咕哝,“他这是故意气你呢,净是胡话。”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呢……”清平慢慢地垂下头,靠在隶公河的肩上,无声地哭了。
☆、释放
第八十章 释放
(背景乐:愛し子よ——ルルチィア)
清早的阳光还未变得耀眼,驿馆里便传出了争吵声。
“我说过了不行。”元皓一脸严肃,正欲推门而出。
“为什么?”隶公河拦住他的去路,“您居然早上将他带回来了!他本来就是清平带来的人,如果连他自己都想离开,为什么还要留他?”
元皓停在门口,板着脸:“因为他有用啊。”
“就算有用!你也不能不顾及清平的感受!”隶公河快要吼出来了,“他已经因为雅乐伤透了心!”
“一切要在王爷的利益优先角度考虑。”元皓的语气毋庸置疑,“昨天我刚接到不好的消息,西羌在南疆的突然袭击让我们损失了不少人,眼下所有可以被我们所用的人都不能浪费。雅乐的力量,一定能帮我们大忙。而且——”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雅乐就算要走,他能到哪里去?这里可不是东方,周围都是沙漠和匪徒,他独自一人离开,岂不是送死?”
“谁要管他!”隶公河依旧反对:“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对我们不利!”
元皓猛地把门拉开,撞了隶公河一个趔趄。
“放心吧。”他突然冲愤怒的隶公河挤挤眼,一脸坏笑:“就算留着他,我也不会让他打搅你和清平相处的~”末了还装作体贴地拍了拍公河的肩:“账房先生可是自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呐~小公河我可是最疼你哦~”
“喂!什么意思!”隶公河还要开口,元皓却一溜烟跑了,连个影子都摸不到。他愤愤地用手捶向门框,立刻痛得呲牙咧嘴。
“切……谁稀罕……”隶公河甩着手,“老爷这都是大叔年纪了,却越活越糟糕……明明自己和望舒的关系这么僵,还老是装作邻家大妈一样八卦别人的事情……”说着他摇摇头,冲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大喊:“谁要和那个傻瓜相处啊!自从遇到那个混蛋之后,老子的好运全没有了!总是遇上要丢命的事情!这蠢蛋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活该被戴绿——”
突然清平和崔默从另一边走过来,隶公河大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经的脸。
“隶先生不一起去吗?”崔默看到隶公河在门口一副要咬人的架势,认真地问。
“可能是不知道吧。”清平转向面前的人,“公河,元皓已经去阳翟的大牢了,罗大人今天要提审檀痕和宁极他们,你不一起去吗?”
隶公河都不记得还有这档子正经事了,元皓自从回来就一直想从那两个人嘴里套出些情报,却因为各种事情而耽搁。他拍了拍脑门,但随即又耸耸肩。“说实话我对那帮马贼没太多了解,估计也帮不上忙呢。”
“怎么会。”清平轻松地说,顺手拉过隶公河,“
当时多亏了你建造的工事我们才能平安无事,好歹也要坚持到最后啊。”
旁边的崔默看到隶公河脸上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有些惊讶。但他瞥了一眼清平平静的脸,又决定保持沉默。三人便这么不紧不慢地朝阳翟的大牢方向去了。
当清平踏进滴水的地下牢房时,周围的气氛顿时不再轻松了。地下牢房发出永远让人作呕的潮湿和腐烂的气味,蜘蛛和毒虫在砖缝里爬来爬去,冰冷的温度让呼吸都在面前结成了白气。
罗成板着脸站在最里面的牢房旁,面色铁青;元皓抄着手,一言不发地闭着双眼,看起来倒像是在闭目养神。
“已经审问完了?”隶公河询问地看着元皓,清平的目光却落在牢房中关押的人,慢慢颦起眉。
潮湿的地面,结了霜的稻草上,少年檀痕静静地蜷缩在上面。一道生锈的粗铁栅将他与宁极的牢房分隔开,虽然各自都用镣铐拴住,两人却隔着铁栅尽可能地依偎在一起。檀痕满身是伤,粗布囚服上有道道血痕,宁极用力挣着镣铐,试图抱紧他。
清平觉得一阵寒气从脚下升起,看那两个人的样子,想必罗成是用了不少大刑的。檀痕的一只脚以奇怪的角度歪着,应该是断了。宁极面色蜡黄,眼睛深陷,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吃过东西。
“这是第几天了?”他小声地问一旁的隶公河。
“自从你将马贼带到城下并擒住他们,这两人就一直关在这里。”隶公河小声回道:“之前阳翟忙于备战,罗大人没有精力,所以多数时候只是派人来讯问一下,但现在是该清算的时候了。”他瞥了一眼清平的表情,忙说道:“他们已经按照你说的,饶恕了大部分马贼,但是这两个人罪行严重,可不是说饶就饶的。”
清平沉默,他看着宁极脸上那些可怕的伤口,感到一阵心惊。之前也听说过,眼前这个叫宁极的,原名罗腾,是罗成罗大人的亲生弟弟。可是这些日子来,从未见罗成流露出哪怕是一点兄弟的感觉,当日在城墙上,罗成甚至用箭瞄准了他,如果不是有人拦着,说不定宁极真的会被一击毙命。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才会让亲兄弟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清平叹息,却听得罗成开口了。
“你不必再怀疑,西羌军已经被阳翟击退,北征将军已经被杀。”他冷冰冰地说道:“你的后台倒了,无论再怎么坚持也是毫无意义,不如快些将知道的说出来,也好免些惩罚。”
宁极勉强着支撑起身体,眼神中满是不屑:“再问多少次也是无用的,我并非完全为了西羌。”他说着轻轻地握住铁栅那边檀痕的手,“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信念罢了。我们终究……还是要走在不同的路上,你为你的阳翟
,我为了我自己啊……哥哥。”
罗成听到这称呼,瞳孔愤怒地放大了,他刚要发怒,被高元皓一把拦下。
“这里潮湿,先送罗大人出去休息一下。”他对周围的差役下令,态度不由分说。“公河,你去陪着罗大人,这里交给我。”
罗成被隶公河拉走了,虽然极不情愿。高元皓让差役搬来两把椅子,就这么坐在两个囚徒面前,清平坐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听。
“阁下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的?”元皓折着手中的君子扇,漫不经心地问道。
“无可奉告。”宁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样的交谈是浪费时间。
“两年前。”元皓替他说出答案,“我在洛城准备南下的商队时,由于缺少随行护卫而雇佣了你。不得不说阁下做得很好,我当时根本没能查到你的真实来历。从一个护卫起,慢慢成为我不得不仰仗的护卫长,果然很有耐心啊……”
宁极不屑地哼了一声,“反正现在也是落在你的手里了,怎么处置随你。”
“我可没有半点轻视你的意思,包括檀痕那个孩子。”元皓严肃地说:“就连我也不知道西羌还有这么一个副将的存在,看来你就是传闻中一直在国内暗处活动,铲除对朝廷不利因素的秘密兵团‘犬牙’成员了?”
“不愧是老奸巨滑的高元皓。”宁极咬牙:“连这个也知道,你在朝廷里肯定安插了不少人吧?”
“嘛~这个就说不准了~”元皓摇着扇子,虽然牢房中一点也不热。“护卫长大人一直在调查高家谋反的证据,想必也是辛苦,虽然我一直防着,但是也被你知道了不少东西,不给个机会,阁下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
“你说什么?难道说……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
“也算是巧合。”元皓耸肩,“我想如果我在眼前肯定会妨碍到你计划的实施,不如趁个机会离开些日子,好让你快点露出面目。所以——”他回身对清平摆手:“清平兄弟你也不必再为我去找雅乐离开而感到歉疚,就算不寻雅乐,我说不定也会借故离开一段时间。”
“没有用的。”宁极嘲笑:“就算你借故离开,证据已经泄露……”
“你是说北征将军吗?还是指在你一抵达西羌军营就立刻派出的信使?”元皓依旧摇着扇子,“北征将军已经在阳翟那场战争中丧命,至于那个信使……早就被我的手下截杀在洛城城外了。”他见宁极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遂从袖中抽出一卷丝帛,晃了晃。“就是这个吧,一直以来记录下来的高家谋反的证据?”
“你……”宁极见他不紧不慢地将丝帛丢进牢房的火盆里,噼啪烧成灰炭。“高元皓……我还是……低估你了……”
“不敢不敢。”
元皓拱手,“有护卫长在的这两年,我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都拜您所赐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