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长沙发里,倚偎着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
男的是头戴黄金面具身披金色斗篷的斯世盗贼。女的是穿着华丽和服的大鸟不二子。
离家出走时借用的面具斗篷等,她巳完璧归赵。
不二子美丽的面庞倚在怪贼的肩头,深深地陶醉在一种奇特的爱情之中。假面人右手搂着不二子的腰部,用力将她拥在怀里。
他和她谁也没说话。因为没有必要说话。语言对于爱情来说,可谓多余。他俩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种甜蜜的舒适。身子一动不动地、靠彼此轻柔的呼吸,通过衣服去体味对方的身心。
他们不必担心有人追赶而来。总管尾形老人虽说知道地上的小洋房,可谁又会想到在那空寂无人的房子地下,有一个爱情的天堂呢!事实上,大鸟家的人当夜就搜查了地面上的小洋房,可谁也没发现通往地下室外的秘密出入口。他们一无所获地走了,满以为怪贼巳遗弃了这幢老巢,迁移到其它什么地方去了。
自那以后,五个多小时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此时此刻巳是深夜一点了。
多么奇怪的姻缘!一位美丽的大家闺秀和一个恶魔般的怪盗之间产生了爱情。
“啊——”
不二子轻劝地叫了一声。她详细打量着黄金面具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从他微微动弹的身体上感觉到了某种异常。
假面人仰望着天花板,竖耳聆听着什么。天花板上面有响动!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他那双敏锐的耳朵听见了地面上的异常响动。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虽然地下室和地面有一层钢筋水泥板相隔,上面的响动照样能传到地下室。的确上面有人走动。头顶上漆黑的屋子里,仿佛有一头困兽在来回走动。
不二子一下明白了过来。她瑟瑟发抖地拉住假面人金色的斗篷。假面人镇静自如地将她的手掰开,忽地站起身来。
他把不二子一人留在沙发上独自走了出去,紧接着蹑手蹑脚地登上黑暗中的梯子,钻出秘密通道来到小洋房的走廊。
月亮已经悬挂在夜空。月光偷偷从窗口射入,把房间照得白晃晃的。
黄金假面人悄悄走到那间发出奇怪声响的房间门前,刚握住门的把手,突然又犹豫不决了。
屋里仍然有橐橐的脚步声。不错,就是这个房间。
一声猛兽感到一场殊死搏斗即将来临时的叹息。
门,被哗地一下拉开。
黄金假面人一个健步跨进门槛,用面具的一双眯缝细眼,环视了室内一圈。
惨白的月亮,象洪水一样透过玻璃窗户涌入房间。一个怪物沐浴着煞白的月光站在角落……名噪一时的胆大妄为之徒黄金假面怪人,也顿时惊呆了。
怎么回事?这间屋里不应该有这么大一面镜子!不知怎地,黄金假面人自己的身影,此刻就映在他对面。
不,那不是影子!是另外一个和月光一样从天而降的黄金假面人!
好一幅奇妙的光景!两个装束维妙维肖的黄金假面人互不相让。两人拉开架式,四拳紧攥,四目怒视。两张弯弯的怪笑着的嘴巴,两副毫无表情的金色面孔,在月光下熠熠闪烁。
兴许读者已经猜出,站在这里的另一个黄金假面人,是著名的职业侦探明智小五郎扮装的。
一对相互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浸其上皮的仇敌;一位正义的巨人和一头邪恶的怪兽,此时此刻没想到在这间充溢着美丽月光的房间里遭遇上了。
双方沉默着、对峙着。四只眼睛冒着仇恨的火焰,在空间进行着一场殊死的白刃战。
一人拔出手枪,另一人也同样用枪口对准了对方的心脏。
一步、两步。两个假面人彼此一同朝对手逼近。两人同时举起左手。一道闪电划过,两支手枪同时被对手击落在地。
平局。
失去了武器的两个人转眼开始的激烈的肉搏。呼啦啦翻动的金色斗篷,携带着冷笑的面具。
苍白的月光下,两团金色的生命在滚动。仿佛象两道彩虹的交战。
不二子在地下室里听到了上面的异常响动、畏缩在长沙发里瑟瑟发抖。
两个扭在一起的肉团滚动有声。其间,夹着野兽般的喘息和呻吟。
你死我活的搏斗,持续了五分钟后便嘎然无声了……接下来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稍事片刻,蜷缩成一团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不二子身边有了响动。她猛一抬头,啊,这下好了。站在身边的,是她为之倾心的意中可人黄金假面人!她坚信不疑,自己的恋人定会平安归来。
假面人一声不吭,拉着不二子的手走出地下室爬上了黑暗的梯子。不二子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顺从情人的意志,梦游似地随之而去。
金色的错觉
假面人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拉着不二子的手出了地下室,爬上梯子来到地面。他拉着她咚咚咚地跑过走廊,钻出大门来到小洋房外。一路上一句话没说。
门外,一辆熄灭了车灯的轿车停候着。
不二子来不及猜疑恋人是何时备好的车,就被他用力塞进了车内。只见他对司机嘀咕了句什么,身子一纵,巳坐到了不二子的身旁。
车灯啪地亮了。黑暗中浮现出一片开阔的荒地,远方的枯树在灯光中摇曳。与引同时,轿车在这崎岖不平的荒地里飞驰起来。危险过去了,总算得救了。不二子心里想。
“我……怕……”不二子撒娇似地说了句。
车子猛烈地一晃,不二子倒在了假面人的大腿上。也就在她的手触摸到假面人大腿的同时,她心里陡然一惊,撑起了身子。
“你?……”她脱口而出。
奇怪!触觉告知她,她手触摸到的怎么不象是情人那熟悉的大腿?
称之为情人的男女,照理说不光是熟知对方的长相和声音,就连身体的细微之处也都了如指掌。不知怎地,不二子感觉到坐在身旁的男人仿佛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
不二子身子蜷缩到沙发靠背的角落,面色苍白地注视着眼前的黄金假面人尖声问道。
假面人仍不吱声。让人望而生畏的毫无表情的面具上,一双眯缝眼直勾勾地盯着不二子的面孔,弯弯上翘的嘴角漏出一丝冷笑。
“快,快让我瞧瞧你是谁?……我不放心……我害怕!”不二子连声乞求。
黄金假面人终于开口了。
“你就这么想看清我的脸吗?”
果不其然,那人说话绝不是她情的嗓音。
不二子用衣袖遮住脸部,象只遇见了猫的老鼠,身体动弹不得。
“用不着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人。这不,已经把你从那个魔鬼手中救了出来。”
此人冷静地说着,取下了头上的金色面具。露出的是著名侦探小五郎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冤家路窄
然而,真正的假面怪贼究竟下落如何了呢?看情形,那场殊死的肉搏,他败倒在小五郎的手上。然而,小五郎是不会无故置人于死地的。难道他被监禁起来了?难道只要把他监禁起来,就可以弃之不管,离开了奇怪神秘的小洋楼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就不怕那个怪物设法脱身逃走?
也许读者也在替小五郎捏一把汗吧。这也难怪。谁不想尽早知道黄金假面人的庐山真面目?这才是最令人放心不下的大问题。小五郎既然战胜了假面人,应该认出他究竟是谁。
然而,遗憾的是,小五郎虽然在肉搏中取胜,但却在关键时刻让对手逃之夭夭了。
在对手逃走之前,他没得到机会辨认出他是谁。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去追赶呢?照理说,不是应该先抓凶手再救人吗?
然而,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怪贼并不是眼睁睁地看着逃走的,而是突然没了踪影,如同一缕青烟忽倏便无惊无踪了。如果失踪的具体地点是在室内,那房间里应该设有暗门机关。堂堂小五郎熟谙此道,不可能发现不了其中之奥秘。可怪贼是在月光如昼的地面上突然消失的,既无树木又无其它障碍之物,他就象童话中的魔鬼,忽然间陷进地底下去了。
读者已经知道了真假两个黄金假面人撕打成一团之前的具体细节。接下来是场历时五分钟的猛兽般你死我活的搏斗。
从力量上讲,二人可谓势均力敌,武功也不相上下。小五郎身怀柔道二段的功夫,对手了懂柔道,但似乎不是出自一家。
“这家伙的功夫真他妈的邪门!的确利害!”二人在打得难解难分时,小五郎心里直纳罕。
然而,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无论如何邪恶一方占下风。既便功夫高出一筹也终将败北。小五郎丝毫不在乎头上的面具会不会脱落,可怪贼却不同。他知道,面具一旦脱落,被对方认出了真面目,就等于身败名裂,因此他的动作便不如小五郎灵活。
小五郎识破了这一点,格斗中专门盯住对手的面具下手。他想,哪怕一根手指头,只要能抓到他的面具,他就得完蛋。他恨不得一把扯下那家伙的面具,让他狰狞的面目原形毕露。
怪贼为了对付小五郎这一招,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力了。
再说,功夫再高的人总归难免有些破绽。
小五郎瞅准机会,扑上去一把抱住怪贼的腰部,随之“啊呀!”一声大叫,将对方魁梧的身体,砰然有声地摔在地板上。
然而,怪贼也决非等闲之辈。只见他身体倒地的同时,顺势一个连滚,巧妙地躲过了小五郎的又一次猛扑。这一套动作完成得迅雷不及掩耳,小五郎用力过猛加上心急,收不住架式,竟扑倒在地。
没等小五郎翻身站起来,怪贼先站了起来。两人拉开二米的距离,又开始怒目对视。
这一次,怪贼抢先下手攻击。只见他伸开两只猿臂象是要扑将过来。小五郎身了一缩,做好了交手的准备。双方都一时难以找出对方的破绽。暂时恢复了暴风雨来临之前可怕的宁静。双方僵持着,听得见对方低沉的呼吸。
突然,正欲扑来的怪贼卖了个破绽,猛一转身,一个健步飞上窗台。
怪贼出其不意的一招,顿时削减了严阵以待的小五郎的斗志。几秒钟的迟疑,使得他出手晚了一步。
等他猛地回过神,三步并做两步奔到窗前,怪贼已经无影无踪。窗外的院子里也空空无人,院外篱外的开阔荒野也不见一个人影。
小五郎翻窗出去,以为怪贼藏在小洋房的阴影里,可搜了一圈,也不见怪贼的身影。
虽说是在夜晚,如昼的月光下,想躲也无处藏身。小五郎仔细搜查了墙根。小洋房外,除了围有一道树篱矮墙之外,四面八方开阔无阻,甚至连一棵树也见不到。难道那家伙一眨眼功夫巳穿过了开阔地带,在远处的黑暗中躲起来了不志?不可能!肉体凡胎之辈绝不会有这种超人的本领。
难道是黄金假面怪贼施了魔法妖术,捅开地面钻了地狱,归了他的老巢?
对手的突然消失,使小五郎心里七上八下,他真要是会施魔法,就完全可能再设法进入地下室将不二子小姐带走!难道他俩电动机真地遁了不成。梦幻般煞白的月光总让人产生出奇怪的幻想。
小五郎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断了继续追踪的念头,急步下到地下室(地下室的秘密通道是刚才怪贼自己暴露的)。看来那不可能一世的怪物还不具备于一瞬间将不二子小姐拐走的魔力。因为她人还在地下室里。
只要夺回了不二子小姐,小五郎的目的便达到了一半。看来,双管齐下,还不如先将不二子小姐带回大鸟先生家。后者是上策。
不二子小姐不可能不了解她情人的真正面目。这位美丽的姑娘,是全日本唯一和怪贼说过话,并看见过他的真正面孔的证人。既然已经救出了证人不二子,基本上就等于抓住了怪贼。
幸好不二子一开始没能识破小五郎的伪装,扮成黄金假面人的他才得以成功地将她带上了汽车。这都多亏了那副面具的作用。
野蛮民族
话题重新回到车上。
不二子小姐看见小五郎取下了面具,但还是不知他是何人。她从未见过小五郎,今天是第一次。
“小姐,你不会认识我是谁的。不必担心。我叫小五郎。是你父亲让我来救你的。”
不二子久闻大侦探小五郎的大名,就连她的意中人黄金假面怪贼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巨人也常常提到过这个被他视为宿敌的可怕名字。
获知真情后,对突如其来的黄金假面人的恐怖感虽然消失了,可她却陷入了一种现实的绝望。她心里想的是,被小五郎抓住,一切都完了。
也许这一次的软禁会更加戒备森严了。也许这就是同恋人的永远诀别。可不二子悲伤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怎么样了?你把他给杀啦?……”不二子战战兢兢地问。
“他?你是指黄金假面人吧?我又不是刽子手。他现在好好的,活蹦乱跳呢!我想,这会儿他已经回家睡大觉了吧!”
“那么他……”
“算你猜中了。让那小子给溜了……不过我并不失望。我相信,只要问你,会知道他姓啥名谁,住在什么地方的!”
小五郎脸上笑容可掬,说出了真心话。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不二子紧张地喊道。
“你现在不说也罢。等回家后好好想想,你会说出真相的。为了你的前途,你必须抛弃爱情。你早晚会明白的。”
小五郎哄孩子似地亲昵地安慰了几句,再也没说话。
不二子益发不安起来。面前这位小五郎是那么沉着镇定,她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真地要走到背叛情人那一步?在人们的严厉逼问下我能始终守口如瓶吗?我有这样的勇气吗?这次审问的不再只是父亲和家里的人。他们会叫来警察和法官。审问将太可怕。
不二子眼前出现了幻觉,似乎看见她自己被牢牢绑在木桩上,被一个个面容可憎的警察严刑逼供……
完了。我会招出实情的。怎么办?怎么办?与其让情人身陷囹圄,与其同心上人诀,还不如我自己……对!只有这一条路了!
与此同时,小五郎似乎全然不知不二子心中的懊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了一句。
“小姐,你会讲法语吗?”
听口气就象一位绅士若无其事地问起的话题。不二子没在意,随便答了声“会一点。”话刚出口,她便有所醒悟,大吃一惊。
啊,小五郎这人太可怕,真是名不虚传。别瞧他好象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全都有底了。
这下全完啦!不二子心想。眼前一片黑暗。
我干脆……干脆……她几度下了狠心又手软了。
“小五郎先生,求您把车停下!求求您放了我!要不然……”
不二子声音颤抖地尖叫了一声。随之,只见一支手枪从的她和服袖中亮了出来。
“咦?小姐你还有这玩艺哪!”小五郎见状,镇静地笑着说,“是要开枪打我吗?
哈哈哈哈。你会开枪吗?会杀人吗?来呀,打呀!“
不二子手指扣住扳机,可是小五郎那种令人惊胆寒的镇静,使她无力扣动枪机。仿佛于人的精神之中,有一种连冷酷无情的杀人武器也能征服的力量存在。
啊,不行!我办不到!
即使开枪杀死了小五郎,她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能逃脱法网吗?司机就在眼前,即使他能手下留情,放人一马,镇上还有其他人,还有巡警。根本没有逃瞳的希望。
搭救情人的办法只剩下一个,既不加害于他人,又可达到目的。古时候的女人,在这种场合总是选用这种刚烈的方法。不二子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