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无可奈何春去也（2）
就在财旺的脖子快要伸断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是激动得凝神细看，而在他周围的那些村人也在紧张的张望，那个样子好像在等待吃什么东西似的。
车上首先下来的是杨事明，然后是一对看似很有气质和文化的男女，看样子是一对夫妻。男的俊朗挺拔，女的美丽婉约，乃是在乡下难得一见的璧人。就这两个人竟把村人的眼睛都给看直了。这次的主角还没有看到，财旺再细看，就有一个娇俏的身影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财旺和村人定睛细看这个姑娘，有那么一瞬的沉默，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爆发出一片“嘘声”。
人们马上交头接耳，噪杂声部绝于耳。财旺直看得热泪盈眶！这个姑娘的面容宛如就是死而复生的春妮呀！春妮的丈夫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招弟、来弟、引弟，春妮的三个姐姐也都不可遏制的惊叫出声。所有的人都为杨莲的出现而惊倒。但杨莲对这些人这个地方全然是陌生的，她对他们毫无感情，有的只是冷漠和一丝厌恶。
不错，她是在这出生的，但从未在这里生长过。因为这片土地抛弃了她，如今，这片土地却在迎接她的到来，而她又将如何去面对眼前的所有呢？
春妮的丈夫，他的精神已然是崩溃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味失去春妮和孩子而痛不欲生，他一直是活在人生的煎熬当中，他无比的思念亡妻和还没出生的孩子。杨莲的出现彻底的让他弄不清这是现实当中还是在做梦，他本能的又疯狂的扑向杨莲，然后搂住她只喊春妮。杨莲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狠狠地把他掀开，用很冷淡声音说：
“可怜的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春妮，我是杨莲。”
村人拉走了绝望哭泣的男人，春妮的三个姐姐都却步不前。杨莲顺带一一看去，心内不由得一片怆然：毕竟是血浓于水，自己的眉眼和身体特征与她们是多么的相似呀！
这样的发现不令自己高兴，反令自己愤怒！
杨事明赶忙介绍杨大哥大嫂与财旺玉花认识。财旺是急急的握住杨大哥的手，激动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玉花在看到杨莲的第一眼起，才如梦初醒的知道这是离开自己已二十四年的春姑呀！
她是那么得漂亮照人，与生前的春妮如出一辙。只是春妮已魂归地下，阴阳相隔的我的两个女儿呀！实指望你们能生生相见，却不想，真是令做娘的揪心呀！强大的悲痛的情绪已令玉花当场昏迷了过去。杨莲看重这个昏死过去的老女人，心里知道她是自己的妈妈，于是心里有些个可怜她。可接着又想，也是个没用的女人。保有不了自己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做母亲的，不要辱没了母亲这个称号。
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是女人都会在情绪上波动很大的。但长久以来的心理承受力和已在心中演绎过了多次这样的场面，已令杨莲不为所动。她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眼眸里的含义是冷冽的，可怕的。
财旺在这时也顾不上老伴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可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她，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给她所能给的所有的补偿。他颤颤微微的走向杨莲，在快接近杨莲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满怀久违的亲情，他亲切的叫道：“春姑。”
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是，财旺的叫声才停，只见这个“春妮”脸色陡变，她蓄足了全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速度，抬起手臂就给近在咫尺的生父财旺扇了狠狠的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及其响亮清脆，财旺的半边脸马上就浮现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这个亘古未有破天荒的举动，真正是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大哥大嫂，也包括杨事明。他绝没有想到在杨莲的体内竟埋藏着如此深厚的怨恨能量，从她的力道就可以看出来，被抛弃的怨恨火苗已把她烧到了灰烬的边缘。他死死的盯着她，怕她再有什么举动。
全场静寂无声！财旺傻在当地！
杨莲浑身鼓胀着一股气，如今发泄了出来，才稍稍感到一点轻松。她冷眼环视着周围她一个也不认识到这些人，也环视那些漂亮的房屋，遥望那些广阔的农田，又看向大哥大嫂，起气运丹田的大声说：
“大哥！”只这么一个称呼，杨莲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我过去曾经瞒着你和妈妈去找过生父母。你知道后，狠狠的骂过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条狗养久了都会对主人无比忠心，而我竟连狗都不如。其实那时我是隐忍痛苦什么也没有讲。你以为我找到他们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一巴掌！”
然后，杨莲转回头来，满眼的愤恨和怒火，泪水不可遏制的飞泻而下，几乎成了一个泪人。她盯着财旺，声声泪下：
“你，枉为人父，连狗都不如，你，只配吃我这一巴掌。当年是你无情无义的把握扔掉，也不管我以后是死是活。你们生了我又不要我，这是为人父母者所做到吗？我恨死你们了，你们该下地狱，让那些小鬼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吃你们的肉，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常常问老天爷，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绝人伦的事呢？为什么在茫茫人海中，偏偏就选中了我呢？为什么那么多苦难倒霉的事都让我一个人摊上呢？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我也曾经抛开自卑自怜的想法，要好好的生活，像其他女人那样，恋爱、结婚、生子，这也算是幸福生活之源。然而现实打碎了我的这样的最起码的想法。别人竟然嫌弃我。人的最基本的权利我竟不配拥有。我心目中的第一次恋爱就是因为对方到处打听我的情况，知道了我的真实情况而遭对方嫌弃。他把我的自尊击得粉碎，这带给我的痛苦是深远的，这种遭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能怪那个男人吗？这都怪你们！
我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我被你们抛弃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也不是我能把握的。而你们做了这样的龌龊事，所有的恶果却由我来承担，这还有天理吗？
我有什么错呢？我小的时候，周围的人老是欺负我，侮辱我，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凭什么我要受到那些不公平的对待，就因为我是一个可怜的被父母所抛弃的人，连生父母都不喜欢的小孩，肯定是个不详之物。那别人就更是这样认为了，”
杨莲声音哽咽，已经是泣不成声，但仍是声声严厉：
“就曾有人当面问过我，你到底是不是捡来的，也有不怀好意的人，当面就说我的‘怪胎’、‘野孩子’。背后说我的人就不去说了。我的性格也变得如此乖张有怪癖的不合群的怪人。你们可知我的内心里有多么痛苦吗？这是我的致命处，我不能和旁人理论，我怕到时我会忍不住泪流不止。经常流泪的人是被人瞧不起的。
我的这些痛苦都是不一手造成的，身世之苦几乎把我逼得发疯。我疯狂得想杀人，不这样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既然周围人如此嫌弃我，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于是我就封闭自我，不与人接触。人们又说我是怪物有神经病，我该怎么办？这一切只有对你们越来越恨了。”
第五十七章 无可奈何春去也（3）
“中国社会的传统历来就很重视门第观念和门当户对的。
这却是我的致命伤，我可以骗别人但我却骗不了我自己的感觉。
人们都很喜欢追根溯源。我曾经是那么渴望和人交朋友，但我在他们的眼中竟是个另类。他们一旦风闻我的事后，马上就冷淡了许多，后来就干脆离我而去。
我与一个车间同事日久生情，开始还满顺利的，但他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我真实的身份，可想而知，我的第二次的恋爱又破灭了。以后就算是他苦巴巴的来求我，但他已打击了我的心，发生过的事不能当没发生过。我绝不喜欢反复无常的人。
我欲哭无泪，我就是这样的出身又碍着谁了。一个这样不受欢迎的人活在这世上的每分钟都是很痛苦的。我曾经这样想，既然你们当年有狠心把握扔掉，怎么就没有狠心把握给一把掐死呢？那岂不更干净省事？那现在我也绝不会扇你这个耳光了。
你们一抛，倒是省心且轻松了，一了百了，让所有的痛苦要我来承担。你们不配当父母。我实在不能再忍受被人看低抛弃的命运了，所以，我发狠读书，我就是要高于别人，我要证明出身不是最重要的，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挣得自己与众不同的体面，除了了发狠学习，我抛开了所有的情，那些全是骗人的东西。连生父母都可以把我抛弃，我还能相信谁？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世，更何谈面对未来的丈夫和小孩。秘密一旦暴露，是否就预示着我要失去他们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将是怎样的情何以堪呀！干脆统统抛弃，还省心一些。
我要感激我的养父母，没有他们，我这个人就算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我用我全部的生命爱他们，他们是我的再世恩人，也是世上随善良的人，尤其是我的养母…冯利。
她为了养育我，吃了多少的苦也牺牲了很多的东西。当年带我的时候，家里经济很是紧张，母亲省俭紧扣还是很困难。她为了让两个哥哥和我吃得好一些，中午在饭店里打饭时就猛吃肥肉，因为那是最便宜的。没想到以后因为肥胖引发了糖尿病，就是这个病夺去了母亲的生命。
而你们呢？你们又在干些什么？就因为家里穷吃饭人口多，就把我一抛了事。与我的母亲比起来，你们真应该下地狱。
我的大哥当年为了带我，失去了许多休息的和学习的时间，结果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很多时候在失去了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多么的珍贵，我痛恨自己在父母活着的时候，是那么多不懂事，经常惹他们生气。大哥就常骂我也打过我，现在想来，这都是应该我受的。
在母亲弥留的那段日子里，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我的母亲对我来说有再生养育大恩，没有她的爱心善心，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说，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只会生不会养，你们与猪狗有什么分别，你们甚至连猪狗都不如，你们乡下人怎么如此的重男轻女？女儿也是十月怀胎，也是你们的骨血，你们怎么就做得出来这样没有人伦的事呢？
我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的是感动无比的耻辱，你们应该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好好的看看你们的嘴脸。若是现在，你们应该被押上法庭去接受法律的审判。我虽说你们生的，我却永远都不会认你们做父母的。
我万分地憎恨你们，将恨你们一辈子，直恨到你们死的那一天。就算你们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我更不会流泪，因为我的泪不是为你们流动。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是说出这番话的。
我要叫大家说，我扇你这一巴掌，到底应不应该？在场的各位，你们说呢？”
在场的所有村人，全都目瞪口呆。他们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决绝、有勇气、敢说话的年轻女人。他们还真是不知道财旺曾经抛过自己的亲女儿，更是无法知晓一个真实弃女的血泪心声。他们全被这个像极了春妮的女人的气魄所震撼所征服。她比男人还有魄力，这个女人周身上下好似被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气场里。因此他们只有震惊的余地而没有应对的能力。
大哥大嫂也是愣在原地。大哥说较知道妹妹的心声，如今再听她亲口而出，他已是热泪盈眶。他没有想到平时不言语的她竟会有如此的骨气和锐利的思想。杨事明的心也被深深震撼着，原来杨莲的内心愤恨的情绪是如此的剧烈。她平时所隐藏的真实情感，就是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全部发泄。不由得在心里为她今日的行为喝彩，同时也为她的命运和受到的不公平的对待感到悲哀。
站在当地的杨莲已经是一口气说完了许久以来郁结在胸的话，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再那么多压抑自己了，她放开心怀的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她要把过往所有的心中的苦闷、痛苦、伤情等等全部哭了出来。这么久了，她认为该哭的最佳时刻就是现在。
第五十八章 无可奈何春去也（4）
此刻，杨事明的心几乎要被杨莲的哭声击碎了！
他为之荡气回肠、柔肠百结，没有经历她那样的境遇，是无法体味她那长期压抑所形成的近乎绝望的心理！
财旺被杨莲的一番血泪声讨感到万分的无地自容，是自己该死呀！好好的一个女子，被自己的自私弄得一身的伤。当初自己要是再多忍耐一下，她就会和春妮一样健康快乐的生活，两姊妹亲亲热热的，那该有多好。可惜春妮已经死了，她生前尽管有些任性但还是个对父母很好的女儿，而眼前的这个“春姑”从上到下，没一处不与春妮想像，但她从内到外充满了冲天的仇恨，似乎要把自己置于死地才甘心。
她打自己耳光就是一个明证。他的内心是心虚的是害怕的，但毕竟所有的罪孽是自己造成的，如今要想法子弥补。他欲走近一步，杨莲迅速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纸，揉成一团然后扔到财旺的面门上，以无比厌恶的口吻说：
“拿去吧，我的生死贴。”
财旺看到这个红纸真正是羞愧难当！杨莲看着他这个表情又爆发出一阵尖利惨绝的笑声。杨莲的情绪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让人们料不到的是，杨莲还没有笑完，就一头栽到在地。人们又是一片惊呼，杨事明也才反应过来奔了上去，扶着杨莲。只见她牙关紧闭，脸色苍白，竟是一幅病相！大哥大嫂也扑上前去，大哥懂得一点医术，从脸色观察，知道是心脏供血不足。刚刚她经历了那样大的情绪是的大起大落，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在杨事明和大哥的轻声呼唤下，杨莲渐渐睁开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是黯然和灰淡的。杨莲看向大哥，好似没有什么力气了，她的口气微弱的，争着口气道：
“大哥，你们一直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们。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所以我不能干车间里的重活，但我强撑着；我不能激动，但我实在是无法平静下来。这是命运对我的安排，我自身是无可奈何的。我知道今天我这一下的发泄，对我的身体和我的生命都是一个威胁，但我拼的就是这么一口气。这都是拜他们所赐，他们当初那么穷的环境下，哪会有什么营养？春妮个大，她的身体好些，但还是逃不过的命运的追索，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先天所埋下的隐患到这时也到头了。
杨事明，你所遇到的这两个姐妹花对你来说是个劫数。对我来说更是个劫数，谜底揭开的时候，就是我的末日了。所以我当初会拒绝你。多的话也不说了。
我也累了，让我去吧！和我的姐姐在一起，本来我和她的命就是一体的，她走了我还能活得长吗？最后我要说的就是，悲剧不要再发生了。
以生命为代价的事件实在是太惨重了！”
杨莲最后又痴痴的看了一眼杨事明，眼中一潭秋水幽怨无限，她想再说什么，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力气了。在大家交迫的眼神中，杨莲缓缓的闭上了她的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既让她爱又让她恨的世界！
真是：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春妮春姑姊妹春，无可奈何双春去！
冷暖人间冷暖知，春落冷暖是人间！
第五十九章 尾声
春姑和春妮合葬在一起。
这可怜的两姊妹，生不能相见死却同穴，也算是另一种亲密了。她们同年出生又同年离世，想来确实是令人无限的伤怀。
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时间还是慢条斯理的进行着，每个人不会太多过问人间世事，只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算很不错了。
只是时间也改变了一些，物是人非，现在的杨事明竟变得异常的沉默。
杨莲的故事，全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