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事,早在选你为‘公主’之时便已谈好交易,如何再问此问题,你是否想反悔?”
咏唱眼睛瞪得更大:“你难道不想我反悔?”
他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口气变得阴寒:“曲咏唱,此事非同儿戏。昨夜当着群臣之面与楚弈订下和亲之事,本王岂可反悔?而你——更加想都别想!”
说到关系国家之事,纠缠人心的三千情丝顿时抛在脑后。
蒙舍自先王开始,数十年的统一大计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子的出尔返尔而更改?
听他坚决的语气,似无一点留恋,美丽的容颜蓦然一白:“你难道真舍得将我送去和亲?”
怦!
她如此直接的问话,他眼角突然一抽,心口随之紧了紧。
舍不得?怎么真会有舍不得的情绪?
他勾起嘴角自嘲一笑,王者天下,成大事者岂能因“舍不得”三个字所牵拌?可笑的舍不得!
阁昱直视着咏唱,故意忽视她眼中流露的希冀,冷声道:“曲咏唱,本王为何要舍不得?你本就是为送去北诏和亲而特别训练,能为国效力是你此生的光荣。”
“是吗?”她的眼神揪着他,语气突然轻了起来。
她的飘忽语气让他心口颤了颤,很快便被压了过去。
阁昱声音沉静:“是。何况你又岂是个愿意吃亏的女子,本王答应你前去和亲之日便放回你边关的父亲,也定不会食言。”
五指掐入了自己柔软的掌心,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想直接大声质问昨夜之事,又有一股不愿意妥协的自尊在拉扯着她。
如若,他真的有心,他又怎能做到如此冷漠?
如若,他真的喜欢她,他又怎能做到如此坚决?
如若,他一点都对她无心,他又怎会在动情之时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如若……一切都只是一个宿醉后的误会,她又怎能借此来要挟?
曲咏唱!
又怎能借一个对方可以装做没发生的事情来作为筹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又恰好是你精心训练的棋子,你还会让她去和亲吗?”
心口刹那窒息了一下。
阁昱紧了紧手指,脸色阴晦起来:“难道你想说的是自己?呵,那也太可笑了!”
是的,太可笑了!
她的一声声问话,一字字敲进他的心。
如果他喜欢上了自己的棋子,而改变自己的计划,那也太可笑了!而那样的他,也绝对不是他!
“曲咏唱,你只要记住,国家大事不可儿戏。而你……本王不可能喜欢你。”仿佛在这瞬间突然察觉到了她的情愫,欣喜莫名的同时硬生生地压下一切心动,他的声音里包含着连自己都意外的苦涩。
“好,咏唱承认没那个魅力让大王喜欢。”明艳动人的小脸黯淡了下来,就像被乌云遮住光华的明月。
他心口抽得厉害。
“不过,咏唱仍然想问,如果被派去和亲的是瞳瞳,大王还舍得吗?”
她等着他的答案,非常想知道这辈子,自己是否还有可能与瞳瞳一样……
阁昱陡然抿紧了唇,深邃的双目中闪过幽光:“如果是瞳瞳,她一定会选择以国家利益为重。”
咏唱站直了身子,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地吐出:“哦,是吗?我知道了。”
她盯着他,专注而深刻的目光里浮过一丝凄绝,仅仅闪过而已。
当阁昱为她突然低沉黯然的语气心脏猛抽之时,见到的已是一张笑得明媚的小脸,她精致的五官像桃花一样动人:“大王放心,咏唱也可以做到的。”
粉嫩的唇角笑意晶莹,她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点难过与黯然,似乎刚刚所有的一切如乌云般的感觉都只是他的幻觉。
而这张笑容无懈可击的绝美容颜,让他高大的身躯僵立了半天不能动。
浑身冰冷而孤绝的气息,坚实的下颌紧收地就要一触即发,她的笑脸在眼前晃动。
咏唱笑眼弯弯,缓缓移下视线,落到男人冷薄的双唇上,就在昨夜,他还那么炙烈温柔地吻过自己……
心痛了……
她轻轻放开了纤美的手指,却指指僵硬。
踮起脚尖,她突然凑上前勾住他的颈子,在他呆立无法反应的瞬间将自己芬芳的双唇印了上去。
四唇交会。
似有电流窜过全身,他和她脊梁挺直。
她吻住了他。
轻轻柔柔,密密实实。
这个男人……心和外表一样冷硬,她该放弃吗?
如果,真的无法改变被和亲的命运,如果真要去侍奉另一个男人,她会挣扎会抗拒。
因为她虽可以做到随遇而安,却无法做到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此刻,她只想将他的味道记住而已。
他的味道……
淡淡的,清爽的男人味,有冷冽也有温暖,她想一直记住。
阁昱完全惊住了,琥珀色的瞳眸里映着她张开着的漆黑的眼睛。
该死!
如果他理智,他应该立刻推开她。
都什么时刻了,她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挑逗他,勾引他!
真是该狠狠推开她!
可是,大手才触摸到她的肩头,温暖的体温从指尖蔓延到全身。渴望在体内升起,他无法抗拒这甜蜜的诱惑,如桃花般迷人的气息刺激着他的感官,搅弄着他全部的意识。
他手指一紧,扣住她的肩头,只想加深这个吻。
她却突然推开他,动作快得仿佛早有预谋。
咏唱笑了,像夜空中升腾的璀璨烟花。
明眸一眨,她的声音妩媚动人:“大王,以后咏唱就是属于邪君的人了,不过曾经属于和大王之间的回忆,咏唱是不会忘记了哦。”
白嫩的手指暧昧地刮过自己嫣红的唇瓣,她抬头继续道:“我的楚王殿下已经等久了,咏唱这就恭送他去。”
说罢,蓝水如湖光的身影踩着优雅的小碎步,走出屏风之外。
她走了,清风中还留有她身上清雅的花香。
她走了,留下一室清冷的空气,她是笑着答应了他的计划。
看样子,这次是真的,她真的决心好好完成这个计划,为了蒙舍,为了她的父亲,她带着美丽的微笑就这样走开他的身边。
这应该是欢欣的时刻,为何心脏却被某样东西紧紧地掐住了?
为何有种要一把扯住她、留下她的冲动?
为何从来不愿意为任何人动摇的心,竟有了丝丝裂痕?
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空气稀薄……
她完美的微笑,如花间动人的精灵,这个精灵将要飞向另外一个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阁昱久久不能动。
有一种感觉,某样很珍贵的东西要失去了……
是她吗?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笑容灿烂,妩媚而俏皮的棋子了?
心,不知道被剖去了哪里,他找不到感觉了。
……
庭院里。
花红柳绿,鸟儿欢唱,蜜蜂与蝴蝶丛中飞舞。
醉人的清风轻柔地吹过发梢,吹到她略为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嘴角扬着美丽的弧度,她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某一个地方。
脚步却沉重,一步踏过一步。
她会一直笑着走开,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那个男人能看明白自己的心,希望那个男人能在最后开口留住自己。
会吗?
她不知道!因为男人——其实她并不了解。
不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顽强的男人?而心底却又恰恰喜欢他的这份坚毅执着,只有坚毅执着的人才能最后实现自己的抱负。
从他深沉却坦荡的眸子里,她看明白了一件事。昨夜,他不是装作不记得,而是真的忘记了!
那么,就暂且忘记吧!
曲咏唱要的是这个男人的真心,因为爱她才不放弃她,而非为了某样理由去承担什么。
所以,笑吧!
一个人只要还会笑,就还有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大不了,天不会塌的。她不但要好好地活下去,还要继续勇敢地不放弃地追求自己所爱。
那个可恶的男人,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白衣飘扬,温柔淡笑,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妖邪的光芒。楚弈单手背负在后,姿态潇洒,紧紧注视着由远及近却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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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思念
邪君楚弈走了,离开了蒙舍王宫。
离开前,跟咏唱特意谈了话,话语不长,却非常重要。
咏唱安静地半躺在树上,茂密的枝叶将她的身影遮住。她半眯着眸子,脑袋回想着邪君的话,嘴角轻扬。
他说——很高兴蒙舍愿意与北诏和亲,何况是这么一位美人儿公主。
他很乐意娶她,但是不可能封她为北诏的国妃娘娘,说到这里时,他漆黑的眼珠变得异常深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说,即便娶了她也可能会委屈了她,因为……他最近戒斋,半年内不能动女色。
想到楚弈说这话的表情,咏唱嘴角扬得更高,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不会动自己,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人开心了,她压根就不愿意被他动。
然后,楚弈狭长的黑眸闪了闪,又一脸神秘地问她喜欢美男子吗?悄悄告诉她,其实他就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美男子?
呵呵,咏唱翻了个身,将两片树叶遮在眼睛上,想起了楚弈的模样。
他说——为了防止北诏的女人一路直追到蒙舍,为了防止引起蒙舍女人们对美男渴求的混乱,他不得不易容出门。
狭长的眸子里充满了尽是骄傲的无奈。
楚弈这个男人真有趣,不知道北诏会有个怎样的国妃娘娘呢?反正她现在完全可以放心地去和亲了。
“公主,你以后不会是准备在树上安家了吧?”丫头的声音打断了咏唱的回忆。
咏唱用手指按了按眼皮上的树叶,懒懒道:“住树上也没什么不好。你看鸟儿住树上多自在。”
“公主怎么知道鸟儿住树上自在?依奴婢看,鸟儿也会担心什么时候刮大风,将它的窝掀翻了也不一定。”丫头伸长了脖子仰望着树上的人影。
“坏丫头倒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你说得对,看来本公主该为这些鸟儿多做几个窝,以备不测。”咏唱将树叶捏在指尖一吹,绿色的叶子变飘飘摇摇地落了下去。
丫头气得跺脚:“公主啊,你已经连续半个月差不多窝在这棵树上了……”
“哦?就已经半个月了?”
她挑挑细致的柳眉,时间过得真快。
半个月了,王宫里的那个男人出去了边关。据说边关发生了混乱,有一只外族的军队突然偷袭,造成某支边关队伍损失惨重,他得亲自过去瞧瞧。
自带着失意接受和亲之后,咏唱对当今的局势也逐渐变得关心起来。不时跟文武大臣们打听一下四诏之事。
唉,原来做一个诏王也真不容易,对内要统治民众,对外要亲自领军对抗外邦,否则,臣民们可能会认为他们的大王懦弱无能。
如今的四诏之王谁不是文武精通?
怪不得阁昱想统一四诏,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软硬兼施只求成功。
丫头几乎要冲上去奋力摇树,把大树摇断。
“公主,半个月时间还短吗?你这样子,大王要是看到,奴婢肯定又要挨板子了。”挨板子的事情记忆犹新。
“臭丫头你嚷嚷什么,别跟我提那家伙,否则你信不信不用大王回来,本公主一可以让你挨板子!”咏唱双脚一收,坐了起来。
她想他。
可是,从楚弈走后,她和他几乎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他去边关,也没有告知她,突然就那样走了。
她很失落,也更加气愤!
气愤他可以当自己什么都不是,连离宫也没必要告知她一声,而她却在这寂寞冷清的王宫中傻傻地想他。
丫头缩缩脖子,公主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公主是在想大王吗?丫头大着胆子低声问道。
声音飘进了咏唱的耳朵,她杏眼一瞪,一只坚硬的桃核便正中丫头的脑门。
“死丫头,本公主要嫁的是貌若天仙的邪君,要想也想邪君。”
“貌若天仙?”丫头睁大眼,邪君的样子貌若天仙?公主是不是脑子坏了?
“对!貌若天仙,比女人还美。哈哈,有意思,下次再见到他可就有意思了。”咏唱突然又笑了起来,抑郁的心情缓缓沉了下去。
生活,为何要让自己总沉浸在伤心与失落之中呢?
她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想,只要你还愿意努力,那么就有希望。
丫头愣愣道:“下次见到邪君会是什么时候?”
“喔……应该是星回节吧!”咏唱眨眨眸子,“星回节,四诏人民共同的节日,大和城的‘松明楼’正是当初曼阿那之妻投火自焚的地方,所以届时四诏之王都在这日齐聚我蒙舍以示纪念。而本公主也可以一堵其他三诏王的真风采了。”
“丫头也好想看看哦。”丫头两眼重新闪烁光芒。
……
时间很快。
当阁昱快马加鞭回到蒙舍之都大和城时,距离“星回节”只有三日。
小部落接过主子手中的披风,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本王不在的这段时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阁昱将腰中佩剑放于暗红色案台之上,一边问留守宫中的相国,一边解下上身行装。
相国拱手道:“禀王,宫中一切都很平静,安然无事。”
沉默了一会,阁昱挑挑眉,突然问道:“诏华宫呢?咏唱公主那边也很平静?”
“是,公主每日都留在诏和宫中没有出去。”
她没有出去?
自己不在宫中,如此大好时机,她难道没有像上次一样乔装偷溜出宫?
他暗暗松了口气,面色却没有一丝松动。
“慕先生呢?可有回宫?”阁昱转身问道。
相国答:“慕先生尚未回来,但已派人传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了须乌子大师,并会在星回节之前赶回宫中。”
“恩。”阁昱沉声点头。
相国离去,屋子里只剩下阁昱与小部落二人。
外面已是暮色低垂,夜风徐徐吹进门窗。
恍惚间,他竟然又想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人影。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关曲咏唱的事情,他发现自己都会无法控制地联想一番。
边关明月升起之时,他面对一片黄色的大漠,会想到黑夜中笑容灿烂绝美的容颜。
一路快马回程之时,他看到有穿红色衣裳的姑娘,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宫中娇艳如花的她。
她答应了去北诏和亲,他的心一直如被什么哽塞一般,难受了好久,直到今日才稍微觉得顺畅。
他担心她私自跑到宫外,他担心她在宫中惹出什么祸端,他担心她是否又单独见了慕千寻……
该死,他担心这么多干什么?就算内心已经老实承认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那也只是个即将代诏和亲的女人。
也罢,再过三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星回节”,他早有安排邀请其他三诏之王齐聚蒙舍,而咏唱公主与北诏和亲之事,也将在那天正式确定婚期。
多想何益?
情字最是烦人,剪不清理还乱。
欲留却又抛,如此矛盾着,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阁昱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皱起长眉,只想快点洗去这一身的疲惫与风尘。
“小部落,你也先回去歇着,本王想去泡泡冰泉。”
“大王不要属下侍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