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高中前的这个暑假,我又开始了寻母之旅。十多天后,一位好心的邻居告诉我,她曾在西华县黄桥乡石羊村一次“赶会”时见过我妈妈。这个消息对于急着寻找妈妈的我来说,无疑是一条天大的喜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车向石羊赶。石羊村距我家有三十多公里,是一个大村子。三个多小时后,我才到达石羊。石羊那么大,况且妈妈也不一定就在石羊村,找妈妈谈何容易?
也许是上天愿意帮助我们母子相见,就在询问路人有没有见过我妈妈的时候,我竟然在附近发现了日思夜想的妈妈。
儿是娘心头的肉,骨肉分离这么久,此时在这个地方见到妈妈,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给她啊。
妈妈也看到了我,她一路小跑过来,然后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所有的委屈终于爆发了,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我还在想,只要见到妈妈我就会埋怨她,为何会抛下全家远去?为何这几年杳无音信?为何会这么狠心,让儿子受这么大的苦?突然间,见到了妈妈,这些怨恨全没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只有哭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只有哭才能抚平我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灵,只有在妈妈的怀里酣畅淋漓的大哭才能解脱对妈妈的思念,对妈妈的期待。
母子俩就在路旁痛哭了一场,一年的想念化成了泪珠浸湿了我们俩的衣襟。我用双手捧着妈妈消瘦的脸颊,恳求她回去。妈妈亮出身上被父亲殴打而致的累累伤痕,哭着使劲摇着头……
父亲给妈妈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知道,这种内心的伤害比身上的伤疤更让人痛苦。看到妈妈的样子,我的心软了,自己想妈妈、盼妈妈,妈妈的眼泪告诉我她何尝不是?我希望妈妈能过得好,可回家又能给妈妈带来多大的快乐呢?我不知道答案,也无法预测答案。
作为即将走入高中生活的儿子,我多么希望妈妈能回去帮我一把,帮助这个家庭渡过难关,帮助我重新找回过去的欢乐啊!可是妈妈不愿意回去,我理解她的苦衷,尽管对于这个结果我是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妈妈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我没有强求她回家的勇气。
天快要黑的时候,我和妈妈告别了,骑着自行车走向了三十多公里外的家。我知道妈妈的身体受过无数痛苦的折磨,而且妈妈的心灵也经受着难以想像的煎熬。
我没有责备妈妈,我不能怨恨妈妈。她永远是我的妈妈,我永远理解她的无奈,永远理解她的苦衷。
我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当初之所以没有辍学,其实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够走出这片闭塞的土地。可是刚刚走完了第一步,困难就让我面对一种艰难的选择。妈妈不愿意回来,我也不想放弃将来上大学的希望,怎么办?那个时候的我很是无助。
看着爸爸以及马上就要上高中的弟弟,我找不到一个能照顾妹妹的人。在我确实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无奈的我想到了去找“小不点”的亲生父母,把她送还回去。
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在妈妈走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过让妹妹回去,今天,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闹人了,我却想到了让她回去,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狠心还是真的无奈,这是不是一种自私?
也许当初的想法过于现实,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现实就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我不送妹妹回去,我上高中后肯定无法顾及妹妹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她在我家里受了很多的苦,我不愿意看到妹妹这样,因为拥有幸福是每一个小孩子的权利,我的妹妹也应该这样。
经过四处打听,有一天,一位好心的邻居告诉我,“小不点”的妈妈可能在邻乡的一个村庄。
一天上午,我给“小不点”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把她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3岁的“小不点”并不知道我要带她去什么地方,高兴地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架上,一路上开心地笑着。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我想起了妹妹襁褓中曾绽放的笑容,想起了这几年“小不点”给我带来的欢乐和痛苦,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始终闷在心头,无法抹去,也无法回避。也许到她亲生父母的家,妹妹将来会有更好的童年回忆。
到了那户人家,女主人爱怜地搂着“小不点”,哭成了泪人,“小不点”望着面前那个陌生的妇女,露出一种恐惧的表情,她把头扭向一边,寻找着哥哥—;—;她生命中最亲的人。看着这位妈妈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在翻涌,可是到了最后,她始终没有说“小不点”就是自己的女儿,也许自家的现实困难让这位妈妈难以母女相认。
在我决定放下“小不点”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蹒跚着向我走来,一下子扑在我怀中,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拉着我的手说:“哥,你不要我了?带我回家去吧!”当我推开她的小手再一次把她交给别人的时候,聪明的小家伙朦胧中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然后就挣扎着哭喊着:“大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要是敢不要我我回家让咱爸打你!!”我强忍着泪水别过头去往外走。身后妹妹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嗓子都嘶哑了:“大哥,你别不要我,大哥,我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闹人啦……”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知道,“小不点”已经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分子,抚育她长大成人已经成为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在听到妹妹哭喊的一刹那间,隐藏在心中的兄妹深情在我泪水中爆发了,我知道,妹妹已经离不开我了,我亦如此。
我立即迎上去抱住妹妹,然后迅速地把她抱上车子,准备带她回家。
这时,这家的男女主人说非常可怜“小不点”,拿出1000元钱递给了我,并说“如果有困难,尽管可以来找我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笔钱,但没有忘记向他们出具了一张欠条。
面对苍天,我诅咒老天的不公,为何要把这么多的痛苦压在我的肩上?在极度困厄之际,我甚至也想到过死,想到过离开这个世界,一了百了。但一想到患病的父亲、年幼的弟弟妹妹,我的心又软了:我走了,谁来照顾他们?我走了,他们依靠什么活下去?
妹妹没有送回去,但高中还要继续读下去,筹措上学的费用又让我犯了愁。
这个时候,爸爸的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他经常拼命地在地里面干活,甚至在别人吃饭的时候、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回来。我知道爸爸想用干活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郁闷,想挣更多的钱来帮助儿子,帮助这个家。可是在地里面刨食谈何容易,农民的日子大多是在贫困中度过的,想改变经济状况,土地根本帮不上忙,爸爸的拼命劳动只能换来我的难过和邻居的同情。
生活的艰辛没有阻止我前行的决心,求学的欲望没有因为困难而显得苍白。
“我要读书!”这是我心里最大的渴望。
“爸,我想挣钱去读书。”思考了很长时间,我还是决定跟父亲商量上高中的事。7月的一天午饭后,我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递给父亲。父亲捧着通知书,尽管他识字不多,可是看得还很仔细。他看着一行行字,手在微微地颤抖,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是喜也是忧,父亲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泪,时而双手挠弄着凌乱的头发,时而发出叹息与呜咽。站在一旁的我,看着父亲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后悔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爸爸。
没过多久,父亲扛着一袋麦子出去了。傍晚时分,父亲空着手回来,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交给了我—;—;这是他给我换来的打工的路费。怀揣着这50元钱,我先是来到了河南周口市。城市是忙碌的快节奏,没有人过多地注意弱小的我。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走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铺里,可是因为年纪太小了,没有什么工作适合我做。
顶着炎炎烈日,我不停地寻找能挣钱的地方。找不到事做,我也不愿意花身上带着的50元钱,饿了渴了,找到有自来水的地方,就狂饮起来。夜晚,我就蜷缩在桥墩下,看着夜空的繁星和万家灯火入睡。在一家招杂工的饭店里,老板看到我瘦弱矮小,就直摇头,我近乎哀求地请老板把我留下来给他们洗碗,可无济于事,老板还是不同意用我。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我拖着疲倦的身躯在街头游荡,由周口市来到了漯河。奔波了几天,没有一个人愿意招我,建筑工地上说我的年龄太小,饭店又嫌我没有手艺,其他的地方也都不愿意要我。尽管我出门的时候,拿了些馒头,在外边又都是露宿街头,可接连几天的奔波,口袋里的钱还是越来越少了,哪怕忍饥挨饿,也支撑不了多久。离开学的日子也不长了,再找不到事做,挣不到钱,我也许真要与书本与学校别离了。想到读书,我又鼓起了信心,拥有了力量。“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的!”我为自己打气。
没有想到出门打工这么难,最后50元钱也要花光了,我决定回家。但离家越近,我越是不甘心,所以当又一次漂荡到西华县城时,我想在城里碰碰运气,看最后能否找到一份工作。
我去了一个施工的工地,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承装雨棚的中年人,觉得他应该需要人帮忙。于是我就紧跟着这位师傅,白天师傅帮人家装棚子,我就站在一旁看着,有时还主动跑过去帮那师傅扶棚子,递东西。晚上,师傅收工了,我也远远跟在他的后面,选择离师傅很近的地方睡下。第一天,那师傅还以为我是因为好奇心强才看他工作的,可第二天当我又出现在他的边上时,他就开始疑惑了,这蓬头垢面的孩子到底怎么了?师傅放下手中的活,很亲切地问我为什么老跟着他,我就把家里的情况和自己想上高中的愿望都告诉了这位师傅,师傅听了,十分同情我的遭遇,于是就答应让我帮忙一起装雨棚,负责给他递钉枪。
终于找到事做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接下来的工作非常辛苦,反复递钉枪,一天下来,我的手都累麻了,手掌手腕也都被钉枪磨出了血。可是为了生活,为了能够上学,我不敢退缩,只有坚持。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岗位,我特别勤快,每天工作前都会为师傅早早准备好工具,下班了
自己就把工具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工作中,见事做事,从不等师傅出声招呼才动手。为了帮助我多挣点钱,师傅又联系了几家需要装雨棚的业主。中午烈日当空,酷热难熬,可师傅仍不休息。渴了,我们就喝一口自来水;饿了,就啃干硬的馒头;晚餐是我们吃得最好的一顿,也是泡方便面和几片白菜叶子。看见路边摊子上摆放着的一块块红红的西瓜,有的时候,我真想跑过去痛快地吃几块,可为了节约每一笔钱,我只得狠狠地吞下自己口水。
一个月过后,师傅给了我700多元钱。接过钱的刹那,我的鼻子一酸,在师傅的面前痛哭了一场。
这血与汗水换来的钱终于足够我的学费了。
“我可以去上学了!”这一刻,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回家后,我特地跑到商场买了一袋奶粉和几斤水果,那是为爸爸和妹妹准备的礼物。
这是我打工的第一笔收入,正是这些钱,我有了对自己的信心,我能养活自己了,我能养活全家了。我感谢那个素昧平生的叔叔,是他让我有了继续努力下去的勇气。
一个多月的打工生活,不仅让我挣到了钱,更重要的是,让我对照顾妹妹有了信心。一个多月来,我把妹妹托付给了自己的大娘,让她帮助我的爸爸和弟弟看管妹妹,妹妹很听话,从来没有哭闹过。如果这样的话,我将来上学就能放心了。1998年9月1日,是高中开学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我就到了西华县第一高中报了到。我把人家给的1000元留下500元给了父亲作药费,用余下的加上假期里打杂工所挣的钱,交了学费。高中生活是一种崭新的生活。县城是我第二次来,暑假里打工的生活让我对县城并不陌生。这年,弟弟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夏亭镇的初中,走进了我以前读书的地方。
开学了,我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进入高中大门,离我的理想更近了一步,我喜欢这种因为成功给我带来的幸福。可在喜悦的同时,我的内心也充满着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来自自己对未来的不可预测,也来自对于爸爸病情的担心,爸爸的病万一复发了,妹妹肯定无人照看,到那个时候,我和弟弟的学业可能都会耽搁。
高中的学习压力是初中所无法比拟的,可是这种压力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从小习惯了艰苦生活的我有着一种同龄人少有的坚毅秉性。对于学习,我没什么担心,对于生活,我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我上高中了,并且当上了班长。
在入学后不久,学校的一切算是逐渐安定下来。高中的生活节奏尽管比以前快了好多,可是对我来说,一切还算正常。可是我似乎已经习惯了生活的压力,没有了压力,我反而不适应起来。除了读书,我心中老是觉得还有一样事情没有办好,想来想去,我明白了:是妹妹!原来是自己担心爸爸带着妹妹,会因为劳累让病复发,这样暂时的幸福生活将会再次失去平静。
思考了几天,我决定了一件事。
利用一个课余的时间,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县城的房子很便宜,租了一间才花了几十块钱,这些钱我可以从吃饭的费用里挤出来。在一个周末从家返校的时候,我从家里面把“小不点”接到了身边,我决定自己来照顾妹妹,我要带着妹妹读书。自此,我开始继续过初中一样的生活,每天奔跑在学校与住处之间。一大早,我要让“小不点”吃早饭,再交代她不许外出,然后赶去上学。中午和晚上,我从学校打了饭,带回住处与妹妹一起吃。
我会坚持,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责任,不但对自己、对家庭,还有对社会。只是默默地走,不愿放弃。
—;—;洪战辉
不做按手印的特困生
来到县城读书,一切开支都多起来,我知道,如果失去了经济来源,父亲病情的好转、弟弟妹妹的生活以及自己美好的理想都将会只是空谈,于是课余打工挣钱成了我繁重学业之外最大的任务。
我曾经打过一次工,但那是放暑假的时候。现在,我只有在读书之余想些办法。
接妹妹来县城时,我特意从家里带上了一担簸箕和一杆秤。西华一高离郊区较近,我就每天清晨四点钟起床,挑着簸箕到郊区菜农家买新鲜蔬菜,然后挑到学校附近的小集市上去卖。七点半左右收摊,我匆匆赶回住处,给妹妹穿衣洗脸,为妹妹做早餐,随后尽快地跑到学校上课。我的早餐往往是在跑动中完成的,有时干脆就不吃。
奔跑在学校、住宿处、市场之间,我每天都是无比的紧张急促。出去卖菜时,我生怕妹妹醒了,发现哥哥不在而大哭大闹,每次是小心翼翼地出门。后来,我采取送货上门的方式,挑着蔬菜到附近人家家门口叫卖。由于朴实的菜农对我的同情和信任,我可以自己到菜园里摘菜,因而卖的菜要比别人的新鲜,这样附近居民也就十分乐意买我的菜。
作为班长,我也有“以权谋私”的时候。一天,我以班长的身份,宣布了一项班级制度,要求同学们保持教室卫生,不得随地乱扔果皮纸屑。我自己在教室的后面放置了两个大麻布袋,并且在上面分别注明了“纸屑、瓶子”类和“果皮、塑料”类,要求同学们必须按类别把垃圾投入麻布袋中。傍晚时候,我会把“纸屑、瓶子”类的袋子提走,留下“果皮、塑料”类袋子,交代值日生按时倒掉。每天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