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涅尔迈着鹤步从那两个研究员的身旁走过去,就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台架,上面有一些装满了无色液体的试管。
“我们用这种血浆救活了许多人的生命!”他神色激动地喊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人的生命更可宝贵的了!”
这时,那块布单被格列涅尔碰了一下,就从小桌上滑了下来,其中的一个女人马上把它接住,又盖好了。但是,只是这一刹那就足可以看清楚布单下面盖的是什么了……
桌上放着的是一个孩子……
格列涅尔发现了我的眼神,不满的怪相把他的脸都给扭歪了。
“对不起……”格列涅尔向我们这一边微微点了点头。“黛曼女士!”他叫其中的一个女人说,“过来有两句话说。”
那个年纪比较大一些的女人迟疑地走近了格列涅尔。
格列涅尔象往常紧张的时候一样,他低声吆喝,气势汹汹地嘟哝了几句什么,并且尖叫了几声。
黛曼女士的脸涨红了。
我的脑袋里闪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对不起,教授先生,”我对格列涅尔说,“您的血浆是从……”
格列涅尔很客气地向我转过身来了。
“啊,是的,我们是用人血进行试验的。”他承认了,“正是人的血浆能给研究工作提供最丰富的材料……”
我没有听错:格列涅尔不动声色,并且很认真地承认说,正是牺牲这个孩子进行某种试验的……
不能,我永远也不能忘却这个孩子!
那张象用瓷器做的玩具般的小脸,面孔的线条十分端正,那象丝线一样波状的黑头发,两只小手天真的张着……
“可是,对不起……”我利用我这个爱自由的英国人的身份不能不出面反对,“英国的医生恐怕未必会赞成您的这种做法!牺牲孩子……”
格列涅尔又意味深长地瞥了那位黛曼女士一眼。
“我最亲爱的贝尔金,您就象哈姆莱特那样多情善感。”他宽厚地说,“谁也没有打算牺牲这个孩子,我刚才已经警告过黛曼女士,这是她由于粗心犯了一次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只是从孩子的身上取一点点血,并没有打算把他们弄死。恰恰相反,我们把他们抚养得非常好,他们在我这里甚至比在他们家还更好呢!这些孩子部属于下等种族,要不然早晚也得被烧死,或者被活埋。起码可以说,我们把他们利用得更合理些……”
尽管他这样说,但他也还是被这件意外的风波弄得很懊丧,便马上把我们领出了实验室,企图让我们再把注意力集中到仙人掌新的变种上去。
大概,我有生以来心情还从没有那么坏过呢……
于是,我又想起了人们说的关于格列涅尔教授的人道主义,也想起了临死前还赞颂他挽救孩子的那些母亲们……
想必是我没能很好地掩饰住我那过分激动的心情。
波里曼宽厚地碰了一下我的胳臂:“作为一个军官来说,您可太有点儿多情善感了。”他用教训人的口吻责备我说,“有些民族只适于作肥料。岂不知英国人对待印度人也不见得更好……”
不过,我们所看到的其他别的东西都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印象。
可是我觉得,仿佛露台上的这些仙人掌都有一层玫瑰色……
格列涅尔把我们从露台上领进了客厅,给我们演奏了勃拉姆斯的作品,然后,吃了午饭,饭后就到花园去了。但是,我却一直忘不掉那个孩子……
我们走过了那两座厢房,这两座厢房离格列涅尔那栋楼房不远。这两座厢房很干净,周围都种满了花草。孩子们正在房前玩耍,收拾得也都挺干净,玩得很高兴。一个穿着白长衫的女人在照看他们。
“你们看,他们有多么高兴啊。”格列涅尔向孩子那边点着头,说道。“我使他们得到了最理想的照料。”
不错,我已经亲眼看见了这种最理想的照料!
这些给别人鲜血的小孩子有的在玩耍,有的在散步,由于年龄小,他们对自己的那种不可避免的命运还没有感到悲哀。
“您这个幼儿园里抚养的孩子很多吗?”我问道。
“大概有三十个左右。”格列涅尔回答说,“听到四处有小孩子叫嚷的声音,我就觉得很愉快。这些孩子是那么可爱……”他那两只晦暗的眼睛脉脉含情地瞧着扬柯夫斯卡亚说:“我们所以能欣赏到这些美妙的小人儿,那完全应该归功于扬柯夫斯卡亚女士,因为最好看的都是她弄来的……”
给扬柯夫斯卡亚的鉴定只缺这一点了!
我同扬柯夫斯卡亚回里加时就远不象早晨来时那样愉快了。我一声不吭,她也不愿意讲话。
只是快到家的时候,她才辩解似地问我:“安德烈·谢明诺维奇,您没有生气吗?”过了几分钟以后她又补充说:“我毫无其他办法。”
在进城的时候我们两人换了位置,我把她送到了旅馆,就急忙回家了。
热列兹诺夫已经睡了,但我把他叫醒了。
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讲了这一次外出,这个奇怪的别墅,格列涅尔和波里曼,仙人掌和孩子……
热列兹诺夫握紧了拳头……
“你可知道,当斯大林说法西斯匪徒是吃人生番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他对我说,‘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事实就是如此……”
他经常总是十分安详、沉着,如今他却在房间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后来,他站在我的面前,坚定地说:
“不,这件事既不能忘掉,也不能饶恕。”
第十六章 结婚旅行
热列兹诺夫在里加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我知道,只有到希特勒匪徒从拉脱维亚被赶走的时候,他所做的那项使里加地下工作者和游击队之间经常取得联系的工作才能够停止。不过,我所担负的任务都应该赶快完成。波里曼说他自己不信口开河,这不是吹嘘,全里加的人很快就相信这一点了:凡是爱丁格尔打算放钓竿的地方,波里曼都撒下了罗网。
热列兹诺夫慢慢地解开了那些神秘的数目字,这时才发现这些数字是那么简单,甚至竟使我们好长时间困惑莫解,我们为什么就猜不出呢?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就拿那个阿卓尔斯作个例子吧。在有琉璃草的那张画片上的数字是“348l”,带马顿那斯特列尔柯瓦亚街风景的那张画片的数字是“1843”。热列兹诺夫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来组合这些数字,最后才从中取出了“14”这个数目——这就是阿卓尔斯住在斯特列尔柯瓦亚街的门牌号。这本是“348l”这个数字里面的第二个和第四个数,不过这个数却应从右往左念。这个数字在另一个画片上也有,但是,那是倒印的。我们一开始弄清楚所有“琉璃草”和“紫罗兰”的姓以后,随后也就查明这些“花儿”的住址了:他们是住在城市抑或是乡村,在大街还是广场,我们已经了如指掌了。如今我们只需证实是否真有这些人,就是说需要找出他们的实体,弄清楚他们的全名和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为了搞清楚这一点,我和热列兹诺夫在拉脱维亚走了好多地方,到过许多小城镇、铁路车站、避暑区,见到了这些人,我们就越发了解破获的这个组织的价值了。
名单上只有三个人没有找到:在布莱克的卡片目录里所写的住处并没有这些人。他们从前在那里住过,但是后来走了。邻居们也不晓得他们到哪里去了。很可能是由于战争的发生才逃跑了;究竞是跑到西方还是东方,那就很难说了。
有四个地址我和热列兹诺夫始终没有来得及去:事情的突变使我们没有做到这一点——战后,在这四个人里只找到了一朵“唐水仙”。
侥幸得很,无论是盖世太保也无论是扬柯夫斯卡亚,他们都没有干预我们这项活动。盖世太保对我们一直是很注意的。我毫不怀疑,自从波里曼来到里加以后,我一直是受着他们的监视,但是因为他们命令我把我的间谍网交给他们,所以我便在拉脱维亚的各个城镇奔跑,波里曼想必是以为我这是急于满足他的要求。至于扬柯夫斯卡亚,自从格列涅尔宣布他们订婚以后,她的私事也多起来了。在一切方面满足格列涅尔那贪而无厌的虚荣心,如今想必也成了她的分内工作了。我所担心的只是怕她因为多了我这个了解她的人,而突如其来地用某种极端的手段把我干掉。
所以,当她隔了几天又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对待她就有点担心:谁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怪主意呢!
她进来就在椅子边儿上坐下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把身子箍得很紧的绿呢连衣裙,她的帽子上插了一根鸡毛,她从手上慢慢地脱下了一双窄小的黄色羔皮手套,就把手伸给了我。
“永别了,阿弗古斯特。”
她喜欢把一切事情都弄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真是一种很奇特的问候方式。”我说,“我们三天……不,已经四天没见了。”
“您很快就会把我忘得一于二净的。”她有些扭扭怩怩地说,“我对您有什么用呢!”
“莫非说当了格列涅尔的夫人,您就不理我了吗?”我用一种嘲弄的口气问道,“我没想到您的丈夫能够完全占有您。”
“您不要笑,阿弗古斯特。”场柯夫斯卡亚很严肃地说,“我们很快就要被大洋隔开了。”
我当时认为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
“我和格列涅尔要到大洋彼岸去。”她推翻了我的看法,“离开您我觉得很遗憾,但是……”
她的情绪是忧郁而平静的。
“怎么会那样呢?”我真的感到吃惊了,“格列涅尔教授怎么能不随同大军向东推进呢?”
“您要知道……”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格列涅尔教授对德意志帝国的复兴事业已经做出了他的贡献。”她迟疑地说,“不过,每一个大学者都一样,他也应当考虑到他在世界上的地位……”
她的话叫人听起来有点儿含糊!
“不过,关于这件事您最好是自己去问他。”她说,“他就要到这里来接我,我只好伴着他……”
她又演起另外一个角色了。
不错,格列涅尔很快就来了。我以为,他实际是怕他的末婚妻单独地同布莱克在一起坐得太久,据他看,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那里把她夺过去的。
这位博学多能的将军,这次给我的印象却很象滑稽歌剧里的一个丑角。他的面色红润,个子显得更长,动作也显得更不自然了,他总象张张罗罗、坐立不安似的,大概他很想装得年轻些,他自己也确实觉得年轻多了。
“亲爱的阿弗古斯特!”
他亲热地向我挥了挥手,走到了扬柯夫斯卡亚的面前,吻了吻她的手脖儿。
扬柯夫斯卡亚惊跳起来:“走吗?”
“亲爱的,随您的便。”格列涅尔献媚地说,“我听候您的吩咐。”
“我很想喝茶。”她很调皮地说,便转身问我:“您允许在您这里叨扰一番吗?”
我按了一下电铃。
马尔塔来了,显得很疏远,还仿佛含着敌意,没有讲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问候,就站在门口了。
“亲爱的马尔塔,”扬柯夫斯卡亚对她说,“您最后再给我们泡一次茶喝好吗?”
马尔塔吃惊地瞧了瞧她。
“我要走了。”杨柯夫斯卡亚说,“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看样子马尔塔好象并没有太相信她的话,但是,从她泡茶的迅速动作上看,我以为,她是很想快些摆脱掉扬柯夫斯卡亚的。
“苏菲亚·维堪奇耶夫娜通知我,说您要走,教授先生,”我说,“不过我还不完全明白,现在由谁来保护他们急剧向东推进呢?”
“啊哈,亲爱的阿弗古斯特,”格列涅尔感伤地回答说,“历史的风不是把我们吹到愉快的地方,而是把我们吹到更有用的地方。”
“好吧,只得预祝你们幸福了。”我说,“他们怎么能放你们走呢?”
“唔,会放我们走的。”格列涅尔意味深长地说,“我先乘飞机到西班牙,然后再飞往葡萄牙,从那里再到大洋彼岸去。”
“我们到那里会得到一切。”扬柯夫斯卡亚肯定地说,“不能只留恋今天。把战争交给年轻人好了。格列涅尔教授的工作是不能冒险的。到了大洋彼岸之后,他会有实验室,医院,各种的动物……”
“可是,对不起,”我说,“大洋彼岸的那个大国同德国是处在战争状态的啊!”
“您别太天真了。”扬柯夫斯卡亚拦住了我的话,“士兵们是在作战,对学者来说,界线是不存在的。”
“他们那里会收容您吗?”我问道。
“他们那里正等着我去。”格列涅尔回答说。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呢?”我问道。
“两、三个星期以后。”扬柯夫斯卡亚说,“不会再晚了。”
“可是,搬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我说,“这可不象随便放一个皮包,格列涅尔教授有好几个实验室,有工作人员,还有藏书……”
“这一切早就预料到了。”格列涅尔自鸣得意地说道,“到大洋彼岸我会接得一个学院。至于工作人员,那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很使我不放心——虽说这件事和我的工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可是,那些……孩子可怎么办呢?”
最近这几天我一直惦记着格列涅尔教授别墅的那些孩子。
“什么孩子?”格列涅尔开头觉得很吃掠,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啊哈,孩子们……我们的民政机关会照顾他们的。”他冷漠地回答此“她们是从哪里抱来的,就还送到哪里去。归根结底我对他们并不担负任何责任。”
我默不作声了。这些孩子的命运会怎样,那是非常清楚的。
他瞧了瞧表,就站起来了:“我亲爱的……”
扬柯夫斯卡亚也站起来了。
我送走他们俩还没有来得及回到餐厅,热列兹诺夫就走到了我跟前。
“怎么回事?”他急不可耐地问道,“马尔塔说他们要走,是吗?”
“完全对。”我证实说,“格列涅尔先生被香饵引诱到大洋彼岸去了!”
真的,我想过,格列涅尔一听到主子的呼唤,他那些爱国主义的演讲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但是,热列兹诺夫却不喜欢抽象的推论。
“难道您不了解扬柯夫斯卡亚走后,您的处境变得多么复杂了吗?”他责难地说道,“她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才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你。你是一个幌子,她在后面躲起来方便。你一个人未必能对付得了波里曼,你会突然遭到毒手的……”
“我觉得你说得未免过甚其辞了。到头来我还可以冒险……”
“我们可以拿自己去冒险,但是我们没有权利拿工作去冒险。”热列兹诺夫急剧地打断了我的话,“你自己的任务,可以说是已经完成了。我们有责任救你出去,但是,老实说,那些孩子可真可怜。我也真想也把他们救出去。此外,似乎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情况,它会促使你早日回家去。”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
“应当同普罗宁谈一谈。”他回答说。
第十七章 “海湾旁有一棵绿色的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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