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吃面。”南宫汐对她的狱卒说一声,迈开脚步。
无人异议。狱卒们也饿了。狱卒两男两女,年纪都在二十四五左右。两女名为凝碧、点绛;两男叫渚青、沙白。挺诗意的名字,人也个个俏丽翩然,不像当狱卒的人——偏偏就是!
面摊老板在,现在变成了老板娘。
面摊老板娘煮的面依然是从来也没有吃过的好吃,南宫汐回味的同时想起在无焰宫煮的那两碗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南宫汐走了一会神,再回魂,看到一辆淡黄纱帐低垂的车辇缓缓驶过路面。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坐在车辇里的人一身华美贵气的绯色衣裳,隐约可闻空气里弥漫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东都王车驾——”
“东都王来了——”
“东都王风采美啊!就是总不见庐山真面目……”
“不曾见你怎么知道美?”
“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是真的!见过的人都说美!”“
路边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个伸长脖子,直着眼睛。
南宫汐倏地站起,凝碧出手如电,扣住她的脉门,拉回座位,“坐好。”
“放开,我要跟他说清楚……”
“你的事,等王君召见再说。”
凝碧的力气很大,南宫汐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东都王的车驾远去,消失。
“吃面。”凝碧放开手,指指汤面。
南宫汐扫她一眼,又站起来,“饱了,我回去了。”
“小姐,我煮的面不好吃吗?”面摊老板娘站在旁边,怯怯地问。
“呃——不,很好吃。”南宫汐看着面摊老板娘——成亲后的她多了几分娇柔,几分妩媚,皮肤虽然还是黑,容光焕发却也颇具女人的美。
面摊老板娘完全认不出南宫汐,看着她,带一点点畏缩,“小姐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小本生意,从来没有招待过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小姐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少算一碗钱。”
面摊老板娘一如既往的慷慨。
“谢谢!不用,他们付得起!”南宫汐转头看她的狱卒,“凝碧姐姐,老板娘特意关照,煮的面很对胃口,我今儿吃得很高兴,你们呢?这么好吃的面,不多付点钱怎么可以?五十两银子。凝碧姐姐替我给吧!”
五碗汤面五十两银子?周围人正在咋舌,凝碧面无表情,掏出银子,塞给面摊老板娘。
面摊老板娘愣愣捧着银子,呆得像一只木鸡。
南宫汐一笑,挥袖离开。
不清楚自己怎会过上这样一种囚徒生活,除了不自由,各方面实在没话说。这种日子,如果是真正的兰汐,应该觉得满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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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雾浓,清露泣香红。
南宫汐倚在绮窗边,看着溶溶月色下院落里的牡丹。
洛阳果然是牡丹之都,寻常院落随处栽种牡丹,她住的地方也不例外。
牡丹在月下别样的美……风华无边……谁也及不上的容颜。
“汐小姐,该睡了。”
凝碧整理好床铺,打了个呵欠,看南宫汐还没有入睡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关上窗,推她上床。
南宫汐没有反抗,窝进被子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些香等我睡着再熏,闻着晕。”
每晚入睡时,凝碧必定会在她屋里熏香,香烟缭绕、香气弥漫中,她一夜睡到天明,中途从未醒转。
凝碧哦一声,果然等。
南宫汐把头埋进被子里。
“汐小姐。”凝碧轻唤。
她不应。
“汐小姐——”凝碧的声大了点,音拖长了点。
她还是不应。
凝碧不叫了,又过一会儿,开始点香。不久,香烟渐渐缭绕,香气渐渐弥漫。凝碧又等了一会儿,退出去。
南宫汐掀开被子跳起来,屏住气,忍着窒息的眩晕,放轻脚步扑到窗边,以轻捷的动作打开窗子,然后,大口吸进新鲜的空气。
呼吸平稳,猛烈起伏的胸膛也终于回复正常,南宫汐轻巧地钻出窗子,勾住屋檐,一个上翻,上了屋顶。她住的地方是一幢两层小楼,凝碧和点绛同她一起住在二楼,她们非常警觉,风吹草动都能听到。
必须十分小心才行。
月亮钻进云里,天地暗了,南宫汐轻轻伏在琉璃瓦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或者是放心她于迷香中沉睡,守卫今夜很懈怠,巡逻的人——竟然都不见!南宫汐耸身,轻轻一跃,飞落到围墙上,刚要飞下地,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刻的她,云罗轻衫,根本就是穿着睡衣,怎么逃跑?
她的衣裳,从来都由凝碧分配,每天穿什么,早上才送进房给她。
不管了!先跑再说。
正待下跃——身形未动,一股檀香混合花香的浓郁味道蓦然袭向鼻端。南宫汐愕然低头,一个浑身暗黑的人影矗立在地面……
月儿从云里钻出来,大地一片亮堂。
南宫汐清楚地看到:一张黑色的面具,一件黑色的披风,一朵红红的火焰……淳于玺?是他!淳于玺!烧了她家的人,杀死她父亲的人,欺侮她的人……无数往事洪水一般涌进脑海,刹那间塞得脑袋生疼……
南宫汐抱住几乎爆裂的脑袋,剧痛无可抑,眼前一黑,直直从围墙掉下地……
鸟语,花香,空气格外的好。
南宫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豪华牢房里那张舒适牢床上。像是从昨夜睡到现在,不曾离开过似的。
“我到底在哪里?我在做梦……”南宫汐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茫然,迷惑。她见到淳于玺,在昨夜,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啦?汐小姐,睡一晚醒来连自个儿身处何方都不清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凝碧走进来,神色好奇。
“没什么——我昨夜几时睡着的?你出去我竟不晓得。”
“汐小姐上了床就睡着,我几次起夜,过来替小姐盖被子,小姐睡得好香,哪里知道。”凝碧说。
真是她在做梦?
“我晚上睡觉踢被子?”
“对啊。”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汐小姐睡得香酣,自然不知道。”
……
那一夜也许真是梦!可以肯定的是,此后,南宫汐再没有逃跑的机会,一丝半点也没有。夜里,凝碧会耐心等她真正睡着才走开,而宅子里外的守卫,再不曾懈怠过。
东都王,到底要囚禁她到什么时候?
第二十章 东苑
“汐小姐,入了秋,花都渐渐凋零,就剩东都王府园苑的花还开得多,开得艳,所以,王君每年八月初二都会开放王府东苑,想不想去看?”凝碧跑来南宫汐面前,一脸兴致勃勃地问。
“看花?院子里有!”
“不看花也可以看人哪。每年东苑开放,那叫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哦——”南宫汐侧过身去,翻翻手里不知写些什么的书。
“去吧,我陪你去。”
“不去。”
“全东都最美丽的女子都会去,你不去很可惜哦!”
“原来凝碧姐姐喜好看美女!”
“不止!我还喜欢看俊男。游东苑的有最美的女子,也有最俊的男子……王君说不定也会去,说不定……你可以趁机向王君陈情。”
南宫汐沉思,然后点头——最后一点的确诱惑了她。
皇家有御苑,东都王有东苑。东苑仿江南园林,假山曲池,小桥流水,回廊花木,颇有意趣。其中建筑之精美,园林之精奇,花草之精华,令人赞叹不已。东苑美则美矣,平日只有东都王欣赏,为表示亲民之意,东都王下令每年八月初二开放东苑一日,届时不论高贵低贱、富有贫穷,俱可同赏美景,共享游园之乐。
今年想游东苑的人尤其兴致勃勃,不为别的,太子也来了。
太子年二十有七,十五岁被立为太子,二十二岁大婚,内室正妃一名,侧妃两位,姬妾不详。太子此来东都,并非欲赏美景,据说是为了比花儿更美的东都第一美人——凤仪。
士农工商。
凤仪是东都米商凤九天之女,这样的出身一般贵族不太感兴趣,但拥有过人美貌者另当别论。凤九天久有攀龙附凤之心,太子抵达东都当夜,侍寝之人便有凤仪。消息传扬出去,众人更想看看凤仪如何绝色。太子也不吝于藏私,起意携美同游东苑,如此,才弄得全城百姓耸动。只是,百姓高兴过早,太子愿意与民同乐,这“民”却要精挑细选。所以,到了八月初二东苑开放之日,只有东都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获许进入。
凝碧是东都王的人手,掏出一个令牌,拖着南宫汐大摇大摆过关。
走在景致动人的东苑里,南宫汐无精打采。早应该知道狱卒绝不会轻易放她出行,被女扮男装也就罢了,凝碧更是一指封住她的内力——什么心思都别想动。
“汐少爷这么一打扮,果然骨骼清奇,明眸皓齿,端的俊美。”凝碧挽着南宫汐的手,边走边对她笑。
南宫汐不语。
旁边行人来来往往,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年,一个二十四五的“大”美女,挽手亲密同行,怎么着都会有人看。看的人眼中有惋惜,有艳慕。凝碧一一看回去,更笑得花枝乱颤、甜甜蜜蜜。
南宫汐瞥凝碧一眼,依然不出声。
“看——那个就是凤仪凤大小姐。”凝碧捅一下南宫汐,要她看一个坐在汉白玉高台上抚琴的姑娘。
南宫汐看过去。凤仪的确是美女:杏眼、桃腮、琼鼻、樱唇。可算南宫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徐离除外——当然除外!南宫汐暗骂一声自己无聊。
凤仪是美女,也是才女。纤纤十指弹拨,一曲《平沙落雁》,曲调悠悠扬扬,如闻倏隐倏显之雁鸣,如见雁群若往若来,若起若落,于长空盘旋顾盼之情景,的确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之意境。
“那个就是太子。”凝碧悄悄指一个身穿淡金华服的英俊男子给南宫汐看,然后放低声音,“你别给他看到。”
“为什么?”
“要是你给看上,我们岂不是没了人犯?”凝碧似笑非笑。
南宫汐低头扫扫自己的装束,“我现在可是汐少爷。”
凝碧哼一声,“有些人男人女人都爱。”
南宫汐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淳于玺,鸡皮疙瘩不由泛起。可不是?她就曾经做过淳于玺的“男宠”?
曲毕,四周掌声雷动,凤仪嫣然一笑,立起,袅袅婷婷走到太子身边,太子揽住她的腰,搂入怀中,叉起面前一块水果,直送入凤仪小嘴。
凤仪又笑了,甜蜜幸福的样子,太子也笑,有些轻佻。
凝碧摇摇头,拉南宫汐走,边走边惋惜,“完了!又是一个。”
“什么意思?”南宫汐有点好奇。
“你信不信?等太子离开,凤姑娘还在这里。”
“你是说,他不会娶她?”
“没错!”凝碧又哼,“太子爱尝新鲜,凤九天毕竟是暴发户,急功近利,主动送上门的货,再好,也掉了价。”
南宫汐不禁怔然。
凝碧一直拉着南宫汐走到僻静处,才松开手笑道:“哎!我要小解,你在这里帮我望望风吧?”说着,已经一溜烟跑草丛里去。
南宫汐转过身,走到一株芭蕉树下站着。
云溶溶,风淡淡,无雨,芭蕉也飕飕。原是一点芭蕉一点愁……
南宫汐快把一整片芭蕉叶撕成细条了,还不见凝碧出来。哼!若不是她内力被封,看她不逃才怪。
南宫汐扔开芭蕉叶,抬起眼,蓦地一怔。
前面,一弯小桥飞架流水之上,桥那边,一个白色身影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隐入假山花木中。
南宫汐迈开脚步,奔过小桥,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徜徉在丁香树下,左顾右盼。丁香渐渐结果,树上犹有花开,紫的清艳宜人,白的芳香袭人……
“汐儿……”身后传来一声悦耳至极的轻唤。
南宫汐宛若电击,身子不由打颤,脸蛋不由发热,尴尬的红潮登时泛滥成灾。
“汐儿。”声音倏地近在耳畔,暖暖的气息吹动她鬓边的碎发。
南宫汐脚一抬,拔腿就跑。
碰——
她直直撞上一个人的胸口。
捂住撞疼的鼻子,不用抬头看,已经闻到似曾相识的味道。有手在她身后收紧,把她贴进面前的胸怀,密密的,不可分。
“放开我——”她不看他,只是用力推那副胸膛。
她没有被放开,相反,身子被扣得更紧,她听到他的呼吸,有些急,有些重,心,不由得慌了,乱了。心慌意乱之间,下巴被抬起,唇……被吻住,刹那间,天旋地转,无法自已,心醉……神迷……
直到无法呼吸。
唇与唇分开的时候,想要说不可以,想要拒绝令人沦陷的诱惑,结果只顾着喘气。于是,下一刻又变成粘在一起……呼吸越来越乱,他的手越过她的腰腹,揉搓她玲珑的曲线,不再是温柔,变成了狂放,她哆哆嗦嗦,腿脚发软,没有拒绝……拒绝不了。
心跳,惶恐,不知还将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拉开她,转过身,背对她,声音克制而平稳,“对不起,我失礼了。”
她羞愧得无言以对,无颜以对,也转过身,往相反方向跑去。
“汐儿……”他的声音从后面远远传来。
南宫汐绕过假山,一眼瞥见假山上一个洞,立刻毫不迟疑钻进去,洞很小,还好壁边有个凹陷处,堪堪藏住她的身子。抱着膝盖坐下,心儿怦怦直跳,嘴唇残留他的余温……决定了不与他牵扯的,怎会这样?南宫汐无声地呻吟一声,懊恼而无奈,更糟糕的,混乱情绪还不止这些……
不知道在假山洞里坐了多久,他没有出现,凝碧也没出现,如果她就这么走掉,会不会没人再找?
“……他走了?”洞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陌生,不知道是谁。
“走了。”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似曾听闻。
南宫汐小心探出头悄悄往洞外张望,见不到任何人影。
“这里没有人,你说吧!”声音再度传来,威严、沉冷。
南宫汐下意识缩回脑袋。
“他行踪不定,去哪里很难探知,有一次在城外住了几天,我费了好些心思才找到……”
“这个你不用管!”男人的声音不耐烦,“……你在他身边数月,房事如何?”
女子道:“他一半时间在府里,一半时间在外面,不常召唤侍寝……侍寝时有些古怪之处……”
“说细致些!”
“他喜欢在黑暗中行事,房里必定熏香,那香里有迷香和媚药……完事立刻送我走,我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他身上有香味,不难辨别!”
“是有香味,但香味时常变换,不能确定。”
“那只狐狸最擅长瞒天过海之术!”男子咒骂一句。
“那么我……”女子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和你过夜的绝不是他!蠢才!笨蛋!安你到他身边有何用?”
“……”
“……可有探查到其他情况!”
“有……上月初我曾见他与一个女子纠缠,但那女的跑了。”
“那女的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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