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得克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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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得克萨斯-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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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人是绝不吃猪肉的。对于他们,吃猪肉就等于亵渎了神。  
洗手间距离嘉雯的床铺只有几步之遥,她被艾米莉呕吐的声音刺激得恶心起来,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水。她扔掉了手中的托盘,冲进洗手间,推开洗脸池旁的艾米莉,便呕吐了起来,直到吐出了胃里的苦水。  
那一整夜,她都被自己的呕吐物在空气中残留的酸腐气味恶心着,被自己所置身其中的监狱生活恶心着。  
她一向习惯于在黑暗中睡觉,所以在临时牢房的强烈灯光下根本无法入睡。白天和黑夜没有了区别。睡眠原本可以使身体休息,使精神暂时获得解脱,但现在连睡眠都成了奢望。她疲惫至极,连哭泣都失掉了力气。她的身体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挑战几乎达到了极限。她渴望清凉和安静,渴望在黑暗中坠入梦乡。  
望着眼前这八个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着同一个美国梦的女人,她不只一次地感慨命运的安排。她们中有的人来美国已经十几年,有的人只来了十几天。正如瞎子摸象,每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关于美国的片面印象,但她们却一样地被美国所排斥、所惩罚、所驱逐,不约而同地处于梦醒时分。……    
梦断得克萨斯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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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得克萨斯21(1)    
嘉雯在睡梦中听到看守菲比叫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叫她去上移民局的法庭。  
对比克里斯蒂高级法院的法庭,太阳城移民局的法庭要小得多,也少了很多威严气势。移民局的律师霍默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  
在进法庭前五分钟,嘉雯才知道麦克并没有接到出庭的通知。她如果推迟上庭的话,恐怕还要在监狱等几星期才有上庭的机会,因为在太阳城移民局的移民案件积压十分严重。她决定独自上庭,相信自己的英语和法律知识足以应付场面。  
法官理查德是一个六十几岁的白人,有着良好的教养。  
“你到我面前来。”法官理查德对嘉雯说。  
嘉雯走到了他面前。  
“你会说英语吗?”  
“会。”  
“你真的会说吗?法庭有翻译,我可以叫他出来替你翻译。”  
“我不需要翻译,不过,谢谢你。”  
“你是从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我毕业于雪色佳大学。”  
“从东海岸到德克萨斯,漫长的旅途,巨大的变动。我猜想你很喜欢德克萨斯,才搬到这里来。”  
“此刻站在这个法庭上,说喜欢似乎有些做作,终身难忘大概是最恰当的词了。”  
理查德微微笑了,摇了摇头,“那好吧,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  
随后法官理查德宣布开庭,例行公事地读了移民局律师霍默对她的起诉:  
“嘉雯·舒,因替你申请H1B签证的‘神创公司’已经倒闭,你在美国已属非法停留,我将把你的案件移交太阳城移民法庭,移民法庭将在明年五月开庭审议对你的遣送。”  
“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俯视着她,声调中有一种长辈的温和。  
“我希望法官在我上移民法庭之前给我保释的机会。”  
“你想在你的律师没有出庭的时候讨论保释问题吗?”  
“是的,法官,因为我在监狱里度日如年。”  
“可是你这样做很冒险。如果我今天做了不利于你的决定,你的律师就很难改变我的决定了。我建议你还是等到你的律师出庭的时候再讨论你的保释问题。你认为呢?”  
“我想我还是等等吧,”我不可以疏忽的,嘉雯想,自己是在踩钢丝,稍有疏忽就很可能坠入更可怕的深渊。如果她得不到保释的机会,她就要在监狱里等半年,才有机会见到太阳城移民法庭的法官,于是她恳求地问,“我可不可以请求法官早一点为我开一次保释庭?”  
一个东方女人,飘洋过海来到美国,受过良好的教育,说着相当流利的英语,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面色虽然苍白,可不失清丽,看上去与其他刚刚在边境上被移民巡逻官逮捕的、浑身泥泞的、对美国一无所知的墨西哥移民完全不同。她眼神殷殷、泪光莹莹地仰望着法官理查德。  
理查德读懂了她眼中的期待,对自由和恢复尊严的期待。他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今天是星期三,我这个星期五就给你开庭吧,你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其他移民局的法庭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上保释庭的机会。”  
“非常感谢。”嘉雯说。  
嘉雯被押出了移民局的法庭,重新坐进了囚车。她从车窗望出去,看到了太阳城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在每一辆车里都有一张不同的脸,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年轻的、年老的;焦灼的、平静的、兴奋的、沮丧的。他们应该也有痛苦吧,她想,但是对比失去自由的痛苦,他们的痛苦也就太微不足道了。  
再有四十八小时,法官理查德就会对是否让她保释做出决定。  
这将是多么漫长而又充满希望的四十八小时啊。  
回到太阳城监狱,因为一个精神有些失常的女囚被关进了她的单人牢房,而临时牢房里已再不可能多塞下一张折叠床,她又被送回了4A牢房。  
第二天正巧囚犯们通过监狱购买的日常用品和零食被送到了。嘉雯特地为贡买了洗发精、浴液、方便面和巧克力。当她把这些东西递给贡时,贡呆滞的眼睛转动了几圈,竟漾出了泪光来。  
“谢谢你。”贡小声说。  
“不用客气。”  
“我在这间牢房里待了几年了,还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任何东西,别人只是嘲笑我、讨厌我。像你这么好心的人应该有好运的,明天法官会同意让你保释的。”  
“不是好人都有好运,如果我有好运的话,我就不会进到监狱里来了。但我不会因为厄运就改变我对别人的态度。”嘉雯说。  
移民局的遣送官在每个囚犯上庭的日子,都会让他们换上自己的衣服,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监狱,因为他们无法预料囚犯们在上庭之后将何去何从。囚犯们也许当天就被遣送回国,也许会被当庭释放,被保释,或者被送回监狱。  
在嘉雯上保释庭的那天早晨,阿尔玛和阿琳娜帮她把沉重的床垫拖到牢房门口。待嘉雯走出了牢房门后,看守就立刻把铁门锁上了。  
苏珊躺在床上,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她的脖子,对嘉雯说:“祝你好运!”    
梦断得克萨斯21(2)    
贡刚刚洗过头发,头发显得浓密而光滑。她坐在角落里向嘉雯挥手,嘉雯微微笑了一下,贡也破天荒地笑了,笑容使她看上去年轻了很多。  
阿琳娜隔着铁栅栏兴奋地告诉嘉雯:“汤姆已经出狱了,我和汤姆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人在监狱里也可以结婚?”  
“当然,我只要花一美元在监狱里注册一下就好了。”  
“这么简单?”  
“你做好精神准备了吗?做汤姆的四个孩子的母亲?”  
“准备好了。我会好好爱他们。”  
“我早听说过爱情是盲目的,但我没想到会盲目到这种地步。你还从来没有清楚地看过他。”“我告诉过你,我们是通过书信相爱的,爱情以什么方式发生难道很重要吗?”  
“我大概是真的不懂爱情了。”  
阿尔玛从铁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手来和她告别。阿尔玛说:“我相信你今天一定会获得保释,祝你好运!”  
嘉雯握住了她的手:“多多保重!”  
嘉雯又被押上囚车,送进太阳城移民局一楼的候审室。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忐忑不安的等待之后,她终于走进了法庭。  
嘉雯看到麦克已经等在法庭上了,她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谢谢你准时出庭。”  
“希望今天我能带给你好运,不过今天这个代表移民局出庭的律师看起来很难应付。”  
嘉雯把目光转向了移民局的律师。移民局的律师是一个和嘉雯年纪相仿的美国女人。她的脸孔窄小,鼻子尖尖的,表情严肃。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但我们得战胜她。”嘉雯低声说。  
这时法官理查德走了进来,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站起身来,“请坐吧。”理查德说。  
接着麦克和政府律师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原来这位脸孔窄小的政府律师名叫谢利·道格拉斯。  
麦克开始陈述保释嘉雯的理由。麦克说:“舒女士八年前来美国,一向维持合法身份,而前一段时间滞留美国,实在是因为她早在两年前已开始申请移民加拿大,等待加拿大驻洛杉矶使馆的面试,面试通过后又等待签证,我希望法官能够根据舒小姐的具体情况,考虑她的案件。舒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多年来辛苦地劳动,从未有过犯罪记录,我请求法官允许她保释出狱,我相信她不会成为社会上的危险游离分子。”  
这时谢利一边飞快地翻阅着卷宗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我反对让嘉雯·舒保释,因为她曾卷入一起运送和窝藏非法移民的刑事案件,在她名下的公寓里曾住过三个非法移民。”  
麦克立刻针锋相对,“我正是舒女士的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我了解整个案情。两个月以前维卡的检察官就已经撤销了对舒女士的起诉。”  
理查德说:“既然案件已经被取消,我们就不必在本庭再讨论了。”  
谢利仍旧紧追不舍,“嘉雯·舒在过去的几年里,多次搬家,她在美国既没有丈夫儿女,又没有房产,如果法庭一旦放她出狱,她很有可能又会四处逃窜,不知去向。”  
这时嘉雯举起了手。理查德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是的,法官先生。我的确多次搬家,可是一个外国人初到美国为了求学求职,生存发展,几经迁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没有丈夫儿女,那只是我个人生活的选择,并不说明我是危险的女人;我虽然没有房产,但我仍是在维卡的‘华美餐馆’的老板,现在‘华美餐馆’的生意每况愈下,那里还有十几个特地从加州、纽约搬到维卡的工人,他们希望我能尽快出狱,维持餐馆的生意,使他们不至于失业。我恳求法官再给我一次机会,允许我保释出狱。”  
理查德注视嘉雯足足有五秒钟,似乎在判断她的真诚程度,随后说,“好了,现在我来宣布我的决定,嘉雯·舒可以被保释出狱,保金一万五千美金。”然后他问麦克:“麦克·本奇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吗?”  
“你想不想等几天再上一庭,要求降低保金,一万五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麦克低声问嘉雯。  
“不要,我想今天就离开监狱。”  
于是麦克提高声音对法官说:“我对法官的决定没有异议。”  
“谢谢法官。”嘉雯说。  
“以后不要再惹麻烦了,”法官以长辈对待儿女似的慈爱语气说,“祝你好运!”  
嘉雯的眼泪又一次泉涌出来。终于在九十八个昼夜的非人间的生活之后,有一位年长威严的、有教养、充满人情味的人对她说:  
“祝你好运。”  
八年前她在底特律机场入境美国,那个验证她的签证的年长的海关官员,也是这样以一种慈爱的语气对她说:祝你好运。  
这一句话使她嗅到了人间的气息。    
梦断得克萨斯22(1)    
没有自己所爱恋的人,自由也失掉了分量。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她昏昏沉沉地起身,准备推开卧室的门到客厅去调高空调的温度,但是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她开始砸门: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黑暗中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黑衣女人走过来,厉声对她说:  
“如果你再砸门,我就让你坐电椅!坐电椅!”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如水的月光从窗户漫进来,她伸出手,抓到了一个雪白柔软的枕头,阿瑞的枕头。  
原来是一场噩梦。  
第二天,嘉雯很早起床,在壁橱里挑选了许久,不能决定穿哪一件衣服去探望阿瑞。起初她打算穿那件白色的绣着雏菊的连衣裙,就是她与阿瑞在德克萨斯重逢时穿的那一件,可又担心阿瑞睹物伤情,无法正视俩人被监狱隔绝,无法相互依偎的现实。她换了一件黑色丝绸的衬衣,又怕自己已然憔悴的面容被黑色衬得更加暗淡,让阿瑞难过。最后她选择了阿瑞送给她的一件纯棉V字领的浅黄色连衣短裙,并用一条真丝的黄手帕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因为黄色是等待的颜色。她记起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帕》,女主人公在自己家门口的树上挂满了黄手帕,等待男主人公出狱归来。  
她开车来到了维卡监狱。探视的时间还没有到,她就在探视室的门口,排在了一群年龄不同、肤色各异的男男女女之间。  
刚刚离开监狱一夜,转头又来到了监狱,她暗自叹息,这场噩梦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到了八点一刻,探视室的铁门被打开了,等待探视的人们鱼贯而入。探视室是狭长的,在左侧有一个办理探视手续的窗口,窗口后面坐了一个瘦小黝黑的女看守。探视的人们在窗口递上证件,登记之后,就坐到被看守指定的窗口前等待。轮到嘉雯的时候,她递进了自己的驾照。女看守在电脑上查了一下,立刻把她的驾照退了出来,“你不能探望囚犯。”  
“为什么?”  
“因为你在六个月之内曾在这里被关押过。”  
“可是我的案件已经被取消了,我是无罪的!”  
“你是否有罪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照章办事。”  
“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男朋友吧!”  
“我真的帮不了你的忙,我必须让你离开这个窗口,因为后面的人还急等着办手续。不过,你可以找监狱长谈一谈,也许他会给你一个特别许可。”  
“那我现在可以见见监狱长吗?”  
“他今天休假,再说你想见他,也要打电话预约。”  
嘉雯委屈地走出了探视室,来到了监狱对面的街上。如果阿瑞没有听到看守喊他的名字,他该多么地焦灼不安,多么地失望啊,他能够猜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吗?  
她找到了二楼牢房的窗户,然后退到街对面,希望站得远一点,就可以看清他的窗口。  
她仰起脸专注地望着,期待着他的出现。  
而他真的出现了。可惜牢房的玻璃是茶色的,阳光又太强,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出他的身影,看到他向自己挥手。她立在异国小城的这条清冷的毫无色彩的街道上,任眼泪横流。街道因为没有树的遮拦,萧瑟的风无忌地穿行。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当街痛哭失声。  
他们就这样遥遥面对着,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街头;一个身陷囹圄,一个刚刚获得自由。  
时间似乎停滞,空气似乎凝固了。  
她在美国辛苦奔波这么多年,既没有置下房产,也没有存下钱财,阿瑞的爱情是她唯一的拥有,而此刻她与他虽是一窗之隔,却是咫尺天涯。  
她哭得累了,就坐在了身后“城市银行”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她发现自己在命运面前从未像此刻这么伤情、这么无奈过。命运让她出演的角色早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阿瑞向她摆手,示意她离开。她终于站起身,一边挥手向阿瑞告别,一边用手背不停地擦着滚滚落下的眼泪。  
原来自己也是水做的女人,她想。  
她回到家里,立刻从相册里找出阿瑞最喜欢的几张自己的照片,连同一张两百元的支票一起给他寄去,又打电话替阿瑞订了一份《世界日报》;她寄钱给专门给监狱提供电话服务的公司,为自己的手提电话预付几百块钱,这样阿瑞想打电话给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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