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极致。仿佛一直正常运转的地球,此时忽然错了位。这样的错位令一向理智一向独立的她不知所措。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一天清晨,艾尼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她有些紧张,有些惧怕。接听。里面传来陈歌的声音。真的是陈歌的声音。“陈歌。你还好吗?你去哪里了?我天天给你打好几个电话,怎么联系不上你啊。”她说。
陈歌说:“这边的一位大学同学带我去一个偏远的山寨玩,那地方没电话,手机又没信号,所以这几天没跟你联系。”“我天天为你提心吊胆,以为你出意外了。”她“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滂沱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喷涌而出。陈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马上回深圳,你等我。”第二天早晨,艾尼还没有起床,听到陈歌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清楚而有穿透力。她拉开窗户,应他,陈歌。她穿着睡衣,跑到电梯间去迎他。他出了电梯,她冲上去,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越抱越紧。她不由自地缩起双肩,深偎在他怀里。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他们正式确定了恋人关系。开始真真确确地恋爱了。
夏天来了,整个深圳像被罩在一口煮沸的锅里,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湿热。罗千朵的身份证早就补办好了,可是每次罗千朵提到办结婚证的事,高飞都会想法子拖延拒绝。尽管罗千朵作为一个末来妻子,似乎从哪个方面说都是无可挑剔,但高飞有时想着他和罗千朵正式结婚后的情景,竟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惧怕。那么我究竟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他问自己。这是一个模糊的答案,垫伏在他大脑深处,连他自己也无法轻易走近,无法看清楚。这天下班后,高飞不想回家,那个家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家,是一个牢狱,闷热的天气里,他宁愿在大街上闲逛,也不愿回去。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上官娜居住的花园小区里。他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里来,他的内心深处原来一直在牵挂她。他抬起头,看她的窗户,她的窗户里亮着灯。他在花园小区里转来转去,考虑要不要上楼去找她。他忽然很想向她倾诉点什么,他相信她一定能理解他。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他还在她楼下徘徊,忽然两个穿便装的人走到高飞面前,其中一个高个子说:“我们是派出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派出所?我怎么啦?”高飞问。“你问我们?我们还问你呢!走,到派出所再说。”原来,最近上官娜居住的这座花园小区连续发生几起撬门盗窃案,警察正在调查时居民反映,一个瘦高的男人在这儿转来转去,神色可疑。于是警察走过来,要把他带去派出所。高飞只好给上官娜打电话。上官娜下了楼,告诉派出所的警察,高飞是她的朋友,是来找她的。从派出所出来,高飞问上官娜:“你好吗?”上官娜说:“很好,和朋友合资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生意不错。”接下来高飞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闻到她身上那股子热香的味道,他似乎被施了魔法,浑身连骨头节都会膨胀起来。上官娜说:“上去坐坐。”高飞沉默着。他知道只要进了她的家门,他就会跟他做爱,他现在全身都在燃烧,身体发出的所有信号,都是想占有她。“你害怕?”“这样对你不好。”“我愿意这样。”“我们应该理智一点。”“我非常理智。我很想跟你呆在一起,其实分开的这段时间,我天天都在想你,想跟你呆在一起。我甚至有时想哪怕你把我当成免费的性器官,偶然跟我呆在一起,我也挺兴奋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卑微下贱。”有一种悲凉弥漫在她那张俏脸上。他这才明白她对自己感情的分量,这分量沉甸甸的。走进上官娜的住处,刚把房门关上,两人不由分说就紧紧地搂在了一起,搂作一团。他吻她的时候,她把舌尖迎了上去,他全身顿时像触电一样,微微颤栗。来不及开灯,也来不及拉上窗帘,两人滚在床上,疾风暴雨般的做爱,房间里布满了他们压抑的喘息声。身体是熟悉但久违的,这就使他们彼此感到十分刺激,上官娜觉得自己完全湿透了,高飞像鱼一样在她的体内畅游。他们真的很和谐。慢慢平静下来,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意念可能还没从疯狂中完全脱离出来,所以他们谁也不说话。过了许久,高飞说:“对不起!”上官娜没说话,侧过身,背对他。对不起!他说的那样诚恳、简洁而利落。一句对不起就清楚地表达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男女之间率先说对不起的那个,一定是胜者。因为这三个字的背景,是发言者收放自如的姿态。可能性一,我心里也有你,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对不起;可能性二,我给你的情意不及你给我的多,你亏大了,对不起;可能性三,没有你,我的生活照样出色,对我而言,你是可有可无的人,对不起。
……眼泪慢慢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情感收支的强烈失衡,让她心如绞痛。“你怎么了?”他几乎没有看过上官娜流泪,他忽然间慌乱了。“难受,真的难受。”“对不起。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她哭得更伤心。他搂着她,听着她的哭声,感到心疼。过了许久,她止住了哭,他想自己该回家了。他穿好衣服裤子,打开房门,迈了出去。“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她倚在门框上凄楚地问他,她的表情孤独无助,又一次让高飞感到心疼。他想马上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摩,驱散她姣好脸上的愁云。“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别再把宝贵的感情浪费在我身上。”高飞依旧站在原地。“抱抱我。”上官娜忽然请求他。“对不起,我真得走了。”高飞含糊不清地说着。“再抱抱我好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他没有抱她,转身走出了大门。来到大街上,高飞像一个缺氧患者似的大口呼吸着闷热的空气。上官娜说“抱抱我”的神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挽留他。他没有去抱她,他不想在无休无止地沉迷在这种关系中了。他没有回家,打电话约陈歌到酒吧去喝酒。陈歌不想去,想陪艾尼去海边散步。高飞就在电话里骂他重色轻友,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办法,他只好过来陪他。高飞想起上官娜说,“抱抱我”,便喉咙发紧,心发疼,可他却不断地想起这句话,和上官娜说这句话的表情。他试着跟陈歌聊聊天,可是陈歌很快指出他经常走神,接着便开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他问:“一个男人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一个女人?”“当你心疼那个女人时,你就爱上了她。”陈歌说完这话后,埋头给艾尼发短信,问她吃晚饭没有,又提醒她少喝咖啡,多吃水果。现在他很心疼艾尼,担心她不按时吃饭,担心她会生病,担心她营养不良。以前,他觉得爱只是一个华丽的词藻,一个扛不起的沙包,或者仅仅是一堆避孕套,以及钟点房里味道可疑的床被,现在他觉得爱就是他身上的骨和肉,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两情相悦、永不分离。他觉得自己真不可思议,以前那么花的一个男人,现在却为了艾尼心甘情愿变得婆婆妈妈,眼里心里不再有别的女人。陈歌的话,让高飞陷入了沉思中。此时此刻,他在心疼上官娜,非常心疼,难道他爱上了她,在他决定跟她分手时爱上了她?不可能,我跟她只不过是性关系。他举起酒杯,狠狠地往自己嘴里灌酒。他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见上官娜。可是才过了三天,他就忍不住了,他又一次敲响了上官娜的家门。上官娜没想到高飞还会来找她,怔怔地看着他。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她揽入他的怀中,轻轻地拥抱着,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睫毛、鼻尖和嘴唇。他说:“我想你。”他们躺在那张柔软、暖和、宽大的床上,却没有做爱,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躺在床上而没有做爱,他们只是紧紧地默默地拥抱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体温。这以后,高飞几乎天天一下班就去上官娜家里,和上官娜一起做饭菜吃,上官娜洗菜,他切菜,高压锅里煮着米饭,“哧哧”地冒着热气,他们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妻。吃完饭,他们会一起看电视,或者看影碟,然后做爱。直到凌晨时分他才从上官娜的床上爬起来,疲惫不堪地回家。开始几天,高飞回到家,看着坐在沙发上等候她的罗千朵,看着桌上已经冰凉的,罗千朵精心为他做好的饭菜,心里不免愧疚。但是这种愧疚很快就消失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罗千朵导致的。是因为他在这个家得到的不够多,因为她的性冷淡,因为她的不漂亮,因为她的不会妆扮,因为她的狐性多疑,因为她的不自信。对了,《女孩之间的静静话》一书的作者雪莉·比德勒·贝洛丝就曾说过,男人会出轨,就是因为为人妻子的没有作出努力来防止他们这样。她说,很多男人之所以会在外面游荡,就是因为他们的妻子忽略了他们、吃得太胖、不顾自己的外表。
高飞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不忠全归罪于罗千朵。高飞心想:在这件事上,我才是受害者,而不是你罗千朵。假如不是你苍白、毫无魅力,我怎么会再次投入到上官娜的怀里呢?当罗千朵质问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回家时,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加班。”罗千朵说:“我打你公司的电话,他们说你没加班啊?”他说:“我的事,以后你少管。对了,以后也别再做我的饭菜了,我很忙,没时间回来吃晚饭。”说完,他钻进了被窝,很快发出均匀的鼾声。罗千朵觉察到了他的冷漠,觉察到他有意在她和他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冰墙。她天天看着他,却觉得他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她无法触摸到他的内心。她听任这道冰墙吸收着她身体上的热力,把她的生命一点点地抽走,她看到了这个,却无能为力,无法改变。有一天半夜她惊醒,发现他正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注视着她,那目光是憎恶的,似乎正因为她的存在,绑住了他的翅膀,让他无法自由安闲地腾飞。她感到不寒而栗。他不再跟罗千朵做爱,即使有几次,看着她渴求的目光,他有心满足她,可下面不听使唤,挺不起来。罗千朵以为他的身体出现了毛病,或者工作压力太大,去药店给他买来几瓶补肾壮阳的补品。他喝了,果然体力充沛,生龙活虎,在床上把上官娜折腾得直求饶;而面对罗千朵,依然萎泥不振。罗千朵以为是那几种补品的药效不够好,于是又买回来更珍贵的补品,可是高飞喝完了补品,显得神采奕奕,却依然不碰她。罗千朵怀疑他和上官娜又在一起了。有一天半夜,她偷偷起床,拿着他的手机跑到厕所里查看,果然有几条上官娜发来的短信,不再是暧昧的调情,而是亲人般体贴的问候。她不敢问他,怕他生气,怕他离开她。回到床上,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上官娜抢走。她却分明听到他在梦里呼唤着上官娜的名字。她在黑暗中嘤嘤而泣,并且咬着枕头不让他听见。罗千朵处于无法招架的环境中,她对自己的困境越来越沮丧,她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既做不到视而不见,又做不到无所谓;既无法离开这个变心的男人,又无法让他停止他的变心。不论她选择离开或是留下,结果都是令人失望的。罗千朵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心中的怒气有如地狱之火,却找不到发泄口,她只能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压抑得结果使她失眠、头痛及胃痛。罗千朵经常整夜地睡不着,她经常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租房的屋顶上,探望黑暗中的城市。她看不到任何人,只看到密集的建筑群灰色的轮廓和迷茫的灯光。这些灯光在艰难地支撑着和照亮着城市。这座城市,究竟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彻夜未眠?他们因为什么而惧怕、苦恼、哭泣和无助?他们是惧怕黑夜还是享受黑夜?或许,他们都像我一样在翘首黎明等待黎明。可是,黎明以哪里?罗千朵不知道如何才能突破黑暗,见到黎明。傍晚时分,她去艾尼的诊所找艾尼,艾尼正预备出门,跟陈歌去约会。罗千朵苦着一张脸,说:“高飞对我越来越冷漠,我该怎么办?”艾尼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说道:“夫妻之间啊,性爱最重要,性爱十分美好时,一切都是美好的、积极的;当性爱不和谐时,一切都似乎偏离了中心,生活的意义岌岌可危。你多学一些性 技巧,重新点燃他对你的欲望。”“那怎样才能让夫妻之间的性爱美好呢?”罗千朵问。“去书店买几本这方面的书看看就知道了。”艾尼提着包往门外走,“亲爱的,我要去约会,没空陪你,你自己去书店看看吧。”罗千朵冲着她的背影骂道:“王八蛋,重色轻友。”艾尼回眸一笑,说道:“其实生活啊,很简单,说到底就是脱了衣服好好做爱,穿上衣服好好做人。假如不能好好做爱,人生就失去了一大半的意义。罗千朵同志,瞧你这张脸,枯萎成了啥样,就知道你做爱有问题。你做人还行,做爱有待加强。”
“怎么加强啊?”罗千朵急迫地问道。“我都说了,去买些这方面的书啊。”艾尼说完,急匆匆地走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恋爱中的艾尼显得非凡漂亮,非凡风情万种。从艾尼公司出来,罗千朵去书店买了几本关于性 技巧方面的书藉。花了几天时间,细细看完后,觉得太虚太空,实用价值不高。她决定直接向现实中的成功案例学习。正好她的楼下住着一位二奶,二奶的男人是台湾人,对她挺好,千朵经常看到那男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她,出门时两人总是手拉着手。千朵心想,她能够抓牢她的男人,床上功夫肯定一流。千朵决定拜她为师。罗千朵花了好几天时间观察她的起居情况,知道她天天下午五点左右会去遛狗。于是这天下午五点,她在楼道里“很巧”地碰到了那个抱着小狗的女人。罗千朵夸她的小狗很可爱,很乖巧。她听了这话,很开心,当千朵是知己,滔滔不绝地向千朵讲述她小狗的点点滴滴。罗千朵猜想她一定也很孤独,否则不会跟一个生疏人在楼道里说狗事说上一个多小时。千朵听得都快打瞌睡了,但为了得到她的信任,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听着。第二天下午,罗千朵又在楼道里“巧遇”了那个女人,聊了一会狗事,罗千朵向她讨教性技巧的问题。罗千朵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她很乐意教她。她让千朵去了她家,给她泡了一杯咖啡。她一边喝着浓香咖啡,一边告诉罗千朵性爱之前要预备一些什么,性爱之中又要注重一些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叫床声,她示范给罗千朵听,她叫床的声音柔媚火辣。罗千朵听得骨头都酥了。回到家,罗千朵对着墙壁学叫床声,可她怎么也学不会,她叫起来像鸭子打嗝。罗千朵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笨。罗千朵和那二奶混了一个多星期,又对着墙壁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的叫床声。她自觉性技巧出众,勾引高飞没问题。只要高飞能跟她一夜缠绵,两人之间的那道冰墙自然不攻而破。这天晚上,罗千朵按那二奶说的抹了鲜红的指甲油和口红,穿了性感的黑色小睡衣,可是高飞回到家,看都没看她一眼,倒下,侧过身去。她从背后抱住他,轻轻抚摩他的小腹,他厌恶地把她推开。然后鼾声升起。她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她听到自己的心似雕像一样正在一片片坍塌,她亲眼看着最后一块掉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刺痛了她的心。站在废墟中,她想,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