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科学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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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科学常识-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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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个个有别,龟卜无须推衍,只凭直观,而卦象则是一些类别,分成八类或六十四类或某些类,筮占是通过推衍来进行的。此所谓“龟,象也,筮,数也”。李零解释说:“‘象’是形于外者,指表象或象征;‘数’是涵于内者,指数理关系或逻辑关系。”所谓“易”,就是筮数的体系,所以孔子说周易“达于数”。
数的观念体现了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分离。数是涵于内者。在感应世界里,原无内外之别,现象/事物的交互作用,就发生在我们眼前。到理知时代,世界的规律作为数,隐藏到现象的背后去了。数不是我们为了方便从现象中归纳、概括出来的,数遵循着自己的规律循环替代。数这个观念和后世所说的自然规律十分接近。就数的运行决定现象世界而言,应当说,数世界才是实在,现象则是数运的展现,它既在空间中展现也在时间、历史中展现。数运不会因为现象而改变什么,尽管我们可以因为发现新的现象而修正从前我们对数运的断论,也就是说,从认识的角度看,现象是天数的消息;但从本体论上来说,现象只是副现象。本体世界是现象世界的原因。原因、原理,是更加真实的东西。在日常认识中,原因和结果是本体论上同一层次上的东西,或者都是现象,或者都是事物,在理论认识中,原因是本质,结果是现象。这是原因的理论意义:原理意义上的原因。
通过数的观念,世界不再被理解为现象/事物间的感应,而是被理解为实在世界的自行运转以及现象/事物随之运转。数标志着隐秘的、不可见的世界的结构和运行。互相发生感应的现象是在同一平面上的,与此不同,原理是隐藏在现象背后的,需要被揭示、被发现。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才是世界的真相。由于现象和实在的分离,世界被给予一种深度。理论旨在发现潜藏在事物内部的原理或形式,从而具有“理论深度”。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分离对理论建构具有最基本的意义,可说是理论的标识。例如,阴阳五行之成为一种理论,数〔命运与循环〕是其核心观念。
的确,感性的物质世界竟然体现着数字的抽象关系,这个发现令人惊异。毕达哥拉斯学派发现,发出和谐音的琴上,每根弦的长度必成整数比。这是一个著名的例子。乐音这样远离逻辑抽象而充满感性的现象竟然是由数决定的,这让远隔重洋的中国人同样感到惊异:“试调琴瑟而错之……五音比而自鸣,非有神,其数然也”。天文学是最早系统运用数学的领域,其实,就数之为数运而言,它一开始就和天空有格外紧密的联系。希帕恰斯通过他的均轮、本轮模型,对“七大行星”的运行做出了相当准确的描述,使得对月食的预测精确到了一两个小时之内。不难类推,在其他形形色色的现象背后也同样有数运。今天的科学家们仍然为同类的事情惊诧不已。不同植物的花朵数目有的是3,有的是5,或者是8、13、21、34……这不是一串杂乱无章的数字,其中每一个数字都是前面两个数字之和。大自然怎么会用这样意想不到的数学游戏来安排花朵呢?“数学模型或公式突然之间就把那些它们从未打算介入的领域……梳理得井井有条,这种经验是十分令人难忘的,而且极易使人相信数学的神奇能力……在科学的童年时代,对上述神奇的自然本性所作的草率结论,并不会使我们感到惊奇。”
本体世界是不可能被直接看到、直接经验到的,我们只能通过推论、论证通达它,通过理智的力量通达它。前面曾说到,理论工作和侦探工作颇为相似。不过,两者有一个根本的区别。侦探推论出来的物事,有可能后来被发现了,成了能够直接看到的东西。理论所对待的原理,却是原则上不可能被直接看到、被直接经验到的。阴阳之为事物背后的元素或动力,永远隐藏在事物背后,我们只能或通过神秘的直觉或通过理智的力量通达它。这一点前人曾从其他角度谈论过无数次了。并且,正是这一点让理论家们赋予理智以一种更高的地位,因为理智才能通达世界的实在。如果把肉眼所见称作具象,那么,理性所把握的就是抽象的东西。文德尔斑说,“自然研究的出发点尽管也是很富于直观性的,它的认识目的却是理论,归根到底是一些关于运动规律的数学公式;它以严格的柏拉图方式把有生有灭的个别事物当作空虚无实的假相抛开,力求认识合乎规律的、无始无终的、长住不变的、支配一切现象的必然性。它从有声有色的感性世界中布置出一个秩序井然的概念体系,要求在其中把握真正的、藏在各种现象背后的万物的本质,……这是思维对感觉的胜利。”

数运与数学

上引文德尔斑的这段话,评论的是近代科学。但“只要认识目的是理论”一语其实已经提示,凡是理论,都落到他的评论之中。无论是阴阳五行还是现代物理学,都是用数这类抽象元素之间的关系来统领各个不同领域中的事物与现象。不过,数运里的数观念不尽等同于数学里的数观念。数运观念中包含了大量的感应成分,数运理论中的数充满了象征,即数与现象的直接联系,现象与数的一一对应。这是原始的数观念的一个特点。由于数与其他现象之间的象征关系,数运看上去往往像是纷繁现象中的一组现象,数运之学看起来更像是逻辑和现象概括的混合。而数学中的数却洗净了象征意义,把数完全从现象世界中解放出来。
邹衍和董仲舒对数学并未做出任何贡献,毕达哥拉斯学派则不同,他们是一些真正的数学家,发现了包括勾股弦定理在内的很多几何、数学关系,不妨说数论研究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开始的。但即使在毕达哥拉斯那里,对数的兴趣也不是单纯的数学兴趣,在他们那里,对数字本质的理解是和对神、对世界上各种其他现象的理解交织在一起的,甚至有论者称他们的数学思辨“都是从宗教的灵感中引申出来的”。1代表理性,因为理性是一整体。四是正义,它是第一个偶数的自乘,而正义包含着互相酬报。七是智慧之神密纳发,因为在十个个位数中,只有七既不为它所包含的数所产生,也不产生其中任何一个数。十是一个完美的数,十包含了相同数目的质数和合数,是前四个正整数之和,因此可以图示为神圣三角。在这种种提法中,我们看到数学之数和现象的混杂,实际上,“数是万物的本源”这一毕达哥拉斯原则的主要论据就在于万物与数相似。
数运是事物的高度概括。数运之为概括,依赖于现象的相似或同构,五行概括了五官、五音、五色。这种对应的同构自有经验的基础。正义和自乘似乎有某种联系,乐音和弦长更是有明确的关系。所以古人说“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然而,真正的数学和科学所要求的却不是这种现象上的相似,也不是数的结构和现象的直接对应。花朵的数目是3、5、8、13、21、34……这个奇异的序列是需要解释的,后来也的确连同生物学中的另一些同类奇异现象得到了解释,那是研究生物系统的复杂性的成果,而不是我们找到了哪种基因结构和这个斐波那契级数直接对应。自然也许是简单的,但“自然的那些简单性并不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而是以其独特的、难以捉摸的方式表现出来”。对于我们的感性来说,看上去相同就是相同,看上去不同就是不同。鸽子、蝙蝠、蚊子的翅膀看上去是一类东西,我们就把它们归为一类东西。借助数学之类的推理,我们才穿透现象的拦截,达乎结构性的知识。
洗去了现象象征,数才变成纯粹的数,数学之数。数字不象征什么别的东西,无涉乎数以外的东西。数字本身没有内涵,每一个数的“意义”都由其他的数来界定,数字之间的关系是纯粹外部的关系。如此获得自主的数学是“科学的”数学。科学的数学不受现象的束缚,从而获得自治,可以安然地按照逻辑来发展。正多面体正好有五种,但这不是从五行推衍出来的,而是在数学内部加以证明的。
今天我们说到的数学,是洗去了象征的、纯粹的数之间的演算。从一个算式通往另一个算式是证明,或曰严格的演绎证明〔demonstration〕,而不可借助任何其他东西如象征、想象。证明方法在希腊最为发达,欧几里德几何学是最突出的成就,即使在今天,用《几何原本》来作初级教育的教科书也无大碍。像希腊思想的其他因素一样,数学对希腊人也是舶来品,来自巴比仑、埃及,但是,像其他舶来品一样,数学到了希腊,改变了自己的面貌。“从一开始,希腊数学同埃及、巴比仑的数学就有区别;……希腊几何学所追求的目标是抽象的几何知识、规范的推理和证明方法。”与之对照,如史蒂芬·巴克尔所言,“作为东方数学中的一种典型做法,巴比仑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并不怎么关心给出有关的证明来,更不必说把他们关于数的知识组织成公理化形式的系统了。”数学史家斯科特表达了相同的看法:“在整个东方数学中,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丝毫的证据可以看出有我们所称之为证明的那种东西。”斯科特接着引用Sedgwick and Tylor说,印度数学家对我们所说的数学方法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这里说东方主要是指印度,但也包括中国:在同一章的最后他也说到,“在中国人手里,也像在印度人手里一样,数学这门学科并不是那么抽象的。”研究中国古代史的许倬云也说:“中国的数学发展就好像是为了作实际的四则杂题一样发展来的,并不是为了抽象的思考而发展的。” 他还说到十部算经里大约有3000道题目,“没有所谓推演、定理或公理……当时训练数学家的方式不管抽象思考,只管计算,通过这些训练的学生就成为算学博士,但算学博士的地位在所有官吏里最低,待遇也最差。筹算之士不能进入知识分子的阶层,不过与医师技工一般。”
获得这种自主性的数学成为一种自主的语言。语言和现实不是两种事物,可以类比:相似、相同、不同。语言是现实的一种呈现方式。对于自主的数学来说,自然现象不再通过类推的方式和数发生联系。欧几里德发现,光线在镜面上发生折射的时候,入射角等于反射角。这和一条几何定理相应:在一条直线〔XX’〕同一边的任意两个点A和B,经过该直线上的一点P相连,当∠APX=∠BPX’,连线〔APB〕最短。
用克莱因81的图。
在这里,欧几里德并非发现有一种光学现象和一种几何现象相同,而是在表明,光的折射本来就是一种几何现象,或更确切说,几何语言才能更准确地更有效地描述光的折射,从而使我们能够对光线的静态关系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在欧几里德的论证中,现象和数理之间的相应获得了我们现在所习惯的科学形式,一种完全无涉感应的形式。同时,它也不是对已知现象的事后追加的概括,而是服从于自主原则的理智活动。作为一种语言的数字既不是与其他事物平级的一种特殊事物,也不是现实事物的概括。语言的产生包含概括过程,但语言不是用来概括的。几何定理并不是光学定理的更高层次上的概括,而是,几何语言使得光线的关系能够用几何语言来描述和研究。
科学采用数学语言以构建科学理论。科学是理论,但理论并不都是科学理论。数把阴阳五行造就为理论,但没有把阴阳五行造就为科学。我拿阴阳五行理论和近代物理理论对照,拿数运和数学对照,绝不是说阴阳五行是一种科学。科学理论能够预言彗星的到来,能够探知化石中埋藏的远古世界,这和五行理论通过数运概括以鉴往知来不是一类。这种鉴往知来直是“谬言数有神理,能知来藏往,靡所不效”,多半是些“妖妄之言”〔徐光启语〕。李约瑟把邹衍视作中国古代科学思想第一人,是弄混了理论与科学。
尽管数运之数和数学之数有重大的区别,但数,无论被理解为数运还是理解为纯粹数学,对理论建构都具有基本的意义。数运在阴阳五行理论中的作用,与数学在近代物理理论中的作用颇多相类之处。今天人们所说的自然规律,差不多就是古人所说的数,而且它们最终将只能用数学加以表述。
一个数学化的物理世界将是一个没有时间性的世界,这一点也已经埋藏在数的观念里面。数的脱时间性人所周知,这一点也使人们把数学真理说成是永恒真理。上面说数既在空间中展现也在时间中展现。但对时间的深入考察将表明,按照实在/现象的两分框架,实在是没有时间性的。把现象理解为副现象,将导致把时间本身理解为幻象。伯特在讨论惠更斯提出的做功概念时指出了这一点:“原因和后果对科学来说就是运动,原因在数学上等价于后果。”
从科学的发展来看,洗脱数的感性性质是极大的进步。然而,这一过程同时就剪断了数字和我们对其他事物的感受之间的联系,剪断了数和自然理解之间的联系,数不再具有概念内容,不再是编织在其他概念之中的一些自然概念,我们不再从数字的概念内容来把握它们,它们是一些完全依赖于互相之间的比例关系得到定义的符号,组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自治领。

科数运与数学(1)

科学的数学化
毕达哥拉斯第一个提出“数是万物的原理”。的确,从科学史角度来看,毕达哥拉斯学派占有突出地位,数是原因、原理,数决定功能,这套见识可以引导我们去把不同结构(不同原理)之间的联系加以形式化,从而可能产生通向“统一科学”的努力。不过,除了在声学领域,毕达哥拉斯学派在解释自然时对数的应用不是科学的,而是思辨的或神秘的。在那里,数是有概念内涵的,每个数都独立地具有意义,而在此后的漫长的思想历程之中,人们逐渐学会了从完全的外在性来把握数字,形成了科学的数学语言。
柏拉图深受毕达哥拉斯学派影响,禀有数学取向。然而,对柏拉图来说,数学是入门的,是哲学的准备。
亚理士多德在他的物理学里也提供了对运动进行数学分析的一些线索,但他总体上否认数学对理解自然现象的作用。适合于数学分析的是位移,但位移不过是诸种变化中最简单的一种,其他变化,例如植物的生长,则很难用数学来加以描述。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讨论能量、运动和静止,讨论什么是时间,但除了涉及一些相当直观的比例,可说一个数学公式都没有。读《物理学》跟读他的别的哲学书是一样的。亚里士多德并不是忘了在物理学中使用数学知识,他明确地说:物理学是不能用数学来研究的,其理由是,物理学是用来研究经验世界的,而数学却是脱离了经验的抽象。反对在物理学中运用数学,会让现代人觉得惊奇,习惯于近代物理学的读者会想,离开了数学的物理学都是“空口白说”。但我要提醒说,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是部哲学著作,原本就更该译作《自然哲学》,它不是要建立一个描述物理世界的形式系统,而是要通过考察我们平常对自然现象的描述和看法,更系统更深入地理解自然,理解自然现象之所以如此的所以然,数学在这里的确没有用武之地。
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欧几里德的光学、托勒密的数理天文学等等是些真正的异数,今天回顾,他们的确是实证科学的先驱,然而,他们不是希腊episteme的代表。天文学、光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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