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琳径直说下去:“竟是在商务舞会上结识的,对方当时是别人的舞伴。我陈家不要求进门的是名媛淑女大家闺秀,但新娘选秀只排位到前八,却已经与不同富商传过绯闻,你说陈皓毅不是发昏是什么?”
皓燃只得做和事佬:“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二哥贪玩,但并非笨人。”
“是,至少对女人一向有一套,今日却被套牢。”皓琳叹气,“我也不想太刻薄,免得升级为家庭内战。爸倒是想得开,说待大婚后,将中环的房产划拨皓毅名下。”
“那是他应得的。”
“我就喜欢你这点。”皓琳看兄弟这样理性,也渐渐松懈下来,“下月中旬婚宴,这事我让那混小子自己搞定,我这个做姐姐的顶多从巴黎订制一袭大师婚纱礼服,已算是仁至义尽。”
皓琳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想人所想。皓燃不忍将受伤这样的小事禀报她,惹她烦心。
“我月初准时回港,替我找两套法式水晶吊灯送给新人。”
“啊哈,你倒是很清楚陈皓毅的品味。”
“爱屋及乌总不会错。”
皓琳一听这话,终于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
皓燃想到一直玩世不恭的皓毅也即将收心步人教堂,自己日后的目标又在哪里?也会像他二哥一样,突然在某天,遇上似乎有资格相伴自己一生的人,于是就地来一场轰轰轰烈烈的宣誓?
太久的尝试和等待像是快要磨光他的意志了,对于感情方面的前景变得黯淡起来。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当季节跨入十一月,气温骤降,皓燃知道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因为腿脚尚未痊愈,走长路仍需要依赖拐杖,所以皓燃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回程,希望找的受伤理由够充分,可以唬过家里人。
这一次回港,皓燃不再是家中主角,当时临近傍晚,管家帮佣却仍在屋里忙忙碌碌地穿梭,他进屋时,发现客厅里堆满婚礼用的采办用品和一些空运红酒。勤叔一眼瞧见他进门,连忙迎上去。
“少爷你又没让司机去接机!”
“皓琳呢?”之前有通知过皓琳到家的确切时间,她却特别叮嘱他一回家,首先要同她碰头,可现在的迹象表明她人并没有在家里。
“小姐她专门订的印花餐巾一小时前运到,酒店叫她过去亲自核对。”
“噢,那我先回房间,我待会儿联络她。”
皓燃心底轻笑,这个皓琳嘴上虽有诸多不满,可行动上还是为新婚夫妇搏命出力,有这样可爱的家人,何其幸运。
联想到自己,也不知什么样的对象会同时博得皓琳的由衷喜爱,这对他陈皓燃来说,还真是不大不小的难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姐弟俩的眼光时常产生共鸣。
Chapter 16
风流不羁的陈皓毅与艳名远播的吴芳芳,这一对组合自然很有争议和话题,他们的婚礼就选在中旬的良辰吉日,地点在鸿申酒店顶楼西式宴会厅。
笑语风生衣香鬓影,上百位贵宾似参加电影首映走红地毯的仪式,个个在祝福板画上留言。杯酒交织于席间,侍者清一色是训练有素的年轻男子,法国主厨也是在两周前重金聘请,这阵势也称得上是大排场了。
走廊里挤了一些未获得入场券的娱乐报记者,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已暗自为这对新人冠上公子哥与都市艳女的名头,准备明早添油加醋地大肆发刊赚眼球。
这已经是陈家今年的第二场婚礼,父子兵一头一尾真正热闹。
皓琳着香槟色晚装礼服,得体地接待亲友团,皓燃则是月牙白的成衣西服,衣冠楚楚地执红酒立于场中,配合招呼与酒店有重要业务往来的头面人物。
由于上一次没有出席家父的婚礼,所以业内没能及时捕捉到这位英俊少东家的风采,即使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俐落,今日场上面面俱到的表现,深得一些世伯叔父的赏识,频频发出为自家待嫁千金作媒的讯号,这使得陈锦雷颇为得意。
好不容易腾出一个空档,去趟洗手间洗了冷水脸,以缓解一晚应酬的疲惫。
等皓燃重回大厅,乐队正在演奏《仲夏夜之梦》。当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厅门人口,只见皓琳正与一个男人站在一起,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皓琳一脸高兴的样子,而那个男人的背影几乎令他的呼吸一滞。
当时的皓燃发现自己的内心顿时陷入激战,这是一具他很难错认的轮廓。
是上前去主动问候,还是只将他视作芸芸宾客中的一员?正在犹豫之间,那人像是有了预感,侧过身来。
姜守仁就站在十米开外,在人流的阻断下,并没有马上动身走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这是皓燃印象中,对方第一次没有接近他的意图。
后来,他看到姜守仁给了他一个笑,那个微笑犹如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洗净铅华纯正无悔,却给人一种无法释怀的淡漠平和,也许任何感情都不该反复锤炼,最初的迷失终可逆转。
再后来,姜守仁的身形被皓琳介绍的客人淹没了,皓燃僵直地收回视线,转身回到主桌。
姜守仁永远在陈家的邀请名单内,他怎么会事先没有想到呢?这种没有准备的遇见,更显得他陈皓燃不够开阔吧。可介怀的感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之后的时间,皓燃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他会悄然回头找一下那双过去一直炽烈追随他的眼睛,但却迟迟没有再收到任何讯号,那人凭空出现,又无故消失。
好了,真的结束了……也好。
最喧嚣繁华的一夜,往往换来更满的寂寥。
陈宅只剩两名子女,皓毅已经搬往新居,展开比以往要规矩得多的生活。皓燃在家里办公了两天,一向最注意形象的他,暂时不想给同仁们留下跛脚的印象,虽然近日已经可以不藉助拐杖行走,不过仍是明显的“残障人士”。
那日中午,皓琳赶回家,从屋里取出一幅六十乘方的画框又要出门,皓燃正好在走廊撞上她,于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又拿什么膺品去装点你的办公室门面?”
皓琳啐他一口,笑咪咪回应:“真当你姐这么恶俗哪。告诉你!这可是南洋舶来品,疑似真迹,好歹也值这个数——”她伸出手指比个七位数,“我是受人所托,拿它去鸣风画廊,阿仁下午两点,专门为我请了专家来鉴定,够有面子吧?”
一听皓琳又提这个名字,胸腔竟强烈地升起一股被摒弃在外的失落。貌似皓琳发帖,他接帖,皓琳发话,他执行,姿态自然潇洒。
看来,姜守仁并没有疏远陈家人的意思,他只是想疏远陈皓燃。
皓琳见皓燃突然发起呆来,就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好了啦,不跟你啰嗦了。”
说着她又捧着画兴冲冲下楼去,走到一半又回头对他嚷了句:“对了,作为答谢,我明晚邀请阿仁到中环吃泰国菜,你要一起来噢,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特地给你留了个座。”
皓燃像被人击了一闷棍,呐呐的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回到房间看秘书的电邮档,却总是走神,忍不住就联想到明天的约会。
到底可不可以去?该不该装作没事,然后虚伪又厚脸皮地向他说声:“嗨,好久不见,你气色不错呀。”
是不是真的从此不相往来,才算好结局?皓燃想不再计较,但对象是姜守仁,居然没有想象的那样能随意模糊和简化前缘。
最后,皓燃选择暂时回避这趟名不正言不顺的邀请。
趁着公事未完,大清早皓燃就让司机阿忠送他去鸿申酒店,走专属电梯通道到达顶层办公室,摊开各类合作策划案开始心无旁骛地研究起来。
直到傍晚时分,又有电话进来,一看是皓琳的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接。一刻钟后,手机铃再响,他还是没有接。直到三、四、五次,对方才终于放弃这种联络方式。
但皓燃低估了家姐启动人肉引擎的功力,她最后是从佣人处打探到他的确切去向,并且将跑车开足马力直奔鸿申。
结果是前台小姐转了内线电话到他的办公应急专线上,皓燃接起来听到是皓琳的声音也是暗自轻叹投降。
“你手机没电了是吧,打了一百通都不应,想吓死我呀!要做工作狂,也要适可而止,况且腿脚还没很方便,现在都已经八点,你肚子不会抗议?”
“我没注意到时间……Sorry!”
“你不是忘了今晚我约了你吧?中环曼谷餐厅!这么不上心,罚你今天请客。”
无奈之下,皓燃也只得起身出去接应,而令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皓琳的副驾驶座上还坐着姜守仁。
几乎没敢多想,就闷头扎进后座,以防止与姜守仁的视线接触,不过对方却大方扭过头来对他和煦一笑:“最近好吗?”
“嗯,还不错。”仅管在心里演练过多次,可还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你呢?”
“老样子……皓琳说你难请,非要亲自来办公地拿人,我拗不过她。”他瞥了眼他的腿,“听说你受伤了。”
“小意外而已,再几周就能复元。”
“那就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暂告段落。
皓琳快乐上路,并没有察觉车内涌动的奇异氛围。
她边把方向盘边兴致勃勃地叙述昨天下午在鸣风画廊的经历,守仁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皓琳说起画作鉴赏的话题。
在婚礼上的匆匆一瞥之后,皓琳的殷勤才算成全了本次较为直观的会面。
等到了那家新开的泰国餐厅,招牌引人食欲,守仁下车在前方周到引路,皓燃这才看清楚了他现在的模样。
川久保铃的灰白磨旧上装印有古老的图腾,质感极佳的同色系灯芯绒长裤,休闲中掺入特有的禅味,慵懒怀旧风雅,同时却透着股成熟男子的强势和率性。
这是他以前不常见的装扮,也让皓燃觉得有了那么点陌生的惊悸,曾经熟悉的若即若离,换来如今安静的距离。
改变的除了那张稍显清瘦了些的英俊脸孔,再有就是眼神了——原本执迷清澈的光已经被平滑的礼节性的内容取代,刀削般的清冷,但诚挚得让人不容置疑。
这不是陈皓燃所熟识的姜守仁,而是众人眼中那个无懈可击又略微携带些不良成分的成功人士、叛逆精英。
接下来迎来皓燃喜好之外的冷门缤纷泰国餐,带辣劲的凉拌沙拉、泰式酸辣汤以及混合了椰浆的红绿咖喱,霸道与精致演绎多重滋味,就像他与姜守仁以往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整场晚餐,皓燃都没有接收到姜守仁任何有暗示或关切性的注视,他们就像最普通的朋友,通过皓琳的调剂转达彼此尚属友好的讯号。
过程中,皓燃的心情慢慢慢慢地放松下来,但过去与对方交流的残余默契也慢慢慢慢沉下去。
如此的聚餐,最终是在守仁的一通工作来电之后结束,他匆匆而去,皓琳却并不觉得扫兴,摆出一副合作的姿态,起身载兄弟回家。回程路上还对姜守仁充满溢美之辞,原来先前跟姜某见面的时候,就得了对方几幅装饰油画和南美犀角工艺品的好处。
“你有没发现,阿仁这趟回港,人显得很精悍俐落了?”皓琳在车上东拉西扯,但还是那么欣赏那个男人。
皓燃只好说:“他不是一向如此吗。”
“啧,亏你们以前挺有交情的,这点都没看出来!”皓琳这才伤感地摇摇头,“听说最近他会把重点放到美国去,香港都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听到这一句,皓燃也觉得莫名的冲击,冲口而出:“这里不是还有画廊吗?”
“这只是他的兴趣,他可以给任何人经营,而不必自己出面。”皓琳今日才肯坦白道,“总之,没有人会成为他驻足的理由。”
那个人怎可事事如此轻易,来,去,深情,绝情。反复,却总在情理之中,会让你错愕,但也不能提出异议,他始终有他的原则。
他回香港不会只是来参加婚礼这么单纯,他预备待几天?又或者根本是最后一次?皓燃没敢深想下去,也不认为对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选择离开,或许,自以为是不比自作多情好受吧。
又这样过了几天,就在皓燃觉得姜守仁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有人快递了一个私人包裹给他,秘书检查过没有危险性,就直接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皓燃开会回来一小时后才发现它压在文件夹下,稍有些困惑地拆包,里面竟然放着几帖膏药,里面有张英文小纸条写着:“祖母的秘方,专从大陆空运抵达,可信,你会痊愈”。
他噌地站起来,冲到门口问秘书苏菲:“谁送来的?”
“什么?”苏菲一时反应不过来。
“包裹。”
“噢,我有登记。”苏菲翻出电脑记录,“是尖沙咀的地址,像是个艺术社团,但没有写明全称。”
“鸣风画廊。”皓燃吐出这四个字,才缓缓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边。
包裹、膏药、字条,这又是什么意思?!姜守仁。
皓燃开始有些烦躁,于是去掀开落地百叶窗,拉开闷热的领口,俊朗的脸上浮起阴晴不定的色彩。
而更令皓燃意想不到的是,那几帖原始却也见效的膏药只是开场。
之后几天,他接二连三地收到来自各种奇怪机构的包裹,包括年历和各类展会门票,甚至还有维也纳咖啡豆和一些颇具品味的版画,再有就是几盆精心培育的海棠,只不过后来一直没有夹带纸条。
直到收到某份画展的邀请函,上面再次呈现熟悉的字体:
老友徐广庭教授,携学子至鸣风开办翠业画展,画作均参与慈善义卖,所得款项全数捐赠癌病机构。恭候大驾。姜。
皓燃没有为之前的那些慷慨馈赠而有半点回应和表示,他不计较这些,他知道对方也不计较他的那点所谓的反应。
他如果有目的,皓燃也觉得已经无关紧要,姜守仁是个爱游戏的人,但他有时过于认真,所以会有不平凡的举动。
可皓燃能感觉到,这些包裹并不代表什么,那对姜守仁这样的人来说,也许只是例行问候,并向他暗示,他并没有完全不顾他们之间的情谊。
但手头这封邀请函不同,上面有明确署名,并且是真有邀请他的意思,这下倒让皓燃有点措手不及,徐广庭这个人本来与他毫无牵扯,但是经过长州一夜,他的名字却成为敏感的代名词。
皓燃感觉这场画展,如果他不出席似乎不近人情,经过半天思考,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派秘书前往画展,他亲手签出现金支票,让苏菲替他拍下若干作品。
想不到就是这一个举动,居然逼出了姜守仁本人,他一个电话打到皓燃的行动电话上。
“皓燃,是你委托秘书来买画?”
听到对方平静有力的磁性男中音,皓燃愣了一秒钟:“是。”
“请告诉我,你连鸣风都不愿意涉足,并不是因为我。”他还是如此诚实。
对如此犀利的问题,实在没有准备,由于被对方识破,皓燃很是下不了台:“我以为……你并不期待我的出现。”
守仁沉默了片刻:“我觉得,你不是个会排斥别人好意的人。”
“但也并不表示我会很享受。”
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僵,守仁在电话那头闭上眼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