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雅原本以为,那该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极致的景色,如烁金粒般的延绵黄沙,天与地融为一体,人的眼中,连天边的一丝云都容不下了。
直到她见了眼前的村落,在沙尘中浮浮沉沉几百年的一个村落。
沙土里零星浮起的绿色和天鹅绒般,踩在了脚下,沙子和砾石咯嘣作响。
马车行的这一路,官路坦荡的让那几名跟着沈三爷走南闯北的护院都已经痹了大意,直到前方出现了这所村落,村落面前支了块石碑,上头写着的正是“北山。”
“你说错了,北山不是山”沈少恬取笑着,“我就说‘列国志’上怎么没有些写明有北山,原来‘北山’是个村子。”
“我哪能知道,”胡雅和周嬅等人都下了车,见了满地的荒凉,几名女眷的都有些没了主意。
“几名大哥,”胡雅只得问起了那几名还有些镇定的护院,
“此处当真是北山?”
“没错,”带头的护院是个四旬开外的中年壮汉,他拍着胸脯:“北山就是沈家的老籍所在,老爷和三爷逢了重阳清明,都会托人来这里烧上几串纸钱。”
“沈家的祖籍不是在清水镇吗?”胡雅问得却是张妈,她是队伍中唯一一个跟着老爷的奴婢了。
“听说老爷发迹的地是清水镇,说起老太爷和老爷小时候的祖籍就不晓得了,”张妈五岁卖身进了沈府,那会儿,沈府就在清水城落户了,她也是由清水城跟着到了省城,“不过,老奴也是听说过,连太老爷的祖坟都移到了省城的,沈府也入了省城的沈族。”
“那就进村问问,看看沈家的旧址在何处,再去问问,当年老爷请香的寺庙是哪所?”
村门处,是一口手摇水井,看着水底,还是清澈的,旁边则是搁了口木桶。
进了门时,一条三人道一路就能看到了底,周边零星分布着些茅草木屋。
看着那条看着脆弱的小道,马车是不好行的,张妈就差着几人看着马车,几人跟着往里头走去。
“北山村”里当真有寺庙不成,若说打虎村是依山伴水,那眼前的“北山村”只得说是遍地荒瘠。
晴天白日下,家家户户都闭了门,鸡笼和羊圈都是空着的,走在了村里,唯一的声音,是沿路挂在了木门旁挂的老旧驼铃发出的。
十几人的队伍走到了一半,总算是见了。。。只眼,而非是一双眼。那只浊色的眼是由沈少恬先看见的。
在人群中,沈少恬的个头最小,视线也看得最低,所以在他看见了那只眼时,犹如立了头功的急先锋般,高兴地呼了出来。
眼立刻消失在了门洞里,护院忙上前敲起了门来。才是一下,门就破了个洞,原本那只满是好奇的眼这会儿变成了气急败坏,“谁让你们敲门的。”
跳出来的人长了一头的长发,掩住了右眼,留出了先前众人看到的那只独眼。
因为毛发和那身已经划成了破布的衣裳,听着声音,已经不是孩童了,但长发人的个头却和沈少恬差不多。
“不敲门,你怎么会开门,”沈少恬刚说了句话,就被突然吹了进来的黄沙兜了满嘴。
长发人虽然看着并不欢迎这群不像的外乡人,“出去,出去。”
那个个头小小的长发人,不但不开门迎客,反倒是两手做了个赶羊状,将人群往外推去,胡雅被推着走了几步,碰到了驼铃,才明白了过来,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驼铃是用来叫门用的。
“我就不用你们赔门了,趁着天没黑,你们这些外乡人,打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迟了可就走不得了,”长发人见人数太多,索性就抱起了沈少恬,将人往外拎。
“等等,”胡雅见了前头不停嚷嚷着的沈少恬,和张妈都赶了过去。
长发人的个头虽小,身手比一般人灵活了不少,站在了村门外的那几辆马车还有护院,都拥了上来。
哪知他七闪八闪,多躲了开来,再将沈少恬往了车上一塞,扬起马鞭,就要赶了人走。
马蹄扬起,护院们见小少爷被夺,都是快步上鞍,身后那一群不会骑马的女眷则是拉在了后头。
先前还是大门紧闭的矮屋里,门缝里,都多了及双眼,有些胆大的村民,甚至还打开了门。
那一众护院都顾自赶着马往前冲去,胡雅先是小跑了一阵,眼见就要追不上了,脚步一转,抢在了最迟跑出来的护院前头,一把夺下了他的马鞭。
“小夫人,”张妈看得急了,在后呼喊着。
“起沙尘了,快进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名老者,北山村外,放下了一道石栏,将前头奔跑进了沙尘里的那几道身影模糊了。
“小夫人,会骑马吗?”周嬅被扯了进来,眼底带着异色,打虎村里唯一的一匹马是归着村长用的,“虎丫”会骑马么。
“虎丫”不会骑马,胡雅看马赛的机会也比赛马多,她最多上过几次马术课,相亲那会儿和“阿拉伯油王”在人工马道上遛过几趟马,当然,那也是仅有的几趟而已。
所以胡雅上下马的姿势都是极潇洒的,无论是当时遛马时的阿拉伯纯种马,还是今日抢马得来的黄骢马。
本在前头的几名护院和那匹被长发人夺走的马车,很快都没了踪影。
黄沙吹得正盛,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没了天日,向前还能辨得清的方向,在马蹄的几个原地踏步下,很快就眩了。
“该死,还是太迟了,”长发人探进了车里头,看着强忍住不哭的沈少恬,很是歉意地说着:“我本是想将你们引了出去的,这会儿可好,来不及了,你们也只得是留在了‘北山村’了,等待会儿沙暴停了,我再找找,‘北山村’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狐踪乍现
沈少恬和长发人回到了“北山村”时,沙尘已经停了,月明星稀,村门口,那道挡沙的石墙又收了回来。
张妈和周嬅以及那名被胡雅夺了马的护卫正坐在了村长家中。
见了沈少恬,张妈止不住又抹起了泪来,周嬅心底则愁着村长方才说的那番话。
“北山村原本不是在此处的,几十年前,突然兴起了风沙,村址就不固定了,时常随着沙风四处飘移,”村长是个古稀老者,和那长发人一般,也留了个发不见眼,须不见嘴的厚实毛发。
“呸。。。”沈少恬被长发人带进门后,就满屋子找起水来,他没有村里人的那一身厚实长发来遮挡风沙,先前回来时,受了几阵尾风,又吃了个满口沙,“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
长发人将他连人带马车送回来后,也和村长讨了口水喝。
点清了屋中的人数后,沈少恬的小脸耷了下来,“胡雅呢?”
“小夫人走丢了,”张妈抽泣了起来。
“丢了,那就去找回来啊,”沈少恬还只当是在沈府,丢了只阿猫阿狗般,正要差着护院们出去,这才发现,只留下了一名护院。
“那些人回不来了,”长发人还带着几分得色,“没有我这样的熟路人带着,千流沙里,是走不出活人的,小子,你可要感激我了。”
“你将我领回来做什么,”沈少恬没有感谢,反而骂了出来,转手抓过了张妈的那条抹泪的帕子,掩在了嘴上,冲进了夜色里。
“小少爷,”张妈和那名护院都冲了出去。
长发人还是喝着水,见周嬅并没有随她们一般跟了出去,觉得很是奇怪,“你难道不是他的婢女么,为何不跟了出去。”
“跟了出去做什么,”周嬅摸着脸侧的光滑,“外头风沙大,迷了眼,糙了肤就不好了。”
长发人捋起了蒙在了右边的发,露出了眼,仔细将周嬅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周嬅那看着就不甚安分的细腰俏臀上,面上现出了渴色。
年迈的村长坐在了一旁,对着长发人的眼神并不在意,村里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年轻的女人了,村里的老少,尤其是这群汉子怕是都熬得慌了。
“他们待会就会回来的,”长发人走到了周嬅身旁,手摸了上去。
“做什么,”周嬅正要骂了出来,长发人的手箍住了她的腰身,温热热的女人香,让长发人全身的血脉都贲张开来。
老村长和那盏残灯在房中悄无声息,布帛撕裂开,周嬅的身子在灯光下白得发亮。
“你要做什么?”进门的沈少恬和张妈都是呆愣住了,那名唯一的护院抢到了前去,将长发人掀翻在了地上。
周嬅似吓傻了,她的前襟被扯开了个大口子,都不及掩住。
“做什么?”长发人又看见了长得还有姿色的张妈,涎着笑说:“村里的女人都被沙匪劫光了,你说老子能干什么?”
“你。。。你”张妈和周嬅吓得躲在了墙角里,护院壮着胆,抽出了防身的马刀,“沈府的人你一敢动,不怕我们家沈三爷宰了你们!”
“沈府,”长发人呸了一口,“我还道是哪里来得不长眼的,闯了进来,原来是早些年弃了村,逃走的沈家人,这样更好,老子这就叫村里人都进来,收拾你们。”
“沈追,”老村长总算出了声,“你忘记了,当年的诅咒。”
长发人竟然也姓沈,沈三爷虽说过,“北山村”是沈府的故贯,却没说明“北山村”全村上下都姓沈,沈府的人,更是从此处逃出去的。
“你胡说,我爹爹不是逃出去的,”沈少恬好不容易被张妈和护院押了回来,胡雅生死未卜,又碰了这么群古怪的村民。
“沈家人确实是从此处逃出去的,他们也是‘北山村’唯一怀有出村的地图的人,”村长拄着朽烂了根的拐杖,行得有些高低不平,“你们进了村也好,和当年的那名少年一样,都好好审审。”
………
圆黑的马眼半阖半闭着,黄骢马甩着尾巴,被马缰勒住,跪坐在地上。胡雅则是揉着眼,看着天际,希望找出颗指路的明星来,无论是南十字还是北斗七星都没有找到。
刚才的那阵风沙迷了方向后,她就不敢胡乱走开,而是留在了原地,将马勒停了下来。在撒哈拉的那阵子,当地的向导曾说过,越在了旷野里,越该停留在原地,运气好些,可以原路返回,运气差些,就等着人来救。
风沙停了之后,她试着往回走了几步,在发现还是没有人踪和村落的标记后,就果断地停了下来。
起伏的沙丘上,胡雅手中抓了捧沙,看着比月色还要剔透的沙子从了指尖流下。沙中还带着余热,在冷凄凄的夜里,还有几分暖心。
最后一簇沙从指尖滑落时,胡雅感觉到了脚下有些松动,卧在了身旁的马匹离她远了几分,前方出现了个巨大的漩涡,马匹长嘶一声,还来不及挣起,就顺着沙涡往下跌落。
流沙,胡雅脑中的那个念头来得很快,身子下沉的趋势更快,她的手往四处胡乱抓着,慌乱中,嗓眼和鼻尖都进了嗓,身前被无数的沙子挤压着,五脏六腑都要挤出去了。
呼喊声在空旷的沙漠里走出了老远,月夜的沙漠里,窜出了几只狐狸,血红色的狐狸毛,蓝色的眼,它们定在了沙涡前,看着没过了顶的马匹和只余下半个身子的胡雅。
“救。。。”口中的氧气被沙子吞噬了,最后的那一眼,胡雅看见了当中的一只狐狸,纵身跳了下来,它的那身红毛,在月色的漩沙中,闪着逆光。
“别下来。。。你会死的,”马彻底地沉了下去,胡雅的手被提了起来,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漩涡中跃起,分不清是人抑或是兽的蓝眸在月色中漆深如穹庐。
☆、传 说
黄骢马的最后一阵长嘶也被流沙吞没了,胡雅在那副温热的臂弯中悚得失了声,半晌才回过了魂来,身后的脆笑声搔痒着她的颈项。
“我们又见面了,”那双将她从活沙中救了出来的手,修长匀称,力气也着实不小,实在让胡雅想不到它是属于一名女子的。
皂白色的棉披扯后,胡雅见到的是那名叫做“胡嫣”的异邦女子。她的眸并非是蓝色的,瞳孔旁圈着层浅棕色,宽大的防沙袍掩不住她一身的玲珑。
胡雅在打量她的同时,“胡嫣”亦在看着胡雅,她是刻意迟些出手的,她在一旁已经潜了好阵子了,胡雅的一举一动也全都落在了她的眼底,她只是想瞧瞧,胡雅到底怎样的一名女子。
许是那日月下的舞太过惊艳,今日的胡雅,难免让“胡嫣”有些失望,相较于自个儿的丰满成熟的身段,她的身子看着更如一个未熟透的橄榄果,看着就有些涩口。
塌扁武奇的脸上,唯独那双八字柳眉和一双恢复了平静的眼还有几分出彩。千流沙一带的女子,或是泼辣,或是柔情似水,唯独没有这般的女子,看着和脚边的细沙一般不起眼。
“谢谢,胡姑娘,”胡雅从刚才的惊魂一刻中回了神,忙是行了个礼道谢。
“胆色倒是不差,”,“胡嫣”见过那些经历过流沙生死之后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少,大多会吓呆吓傻了过去,连没有胆的牲畜都会吓得乱了屎尿,这名据说是从未到过大沙漠的女子,这么快就恢复了平色。
见“胡嫣”并非答话,胡雅又腆着笑,“姑娘和我娘亲同姓,都姓胡,上次中元灯会,还来不及谢谢姑娘的那一盏龙凤和鸣灯。”
“那是该我谢谢姑娘才对,”“胡嫣”的声音比起那日灯会时,很是不同,当日的“胡嫣”声音清亮,而今日的“胡嫣”的声音悦耳之中,带着几分寻味,“还有,我叫狐烟。”
月已经往西平移而去,狐烟和胡雅共骑了一匹雪驼,走在了沙漠里头。
胡雅第一次做骑骆驼,不禁有些拘谨,幸好身下的骆驼走得比马匹稳健许多,再加上一身白毛,又细又软,比上等的貂子毛还要密实。
从高处看地上的白沙,和骆驼毛混在了一起,这会儿的沙地,静止不动,也不知何时又会生成了先前噬人性命的流沙。
“你觉得可怕?”狐烟见坐在了头的那具娇小的身子颤了颤,这才是女子该有的反应,“沙漠和海洋都是世间最无情的,你以后下脚可是要小心了,一不留神就要被吞了进去。” 前头的那具身子突然挺直了起来,转过了脸来,在白沙里映衬地更加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嘴角弯弯,“世上最是无情的是这里,”胡雅用了手指比了比胸口,迎面又是一阵沙风,她忙是躲进了狐烟的防沙袍中,传出了阵低低地咳嗽声。
像猫儿一般的女子,狐烟看着低着头的胡雅,他喜欢如此的女子。
“狐狸,先前的蓝眼睛的狐狸,”本还是躲着沙风的人儿,又探出了头来,没了先前的拘谨。
“那是沙狐,”狐烟捉摸不定地瞅着胡雅,她的脸因为兴奋而镀上了月色,多了几分沙漠女子即使掩上了防沙布也不曾拥有的细腻。
一只红毛狐狸在沙上跑得飞快,蓬松的尾晃着人眼,红色的蹄踩着了一处流沙穴,正要下滑时,狐狸蜷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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