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
我听见另一个女生说:“我爸给我规定了十不准,他要我活成没有思想的齿轮。”
我想到了张小媚,她就是要把学生培养成没有思想的齿轮。
我的学生比我聪明。我低着头批改学生的簿子。他们喜欢在作文课上交流思想,只要声音不是很大,我很少干涉。
“有一次我读《红楼梦》,被数学老师看见了,他批评我说学生要以学习为重,不要看课外书,你说气不气人。”又一个女生说。
“可不是吗,我在晚自修时看《三国演义》,还被下班的老师缴去呢!”一男生附和。
我把头抬一抬。教室马上静下来。
我说:“下课时把作文交上来,课后不必再写作文。”
孩子们立即沙沙地写起来。
从交上来的作文看,孩子们都写出了真情实感,无论叙事抒情都发自内心,有的作文文词并茂,颇有文字功底。值得一提的是阮彩霞的作文,不但文字功底好,有些句子非常的幽默,引用名人词句恰到好处,看得我笑出来。然而,有篇作文引起了我的注意。一篇是一个叫李小珍的小女孩写的。题目叫《漫游天堂》。她作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奥斯特洛夫斯基说,‘无中不能生有,无缝的石头生不出水来。谁不能燃烧,就只有冒烟——这是定理。’我懂得定理的含义,那就已经证明具正确性,可以作为原则或规律的命题,既然我的生命注定不能燃烧,那就让我随着那一缕青烟到天堂一游吧。”紧接着这一开头,作文叙述了一个人死后在天堂遇到的事和感受。纵观全文,文章文辞优美,感情真挚,但作者悲观厌世思想十分严重。我知道这是一个苦命的少女思想感情的真实流露,但这不该是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心理呀,而且这心理年龄又是如此惊人的成熟。我得救救这个孩子。
还有一篇作文是一个叫罗楠的女孩写的。她在作文中写道:
昨天,爸爸从南宁捎回了一袋芒果,我特意留下两个最好的,打算送给我的好朋友静。
今天,我用纸张精心地包好两个芒果,小心翼翼地放进书袋里,然后一路小跑着上学去。我一路跑一路想着静看到芒过时惊喜的样子,还有她吃芒果时的谗猫相,我心里那个乐呀,真比吃了蜜还要甜。可是,当我满怀喜悦的心情跑到学校,亲手把芒果送给静的时候,我一路上想象的情景只出现了一半,静接过芒果时确实很高兴,但她没有自己吃,而是当着我的面把两个金黄的大芒果送给了她的同桌,我一看气坏了,眼泪为什么这么不值钱,竟像缺堤的大水涌了出来。我气恨交加,看也不看静一眼,转身就跑。静看见我气跑了,就一边追我一边对她的同桌说:“不要紧的,你吃吧,我那一半没心没肺的,过一会儿就好了。”是的,静说得对,过去我两人好得像一个人,我也称她为‘我的那一半’。但那是过去,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路人了。决心一下,任凭静怎么叫我,我都不理睬她。唉,我们的友谊完了。
“这个罗楠呀,下辈子再遇到静是你的福气。”我自言自语。
“静是谁呀?这么入迷。”邓丽莎笑盈盈地走进办公室来。
“别人在改作文,又没你的事。”朱庆斌有些不高兴地说。
“谁的作文这么好?能让我们林老师感动。”邓丽莎说着走过来。拿起罗楠的作文。
“该不是照抄的吧,写得这么好?”
“不是抄的”我说。
“我不信,我班大多数的作文都是老套子,你听听,什么原来我俩是好朋友啦,后来他弄坏了我的笔,我们的友谊破裂了,再后来他随父转学,我又怀念他呀。这样的作文怎能与罗楠的作文相比。”邓丽莎又说。
“林老师真有运气,教出这么好的学生。”
“还运气呢,言为心声,你没看出这孩子的思想有问题吗?我说。
“你管这么宽干什么?一个大男人,这么多愁善感,不怕白了头?”
我叹口气,收好作文,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头上有几根白发。我头上有白发,是朱庆斌告诉我的。那天,天在下雨,我去食堂打饭,一阵大风吹来,雨急刷刷地飘洒在我的饭盒上。
“没带伞?”朱庆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雨珠立刻在他伸过来的黑色尼龙伞上扬起一阵喧闹。
“你太清苦了。”他说。我说我怎么没感觉。
他说,“你的感觉在学生身上。你这样做值吗?”
我说我错就错在当了老师。
“可全校这么多老师又有几个像你这样。”
我无言以对。这时邓丽莎打断我的沉思。
“今晚有空吗?”邓丽莎问。
“有什么事吗?”
“去歌舞厅。”邓丽莎怂恿说。
“没心情。”我说。
“去吧,去散散心。”朱庆斌热情邀请。
“下次吧。”说完我走出办公室。
晚饭后,天下起了小雨,雨淅淅沥沥地洒在我的脸上。往时沸腾的校园在雨中显得格外安静,远处的教学楼已经早早的亮起了灯光。
“不打伞?一起走吧。”这时邓丽莎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去歌厅散心的吗?”
“下雨了,不想去了。”
“你又不知道我去哪里,怎么一起走?”
“除了办公室,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不,……”我摇摇头,忽然有点犹豫,去办公室还是教室?恰在这时,雨急刷刷地比刚才下得大了。
“你进来吧,装什么样子。”说着邓丽莎一把将我拉进了她的伞下,并用手挽住了我的手臂。
“别这样。”我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你真笨,除了工作,你的生活还有些什么?”
第二章
我不懂得生活。”
“生活就是让自己快乐。”
“我不知道怎样让自己快乐。”
“像现在,我们肩并肩地同在一把伞下雨中漫步,就是快乐。”她微笑着扬了扬眉梢。
“我怎么感觉不到。”
“因为你是傻瓜,傻瓜是不懂生活的。”邓丽莎显然有些生气了。
我不想与她争执,就沉默不语。“沙沙沙”的雨在身旁唱着,我们俩一下子变成了两个忠实的听众。一走近办公楼,我松了一口气,抬腿就往里面跑。邓丽莎跟着收了雨伞,追上我说道:“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傻。”
周末不想去游泳,于是就推张小媚的约会。
“可我已经买好了食品和饮料啦。”
顿了顿,她又焦急地说:“况且我又约了一对很有趣的年轻人。”
“你又没问过我,我怎么知道你约了人,你约了什么人?约的几点钟?”
“约了朱庆斌和邓丽莎。约好十点钟到沙田角。”
“为什么去那么远?”
“你在宿舍等我,我去接你。”
“你又没有摩托车,怎么接我?”我没好气地说。
“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好吧。”我挂了电话。
我很烦,很累,本想推掉张小媚的约会,却又不便推脱,我胡乱找了条游泳裤,推出了摩托车。
我开到学校门口,张小媚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当我们赶到沙田角,朱庆斌他们早已等在那里了。我举目一望,这里两岸翠竹成行,把整个河流遮得严严实实的,说实话,如果是鸳鸯戏水,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邓丽莎看见我们来了,欢呼雀跃,“这里环境多美啊,天凉好个夏。”
放好东西,邓丽莎脱掉外衣,露出一套蓝色的游泳衣,率先跳到河里,“好凉爽,快来呀”,她欢叫。
“我来了。”朱庆斌跟着跳到河里。
“你也去吧。”张小媚温柔地对我说。
“你先下去。”我说。
“不,你先去,我换衣服。”她坚持说。
我朝河里走去,不再与她争执。河水清凉,清澈见底,双脚踩在河底的沙土里,软绵绵的极富弹性。我朝朱庆斌游去,邓丽莎欢叫:“林老师,游过这边来,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我循声望去,邓丽莎仰面浮在水面上,滚圆的手臂,滚圆的胸脯,修长的双腿,活脱脱一条美人鱼,我没有朝她游去,而游到了朱庆斌身边。
游了这一会儿,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来时的不快已经没影儿了。这时,张小媚已换好了游泳衣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天,她怎么能这样,这是在乡下啊,她怎么能穿三点式游衣,她这身泳装,无异于不穿衣服,两个坚挺的乳房露出一大半,乳房下面是狭长的腹部和细小的腰枝。我被吓得闭了眼,朝她大喊:“你快换一套泳装,这样不行。”
“可我只拿了一套泳装来呀。”说完扑通跳进河里。
张小媚游过来了,我对两位女同事说:“这样吧,你们在河的那边游,我们在河的这边游,中间是三八线。”我指着我和朱庆斌所在的地方。
“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邓丽莎笑嘻嘻地说。
“真是的。”张小媚大声附和,“丽莎,我们游过去吧。”说着向我们游过来。
“别,别过来。”朱庆斌说:“你们这身装束,游在我们身边,这不是存心要我们好看吗?别忘了我们是大男人啊!”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老老实实的朱庆斌,也会来这么下流的一招。不过也好,他说出了我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
邓丽莎听到朱庆斌这么说,转身向对岸游去了。
我笑着对朱庆斌说:“你不想看这两条美人鱼?”
“为人师表嘛。”
“可你是大男人呀。”
“那么你呢?”朱庆斌这招也很恶毒。
“我封建。”我说。
“我也是。”
哈哈。
“不好了,张小媚溺水啦。”对面传来了邓丽莎焦急地呼喊声。
我和朱庆斌一听,吓坏了,拼力向出事地点游去,我游到张小媚身边,拉住她的一只手,正准备往岸边拖,不料她挣扎了一下,猛地向上一跃,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有力无法使,慢慢地向下沉去。朱庆斌一看不妙,大喊一声:“快把你的手给我。”
我伸出左手,右手揽着张小媚的腰。朱庆斌拉住我,奋力向岸边拖去。邓丽莎要来帮忙,我对她说:“你快上岸打开尼龙布吧。”
我们把张小媚拖上岸,把她平放在地上,她睁开眼睛说:“我的脚还在抽筋。”
朱庆斌让我按住张小媚的腿,他则用力踢张小媚的脚底。慢慢地,张小媚恢复过来了。
张小媚站起来伸手、弯腰、踢腿,然后向我们感激地一笑:“谢谢你们了,我拿点心和可乐慰劳你们。”
我说:“你们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这不雅观。”
张小媚笑笑:“你们没见过女人呀?女人就是这样的。有人想看还看不上呢。”
我脸一红,继而阴险地说:“你还是到喜欢看女人大腿的小白脸面前去一展风姿吧,我很封建。”
这一下张小媚生气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气什么?”我忍不住恶声恶气的说:“又不是我约你来游泳的,你如果不开心,以后别找我。”
张小媚气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说道:“话何必说的这么绝。”
看到张小媚难过得想哭的样子,想想她约我游泳也是好心,再加上她刚才溺水的痛苦,我于心不忍,于是对张小媚说:“都是我不好,我实在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坏男人,你就原谅我好了。”
“不要吵了,大家是出来散心的,不是出来吵架的。”邓丽莎说。
“还是吃东西吧,吃了东西好回去。”朱庆斌说。
这一次游泳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我心里狠张小媚,又狠自己。明知她是这么一个人,却还要和她约会。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她约会了,我独伴孤灯。
一路回去,我不和张小媚说一句话。
第二天,卢柯老师约我和他一道吃晚饭。
“哎!”他说:“昨天你们去游泳了?”
“是的。”我说。
“听说你和张小媚吵架了?”他问。
“也算不上吵架,我只看不惯她那轻浮的样子。”我微笑。
“可她昨天哭到大半夜呢。”
“你听谁说的?”
“我听她隔壁的欧阳老师说的。”
“这个长舌妇。”我讥笑着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说得可不大好听。”他回答,“说你约张小媚去游泳,在河里想占她的便宜,被她拒绝,你就说她的大腿是长给小白脸看的。”
“哈哈。”我大笑,“有这样的巫婆,放着正事不干,却在背后道人长短,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不算难听的,还有更难听的呢。”
“还说我什么了?”我放下杯子问。
“不是说你,而是说我。”
“说你,什么说你?我的精神一长,听到有人也被长舌妇绕舌,我当然想知道。
“两天前,一位家长托我带一盆君子兰给张小媚,”卢柯说,“张小媚见我从大老远的给他带一盆花,留我吃晚饭,事后你听欧阳老师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我花大价钱给张小媚送花,张小媚留我吃饭,我赖着不肯走,被她赶了出来,你说气人不气人?”卢柯气愤愤地说。
我又禁不住哈哈大笑:“不过,张小媚对你倒是很热情的”
“也许是真的,但她对你更热情。”卢柯笑说。
“我们做朋友都和不来,处对象更是不能的。”我肯定地说。
“可她人不坏呀,你别太挑剔了。”
“我们永远处不到一块。”我无奈地笑笑。
卢柯是我的同事,十年前我们一同调入这所中学,两个人虽然不同科,我教语文,他教地理,但我们志趣相投,很合得来。我反对把人教成机器,他主张教活学生,也因为他在同事中很不入流,所以女老师远离他,校外的女孩子嫌老师穷,一直没有处上对象。
卢柯比我小四岁,同样称得上是老男人,我想他受的气吃的苦不会比我少。
他常常对我说:“我不介意工作的辛苦,我只想做一个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可不知为什么做个这样的老师就这么艰难呢?最可气的是我们做法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就连邓丽莎这些小姑娘都说我们太笨,真是的。”
“真是吃力不讨好。”我补上一句。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活得太累了,你看别的老师,他们照本宣科,完了让学生背背答案,自己无需动脑筋,考试还能拿高分,活得多自在。”卢柯很是不平的说。
“可你又能怎么样呢?”我说。
“做一个好教师难,做一个好男人更难,我实在吃不消这种压力了。”
“别泄气,柯。”我说。
“你比我强。”卢柯说,“你还有女人追求,而我呢?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找一个好女孩是很难。”我忽然想起了阮彩云,尽管我只见过她一面,但直觉告诉我,她是那种很有个性,很有品位的女孩。我告诉卢柯,“好女孩还是有的,只是你与她的缘分还未到。”
“也许,只是十之八九她们已有对象了,像我们学校的女教师。”卢柯叹息说。
“但好女孩还是有的。”
“你相中谁了?”
我摇头。
这顿饭我们磨了两个小时,我端起酒杯:“祝我们幸运,干杯!”
“干杯!”
“下一个节目呢?”卢柯问。
“回家睡觉。”
“你睡得着?”
“睡得着。”
“我不信,才几点呢?”
“八点刚过。”
“你真的回家?”
“真回家。”
“那么再见。”他笑着走了。
因为无聊,到成衣店转了转。摸摸口袋,还有一百来元钱,买件衬衫吧,有两年没买衬衫了,当老师的工资不高,也难怪大多女老师不愿嫁给同行。本想买一件“红豆牌”,但价钱太高,于是只买了件“华伦傲森”,仅四十元,走出服装店,在路上碰到阮彩云。她先跟我打的招呼,我倒一怔。
“来买衣服?”她问我。
“是的。”我说。她看上去很友好,语气也很温柔,我觉察到了。
“小妹还好吧?”她指阮彩霞。
“很好。”我说,“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
“她太调皮,请多多关照。”她说。
我等她邀我的下文,却没有。神经病,哪有女孩先邀男的。于是我笑笑说:“小妹,很听话。你放心好了。”见鬼,我怎么也称彩霞为小妹。
“辛苦你了。”她说。
“再见。”我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