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骞从盥洗室出来,左手拿着一个牙杯,右手拿了一支挤了牙膏的牙刷说:“过会儿给你买漱口液吧,先用牙刷凑活一下。”
何处迟疑地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说,“牙刷也算杀伤性武器啊。”
曾一骞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这出息。张嘴。”
何处拿出刘胡兰的底气看着他。
曾一骞说道:“如果我真要折磨你,我直接拔你右手的针管戳你左手伤疤上就得了。干嘛还这么麻烦?”
这句话实在太有画面感,何处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依曾一骞曾拿狗咬她的先例来看,说不定还真能干出这事。
“张嘴。”
何处立刻和刘胡兰说再见,乖乖地张开了嘴。
曾一骞把牙刷塞进嘴里,慢慢替何处刷起牙来。
何处就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妄图在他的神情中读出什么阴谋诡计,可惜曾一骞还是保持着一张把电视里的乡土演员甩出N条街的英气脸。这张脸的主人正在替她仔细地刷牙。
何处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曾一骞的脸还是在她眼前,离她只有十公分。
何处就不由想到,与曾一骞曾经的甜美时光。
闲暇时,俩人一起看电影,有一个镜头的就是男主角坐在洗手台上,女主角替他抹胡须泡沫,然后小心仔细地抹胡须刀,一下下地刨去一片片白色,慢慢露出一张完整的帅气逼人的脸。而男主角深情且温柔的看着女主,女主同样是甜腻而专注的注视着男主。
这样的画面,让何处有强烈的代入感,于是她就举着胡须刀向曾一骞的脸下手时,被曾一骞以“禁止毁容”为由,一把夺过了刀具。她的温柔梦就此破碎。
当时她就想,她和曾一骞也许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温馨的时刻。因为曾一骞喜欢的只是她年轻的身体和容貌。
而现在曾一骞没有任何目的地坐在她对面,给她刷牙。何处宁可他再牵着球球咬她,也不要这么被动的接受他的柔情。一不小心再陷下去,她将永生万劫不复。
于是何处按奈住不断加速的心跳,喷着牙膏沫说:“曾一骞,你有什么阴谋,你直说。我受不了。你给我用的不是牙膏对不对?是不是染色剂?”
曾一骞说,“我有这么幼稚吗?”
何处说,“你不是刚给我放了水声吗?你还敢说你不幼稚?”
曾一骞说,“我放这个是怕你害羞不敢上洗手间,得个膀胱炎又得住院。好心当作驴肝肺。”
何处盯着曾一骞,终于没话可讲,只好含着沫儿说:“曾一骞,你太阳穴那里居然有颗痣。”
曾一骞要笑不笑的说:“你才知道啊,好歹也在我身边一年了,这么明显的痣才看见。”
何处说:“谁让你长得那么黑,如果你跟萧逸似的长得白净点,我不就看见了嘛。”
曾一骞突然把牙刷抽出来,看着何处大声说道:“你在我身边躺了大半年,你有在他身边躺过吗。”
何处喷着沫儿也喊道:“在你身边躺过了起啊?我的初吻一吻二吻三吻……还都给了萧逸了,怎么着!”
曾一骞忽的拿起牙杯往何处嘴里猛地灌水,何处被呛得喝了一口。
何处刚才想什么来着,她就巴望着曾一骞没安好心,果然他就是没安好心。
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纠结了。
刷完牙,曾一骞拿着块湿毛巾出来,问她,“你洗脸怎么个程序啊?”
何处说:“以前用洗面奶,现在将就着毛巾擦擦也行。”
曾一骞又说,“每次看你洗脸后,也不见擦点眼霜面霜精华素之类的。”
他喜欢给何处买各种保养品,倒不是觉得何处需要这些东西来装饰,只是觉得所有女人都用这东西,他自然要给她买。只是鲜少见她用。
何处不屑,“这些你留着用吧。我看你得多用点,听说最近男人做美容挺流行的。你也是要奔四的的人,该保养保养了,不然就从大叔升级到大爷了。”
“呀,你脸上什么时候长了个痘?”
“哪里哪里?”何处着急地站起来照镜子。都怪这几天在医院里天天鸡汤肉汤的吃,油腻过多能不长痘嘛。
曾一骞扯了扯嘴角,得意地看着何处。
何处看着镜中光滑的小脸,骂了句,“你大爷的。”
擦完脸,曾一骞拿出勺子尝了一口粥后说:“味道不错,你尝尝。”说着就舀了口粥喂何处。
何处努努嘴说:“曾先生,麻烦换个勺子吧。”
曾一骞举着勺子说:“你还嫌弃啊?我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要分勺子?”
何处心里咒骂了他一句,说:“曾少不是一向有洁癖的吗?我怕不小心用了之后,你到时候跑去干咳。”
曾一骞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说完他把勺子里的粥塞进了自己嘴里。
何处刚想说这人怎么小心眼到这种程度了,连洁癖都说不得就要断她粮,曾一骞的嘴就靠过来了。何处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嘴里除了有咸淡合适的小白粥还有曾一骞的舌头。
当然何处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甩巴掌,因为她现在没有这个行为能力。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咬住曾一骞舌头不松口。可惜曾一骞非常及时地撤退,且一脸无辜地坐了下来。
要搁一年前,何处也许对这样的行为,还能满脸通红地抱着两腮低头骂一句“流邙”,再心里回味一下。
可何处当过曾一骞的女朋友,他是大禽兽曾一骞,就像曾一骞说的那样,他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在乎这个?所以何处只遗憾她没有咬碎他舌头,其它想法一点都没有。
曾一骞看似心情很好,问何处,“刚刷完牙喝粥是不是感觉很好?”
何处说,“哪里,刚刷完牙吃冰激凌最爽。”
“大早晨的吃什么冰激凌?”
“土人兼老年人了吧?照你说法,哈根达斯是不是早晨都不营业,冬天都集体搬到南半球做生意去啊?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亏你还是个做生意的,连这个广告语都不知道,情人节多少男人在哈根达斯门口排队买着呢。情人节,2月14日,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冷得刺骨啊,可姑娘们就爱看男人吹着冷风冒着大雪缩着脖子等着。你不懂。”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我怎么知道的?女人的乐趣就是看男人怎么为她一个人受苦。女人的成功之处就是看这样为他受苦的男人有多少个。”
曾一骞再问,“那你呢?”
“我?我就个大苦逼,从十五岁开始,就习惯承受各种苦难。所以我的娱乐已经不能单纯靠这种小事才能满足了。”
曾一骞抬头看她。明明小小年纪,却非把自己说得跟历经苍桑似的,随意问了句,“诸如什么样的大事?”
何处想了想,望着天花板说:“比如你冬夜里掉进冰窟窿啊,夏天正午行走于撒哈拉啊,出门遇上妖回家撞到鬼啊。恩,诸如此类。”
曾一骞皱起了眉头,把勺子在碗里一插,跟何处说:“你自己吃吧。”
何处冷哼一声,压根就不当回事,姑娘她早自立自强惯了,吃饭这点事还能难倒她。说,“自小张海迪姐姐就教育我们要身残志坚,你瘸着一条腿的时候还坚持找我麻烦,勇勇善战和丁浩干了一架,多励志,多好的榜样啊,自己吃就自己吃。”
何处翘起腿,哆哆嗦嗦地夹住勺子柄,一使劲,碗就被她碰翻了,滚烫的粥洒在脚背上,红了一片。
何处吃痛地想曾一骞怎么这么乌鸦嘴呢,难道真要废她四肢才心甘情愿?
曾一骞连忙把餐桌推开,按了一下电铃,从盥洗室里拿出凉毛巾,替何处擦脚,“你能安安稳稳过一天吗?啊?不刻薄会死吗?何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都别想,死了这条心吧!”
何处红着脖子说:“不把你先折腾死,我都死不瞑目。告诉你曾一骞,死心的应该是你,你别以为装模作样的对我好点,我就又死心踏地的跟着你了,门都没有!”
护士过来了,可能她们也受够何处这里状况频发,过来的时候都是带着医生一起的。
这次薛浩然没有来,而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他听闻那些护士说,这房的姑娘天天闹自杀,看着何处脚,跟她说道,“姑娘,没手了还能自虐啊,年纪轻轻怎么求死的意志这么强呢?都有这么大力气想死了,为什么不用同样的力气好好活着呢。”
靠,谁要自杀啊,何处想。她二八豆蔻,年轻貌美,大好年华还没活够呢,傻瓜才自杀。
只是何处没想到,曾一骞这厮虐她成瘾,说道,“即然不吃饭,那就做个全身检查吧。”不待何处反应,就把她按在床上,让医院护士抽了她好几管子血。
何处四肢被曾一骞牵制住,不过头还能动,于是张嘴就在曾一骞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下去,待何处抽完了血,曾一骞也的肩膀早已血肉模糊。
就这么和曾一骞斗智斗勇地在医院待了几天,何处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大概,基本上具备了操起东西往曾一骞身上砸的能力。可能力归能力,何处一直没有找到施展它的机会。空有一腔鸿鹄之志,就这么悲愤而遗憾直到出院这天。
正文 183 大结局(三)
这其间,曾一骞又给何处拿来一款新手机,说道:“短短几个月,已经给你买了三只手机了。你再这样,我改行卖手机了啊。幸好上次是我给你申请的号码,密码我还记着,我就给你沿用原来的号了。我新的私人号码已经存着了。
何处接过来,把曾一骞的名字改成小菊花,又给手机加了密码,还特意设置成密码输错十次以上销毁所有数据,才安心了点。
太好了,她现在正需要一个手机好方便联系萧逸,只是这几天再也没见到薛浩然,她还没机会问清楚,萧逸到底在哪呢。
出院这天,何处趴在病床上把玩着新手机,里里外外也看不出是啥牌子,百无聊赖的说,”曾一骞你还真是越来越小气了,以前好歹送个土豪金,现在咋不送个苹果6了呢!“
曾一骞没有回答,何处抬头一看,他竟然奇迹的没在病房。从一大早,她就看到曾一骞神色异常,一会欢喜一会忧的,有时候还看着她痴痴傻笑,让她严重怀疑曾一骞已被她折磨的精神失常了。
何处浑身一震,跳下床,此时不跑,共待何时,等曾一骞回来,没准就直接把她押到别墅去了。
换下病房服,拿了张报纸遮住脸,小心的贴着墙,趁护士一个不注意,何处溜了出去。
不过何处并没离开医院,而是来到保健楼,据她所知,一般做康复健的病人都住在保健楼里。
何处沿着走廊走了一圈,连个护士都没见着,只看到有一间病房的门是开着的,一条敞开的缝隙像一种呼唤,何处下意识走过去,手刚要触碰门柄,将门推开那一瞬间,病房里传出了杯子碎裂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楼道里,玻璃碎裂的声音显得格外大,何处吓了一跳,然后一个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的女声紧接着传了出来,带着哭腔,”从你出事那天起,是我守在你的病床前日日夜夜啊!是我寝食不安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啊!是我每天孤单地在你身边哭啊!你的何处她在干嘛?她在和我表哥,在和北京城的传奇曾一骞谈情说爱!她在过她甜蜜美好的小日子,压根都不知道病床上还有一个你!而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喊何处的名字。“
何处愣在门外,这个声音她听得出,是薛嫣然的。那水杯,也是她摔在地上的。
此时此刻,薛嫣然在病房里,漂亮的眼睛都噙满了泪,忍着不流下倔强而悲凉的望着病床前的萧逸,自嘲般的苦笑,喃喃,”你还问我何处在哪里——“
那一刻,病房是静寂的,像一片了无生命的海。
何处低着头,仿佛被钉在了病房门外。呼吸突然有些艰难,眼泪不住的在眼里打转。手轻轻地从门柄处缩了回来,何处轻轻地抬头透过在那道像伤口一样的门缝,终是看到了萧逸。
事隔半年再见到他,他安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透着一丝憔悴,比以前更瘦了。他安静的坐着,沉默间,像是一个孤单的影子。薛嫣然就在他对面站着,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愤怒。
他们之间,碎了一地白瓷,清水蜿蜒,湿了一地。
何处看到了萧逸,看到他搭在床上失了半截的左腿,旁边依立的桃木拐杖看来触目惊心,那一刻,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只是那一眼,何处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相信,在萧逸劫后余生醒来那一刻,薛嫣然应该是喜极而泣的。这样的一个如静如水的男子,任谁看了也会心痛。
何处突然觉得,萧逸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她,是不是还喜欢她……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萧逸他已经”康复“了。他还可以再站起来,可以走他们曾走过的路,可以踩他们踩过的沙滩,可以旅游,可以站手术台前,可以像路上任何一个人来人往。
何处抑制住了眼泪,呆呆的,却又小心万分地在门后面,看着萧逸。她是寻他来的,却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进去。进去应该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她是来看看他那条残缺的腿的?
萧逸面对薛嫣然的质问,一言不发,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擅长掩饰的人,从小到大。
薛嫣然突然笑了,笑的那么凄凉,她仰着脸,说,”萧逸,你就连编一个谎话骗我的力气都不肯花吗?
萧逸抬头看了看薛嫣然,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他说,“嫣然,我们……”
萧逸还没说完,薛嫣然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腿大哭。他坐在病床上,她跪哭在病床下,满脸泪水,那么骄傲的女子,从小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的她,在萧逸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道,“萧逸,求你骗骗我吧!就像别的男朋友骗他们的女朋友那样骗骗我吧,你骗骗我你的心里根本没有了何处好吗?求你骗骗我吧!萧逸……呜呜呜……”
这样的薛嫣然像一泓柔软的春水,像一只惊恐中的小鹿,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而萧逸是她唯一的慰藉,迷蒙如雾的双眸,凄凉如冰的眼泪,别说何处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薛嫣然,连萧逸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一刻,饶是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萧逸低下头,看着怀里哭得尤是悸动的薛嫣然,眼眶也轻轻地红了,他仰起头,像是要抑制住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一样。
最终,他再次低下了头,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坚定,像是应诺了薛嫣然的哀求,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一字一顿的说,“别傻了,嫣然。安安,她只是……我的……妹妹,我的……亲人而已……”
说完这句话,眼泪从萧逸的眼眶里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落在薛嫣然乌黑的头发里。也落进了何处的心里,这是别离了半年后的萧逸,第一次在她眼前落泪—
话语如刀,眼泪如盐。
何处的心,就像被刀刺过却又进入了盐水之中,那么疼痛。
她在门外,缓缓蹲了下来,心里难受得很,却不得不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息,惊扰到屋子里的那份来之不易的美丽。
为什么人总要不停的做这样的证明,证明彼此不再对方的心里。不是证明得让别人相信,而是要证明到让自己去相信。
薛嫣然仰起脸,看着萧逸,笑了,微微悲凉,很显然,在她眼里看来,萧逸这番话并不值得她去信任。
她突然对萧逸说,“萧逸,我们结婚吧!”
萧逸愣在病床上,何处猛然抬起头,愣在病房走廊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