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衣服,名牌就是名牌,做工精细,款式经典。尽管罗千朵穿着六百元一条的牛仔裤,但跟她们比起来,却有一种一丝不挂的羞耻。谈完衣服,她们开始谈珠宝。坐在罗千朵旁边那个穿红色长裙的女人说,她戴的是卡地亚的LOVE系列,许多港台巨星都喜欢这种款式。一个穿黑色小礼裙的女人说,她戴的是5克拉的六爪戒,差不多十五万元。罗千朵瞪着那钻戒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红色长裙忽然抓过罗千朵的手,说:“你手上戴的是几十元的银戒吧!?”大家的目光“哗”地一下全聚在她身上,她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像飘在云里雾里。“不会是结婚戒指吧!?”红色长裙怪笑道。罗千朵心里一震,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她心里涌起一股恨,却不是恨眼前的红色长裙,而是恨高飞送这么低档的结婚戒指给自己。罗千朵觉得自己像一条海鱼,游进了淡水里,几乎要窒息。酒会正式开始,一个保姆推出一个五层高的大蛋糕,上面插着八支蜡烛。灯灭了,音乐缓缓响起,显得很遥远,仿佛是从天边委婉而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唐淇和刘任华手拉手,一起吹灭蜡烛。大家热烈鼓掌。灯亮起。刘任华看着唐淇,深情无比。他说:“谢谢你陪伴我八年,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永远有你陪伴。”唐淇眼睛潮湿了。刘任华掏出一个盒子,取出一条钻石项链,给唐淇戴上。唐淇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流。罗千朵的眼睛也湿了,天下竟然有唐淇和刘任华这样幸福的婚姻。晚上十二点多钟,酒会总算结束了,罗千朵回到白石洲。白石洲狭小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烧烤小摊位,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汗味、发廊的脂粉味。阴暗处,有情侣搂作一团,吻得难舍难分。经过一家叫“来一串”的活动烧烤摊位,罗千朵要了十串烤羊肉。刚才在唐淇家为了扮矜持她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这会儿几乎快要饿昏了。撒了辣椒粉的烤羊肉,香得很,罗千朵站在摊位旁正吃得欢,那老板忽然把嘴里的烟摔了,整个人从小凳上蹦起来,跳得老高,抓住小摊车的把手,往旁边的小巷子推去。罗千朵先是停住了,没有反应过来,等小摊车推到了黑暗的巷子深处,罗千朵才叫了起来:“你跑什么啊,我还没给钱呢?”罗千朵追到小巷子里,昏暗中看不清老板的脸,但老板的声音是很急的。罗千朵说:“你怎么了?”老板说:“刚才看到一辆城管的车开过,以为又有人来查!”罗千朵问:“查什么?”老板说:“那帮狗东西,动不动就来查,动不动就要罚款!”罗千朵说:“你是不是没执照啊。”老板说:“没钱去办执照。”罗千朵问:“你被查过吗?”老板说:“前两天还查过一次,罚了四百元!四百元啊,我一家四口一个月的生活费。现在我一看到城管的车,就紧张的两腿发软,小便失禁。”罗千朵给了老板钱,拐进自己租住的那条小巷子里。那是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有的士多店已经打烊了,有的士多店门口还有个把客人,坐在小凳上,喝啤酒吃炒粉,眼睛眯着,头往上抬,看着架在货柜高处的电视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都是清宫戏。罗千朵走到租房的楼下,路灯坏了,一片黑暗。她一只手扶着墙,一手往包里摸钥匙,小心地迈着步子。忽然,感到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后觉得墙壁就歪了,哗啦啦地往下倒,一切东西都开始转起来,脑袋似乎撞到了地,就在耳朵边,发出“咚”的一声。罗千朵尖得吓死人的声音才响起来,“打劫——打劫啊!”罗千朵忽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往身上一摸,手提包不见了。一条黑影正向小巷外头跑去,罗千朵向那黑影追去,喊道:“抓贼!抓贼!”邻近屋子的灯光亮了起来,楼上的人探出窗子往下看了看,然后熄了灯继续睡。罗千朵叫着,哭着,跑了几步,知道追不上,只好又站定了大喊道:“打劫,打劫。”这时,旁边楼里的一扇窗打开了,一个男人冲着罗千朵骂道:“半夜三更叫什么叫,还让不让人睡!?”罗千朵不敢叫了,忽然觉得脸上黏糊糊的,一摸,是血,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血啊,流血了。”高飞听到了罗千朵的叫喊声,穿着短裤衩就从租房里冲了出来。罗千朵扑进高飞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去医院清洗包扎好伤口,回到租房,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罗千朵没有睡意,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家,卫生间小得转个身都难,浴室里没有浴缸,卧室的采光不好,厨房的墙面蒙了一层油污,阳台上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那些摆放在电视上、冰箱上和书柜上的玻璃饰品,它们玲珑剔透,散发着璀璨的光线,可是这些璀璨的光线是没有内容的贫弱,因为过于崭新,过于华丽,没有沉淀任何历史,而显得轻飘肤浅。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家是那么的丑陋!跟唐淇家比起来简直跟地狱没两样。她忽然清醒的意识:我的人生风景,仅仅是公车、红绿灯、没完没了的加班、狭小的出租屋、晾晒的衣服、破旧的家具、打劫、头破血血。想到这里,顿时感到一团失去光泽的、灰暗的愁云惨雾笼罩在头顶。
高飞说:“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不想睡。”罗千朵说。高飞以为她吓傻了,轻声细语地说道:“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们搬家吧。”“其实这里也不错,房租便宜,交通便利。”“受够了。我再也不想住在这鬼地方了。”许久,罗千朵低低说了一句。高飞伸手去搂罗千朵的肩膀,罗千朵一把推开他的手,说道:“结了婚,还让老婆住这鬼地方,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高飞不禁皱起了眉头。高飞说:“现在不是在努力赚钱吗?”“不管怎么说凭你那一月四千的工资咱家就别想过好日子!”高飞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工资虽然低了一点,但活儿轻松,有趣,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聊,美其名曰“脑力风暴”,聊着聊着,就把广告的创意聊了出来。“我们现在也不错啊,从不拖欠房租,每月可以往银行里存三千元左右,还可以经常去国内的大景点旅游。”“不错个屁,你有本事去跟唐淇家比,她老公每月跟她的零用钱就有三、五万,他们每年去欧洲渡两次假。我真他妈的不该嫁给你,不该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应该像唐淇一样嫁给一个有房有车的大款。”高飞心里很火,他很反感罗千朵拿自己和别的男人比;骨子里他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无人可比。他心想,也不看看你长得啥样,像唐淇那种富太太肯定貌美如花,你罗千朵平凡得如同一粒沙,女人的长相就是女人的资本,没好的资本,就别想着嫁有钱人。这话高飞当然不能说出来,高飞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就得有个丈夫的样子。丈夫的样子就是要有责任心,要有包容心,要任劳任怨,要疼爱老婆,要适当地不说真话。高飞说:“好了好了,我不是男人,我是一条狗。”他蹲在地上,张牙舞爪,学了两声狗叫。罗千朵破涕为笑,上了床,很快睡着了。高飞看着额头上缠着白纱布罗千朵,心想是得努力赚钱供房养家了。一想到供房养家,高飞就觉得有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头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罗千朵自从被打劫后,整个人又像经过了化学反应,发生了质的变化。她不再收拾布置房间,很少做饭菜,她还变得唠叨无比,动不动就在高飞面前抱怨自己嫁亏了。高飞理解女人,女人嘛都有一种糟践的心理,认为自己除了嫁给白马王子,嫁给任何人都亏了。女人总是在等待白马王子的出现,等待他来拯救自己,并藉以改变自己的生活。不管她是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甚至七老八十照旧如此。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白马王子,王子们都隐居去了,留下的也不全都是白马,更多的是一些颜色乌七八糟的马。可是很快发生了一件事,让小两口的日子变得更加不平静。罗千朵上班的文化公司,是一对中年夫妻开办的。丈夫负责杂志发行和广告,妻子负责财务和公司治理。老板娘年轻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受过高等教育,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追求她的人自然很多,可她偏偏爱上了老板。那时,老板在一家纺织厂做推纱工,这是毫无技术可言的工作,工作辛劳,工资微薄。老板娘的父母自然反对她跟他来往,她偷了身份证跟他结了婚,没有钻戒,没有婚礼,也没有祝福,只有她一颗沉甸甸的真心。随后,他们来到深圳,起初自然吃了许多苦,租住在的铁皮房里,夏热冬冷,还经常遭人偷窃。她怀了两次孕,都因为太穷,不敢生下来,只好流产,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经过十年的辛劳打拼,如今他们有了上千万的家产,和一个乖巧的女儿。现在的许多男人,一旦成功了,便急不可待地要换房子、车子、老婆,或者拿钱开道,一路风花雪夜,铁定心要睡遍天下所有美女。可是老板不是这样的男人。老板身形高大,声音洪亮,气宇轩昂,再加上腰缠万贯,向他投怀送抱、暗送秋波的女人自然不少,可他始终深爱着老板娘,经常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发表他对老板娘爱的宣言。在公司里,老板管业务,老板娘搞治理,夫妻二人配合得很好。罗千朵因为老实本份,人又勤快,嘴又甜,深得老板夫妻的喜欢。不像办公室的另一个女孩子,外号叫“蒙牛”的,个子不高,皮肤很白,有一对E杯罩的大乳房,经常穿着低胸衣服露出大半截白皙的乳房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把办公室当成了她家的卧室。蒙牛经常在罗千朵面前眩耀,说:“乳沟深的女人跟男人沟通起来才能没有障碍。”罗千朵觉得她这话是吹牛,因为蒙牛和老板的沟通就存在很大的问题,老板不喜欢她,平时总是流露出对她的轻视,认为她轻浮、不自重,而且只要她犯了错识,哪怕是小小的错误,老板也会在员工大会上大肆批评。记得前几天,老板要蒙牛给他整理一份资料,蒙牛拖了半天,其实那份资料并不急着用,但是老板却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扬言要开除她。后来,连老板娘都看不过去了,把蒙牛拉到一旁安慰她。假如不是有老板娘护着,罗千朵觉得蒙牛铁定被老板开除了。这天晚上,高飞要加班,要迟点回家。罗千朵觉得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于是去公司四周的永和豆浆连锁店,喝了一杯豆浆吃了两根油条,又去四周的商场买了一支口红和一瓶爽肤水。经过公司楼下,预备坐公车回家时,看看时间还早,心想何不去公司上网玩一玩,跟大学同学聊聊QQ。在家里上网一小时要两元钱。这种做法会不会有些可耻啊?一路上她还自嘲地想。办公室在二十一楼,罗千朵钻进电梯里。电梯的速度很慢,罗千朵拿出新买的口红对着镜子细细涂抹。到了二十一楼,罗千朵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办公室大门,里面昏暗,她没有开灯,借着从窗口射进来的灯光,穿过办公大厅,走到走廊尽头的编辑部,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径直进了办公室,打开灯。她完全惊呆了——老板和蒙牛几乎是赤身露体地展现在她面前。灯光下蒙牛的双乳美极了,像鲜花一样丰肥地绽放,像太阳一般炫目。相比之下,老板的身材就差多了,他的身上并不像罗千朵想象的那样有着坚固的肌肉,而是长着松松垮垮、肥肥白白的肉,他的肚子像孕妇一样凸出来,深深的肚脐眼像一只紧闭的小嘴,身体非常肥硕,四肢却十分细小。原来老板是靠衣服给撑起来的,失去了衣服也就失去了他的雄健和刚毅。
如此忽然地撞见这一幕,罗千朵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相比之下,老板和蒙牛就冷静多了,老板旁若无人地抓过自己的内裤穿上。蒙牛同样旁若无人,她穿内衣时,就像在自家的穿衣镜面前那样,先半弯着腰把巨大的乳房放进杯罩里,然后翘着小拇指,慢吞吞地扣内衣前面的纽扣。随着手腕的转动,她的手指像海里的植物那样伸展开来,摇曳起来。当蒙牛把内衣穿好时,罗千朵才开始有了意识和思绪。她恨自己为什么傻乎乎在这儿站那么久,她想这时候得马上离开,得说一句话,不至于让场面太尴尬。一想到要说话,她就脱口而出道:“不好意思,打搅了,两位继续啊!”罗千朵说完,转身嗖嗖地跑出了办公室,一口气跑到了公交车站,上了公共汽车。罗千朵坐在公交车上,手捂着胸口,好不轻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罗千朵才意识到自己临走说的那句话不对,不应该那样说,但是又应该说什么呢?罗千朵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话,满脑袋是嗡嗡乱飞的蜜蜂。第二天上班罗千朵以为蒙牛和老板会做贼心虚,见到她会神色慌张、目光躲闪、远远地避开她。没想到,蒙牛和老板一切皆正常,神色平静,目光坦荡。在晨会上,老板的目光扫过蒙牛时,跟以往一样,带着一丝轻视。罗千朵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老板不是一直都看不起蒙牛吗?老板和老板娘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上个星期晚报还采访了老板,说他是这个时代的新好男人,不但把企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家庭也照顾得很好,对老婆痴情,对女儿疼爱。那张报纸就贴在办公室的墙壁上,上面还印着他和老板娘的合影,两人肩靠着肩,笑得非常灿烂。罗千朵觉得这个世界太恐怖了,原来一切都不是肉眼所看到的样子。生活真如蒙牛的乳沟,深不见底啊。罗千朵不知道该不该向老板娘揭露老板的卑鄙。问高飞,高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天,唐淇又请艾尼和罗千朵吃饭,唐淇是真的把罗千朵当成了朋友,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隔三差五约她吃饭。罗千朵也越发喜欢她,唐淇是一个豁朗单纯的小女人,跟她在一起不用戴着面具,更不用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异常轻松,有一种如沫春风的感觉。饭桌上,罗千朵讲了蒙牛的事,向她们怎么办?唐淇说:“太无耻了,太下流了,去你们老板娘那儿告发他,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决不能轻饶。”艾尼说:“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天了,这是小事?他背着老婆玩女人,而且是在老婆的眼皮底下。”唐淇叫道。艾尼说:“男人背着老婆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再正常不过了。男女关系一旦过了保鲜期,对身边的爱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产生性幻想和欲念,接吻都嫌肉麻,做爱更像乱伦。在这种情况下,老公背着妻子跟别的女人做爱是符合人性的,是正常的。”唐淇说:“你竟然说这是正常的?我看你才不正常。”艾尼说:“其实他这样的男人已经算不错了,还愿意花许多心思蒙骗老婆,现在许多男人根本连老婆都懒得骗,明目张胆地跟别的女人鬼混。”“你说这样的男人还是好男人?!”唐淇叫道。罗千朵说:“你们两个别吵了。我以后怎么办?”艾尼说:“很简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并且要帮着老板蒙骗老板娘。”唐淇说:“你教她助纣为虐!”艾尼说:“我教她识实务为俊杰。她不这样做,铁定被开除。”罗千朵最后决定按艾尼的建议去做,艾尼虽然是一个不入流的心理专家,但怎么说她的心理诊所经营得红红火火,应该没错。可是罗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