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他/她理想的方向发展,自己必须做好与老鳖联络的准备。
事实上,他/她已经暗暗做了准备,只等老鳖被使命的东风吹来。
“那你现在认为谁是老鬼?”
“我还无法给你明确的答案。”
“我认为就是吴志国,肥原长,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晚上,张司令给肥原打来电话,了解了最新情况后,明确表示了自己的观点:吴志国在狡辩。司令在电话里对肥原不厌其烦地翻出吴志国的老账,说他曾经是五四青年运动的积极分子,读过黄埔军校,参加过北伐战争,上过井冈山,后来红军从井冈山转移时,他受伤掉了队,被他的部队俘虏归案。司令说:“不瞒你说肥原长,我也是黄埔毕业的,我念他跟我出自同一师门,没有杀他,而是动员他抛弃共党,重新做人,他也真给我动员过来了。从那以后他一直跟着我,我也一直栽培他才有了今天,现在看来我是瞎了眼!”什么意思?司令怀疑他可能从未脱离过共党,而且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非常大。“为什么?”司令有点痛心疾首地说,“其实我应该早想到的,我跟你说过,他主抓剿匪工作以来,抓的杀的几乎都是蒋匪,少有共匪。这是很不正常的,但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对不起皇军哪!”总之,事到如今司令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挂了电话,肥原与王田香说起司令的态度,王田香坚决赞成司令的意见,并补充了一个有力证据,就是:年初吴志国一举端掉了活跃在湖州的抗日小虎队。王田香说:“那是老蒋的队伍,而且事发时间正好是皖南事变之后不久,这不明摆着的,老蒋对新四军下黑手,他在搞打击报复呢。”
说得有因有果,有鼻子有眼,可信度极高。但肥原仍是半信半疑,定不下心。他承认从道理上讲他们说的是对的,毕竟吴志国有物证,有狡辩的客观需要。而他狡辩的说法又不免牵强,更何况现在他并没抓住李宁玉什么破绽。有时肥原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那么重视吴志国嘴上说的,而轻视他留下的物证。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案——他觉得如果真像他们说的,吴志国是个藏了这么多年的老鬼,那他不应该这么容易露出马脚!虽然他至今不知谁是老鬼,但似乎已经好多次看见过老鬼的影子。从影子留给他的一些判断、一些想象,他总觉得和吴志国有些不符。
肥原对王田香说:“从这两天的情况看,你应该感觉得到,老鬼绝不是一般的共党,说不定是个大家伙。但吴志国从进来后一直吵吵闹闹的,笔迹上又是那么轻易败露,不像个大家伙。”
王田香说:“假如我们权当他是老鬼呢?他到现在都不肯招供,还有你看他枪毙二太太那个样子,哪是一般小喽的做派。”
肥原说:“我正是想,一个这样老辣的大家伙,不应该在笔迹上犯那么低等的错误。你看他后来写的字,笔头还是灵的,不是没有蒙人的水平。”
王田香像早已深思过,脱口而出:“可是我想有可能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先有意露个马脚,然后又来推翻它,目的就是要诬陷李宁玉。”看肥原的表情好像是被说动了,他很来劲地补充说,“我总觉得他说他不知道密电内容不可信,因为李宁玉说他知道是在来这里之前,那时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诬告他。”
其次,王田香认为,不管谁是老鬼,到了这儿之后,要隐藏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诬蔑他人把水搅浑,而李宁玉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他之前并没有指控谁。再之,从吴一开始向李发难,到现在向她再度发难,是一脉相承的,就咬住李一个人。再之,通过犯低级错误来开脱自己,这不失为一个良策,很容易蒙骗人。总之,王田香给肥原塑造了一个绝对老道的老鬼吴志国,肥原听罢,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田香,你有大长进了。”肥原对王田香夸奖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动了脑子,想得深,说得好,道理上也说得通,有令人信服的一面。但是还不能完全叫我信服,因为吴志国指证李宁玉的那一套,照样也可以说得通。一、作为老鬼,私下偷练他人的字是完全可能的,很多特务都在这样做,这几乎是他们的基本藏身术之一,和化装术是一回事。二、李宁玉因为是老鬼,对任何事都会特别警觉,她刚把密电内容作为情报传出去,张司令就突然问她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密电内容,你说她会怎么想?她很容易想到可能出事了,然后把她预谋的替罪羊拉进来也就不足为怪。三、既然有替罪羊在身边,她自可以不急不躁,稳坐泰山,因为像这种案子,验笔迹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她只要等着看笑话就可以了。你说,这样是不是照样可以说得通?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你我的说法都能自成一体,但不能互相说服,你驳不倒我,我也驳不倒你,你要驳倒我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我也一样。”
最后,肥原说:“所以,我们现在先不要随便下结论,要走着瞧,要去找证据。你马上去搜查李宁玉的办公室,如果能找到她在偷练吴志国字的证据就好了。”
很遗憾。
半个小时后,王田香从李宁玉的办公室给肥原打来电话说,他没有找到相应的证据。
兵不厌诈。没有找到照样可以说找到。挂了电话,肥原直奔西楼,将李宁玉约至楼下会议室,开门见山地说:“王处长正在搜查你的办公室,你知道我要查你什么吗?”
“不知道。”
“你怕吗?”
“不。”
“不,你怕,因为你匆匆来此,来不及把你的罪证销毁。”肥原说,“王处长刚给我打电话来说,他们在你办公室里发现了你的秘密。天大的秘密哦。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李宁玉说,“我的秘密都是皇军的秘密。”
“不对吧,”肥原说,“难道偷练吴部长的字也是皇军的秘密?”
“什么?”李宁玉没听清楚。
肥原说:“王处长发现你在临摹吴部长的字,请问这是为什么?说实话。”
李宁玉几乎是第一次露出笑容:“我想王处长一定是走错办公室了。”
肥原哼一声,朝李宁玉竖了个大拇指:“佩服!你的表现真的很好。李宁玉,我跟你说句老实话,如果你最终能证明你不是老鬼,皇军将大大地重用你。”话锋一转,大拇指又成了小拇指,“但现在……对不起,我怀疑你证明不了。你说我诈你,不停地诈你,就是想证明我对你的怀疑。”
李宁玉沉默一会儿,没有接着肥原的话说,而是莫名地问:“肥原长,我想知道,你上午给我看的吴志国的血书是真的吗?”
“你看呢?”
“我希望是真的,”李宁玉说,“这样他已经证明我不是老鬼。肥原长,请你相信我,只要那是真的,吴志国肯定就是老鬼,你不用再怀疑谁,事情可以结束了。”
“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李宁玉干脆地说,“有一个情况,我建议肥原长去核实一下。”
李宁玉说,刚才她听金生火说他在向张司令呈交密电时,白秘书在场,并且是由白接下后再转给张司令的。李宁玉特别指出:“金处长说白秘书接了电报就先看了。”就是说,事发之前不仅仅是他们吴金李顾四人知悉密电,还有第五个人,就是白秘书。言外之意,他也应该是怀疑对象。
肥原坦然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怀疑他,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他是被秘密地怀疑。”
李宁玉说:“这我从肥原长请他草拟家信一事中已经有所预感,你先请他拟信的目的就是要看他的字,但我认为这样秘密地怀疑效果其实不好。”
李宁玉认为,公开怀疑具有一种威慑力,老鬼知道自己被怀疑,心里一定会紧张。心里紧张,行为不免要变形,易于露出破绽。秘密怀疑在某种情况下也许是有用的,比如他要采取什么行动,不知背后有人,易于被捉住。
“从现在的情况看,”李宁玉说,“老鬼基本上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任何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不敢,也不会。他不行动,秘密监视的价值就小了,甚至只有负价值,因为他不知自己被怀疑,心里无碍,反而易于隐藏。”
这些都是分析,肥原要她得出结论。
“我的结论就是如果吴志国确凿没死,你诈我不如去诈白秘书。”李宁玉说,“我不知道肥原长有没有像诈我一样去诈过金处长和小顾,吴部长肯定是像我一样被诈了又诈的,甚至用刑威逼。我在想,如果老鬼就在我们这四个人中间,他可能早被你诈出来了。因为你想,现在老鬼的一只脚其实已经在牢房里,另一只也是这几天内要进去的,他再顽固再狡猾再老道也经不起你诈的,即使嘴上不招,脸上也要招。人总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到了悬崖边,命悬一线,都是要紧张的。”
肥原说:“也有视死如归的,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李宁玉说:“可怜我还有两个不成年的孩子,否则你这么侮辱我,我真的还不如死了。”
肥原说:“我以为,看在你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你确实不该这么硬撑着。你想过没有,你硬撑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把我和张司令都惹怒了。我可以告诉你,识相点,早点认了,我们可以就事论事,不牵连你的家人,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宁玉说:“肥原长,我建议你不妨把这些话对白秘书去说。我认为,如果吴志国确实没有死,你这样去威胁白秘书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肥原听罢,心里似乎有一只角被李宁玉切了去,但嘴上还是不服:“你不是说没有确凿证据不会随便指控人吗?怎么出尔反尔了?”
李宁玉说:“我没有指控他,我是在帮你分析,提出建议。”
最后,李宁玉强调说:“我必须申明一点,就是我说的这些都是在吴部长还活着的前提下。如果他真死了,我还是那句话,肥原长不必再费心,他就是老鬼,毋庸置疑。”
肥原在心里骂:我怎么可能不费心,你们两个王八蛋已经叫我够费心的,现在你又给我搞出个白秘书。不用说,即使把她骂成王八蛋,肥原还是觉得李宁玉说得不无道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不知对李宁玉的这个表现该作何看待,是增加对她的怀疑,还是反之?他有点吃不准,看不清。他带着这个困惑离开了李宁玉,心里一点成功感都没有。
懊恼透了,简直!
这天晚上,肥原没去前院找小姐,心情不好,小姐草木不如。心情不好,睡意也浅,容易做梦。梦里,肥原几乎把白天经历的事都重新经历了一遍:探头探脑的老鳖、酒醉糊涂的顾小梦、震耳欲聋的枪声、二太太的尸体、李宁玉的侃侃而谈、吴志国的血书……乘风而来,随风而去。做梦是思考的孪生兄弟。也正是在梦中受到启发,他知道下一张牌该如何出了。
不过这是张老牌:吴志国的血书。第二天早晨,肥原起床第一件事,即把血书交给王田香,对他说:“你去通知白秘书,吃了早饭就召集大家开会,让他们都看到它,并分头找每个人谈话,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王田香闹不懂主子想耍什么鬼名堂,在他看来,出这张老牌难有作为,因为李宁玉已经知道这是一张诈牌,可能还会有反作用。肥原仔细回忆一番,肯定地说:“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跟她说吴志国是假死,她顶多是怀疑而已。”想了想,又说,“再说,就算她知道也没有关系,我这不是要诈她,而是要看她究竟会怎么判断这事,然后还要看她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
“说了又怎样?”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肥原沉吟道,“如果她判断吴志国是真死了,然后又把这情况跟那些人去说,就说明她昨天晚上跟我指证白秘书纯属于瞎闹,想搅浑水,这样你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可如果没说呢?”
“没说就看其他人的反应啊。”肥原理直气壮地说,“你想,如果李宁玉就是老鬼,以前没这血书,那些人即使对她有怀疑也不一定敢说。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万一说错了呢,不是结下冤仇了,以后怎么共事?现在有了这玩意儿,大家都敢放开说了,这便于我们搜集她的罪证。如果李宁玉不是老鬼,真正的老鬼看我们怀疑错了,心里一定高兴死了,一定会对她落井下石……”
由此可见,肥原这张老牌新打,其中藏的名堂多着呢,可谓一箭多雕!
由此也见,现在肥原怀疑的目光已分散了,他希望这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
这是第三天早上,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半,老天爷都替这些人着急,下起了沥沥细雨。
王田香冒雨来到西楼,全身湿淋淋地走进白秘书的房间,好在雨不大,没有淋湿血书。他把血书交给白秘书,将要求交代一番便走了。白秘书问他去哪里,有点邀请他一起与会的意思,他气恼地说:“我哪有时间,出了这种鸟事!”
白秘书想也是,部长舍生取义,这事情闹大了,他作为冤假错案的制造者,一定面临着一系列的麻烦事。白秘书那天是看过笔迹的,从笔迹上看,明明是吴部长,白纸黑字错不了的,怎么现在就错了呢?他想一定是他们(肥原和王田香)把收上去的笔迹弄混了,张冠李戴,把李宁玉混为吴部长。真是不该啊,他替吴部长叫冤。
王田香一走,白秘书即召集大家下楼开会。会从大家传看血书开始,自然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的反应是一连串的“哎哟”声,他似乎是被吴部长的刚烈和忠诚打动了心,眼睛都潮湿了,对李宁玉则一下子变得怒目相视。李宁玉是砧板上的肉,理应心惊肉跳的,却是出奇地平静,那是因为她早见过血书,不足为怪。她不惊不怪的样子,让白秘书非常厌恶,且毫不掩饰。顾小梦的反应很另类,她不关心血书的内容,对李宁玉没表现出什么应有的反感,反而对吴部长的自杀提出了异议。
“难道还会是他杀!”金生火听了,甚是不解。
“哼,”顾小梦不屑地说,“不是自杀当然就是他杀。”
“那凶手会是什么人?”金生火好奇地问。
顾小梦指了下窗外:“天知道。”
金生火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现在谁会去杀他?”
白秘书厌烦地对金处长挥了下手:“老金,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开这个会,目的是为了看大家对这事的反应,以求证李宁玉是否跟这些人说过这事。从现在情况看,李宁玉肯定没说。所以,会开得很简单,除了通报情况,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对李宁玉的寝室作了调整:把她从顾小梦的房间调出来,调到吴部长原来住的房间,一个人去住。这是血书给她的待遇,也是假戏真做的需要,是做给那些人看的。散会后,根据王田香的授意,白秘书留下李宁玉,并以一长串意味深长的冷笑,开始了他按照王田香授意中要求的盘问。
白秘书说:“李宁玉,我想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吴部长以死证明了他的清白和对皇军的赤胆忠心,同时也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真正的共匪——老鬼——是你。不知你对此有何感想?”
李宁玉沉默一会儿,突然抬头,盯着白秘书说一句:“你去问肥原长吧。”离席而去,把白秘书气得破口大骂。
肥原听着白秘书的骂语和李宁玉远去的脚步声,对王田香说:“看来她跟张司令的关系真的不错嘛,在她面前,你们白秘书像个小丑。”
随后下来的是金生火。这回,金生火神情磊落,不像前次那么沮丧,坐下来后也是有问必答,态度十分明确:李宁玉就是老鬼!
金生火: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跟她共事这么多年,居然是跟一个共党分子在一起。
白秘书:你敢肯定她就是老鬼吗?
金生火:吴部长用死来指控他,难道还值得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