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讲?”宇文川远闲闲地,伸了伸长腿,眯起眼睛,凝视着乔津亭。
缘起流云之红颜初识(7)
乔津亭面色一端,“殿下,此次治疗耗时颇长,非七天七夜不能成事,在这七天中,殿下不能受到丝毫的干扰,但殿下行踪已露,流云山庄虽是戒备森严,只怕万一有人入侵山庄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希望上天能善待殿下;其次,殿下也许不知,驱除游丝索魂是典型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疗法,先用世上剧毒之物如九叶心苋、八色紫蘅、七心玉芝、六脉沅兰、五齿金莲、四指墨梅、三月碧萍、二寸银箩、一针赤苔等世上罕有的毒草,熬成汤药,在毒虫活动活跃之际服下,以毒攻毒,到时,毒虫在体内四处流窜,万虫噬心,其苦痛非凡人所能忍受,殿下要有足够的精力和毅力,熬过这一关,如若不然,届时驱虫不去,性命不保,这就是置之死地,毒虫驱除之后,再用世上至阳之药物给殿下祛毒,此谓之后生,无论先死或是后生,殿下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千万不能放弃,这难道不是说生死就在上天和殿下手里吗?
饶是成别思是见多识广之人,闻言不由心下骇然,别说九叶心苋等毒物的名称他闻所未闻,就是这酷烈的以毒攻毒的疗法已是让人心里发憷。成别思不由自主地向主上望去,绿芷红萼则嘴角含笑,斜眼看着宇文川远,希望从他脸上挖掘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恐惧,但让她们失望的是,宇文川远依然气定神闲,他玩弄着手上的瓷杯,似乎在欣赏着稀世珍宝,“照本宫说呢,本宫这条命确实掌握在庄主手里,如果庄主没有过人的见识,没有过人的医术,没有过人的胆识,就算上天眷顾,本宫硬朗,恐怕也是枉然!”
乔津亭听着这貌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不在意地嫣然一笑,笑容带着并不盲目的自信,“也罢,在下就背负起这个责任吧,但是,殿下,呆会不要怪在下下手狠辣!”
宇文川远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荡漾开来,笑容虽浅,容颜即便憔悴,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稳健与俊逸硬是让等着看他畏惧情态的绿芷红萼呆了一呆,乔津亭好气又好笑地横了二婢一眼,心里笑骂了一声:“没出息的丫头。”二婢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宇文川远有趣地观察着眼前三人的举动,貌似不经意的轻瞄了乔津亭一眼,见她神情自若,毫无异状,心里飘过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望。
乔津亭命人替宇文川远沐浴更衣,她命人招来于南浦,“于叔,庄外可有动静?”
于南浦恭声回应:“自昨晚起,庄外就有生人活动,但到目前为止均被十三骑拦截在三十里之外。”
乔津亭点点头,神情慎重,“来人恐怕之前并未摸清山庄实力,依形势看,接下来这几天,应该会有强敌来袭,这七天内我无暇分身,于叔,太子的生死就在此一举,你要小心应对,万不可出了岔子!”
于南浦会意:“属下明白,来人决不会放过这次除掉太子的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过,少主尽管放心,属下决不让来人得逞,事关山庄声誉,属下决不含糊!”
乔津亭叹了口气,“于叔,山庄声誉倒是小事,当今太子心存黎庶,不失英明,国得明君,百姓受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来侵之敌若是强攻,死伤在所难免,但是,尽量少些杀戮,必要时可考虑用些药物生擒敌人,将其关押,等太子痊愈之后再说!”
于南浦受命而去,乔津亭回身,宇文川远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谢谢你对本宫的信任。以后本宫会竭力回报今日之恩!”他双眸晶亮,语气恳切。
乔津亭看着他,摇了摇头,“殿下,在乔津亭心中,施恩并不望回报,更何况救治殿下是为了报答先人之恩义,只是,以后殿下一旦身登大宝,千万不要忘了百姓是国之根本。这才是乔津亭救人之初衷。”
望着眼前身在草野心存天下的女子,宇文川远心潮起伏,她该让多少位列三公却尸位素餐的高官厚禄者在她面前渺小如尘埃草芥啊!“你知道吗?你善良,是大善!如果将来本宫不善待百姓,那岂不是让你比了下去!”
乔津亭未施脂粉却如朝霞映雪的素脸荡起了红晕,她仰头一笑,这笑容洁净得不似凡人所有,她也许不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佳人,但在此时此刻,这笑容比宇文川远看过的一切笑脸来得美丽百倍。
时值正午,“落日看沉”外,艳阳高悬,鸣蝉在林梢喧闹,山风拂过竹林,龙吟细细,平静一如既往。但在“落日看沉”的密室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殿下,你准备好了吗?”乔津亭手执金针,轻声询问。
“乔大国手,本宫就等你动手呢!”宇文川远裸露着上身,闭目养神,他见乔津亭一再询问,不由得语带讽刺,“你似乎比本宫紧张!”
缘起流云之红颜初识(8)
乔津亭秀眉轻扬,她摇了摇头,“殿下,你似乎有些掉以轻心!你要知道,这一针下去,你在七天之内都不能心存他念,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事要向你的属下交代?”
宇文川远睁开眼睛,“你真是心思缜密之人,不过,刚才在你召见下属之时,我已命成别思安排手下秘密潜回京师,此时恐怕本宫手下正要于南浦放行呢!”
乔津亭闻言不再多语,心里却暗叹,无论谁当他的对手恐怕都不是幸事,此人心机智慧确非凡人所能比拟,心下不由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意。
密室里,只有成别思与白频在旁伺候,白频跟随乔津亭的日子最久,与其他婢女相比,白频做事稳重,心思细密,颇通医理,尤其善于辨别各种草药,是乔津亭的得力助手。她在宇文川远的手腕和脚腕处扎上一层又一层极其柔软的棉布,并扣上用精铁打制成的镣铐,将宇文川远的整个人固定在精钢铸成的交椅上,成别思一见,正想出声阻止,宇文川远摇了摇头,“从现在开始,别思,无论乔庄主做什么,你一律不得阻止,无论要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全力配合,这是本宫的命令,不许违抗!”成别思闻言,只得一声“遵命!”
乔津亭星眸一转,“无论我做什么成将军都不能阻止?并全力配合?那,如果我要殿下的命呢?”
宇文川远故意一叹,“如果你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牡丹花前死,做鬼也风流’!”
乔津亭粉脸一红,别过脸去,娇嗔了一声:“你当真贫嘴!”
宇文川远哈哈一笑,旋而收起嬉皮笑脸,沉声说:“开始吧!”
乔津亭自白频手中接过金针,素手起落间,金针已插遍宇文川远上身的穴位,其速度之快,当真可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其速之快认穴之准,让成别思目瞪口呆。宇文川远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可是过了一会,在金针的刺激下,游丝索魂频繁活动起来,宇文川远顿时觉得头疼欲裂,折磨了他数月的极其熟悉的痛感如潮水般涌来,疼痛比以往更甚,它似一个一个巨浪毫不歇止地狠很甩打在他身上,这是铁人也难以承受的疼痛,宇文川远硬是咬紧牙关,双目紧闭,但坐在交椅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在晃动,镣铐不停地发出激烈的响声。
成别思担忧地注视着宇文川远的举动,不无担忧地说:“乔庄主,鄙主上会有危险吗?”
乔津亭仔细观察着宇文川远额上游丝索魂蠕动的变化,并不作声,当游丝索魂蠕动越来越快的时候,,吩咐白频:“白频,是时候了!”白频端来汤药,协同乔津亭喂宇文川远喝下。
宇文川远只觉有一股液体如烈火一般穿过他的身体,瞬间在全身烧灼开来,体内毒虫遭遇突而其来的袭击,顿时四处乱串,掀起的疼痛比之刚才更胜百倍。这万虫噬体的痛楚让身体似乎就要爆裂了,剧烈震动的全身甚至带动交椅在挪动,宇文川远疼痛得双目几乎瞠破,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吼,这吼声凄厉得竟不似人类所有!乔津亭怕他伤了嗓子,咬烂嘴唇,忙塞给宇文川远一块软木。
时光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一个时辰过去了,宇文川远已面目狰狞,形同厉鬼,他虚脱地瘫在交椅上,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响。乔津亭见状,示意成别思摁住宇文川远的身子,轻轻拔起宇文川远头上金针,随金针而起的竟然是一条尚在活动的线状的纯黑毒虫。成别思看了一眼,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他赶紧别过头去,一阵干呕。
乔津亭神色镇定,命白频端来火盆,将毒虫挑入火盆中,只见毒虫发出几丝微弱的火花,瞬间烧为灰烬。白频如法炮制,竟在宇文川远的身上驱出了数十条毒虫。
金针拔尽,宇文川远痛楚尽消,成别思解开宇文川远身上的镣铐,将浑身无力的宇文川远抱至床上,一层层地揭去他手腕脚腕上的棉布,只见纯白的棉布上血迹斑斑,手腕脚腕上的伤痕让久在刀口上舔血的成别思皱紧了眉头,他轻声询问:“主上,你觉得怎样”,宇文川远气若游丝,“放心,本宫还活着!”
“主上身上的毒虫驱除赶干净了吗?”成别思回过头,问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乔津亭。
乔津亭取下宇文川远口中的软木,并给他服下一颗药丸,答道:“还早着呢!这只是第一次驱虫,只有连驱三次才算干净。”
宇文川远恍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虚弱地连眼睛都睁不开。而乔津亭貌似气定神闲,实际上已汗湿重裳。
就在乔津亭在密室替宇文川远驱虫之时,流云十三骑已斩杀两名黑衣人,被擒获的四名黑衣人顷刻吞毒自尽,一名闯入流云山庄十里处的黑衣人被困于紫竹林之中,最后被擒,但自尽失败。
缘起流云之情根暗种(1)
七天的时间以蜗牛般挪动的速度消失,宇文川远被乔津亭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残月西沉,“落日看沉”外,晨鸟唱响了晓歌,怒放的鲜花顶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如玉人初醒,明眸半展,暗香在清新的空气中游弋,撩拨着人的感官。
晨光透过窗纸登堂入室,然而室内却静谧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川远从睡梦中醒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展着四肢,只觉通体舒泰,全然不似数月来的焦躁难安,疼痛不堪。显然,乔津亭已然将游丝索魂从他体内驱除了出去。乔津亭,他睁开眼睛,目光急切地搜索伊人倩影。尽管这几天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他知道乔津亭一直在他的身边,不眠不休。恍惚中,有多少次,就在他的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候,是乔津亭的当头棒喝,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的生命里程中,在他面临生死的严峻考验的时候,救治他的陪着他的鼓励他的不是他任何一个名义上的亲人,不是他结发十载却相对无言的太子妃,不是他一双娇纵的儿女,不是千娇百媚对他百般依顺的宁氏侧妃,更不宫中一干媚妾美婢,而是她,一个从未相逢却命中注定要相逢的奇女子,她若山涧清泉般,涓涓流入他日渐干涸的心田;她若山中高士般,与他笑谈生死历劫,王道明政;她若谪仙从天外翩跹飞来,在不经意间搅乱他心底一潭从未有过涟漪的春水,是她,参与了他的生死,用纤纤素手挽救了他的生命,并见证了他的重生!
乔津亭,心力交瘁的乔津亭在凌晨最后一次给宇文川远驱毒,并给他服用固本培元的药物之后,才感大功告成,于是,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忍不住就趴在窗台旁的桌上,沉沉睡去。
温暖的晨曦照射在乔津亭洁净的脸庞上,略显憔悴的脸庞微微染了些红晕,她的睡容安详,嘴角上弯,似有似无地带了一丝微笑,粉嫩的红唇微微张着,像一朵清晨里慢条斯理地开放的鲜花!
宇文川远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的睡相,生为皇子,继而晋升为太子,他身边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似乎从不曾用心地记住一个女人的容貌,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知道,从这个静好的清晨开始,从他获得新生的这一天开始,他没有办法也不情愿剔除他脑海中这张睡容,乔津亭的睡容,也许不够娇媚,但倾国绝色似乎也比不上此刻的她来得让人刻骨铭心。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宇文川远心底暗生怜惜,他蹑手蹑脚地取来一件披风,准备给乔津亭披上,就在披风挨上她的那一刻,乔津亭突然低呼了一声:“娘,别走!别走!”宇文川远的手一抖,无来由地觉得心虚,披风落地,他有些尴尬,不知在乔津亭醒来之后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谁知乔津亭只是动了一动,并未醒来,只是,她嘴角的微笑不见了,眉宇间也染上了些愁色,在她的梦里,她不开心了!到底是什么使在人前明朗如朝阳的她牵愁动恨?就连梦里也有摆脱不去的烦恼?“娘,别走!”意味着什么?在她的生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宇文川远突然有些恼怒他的负责调查流云山庄的手下。
乔津亭没有醒来,可她的这声低呼却惊动了警觉的成别思,他见宇文川远与之前判若两人,向来稳重的他惊喜地叫了起来:“主上大安啦?”
这一嚷可好,不仅乔津亭,就连白频也被惊醒了。
缘起流云之情根暗种(2)
睡眠明显不足的乔津亭轻轻摇了摇略显沉重的头,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她抬头一见宇文川远,便示意他伸出手来,神情专注地为他把脉。
宇文川远见她似醒非醒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也带了些愧疚,“你确定你清醒了吗?”
乔津亭横了他一眼,狂傲地,“流云山庄的主人,就是在睡梦中也能救死扶伤!”
宇文川远哈哈大笑,摇摇头,笑她的狂傲,继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深深的注视着她,眸中若有火光在跳动,“我相信你有此奇能!”
宇文川远的目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乔津亭紧紧地罩在其中,乔津亭突然失去了往常的镇定自若,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夸下的海口还是因为宇文川远的凝视,她干咳了一声,“你相信才有鬼呢,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这是大实话,却听着有趣,不仅宇文川远,连成别思和睡眼朦胧的白频也笑了起来。一会,乔津亭放下宇文川远的手,满意的点点头,“毒已驱除干净,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接下来细心调养,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宇文川远看着她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非常诚挚地说:“谢谢你!”他出身皇族,血统高贵,打一出生开始,他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付出,“谢”字从不轻易出口,但是今天他真心诚意地向乔津亭表达他的感激之情。或许他原本不必这么做。
乔津亭低头,习惯性地举手拢了拢鬓发,一会,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笑有些不寻常,笑得三人有些莫名其妙。“有件事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宇文川远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乔津亭与宇文川远分宾主坐下,她低眉,似是陷入了回忆,“关于游丝索魂,我在十三岁那年就在我父亲的医案中见过,当年父亲在川滇一带游历,遇上当地部族斗争,其中的一个部族多人身罹怪病,药石无效,痛苦难当,父亲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但令父亲沮丧的是,他的救治居然徒劳无功,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挫折,不过,父亲发现这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