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美英战俘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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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美英战俘纪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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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觐光望望团长沉重的脸容和诚挚的目光,负疚感替代了委曲感,缓缓地低下了头。
  “张团长,那怎么办? ”他喃喃道,“我可以检讨,向战俘们公开检讨也行。”
  “检讨倒不必检讨,更不能公开向战俘们检讨。”张芝荪回答,“你能认识就好了。这件事也怪我事先缺乏预料和准备。俘管工作政策性强,要坚持原则立场,也要讲究灵活机智的工作方法。否则,一片好心,往往帮了倒忙,给工作带来被动。”
  “我错了,一定好好吸取教训。”沈觐光抬起头,立正挺胸,“下面的工作怎么做,请团长指示,我坚决执行命令。”
  “你不必再出面。”见沈觐光有了顿悟,张芝荪也感到欣慰,“团里已经作好了安排,要求全体同志严守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同时,准备通过各中队教员向全体战俘进行必要的解释; 如有煽动闹事者,为首分子必须查清楚,给予严肃处分。”
  “太好了! ”沈觐光变得兴奋起来,“个别反动分子其实也是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你讲客气他就神气,你稍为凶一点,他就规规矩矩了。这些俘虏都是雇佣兵,根本就不讲什么气节。”
  “我们应该相信大多数战俘能够通情达理。”张芝荪胸有成竹,“只要我们处置得当,不犯错误,估计事态不会继续扩大。分析下来,带头起哄的人除了情绪对立之外,一般不敢再有其他升级动作,这些人都不傻,他们会懂得掌握分寸的。”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起来。 
                  
第51节
  一串冲锋枪子弹的连射声,把战俘营陡然拖入了充满火药味的非常状态之中。
  军士在庆祝会上的表演,以及相继而来的喧哗、对立,激起了志愿军工作人员们的极大愤慨。战俘营里的指战员中,有一些人曾经跟美军打过交手仗,有的人身上还留着伤痕,甚至留着弹片和子弹。他们对宽俘的有些规定本来就有不同程度的抵触情绪,总认为把野狼圈养在家里,也不会变成看门狗,对调皮捣蛋的战俘,历来主张要采取一点强硬手段,不能姑  息迁就……
  这种可以理解的义愤,给战俘营领导人的考验是十分严峻的。平时掌握政策并不难,难就难在特殊情况下如何不折不扣地掌握政策。张芝荪团长和政委为此召开团党委会进行了专题讨论,统一了认识,决定对认识了错误的军士免予处分,给已经查出的一名煽动罢课的美俘以禁闭一周的处分,同时又明确规定: 禁闭期间一切物质待遇不变,不打不骂不侮辱人格,但需要通过教育敦促其认识错误,并写出不再重犯此类错误的保证书。
  所谓禁闭室,实际也就是普通住房,略有不同的仅仅是换了一扇栅栏门,便于警卫人员可以直接监视受监禁者的行动。第一丈执勤的是警卫连的一位排长。让排长担任通常应该由战士担任的看守任务,这是一个例外,说明连里领导分外重视这件事情,考虑到普通战士太年轻,心里有气容易出偏差,才决定让排长来站头班岗,好给战士们做个样子。
  谁也不曾想到,头班岗就出了大事情。排长发现关入禁闭室中的美俘神色极为不安,双手紧紧抓住栅栏门,拼命地连连摇动着,不停地叫嚷着什么,以为他对处分不服,在咒骂志愿军,多次呵责不听,便抬起枪托狠捣栅栏门。顷刻间,一个意外的惨祸发生了。原来,排长使用的是一枝老式加拿大冲锋枪,子弹已经上了膛,铁把子枪托猛一撞击木门,枪栓滑脱扳机,枪声就响了,一响就是连射,一串子弹当即射中了排长的胸腹部……
  志愿军排长倒下了,美俘也倒下了。美俘是吓瘫在地的,他痛哭流涕地辩解,以上帝的名义发誓,这完全是在无意间发生的事故,是枪托撞击引起的走火。走火前他的确叫嚷过,但是绝对没有咒骂任何人,只是拼命要求、恳求、哀求这位志愿军排长立刻去请懂英语的教员,来听取他剖白心迹。他反复说明,他只是对半途中止庆祝会有所不满,本来他也有个节目想上台露一手的,中止演出他非常失望,又以为发动罢课只不过是一种“文明抗议”,入伍前在学校里常为一点小事罢课,像家常便饭。他决没有蓄意对抗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意思,只是没有料到罢课会蔓延到其他中队,更没有料到会发生走火事件,导致一名志愿军排长的无辜死亡。为此,他痛心极了,也害怕极了,说话时双手颤抖,口角冒着白沫,脸如土色。此时,他已经认定,自己一错再错,劫数难逃,这回非死不可了……
  团部下达了紧急戒严的命令。张芝荪团长和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都跑步赶到现场勘查案件的真相。他们听取了肇事美俘的详细申述,也找到了在不远处见到具体情景的一名志愿军警卫战士。周密的调查,客观的分析,公正的结论很快形成: 美俘的自诉符合事实,这是一起严重的走火误杀事件,不属于战俘对志愿军的蓄意对抗与谋害。俘管团领导分别向志愿军工作人员和战俘们传达了调查结论,双方都认为这样的结论实事求是。事情很快平息,战俘们都被志愿军的作风所感动,纷纷赞扬志愿军办事公道,胸怀宽广。肇事战俘更是感激涕零,端端正正地写好措辞十分诚恳的检讨书,七天期满,含着热泪走出禁闭室,逢人就夸志愿军好,恪守人类美德,判案犹如上帝般清明,并且表示从此以后,他将永远把中国人民志愿军看成是伟大的朋友。
  志愿军收容外俘的过程,为时达两年零十个月。在这个并不短暂的时间里,因双方对抗造成人员伤亡而称得上恶性政治事件的,这算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最后也以合理解决而告终。而在美方控制的战俘营中,美方对朝中被俘人员的残暴虐待却导致了成千上万人的伤亡。 
                  
第52节
  对比两种管理态度和管理效果,不啻于霄壤之别。
  尽管当年的美国官方曾经散布过大量谣言,诬蔑中国人民志愿军如何虐待与残杀美军战俘,而历史是最严正的审判官,终将拨开谣言的漫天迷雾,给事实以公正定评。 
                  
第53节
  1951年元月,刚组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与美国空军初战于北朝鲜安川上空,击落美机一架,击伤两架,我方无一伤亡,旗开得胜,一鸣惊人。当年夏秋,不断壮大的志愿军空军,主动出击,频频告捷。从此,由鸭绿江到清川江之间的千里碧空中,出现了使美国空军为之惶恐的“米格走廊”。美国空军在这一区域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同时,志愿军在朝鲜军民的支持下,很快建立起了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战地供应大为改善。志愿军俘管处所属的各战俘营,都设在朝鲜北部的鸭绿江沿岸,便成了最先受益的单位。
  交通运输有了初步保障。崭新的衣被鞋帽运到了,上等的大米面粉运到了,油盐酱醋茶肉菜以及水果、白糖、烟酒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运到了,连烤面包机也运到了。战俘营的志愿军工作人员们兴高采烈,战俘们也眉开眼笑。
  那时候,观看空战成了志愿军和战俘们共同的最富有刺激性的娱乐活动,当美军佩刀式喷气战斗机被志愿军米格式喷气战斗机击中而冒烟坠落或逃跑。 不光志愿军指战员欢呼雀跃,连美英战俘也会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可以说,美国飞机制造的灾难,是整个北朝鲜地区所有生灵的共同灾难,“联合国军”战俘也不能幸免。
  战俘们的物质生活改善了,安全问题解决了。于是,对战俘进行政治教育的基本任务,便刻不容缓地摆到了俘管单位的议事日程上。教育管理西方战俘是个新课题,俘管单位教育部门试图借鉴国内战争中改造国民党军战俘的成功经验,通过艰苦、细致、耐心、真诚的思想政治工作,把数千名外俘中的绝大多数改造成为我们所期望的有觉悟的人。
  在四十余年后的今天来评论这件事,不免会觉得可笑。但是,在五十年代的历史背景下,对西方战俘们设置这样的工作目标,确实可以为人们所理解。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在神州大地上的崩溃。八百万国民党军队灰飞烟灭,其中约三百万是在军事压力下运用政治攻势迫其起义或投降的,这些国民党官兵经过教育改造,绝大多数都站到了革命阵线一边,不少人还成了人民的功臣模范; 有一些被宣布为重要战犯的高级将领,甚至像末代皇帝溥仪,在改造过程中也正在向人民走近。抗日战争期间,大批被俘的日本侵略军官兵,经过教育改造也获得良好效果,纷纷放弃原来的军国主义立场,大多数人成了中国人民的朋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上,当时的苏联红军也不乏改造德、意等国被俘人员的成功事例,许多战俘觉悟后被释放回国,勇敢地投身于本国的工人运动,有的还当选为本国工人政党的领导人,有的为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成功的历史经验,激励着中国人民志愿军俘管工作人员,也想在侵朝“联合国军”的战俘身上检验真理的威力。 
                  
第54节
  记得我于1950年初参加解放军之时,被安排在第九兵团开办的知识青年训练班学习政治,启蒙教材便是“马列主义ABC ”,也就是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知识。那时候,年轻朋友们都学得很起劲,政治教早上大课,各班排组织讨论会,出墙报、写心得、做作业、定期考核、演讲比赛,再配合形象化的阶级教育,观看反映阶级压迫和阶级反抗的戏剧、开诉苦大会,忆苦思甜,搞得轰轰烈烈。半年学习,收益不浅,确有茅塞顿开之感,就此确立了我的人生道路。在今天看来显得有趣的是,当初给以美英战俘为主的“联合  国军”战俘安排政治学习,基本教材也是“马列主义ABC ”。马列主义历来被马列主义者认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既然中国知识青年能接受“马列主义ABC ”,被迫放下武器的国民党官兵能够接受“马列主义ABC ”,那末,西方战俘也应该能够接受“马列主义ABC ”,因为阶级划分的原则世界相通,西方战俘的极大部分也出身于普通下层阶级家庭,何况他们文化程度高,也属知识青年……那时候,许多政治教育工作者的想法,就是这么朴素,这么,纯正。
  从这一判断出发,各俘管单位同时开始对“联合国军”战俘实施以马列主义为基本内容的重点教育。首先组织一批水平比较高的马列主义教员和英语翻译,把战俘们集中起来上大课。
  开头的时候上大课,不管讲什么内容,·战俘们都乐意参加。这是自由活动的大好机会,平时生活不允许超越中队范围,一上大课,各中队“同学们”汇聚一起,可以找同乡找朋友一起碰碰头聊聊天,这该有多么惬意! 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便是相互交流各自家信中传来的不同信息。呵! 故乡故土和亲人,全世界不同国籍不同民族的人们,无不关心各自的故乡故土和亲人,相隔越远越久,思念越深越切。“甜不甜,故乡水; 亲不亲,故乡人。”这也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
  这样,每次上大课,都成了小聚会,不管台上教员引经据典讲得唇焦舌干,台下三三五五凑成一堆堆,嘁嘁喳喳地神聊,秩序很糟,完全谈不上讲学效果。后来,教员和基层行政干部发动战俘班长和学习积极分子,一起整顿学习纪律,规定上课时必须认真听讲,禁止大家随意找老乡找朋友聊天扯淡。在各班民主会上,不少战俘发言,表示愿意端正学习态度,他们说志愿军既然把我们当作同学看待,志愿军工作人员也参加听课,一视同仁讲平等,不守纪律实在讲不过去。学习气氛从此有了明显的改变。
  马列主义对战俘来说,毕竟是一门新学问,任何新东西总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听着听着,一部分战俘果然听得入了神,还自觉地做笔记,提问题,写墙报稿,开讨论会时踊跃发言。许多观点,他们都觉得十分新鲜,十分有趣: 原来,在家的时候当工人替资本家干活,并非资本家养活了工人,而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原来,宇宙是物质组成的,是存在决定意识,而不是意识决定存在;原来,不是上帝创造人,而是劳动创造人,劳动使猴子变成了人; 原来,天上并没有天堂,真正的天堂是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这些闻所未闻的学说,使他们对宇宙万物的来历和发展开始了一番新的思索,产生了新的认识。
  这些战俘中,确实有人从此转变了世界观,成了无神论者,甚至成了社会主义者。詹姆斯·温纳瑞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人,曾信仰天主教,原在美步兵第二师当列兵,高中文化程度,入伍前是一名翻砂工,1950年11月28日被俘。朝鲜停战后,他申请到中国大陆定居,并加入了中国籍,曾在济南造纸厂和山东大学工作,现已退休。在他七十岁生辰的前夕,我曾托一位朋友去看望他,见他的床头挂着一幅星座图,他对我的朋友说: “你着,这是宇宙。我终于明白,地球是物质的,宇宙是物质的,并非存在于人们心目中的虚幻的东西。我在朝鲜两年多,日夜和志愿军在一起,我不但找到了兄弟,还找到了真理。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我到现在还是相信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 
                  
第55节
  事实最雄辩。詹姆斯·温纳瑞斯的确在志愿军的战俘营中接受了马列主义,并且毕生坚信不渝。那末,是不是每一个战俘对马列主义都那样的崇拜呢? 随着学习课程的推进,出现了令人忧虑的情况。
  基本的学习形式还是上大课。战俘们对于天天上大课越来越厌烦。有一部分战俘对马列主义基本原理听懂了一点头绪之后,他们便从灵魂深处产生出一种抵触情绪,其激烈程度,  为志愿军俘管人员们始料所不及。
  抵触情绪像传染病菌似的迅速蔓延。
  不少“同学”开始消极怠学、睡懒觉、旷课、喊肚子痛、跑医务室,听一堂课撒十几次尿,有的在地上画女人,或互相传递字条,交换色情照片,有的故意大声说笑,甚至吹口哨起哄。
  一种抵制政治学习的串联活动,开始在战俘中间悄然地扩展。一些流言蜚语带有明显的针对性:
  “‘洗脑’是中共最高明最狠毒的一招! ”
  “中共宣传无神论,是要我们背叛上帝,背叛祖国和家庭! ”“共产主义是民主自由的死对头……”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趋向紧张,一些学习积极分子受到歧视和打击,许多与志愿军工作人员友好相处的战俘不再敢于公开同志愿军接近; 不服从指挥不遵守纪律的现象越来越多。
  管理上的困难使管理者心情烦躁,有些基层干部不理解: 当了俘虏吃得好穿得暖,又有热炕睡,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还调皮捣蛋,又不许打不许骂不好得罪! 老子出来抗美援朝,吃的是大灶,也没有毛毯,不管冰天雪地刮风下雨都要给俘虏巡逻放哨,倒过来还要受俘虏的气,这算什么名堂?!有的干部战士为此不安心在战俘营工作,向上级提出调动申请,要求到前线参战,痛痛快快地亲手去杀美国鬼子。早晚出操和点名的时候,出现了有意无意的恶作剧,比如增加战俘们的跑步时间,让顽固分子出列亮相,用谐音叫唤他们的名字,把塔曼脱叫成“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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