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汐挣扎着深吸一口气,意识清醒,不必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也不必怀疑自己是否陷入噩梦,她一清二楚,自己此刻正在重复徐离方才的经历——被人从酣梦里拖出来了。
这个小气的男人!
“不要吵……我还没有醒……我在做梦……”她呓语。
“夜半扰人清梦,却自睡去……汐儿,你于心何忍?”他在她耳边低语。
呵!他讨伐她来了!
她懒懒洋洋、含含糊糊建议,“夫君……数数吧……数到一千八百……就能睡着了……”
“数过了,还是睡不着。”
“那……夫君练练《灵霄心法》吧……累了……自然就困了……”
“《灵霄心法》?唔……好主意。”他欣然。
咦?他竟然肯接受这个建议?南宫汐好奇地睁开一只眼睛,才张开一条缝,就后悔了……
徐离的脸很近,笑容无辜而蛊惑,“《灵霄心法》夫君一个人练不了,汐儿既然醒了,就陪夫君双修吧——”
双修?
自从她怀孕,内力沉于丹田,不能调动,无法行功,但每次夫妻亲密,徐离散入她体内的真气依旧能够流贯经脉,其中一部分滞留、潜伏,渐渐渗入她丹田,另一部分则回流归于徐离体内。
连日里,他们夫妻太过于亲密,徐离得自于她的那一半内力,怕是损耗不少……何况房事肆无忌惮,终究不利于胎儿孕育……她应该拒绝他的,然而,没容她说出不,甚或是好,便身不由己,跟着他坠落、飞升……
平静下来,俩人反而都没有了睡意。南宫汐平平躺卧,望着帐顶,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感到不适?”徐离轻柔抚摩她的小腹,语气不自觉地紧张。
她摇摇头,胎儿刚刚孕育,她除了不能调动内力,身体并无任何异样,然而……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她应该主动为他纳妃……可那样一来他又会散尽内力,伤及元气,损害健康,也是不行的……
徐离一直看着她,她明明暗暗的脸色似乎引起他的好奇,“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注视他的双眸,“夫君既然能够看透人心,好——你说说,我现在想什么?”
“想什么不重要,只要汐儿开心就好。”
“那好……请圣上移驾回浩清宫吧!”
他扬起睫毛,神情困惑,然后平静地应:“可以。”
可以?他就真的这么想离开她?
她语气淡极,“圣上独自在浩清宫,若觉得寂寥,不要辜负了外邦君王的好意!”
徐离点点头,“朕也不会辜负爱妻美意。”
他……存心气死她!
“你走吧!”她翻身向床里。
“朕这是被自己的妻子赶下床了吗?”
“对啦!”
“汐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徐离轻叹,穿衣,下床。
她、她、她真的是要气死了!
“淳于玺——”她扯开被子,坐起,冲他喊。
他背对她坐在床边,俯首看地上,一边找鞋子,一边说:“爱妻,淳于玺已经消失,你又忘记了?”
“我的徐离从来不油腔滑调,不轻佻,不滥情好色,你是淳于玺,不是徐离!”
他温和提醒,“爱妻又忘记了,淳于玺与徐离是同一个人。”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徐离不会这样对我!他说……我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就算我肥胖臃肿得像一只猪,他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淳于玺……你好可恶!把我的徐离还给我!”她悲愤喊完,倒进被窝,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不看他,脑袋却要想,越想越伤心,好怀念以前那个一心一意、忠贞不渝、体贴入微、温柔细腻、千依百顺的爱人啊!
啊啊啊……
他坐在床边,隔着暖被轻轻拍她的背。
她深深埋在被里,当他不存在。
温凉修长的手指悄悄钻入被窝,轻轻挠挠她肋下的肌肤——然后,俩人同时意识到,触手……一片光裸!
“不许……”她低呼,推开他的手,滚开去,定定神,发现……自己整个滚进他的怀里,出不来。
“汐儿——”他俯身看她,黑眸深邃幽暗,“不论我是徐离还是淳于玺,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说出口,我都愿意给,都愿意听从!”
她痴痴听着,呆呆看着。她呀……永远就是这样一个不够聪慧的女子,总是看不透他,只能傻傻地问:“如果我说……要你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只要我一个,只娶我一个,你也答应吗?”
他勾勾她的鼻子,“笨丫头,从以前到现在甚至到未来,我只打算爱你一个,要你一个,娶你一个!”
她皱皱眉,轻扇鼻翼,“真的?”
“真的!汐儿喜欢听这些话,夫君日日说与你听。”
她撇撇嘴,“如此肉麻的话!日日说……你不怕听的人腻,我还担心说的人油嘴滑舌!”
他微笑,“汐儿,你总是如此可爱!唔……这一胎我们还是生个女儿吧?生个像你的女儿,好不好?”
“不好!我想生儿子!我要生儿子!”她轻抚他的面容,无声加上一句: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儿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决胜
乾安帝移驾骊山行宫静养,当今天子许诺每月中旬携带妻女同上骊山请安。
十一月中旬,天子果然亲自携公主上了一趟骊山,当时,未来皇后回江南省亲,因而未能同行。
十二月中旬,又是天子例行上骊山向太上皇请安的日子,新近从江南省亲归来的未来皇后因有孕在身,不便出行,兼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天子索性连公主也不携带,自己前往骊山。
年关岁末,新年将至,元月元日朝廷依例必祭祀天地,祭拜祖宗。天子在骊山行宫停留一夜,第二日,恭请太上皇乾安帝同下骊山,同回皇宫。
由骊山返回长安城途中,大内侍卫统领、保定侯紫舞高高骑在骏马背上,走在一辆镏金车辇前。车辇前后左右罗布侍卫,个个金甲耀眼,兵戟森森,威武雄壮,显得镏金车辇里的人尊贵至极。此等阵式,除了当今天子能够显摆,舍我其谁?
天子车驾走在前,隔着五十名侍卫,紧跟着乾安帝车驾。侍卫们各个小心谨慎,戒备森严。
车驾逶迤,行到一条河边。
河水其中一股源头来自骊山温泉,因而寒冬不冻,依旧碧流淙淙。更妙的是河里有鱼,时常有渔翁披蓑戴笠,独钓寒江。这不,河对岸就坐着老僧入定的一位。
老渔翁孤独地坐在河边垂钓,一顶斗笠,一件蓑衣,一杆鱼钓,静默,仿佛已经融入天地河水。
侍卫们见惯世面,不以为奇,好事者随意瞟垂钓渔翁一眼,再没有兴趣瞟第二眼。
天子车驾行到垂钓渔翁对面,速度渐缓,后面,乾安帝的车驾落得有些远。
明黄幄幔罩住镏金车辇,车门前的帘子微微动了动,里面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只见车辇外的紫舞大手一挥,连车带马及人全部停止,原地歇息。看样子,是要等候乾安帝车驾跟上来。
乾安帝的车驾却也停在原地,不动了。
镏金车辇里的人又说了什么,紫舞立即拍马回头,马往乾安帝车驾跑上几步,马背上的紫舞突然摇摇晃晃起来,在侍卫的惊呼声中,跌下马,重重坠落在地,伏在地上挣扎不起,却还竭力吼叫,“圣上……有刺客……护驾……”
“护驾——”
“护驾——”
侍卫纷纷呼喝,迅速围拢起来,团团护住镏金车辇。
一个人掀开镏金车辇帘子,现身而出,喝道:“朕好端端的,速去护卫太皇圣上!”
此人玄衣黄裳,高贵俊美,正是当今天子。
“遵旨!”侍卫齐声响应,迅速往后方跑,将乾安帝的车辇围护起来。
天子一跃而下马车,紧跟在侍卫身后,也奔向乾安帝车辇。
“咻咻咻——”
几声微乎其微的声响,几乎同时,天子脚步一滞,身体往前一跌,重重趴倒,挣扎,不起,不再动弹。
“圣上——”
“圣上——”
侍卫慌乱惊呼,混乱中,十数名侍卫一个接着一个跌倒,全都伏在雪地里不再动弹。
“圣上中了暗器——”
“刺客暗器有毒——”
“兄弟们小心——”
群龙无首,侍卫顿时乱成一团,东张西望,有的甚至找地方躲藏。
“哈哈哈——”
肆意的狂笑声中,乾安帝车辇的帘子被扯开,露出里面两张脸,一张是乾安帝的脸,另一张也还是乾安帝的脸,两张脸的差别仅在于岁月涂抹:一张苍老,一张盛年。
盛年乾安帝手里持一柄闪着青光的匕首,横在苍老乾安帝颈侧,苍老乾安帝神色僵化,身体僵硬,不敢稍加动弹。
“嗬嗬嗬——”
阴郁的怪笑声与狂笑声在同一时间响起,笑声中,独钓寒江的渔翁飘飘然飞掠过河,竟是身具绝顶轻功。
渔翁双脚着落处,恰好是伏地不起的天子身边,他低头踢踢天子的身体,口气轻蔑,“这厮上次在无锡中毒,侥幸逃脱,内力果然大大受损,此毒较彼毒毒性更加厉害,老夫瞧他如何再解!”听声音,是东方龙。
“逆贼!胆大包天,敢犯弑君之罪!左右,擒下贼人,千刀万剐——”被挟持的苍老乾安帝悲愤喝斥。
“父皇,您偏心太过了!”盛年乾安帝晃晃匕首,阴桀桀道:“徐离玺是您的儿子,莫非我徐离煜就不是?您为了扶持徐离玺上位,教他习绝世武功,封他为东都王,助他建立无焰宫,派他收服北兹与夏国,于朝野之中扩大他的势力,终于逼废了我,将我流放至穷山恶水之地,旨令终身不得入京。父皇,您的心真狠!我两年忍气吞声,苦心筹划,上天助我,我徐离煜如今东山再起!父皇,您看见徐离玺的下场了罢,此毒乃是我于流放边地寻得,剧烈无比,世无解药,父皇是爱惜自己性命还是心痛徐离玺,您抉择罢!”
“废太子……”乾安帝嘶声厉吼:“你不会得逞……”
“父皇且拭目以待!”废太子得意一笑,呼啸一声,河水对岸小山岗后奔出十八条大汉,跃过河水。
苍老乾安帝看一下大汉,“你方连你及东方龙不过二十人,我方侍卫是你数十倍,你以为有胜算?”
“有父皇相陪,便是儿臣的胜算!儿臣即刻护卫父皇入宫,请父皇宣布当今皇帝暴卒,下旨召儿臣回朝,恢复儿臣储君之位,此后父皇依旧归于骊山行宫安享余年!否则——东方龙,让我父皇瞧瞧当今天子遗容,也好教他斟酌损益!”
东方龙冷哼一声,以刀柄勾着天子的衣带,用力一提,尸体直挺挺立起,瞪着眼,白着脸,格外可怖。
“中此毒者全身肌肤俱成乌黑,莫非此人——”东方龙神色一凛,迅速扫了眼尸体被手套遮掩肌肤的双手,抬起自己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扣住尸体脸部边缘,小心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后面的脸虽然呈现乌黑之色,尚可辨认面目——此人非当今天子,似乎是原东都王府侍卫长现大内侍卫副统领如虹。
“主公,徐离玺是假的!死的人不是皇帝!”东方龙又惊又骇,从尸体衣带里抽出刀柄,甩开刀鞘的同时一掌挥开如虹。
“假的?”废太子愕然。
苍老乾安帝趁着废太子一愣,反手一点,正中废太子的穴道,废太子始料未及,四肢僵硬,匕首“哐当”一声掉落。
苍老乾安帝徐徐推开废太子,转身看他,悠悠道:“不错!他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废太子肢体不能动弹,嘴巴可以说话,连声急呼:“东方龙,拿下此人,救我——”
“我……”
那边,东方龙低着头,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的腕,神色诡异至极,转而变为惊恐万状,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刀一砍,刀落,砍断的不是任何人的肢体,而是他自己的一只手臂,断口,血狂喷,喷出来的血——是黑色的!东方龙绝望厉叫,又挥出一刀,这一次,刀光劈向如虹。
眼见东方龙刀至,如虹僵直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异常灵巧,他轻松往后一跃,避开东方龙的刀,手同时一甩,一枚闪着青光的针闪电般飞向东方龙,正中他心口。
东方龙的刀僵硬在半空,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脸色迅速黑透,哼也不哼一声,直直往后一倒,一代枭雄,就此往生。
那十八名大汉见势不妙,面面相觑,齐齐后退,四散逃逸。
伏在地上的紫舞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指挥侍卫追赶捉拿十八名大汉。
“他死了……你……你们为何不死?”废太子目光僵直,语无伦次。
“中毒者死,不中毒者自然不死。”如虹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巾子抹脸,脸上乌青褪去,原来颜色是染的。
“胡说……妖法……我明明看见你们中了毒针……”
如虹道:“中毒针,也不一定中毒。”
废太子惊惧迷惘,张口结舌。
“我来告诉你罢——”苍老乾安帝口气怜悯,抹了抹脸,现出庐山真面目,原来是江别,“你们手里的毒药确实够毒,所谓世间物相生相克,我从东方清泉那里获得此毒,废寝忘食,终于寻到克制它的方子,于是加紧研制出一批解药,事先让在场所有侍卫服食,因此,你们的毒药再毒,也毒不死在场任何一个侍卫,受威胁的反而只有你们自己。”
“他……怎么中的毒?”废太子瞪着东方龙,眼神透着绝望,更透着不甘。
如虹回答:“东方龙以为我中毒,是死尸,不加防备,我只需将身上的毒针拔出来,捏在手里,趁他一掌打来,以针尖相迎,结果——大皇子也看到了。”
“东方龙老谋深算,岂会判断不出活人和死尸!”
“装死算什么难事!”那些“死”而复生的侍卫哄然大笑。
“你们太可怕……不!不!不!这种诡计绝对不是你们能够想出来的……徐离玺!徐离玺!定然又是你的阴谋!你出来!你怎地还不现身……你为何不敢以真身面对我?你还是怕我的!你还是怕死的!哈哈……嗬嗬……”废太子疯狂大叫,大笑,声嘶力竭,长笑如哭。
众侍卫漠然看着废太子。
成者王,败者寇——古来颠扑不灭的至理!
废太子转动眼珠,又挣扎叫喊:“徐离玺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我——”
江别悠然道:“对付你,区区在下等人便足矣!何劳圣上亲自出面?圣上此刻正在宫里,尽享天伦之乐。你进了宫,自然便能见到圣上。”
“父皇——我父皇呢?虎毒不食子!我父皇断然不会如此对我——”
“太皇圣上也下了骊山,不过不事声张,走的是僻静小径,此刻应当回到皇宫里了罢。大皇子想要见太皇圣上,回宫应该也能见上。只是,大皇子方才那般对待假扮太皇圣上的我——虽我假扮,你却当真,太皇圣上若详细了解情形,不知会作何想?”
废太子目光黯淡,喃喃低语:“我苦心谋划两年……就这样败了……为什么……他赢得轻而易举……我不相信……”
紫舞已经指挥部下全部生擒十八名大汉,闻言施施然走过来,对废太子道:“圣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皇子忘性忒大,两年前,在保定侯田庄秘洞里,夜晖曾经告诫大皇子,你不是圣上的对手!既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