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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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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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取笑老友,说你老人家充其量一个“游寄队”员,没当过一天正规军,怎么靠生孩子生成个三军总司令?陈石港说没我们家这三军能解放台湾吗?你还不服!这人“鸟语”依旧,一副热心肠,跟杜荣林什么话都讲,称得上莫逆之交。
  1964年夏天,杜荣林之女杜山初中毕业,因升学问题与母亲秦秀珍矛盾尖锐。杜山希望上高中,以后读大学。秦秀珍却主张女儿读市里的卫生学校,跟她一样从医。那些年秦秀珍在医院一边工作一边进修医专课程,此时已经当了儿科医生,她以自己为例劝导杜山,说这些年高中生考上大学的比例不高,考不上大学只能去做工,不如读中专。杜山很犟,固执已见,不听劝告。
  杜荣林问女儿:“妈妈说的风险你不担心吗?”
  杜山说:“爸爸你说过,打仗有风险,该打还得打,不能怕。”
  杜荣林沉吟许久:“杜山,你真要认定了,就决不后悔,做得到吗?”
  杜山说她做得到。杜荣林把手一摆,说:“行了,就这样。”
  他让女儿自己决定。杜山高兴得掉了眼泪,说她会一辈子感谢爸爸的。
  这时她才说,她一心想上高中,为什么?因为想上大学。她要读军事工程专业,制造最先进的,能把U-2飞机从高空中打下来的导弹。爸爸讲过一位于立春叔叔,讲过还要打仗。爸爸去打仗去解放台湾的时候,她要为爸爸发射导弹。
  此前不久,这一带人们刚刚领略过一次导弹发射之威。那一天杜山和她的同学在学校上复习课,突然有“轰隆!轰隆!”两声巨响爆起于空中,惊天动地,击碎了闽南一方天空的宁静。巨响传来时教室为之震撼,一时寂静无声,老师同学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杜山在那一刻忽然平静地冒出一句话:“导弹。”
  果然是导弹发射和命中的声响。这天,一架美制U-2高空侦察机在福建南部被解放军导弹部队击落,飞机坠毁于附近田野,飞行员死于驾驶仓内。被击落的敌侦察机飞行高度达十万公尺以上,飞得又快又远,为一时王牌间谍机,美军曾用它深深侵入苏联领空,台湾国民党空军也借其潜入大陆侦察,一般防空武器无奈它何,国民党空军曾因此趾高气扬,直至解放军装备了新型导弹。
  杜山在军营里长大,耳濡目染,军事知识比其他同学丰富,她猜中那两声爆炸的来历。哪想这女孩竟因此萌发志向,要为父亲和他的军队去制造这类武器。
  从心里说,杜荣林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当医生,像她母亲一样。海峡间的这一场战争应当在他这一辈人手中结束,不要留给儿女们去打。但是女儿的选择和志向也让他感到宽慰,无论命运如何安排,孩子是否果能如愿。
  他想,这孩子没有白养。
  杜山进入这个家庭,成为他的女儿事出偶然,却也似乎是冥冥有意。
  1954年春天,杜荣林率部离开沿海军营,徒步二百余里,深入山区长途拉练,开展军事训练。有一天晚间,部队按计划宿营于一个山区乡镇,本营一连驻于土门村,这个村就是当年杜荣林于龙潭山谷伏击敌车队之后,渡河进入的小村。杜荣林并未故地重访,因为营部驻乡政府,离土门还有二十里地,拉练中军务繁忙,没有空闲四处走动。那些天春雨绵绵,部队连日行军拉练,战士们相当疲倦,个个一身泥水。气象部门报第二天天空放晴,杜荣林决定利用好天气,全营略事休整,让战士们休息一天,洗澡洗衣。同时要求各连发扬爱民传统,为所驻村庄群众做好事。却不料祸事忽至。
  那时候正是闽南乡间麦收季节,当地收麦习俗是把麦子带梗割下,在田间捆好,运回村中打谷场,用打谷机脱粒。由于连连阴雨不能收割,季节已经拖了,一朝天气好转,农人下地抢收,没早没晚,抢得昏天暗地。白天人们只管收割,麦捆从田里运到村中,一垛一垛堆积在打谷场上,晚间点起气灯,男女老少一起加班脱粒。当晚,驻土门村的一连为群众做好事,全连上场打麦,军民携手,气氛热烈。
  午夜过后,场上麦垛基本打尽,唯西北角尚存两垛。一连三班一新战士表现积极,干活卖力,挥一支麦叉挑麦捆,忽然有一叉刺进麦垛时感觉不对,钢叉在麦垛里好像扎着了什么。往上一挑,钢叉处哇地一嚎,不得了,竟从麦垛里挑出个人来。这是个小孩,钢叉直扎进小孩胸部,孩子痛叫不止,鲜血直喷而出,当即染红麦捆。
  杜荣林在营部接到急报时已近凌晨,时伤员送到乡卫生所,已经昏迷不醒。杜荣林赶到病房探视,让随营行动的部队医生跟乡卫生所人员一起抢救,几个战士为之献血。稍做处理后,看看情况依然严重,孩子奄奄一息似乎活不成了,杜荣林决定急送大医院,当即让人把孩子抬上自己的吉普车,带上医生,亲自押车,将孩子连夜送到县城,进了县医院。
  

第五章  父女缘(6)
还好抢救和运送都算及时,小孩没在医院手术台上断气。这是个女孩,时四岁多,被钢叉扎入左肺,只差一点就伤及心脏,离动脉亦近在分毫,钢叉再刺偏一点,或者在乡卫生所没有及时输血,当时就完了。
  部队还在拉练,军务大事不能耽误,受伤女孩的救治也不容小视,因事故涉及群众和军民关系。杜荣林守在医院里,直到女孩从手术室里出来。主刀医生说,手术还顺利,小孩能否救活尚不敢说,要看今后几天情况。杜荣林匆匆返回驻地,留下营里两位干部处理其后事务,指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无论如何要救活这个女孩。
  几天后,杜荣林再次接到急报:受伤女孩还在昏迷中,女孩家长赶来一辆牛车,把孩子往车上一放,竟拉回家去了。家长说,解放军帮村民打麦,不小心伤了小孩,不能怪,怪只怪小孩不懂事,自己跑去藏在麦垛里。孩子看来是救不活了,正值春耕季节,为了照顾她,家里地还没犁,秧还没插,再这么下去今年一家人没饭吃了,于是把孩子拉回家,是死是活由她自己造化,与解放军无涉。
  杜荣林急了,说不行,赶紧去把她弄回来!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想了想他又不放心了,决定亲自去处理此事。那时部队已经结束拉练回到营房,远离山区,杜荣林让吉普车翻山越岭,直趋土门。他还打了个电话给陈石港,让他帮助部队料理这番麻烦。陈石港熟悉基层工作,善于跟农民沟通,杜荣林需要他帮助说服伤员家长。
  陈石港路近,先杜荣林赶到土门。杜荣林到达,在村部相见时,他已经把情况搞个一清二楚。他跟杜荣林握手,摇着杜荣林的胳膊,大笑,说:“老杜老杜,弄半天大水冲倒龙王庙,你以为这是谁家女孩?说到底你老杜头一份的啦!”
  杜荣林为小女伤员如此忙活,在出事当晚陪她从乡里跑到县里,守在手术室外等了半天,其间见到女孩之父,一个极木纳的中年农人,只听说女孩的名字叫阿花,却没注意她别有来历。直到陈石港出马,才知道原来这伤员不是别个,正是当年他在龙潭山谷战地捡到的,陈石港在土门村就地处理,让一个农妇抱走的女婴。
  很多事情因此一件件凑起来,脉胳清楚了,不奇怪了。农人为什么要把尚在死亡危险中的小伤员拉回家,不医了?除了确因农时紧迫,不想为她无谓白耗外,也因为家中已经孩子成群,对一个非亲生也不是很愿意抱养的小女孩实在不是多么看重。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救回来还得怎么养?真是麻烦多了。出事那天晚上这小女孩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非钻到麦垛里等着挨那一叉?这也有缘故。小孩子总是喜欢凑热闹,场上打麦,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过节似的,没有哪个小孩不往那边跑。但是为什么别的孩子不往麦垛里钻,就这女孩?因为天气冷,而且衣服比人家少,比人家破。麦收季节,阴雨刚过,正是本地所谓“三月冻死做田夫”之时。夜半风寒,玩累了天冷了,往麦垛里一钻好打瞌睡。女孩家穷,孩子多,是个赔钱丫头还不是自己生的,衣服当然比别的孩子少,还特别破,不往麦垛里钻,有哪间金屋供她取暖去?四岁多的女孩懂什么事呢?因此只好当叉下之鬼。还好她撞到解放军的钢叉下,要碰上的是当地农人的叉子谁管,早死了。
  杜荣林在陈石港陪伴下去了女孩的家,时那个家确称家徒四壁。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一张破竹床上,脸面苍白没一点血色,眼看是不行了。杜荣林心里非常不忍。他让带来的战士把女孩抬进自己的吉普车,要陈石港告诉女孩家长,说这孩子就交给部队,家人不必管了。治得好,部队把她送回来,治不好也由部队埋了,包括买棺材的钱都由部队出。部队战士出的事,部队负责到底。
  杜荣林把女孩接走,不再去县城,直接到市里,送进了市医院。除因大医院医疗条件好外,也因秦秀珍就在这所医院工作。杜荣林让她亲自照顾小伤员,千方百计救活她。说:“就像那年给我治伤一样。”
  当时杜荣林更多的是从军队与地方百姓关系考虑问题。部队演习拉练,出点事故难免,事故中不死人还好,死了人就是大事故,影响不好,死的如果不是部队人员,是地方群众,而且是小孩,影响更其不好。因此不管小伤员家庭什么情况,要想尽办法救治,不能让她死了。秦秀珍清楚丈夫的想法,尽心尽力照料看护。半个多月后,小姑娘终于摆脱死神,活转过来。
  那一天杜荣林到市里开会,特地到医院看小伤员。病床上的小姑娘瞪着黑眼珠看着他,瘦小的脸颊上,两只眼睛显得特别大。杜荣林在床前蹲下来,问小姑娘感觉好点吗?小姑娘显然听不懂北方话,眼神茫然。杜荣林刚想找个懂本地话的过来帮着翻译,小姑娘忽然伸出小手,往杜荣林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十分好奇,又有些怯生生的。
  那儿有一块伤疤。
  “伤疤,疤,”杜荣林十分吃力地跟小姑娘解释,“鬼子,日本,军刀。”
  杜荣林感觉到小姑娘软绵绵的小指头摩擦他的额头。他猛然想起当年,想起山谷中的枪声,枪声中女婴的哭嚎。一时间忍不住打颤,直触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小姑娘出院时,杜荣林把她接回家,说小孩子身子太虚了,给她好好养几天吧。而后这孩子再也没有离开,成了杜荣林的女儿杜山。
  

第五章  父女缘(7)
4.
  清晨时分战斗打响,剧烈枪声持续了十分钟。很快,电台传来消息。
  “毙敌两名,俘虏三名。敌特上尉队长被打死。”
  “不对。”杜荣林说,“不只五个。”
  他命令前方立刻审问俘虏。几分钟后消息再传到指挥部电台。前方报称已将情况了解清楚,敌特务共十名,原一起活动,发现被我包围后,于凌晨分两路行动,敌特队长、副队长各率一路。被我军和民兵歼灭的是敌上尉副队长所率一路,另一路由敌队长带领往西运动,目前未发现踪迹。
  杜荣林命令搜山,说:“务必全歼。”
  据报,尚未落网的特务队长军衔为少校,姓罗。
  这场战斗发生在夏天,起于陈石港的一个电话。头天上午,陈石港远从海边给杜荣林打电话,他的声音混杂在一串串噼噼啪啪的杂音里,时而清晰,时而混浊。当年沿海乡镇用手摇电话,靠特大号干电池供电,线路长,信号弱,听电话就像听大舌头结巴讲话一样异常吃力。
  “来,来,水鬼啦。。。。”
  杜荣林听明白了。杜荣林吩咐副营长立刻安排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向上级报告情况。他自己带一部电台,一个班战士,驱车往海边赶去。
  到达现场时,陈石港副县长率他手下短衣赤脚头戴斗笠的民兵人员已经把那一片海岸控制起来。海上有风,大约四级,海水正在上涨,涨潮时刻的海浪在海滩的礁石群上打出一片飞沫,海风中的咸腥味特别浓重。
  民兵们把两条被丢弃在礁石群中的橡皮艇拖到岸上,橡皮艇已经给放掉气,海带似的瘪成两摊。陈石港对杜荣林说,最初线索是附近渔村的几个孩子发现的,孩子们于昨天黄昏到这一带海边捞小鱼,发现两堆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海浪在礁石间起伏,便用竹竿把东西勾到岸边。几个孩子看了半天,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那时天已经暗了。孩子们回村里一说,村里人警觉起来,立刻有人跑到镇上报告,天一亮镇上武装部长带着民兵到海边检查,断定那是两条橡皮艇。陈石港闻讯赶到海边察看情况,即给杜荣林打了电话。从海边沙滩脚印分析,陈石港估计弃艇登岸者的登陆时间可能是前天夜间,大约有十个人。使用这种橡皮艇的人肯定来自海那边,他们当然不是上这边嘻嘻哈哈玩儿来的。
  杜荣林说:“跑不远。”
  他们在海滩上摊开地图,推断不速之客的潜入路线,异常耐心,尽量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杜荣林用电台跟营部联络,让副营长及时把情况报告上级。陈石港也给本县机关打电话,让紧急通知全县各地,注意可疑迹象,有情况立刻报告。
  杜荣林吩咐道:“要他们注意北部山区。”
  他们从海边赶到镇上。
  那年月里,东南沿海一线平静的日子不多,大规模的武装对抗不再出现后,小型战事依旧持续不绝,其中最让杜荣林操心的是类似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些来客基本上都在夜间光临,他们从金门及其附属岛屿下水,乘快艇至大陆近海,再乘橡皮艇靠岸,所选择的登陆地点都是远离村庄、道路的荒僻海域。登陆的均为小股武装人员,一股约七、八人,最多十来个,携武器弹药、轻便电台和其他物资,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杜荣林陈石港他们把这些登陆人员叫“小股武装特务”,本地人则简称之为“水鬼”。在海峡西岸漫长的海岸线上,小股武装人员登陆就如几滴鸟屎从半空中落入林丛,一眨眼就无影无踪。
  但是这些人总会在哪里冒出踪迹。
  大约中午时分,有消息陆续传到设在镇上的临时指挥部。杜荣林在众多杂沓情报中发现一条消息,称水车岭附近有一队解放军在演习。杜荣林立刻吩咐电台向司令部报告,说:“要求查明那一带活动的部队番号。”同时杜荣林告诉陈石港:“通知水车岭附近乡村集合民兵,准备战斗。”
  陈石港很吃惊,他说真是在哪边吗?
  “基本肯定,方向、时间都吻合。”杜荣林嘲笑道,“还有他妈的军装也对。”
  果然,不一会儿电台传来呼叫,司令部回电,水车岭一带没有我军部队行动。
  杜荣林说:“咱们走。”
  他们坐上吉普车离开小镇,火速赶往县北。杜荣林用电台调兵遣将,吩咐所属部队派一个连前往水车岭,其中两个排部署于岭北一线,一个排在岭西南水车村附近。另外的部队留在营区,做好准备,等待命令。
  “对付十来个人,一个连够了,再说还有你那么多民兵。”杜荣林对陈石港说,“我还得留着些兵力,提防敌人声东击西。”
  杜荣林他们赶到水车村时,陈石港召来的各乡村民兵和杜荣林调遣的战士已经到位。这时太阳西斜,杜荣林把民兵编成十来个分队,分别派去扼守山间各路口,吩咐安排于岭南的分队不要声张,岭北的分队则大张旗鼓,说:“让那些人吓一跳,猫下来,别再玩什么演习了。也叫他们老实呆在咱们这边,不要窜到北边邻县去。天黑以后办不成事,各队都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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