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蘸了蘸墨,画什么好呢?心中还在考虑,手中却是不自觉的勾勒起最思念的那个轮廓,不一会,一个颀长的身影浮现纸上,长发束在身后,月夜之下,挥剑转身,墨玉一般的眼眸向我看来,修长的眉毛似乎正要向我扬起笑意……我望着画中人,心中缱绻的思念,好象泉水一样,向外汩汩的流淌,汇成一条河流。
老女人哼了一声:“小丫头,整天只知道些情情爱爱,卿卿我我,没出息!”
我无语。
接下来果然是琴。
新进的一间似乎是特地为弹琴为建造的。里面有各式的琴数座,我粗粗一看,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老女人端了一盆水,洗手,焚起淡淡的檀香,双手按上琴弦。
我坐在一边聆听,听着听着,只觉得人越来越疲倦,倦意上涌,仿佛多日不曾休息一样,眼皮止不住下沉,身体也软了起来。难道这几天还没有休息够?我这样想,忽然不知道琴声一乱,声如重型闪电在黑夜炸开,如有实质一样在耳中碾过,我体内平稳的内息,如同被惊的烈马,在撞在胸口上,痛得我几乎动不了。强忍着,翻身而起,坐在一座古琴旁边,五指拨弦,几声清越的声音在脑际升起,精神一振,如饮清泉,顿时清醒过来。
老女人抬眼看我,手上动作并没有停,琴声一波一波如同海浪一样袭来,我的内息也如同那海浪一样撞击着我的经络,如同要暴裂一样的撕扯着我的七经八络。我一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内息,一面调动仅有的力气,拨动琴弦,一曲清心普善咒在狭小的空间里升起,如同风过竹林,云映荷塘,一圈一圈涟漪般荡开,将对面那金戈铁马,扑面而来的战意压了下来。
老女人冷笑一声,丝毫不放松,手下一变,琴声顿生凌厉,如同鬼哭狼嚎,百鬼夜出,魑魅魍魉都出动,向我逼了过来。
我忍着刺耳的声音,五指如风扫过七弦,顿时七音齐响,耳边如同万雷齐降,脑袋中只有各种声音的交织在一起,一瞬间,眼前的东西都模糊晃动起来,放在一边的两只瓷杯,嘣的两声,裂开,化做碎片散落一地。
对面的老女人神色一变,嘴角流下一丝鲜红。
她停下了手,下了塌。
这个时候我已经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她的面孔,只听她道:“‘惊蛰’?你竟然会?谁教你的?”
我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说话,压制着乱窜的气血,睁着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听她继续道:“没想到‘惊蛰’竟然还有传人!哼,就算你不说,难道老妇不知道吗?今天本来只是想看看来接管太学的人是什么样,没想到却遇到你。素华衣,你胆子还真是大,你可知道现在大辽有多少人恨你入骨,想要你性命,你竟敢孤身一人在皇宫里行走。老妇好歹也算是食过大辽俸禄,如今杀了你亦不为过。只是看在你放过玉儿,又是‘惊蛰’传人的份上饶你一命罢了。”
我听的好笑,勉强自己开口,嘲讽道:“放过素某?前辈真是说的好听。若是这么自信,何必不一开始就放手教训素某,偏偏要假装没有发现素某的身份,以琴声突然偷袭?再说了,前辈现在若是还有余力,不妨再试要素某的性命。前辈既然知道‘惊蛰’,难道不知道它的力量?若非素某被前辈伤在前,前辈自认自己现在尚有命在?”
那老女人的呼吸凌乱,内伤定然不轻。想要诈我,你还差的远呢。这时,我感觉到外面有人匆匆赶来,老女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立刻翻出房间,迅速逃开。
若我现在还有一丝力气定不会放走她,可惜——听见闯起来的全影惊道:“将军,你怎么了!!!”
终于放心的让意识离开自己。
楚风押着俘虏进了京。京城里很是沸腾了两日,连楚鸣也不能给她什么脸色看。
但是,即使她没有可以打听,也能察觉到,素华衣的在京城中的声名似乎更在她之上。做为大楚史上首位实现灭辽的将军,而且是如同神迹一样在六个月内,打下辽都,逼迫辽帝投降的年仅十八岁的将军,成了几乎所有京城居民的偶像和英雄。
若说以前素华衣之前的名声仅在诗才上,百凰宫与国师素锦一战后,就变成了文武双全的俊才,而这些与她所立的军功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楚风不禁想象素华衣回京又会为自己的门庭若市如何的头痛,觉得心中一宽。连续三日大宴,她忙的没有时间去找看雪衣,毕竟现在萧敬平还在押,雪衣出席这样盛大的国宴是不合时宜的。
楚风没有想到自己在将军府前被拦住了,而且不是被将军府的士兵,而是被守卫着将军府的禁军拦下了。负责督守此处的禁军将领告诉她,这是皇上的命令。楚风这个时候才有些不祥的感觉,初回京的喜悦感逐渐淡了下来。
“秦王殿下,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妨去问问陛下吧。我们来前,陛下也曾说过,若殿下来此,可请您去找她。”将领道。
楚风至此才知道,在她回到京城的前几天,萧家上下四百多人,已经被全部被刑部收押。文昌帝进行的很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萧公子也在牢中。”当问到雪衣的时候,将领这样回答。
楚风感觉自己有必要立刻去见一下母皇。
文昌帝这几日还在与百官讨论开平帝以及辽皇室的处置办法,并没有太多时间见其他人。楚风在殿外等了很久,才等到文昌帝的召见。
“朕就知道你会来问这件事情。”文昌帝刚刚经过长时间的讨论,稍微显出疲倦,“风儿,你也认为母皇没有必要这样整治萧家吧。”
楚风低头道:“儿臣实在是想不出母皇这样做的用意何在?还请母皇明示。”
文昌帝走下凤座;“朕整治萧家,不过是为了给萧敬平,或者说更是给萧柔压力。如果不这么做,萧柔肯嫁给你吗?”
楚风猛的抬起头,惊愕不已:“嫁给我?母皇,这怎么可能,儿臣,儿臣不是太女,又如能娶萧家的男子?”说到这里,她勉强一笑,“而且,雪衣属意的是素华衣。与大皇姐比起来,儿臣倒宁愿雪衣能得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文昌帝默默看了自己这个女儿一会,道:“如果萧柔嫁给素华衣,你甘心?”
楚风缓缓道:“至少这样,对大家都好。”
文昌帝叹了一口气:“风儿,你又可知道,一旦有一日母皇离开了,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楚风低头不语。
“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其实是你父君以他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文昌帝冷不丁投下一枚炸弹。
楚风目瞪口呆:“母皇,父君,他,他不是被和何贵君与太医越琴害死的吗?”
“确实是她们动手害死你父君,可若是无人纵容,一个小小的太医,一个足不出宫的贵君的想要谋害一国皇夫,又谈和容易。如果你父君不死,你百分之百会被立为太女,如果那样,即使将来天命显示不在你身上,朕也可以将天命所示之人杀死,确保你的安全。那个时候,虽然母皇已经登基,朝中却都是你皇祖母的朝臣,她们受你皇祖母的遗旨,要削弱萧家在宫的力量。而在宫中的萧家人,最为关键的便是你与父君两人。你们其中至少要有一人消失。朕和你父君虽然谁也不说,可心里还是清楚。你父君选择保护你,母皇知道,若是逼你父君放弃你,肯定是做不到,何况,你还是朕与你父君唯一的孩子,还那么小,朕何尝忍心——”
楚风听到这里,眼眶欲裂:“母皇,你是说,你当时早已经知道——为什么不救父君?”话才出口,便已明白文昌帝也选择了保护她,身为被保护的那个人,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母亲。
文昌帝一向淡然的神色,变的有些凄然:“我何尝不想救你父亲。可是,那个时候,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被毒药折磨到死,还要对明明知道的哙子手微笑,只能在心里祈求她们能够放过你……”说到这里,文昌帝忽然转过身去,一手撑在桌上,肩膀止不住颤抖。
楚风手指扎进手心,血丝顺着指缝流下。
“风儿,你如此心软,母皇一旦不在,你将如何自处?你可想过?你父君死的那么凄凉,为的不过是你能够平安一辈子……”
楚风听到这里,悲伤的摇头:“母皇,即使儿臣娶了雪衣,只能更引起皇姐的忌惮,她更有杀我的理由,并不能保我的命。”
文昌帝此刻已经恢复正常,轻轻摸着自己女儿的头:“这一点你暂且可以放心,楚鸣的天命并不是真的。”
第 183 章
楚风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轻轻仰头,天上的月亮,皎洁耀眼,莹莹生光,在黑暗的夜空中如此的眩目逼人,整个世界因为它的存在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可无论它怎么亮,始终不能如同太阳一样,将它身边的整个天空都变亮。
楚风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可以例外,可以不必如同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纷争和算计中,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一样,在众多星星被黑夜吞没的时候,依旧明亮。
只有历代帝王才可能参与两次问天,目前有资格判定这素锦真假的,也唯有母皇一人。如果她肯定素锦来历不正,自然不会有错。
“朕没有想到,鸣儿身边竟然还有人想到这种假冒素衣门掌门诡计的人才,之所以留下她们,只是想让她们得意忘形一下,等引出太女党后的所有力量,再一次连根拔起。大楚的未来,若交到她手中,只怕是离倾国不远了。”
“而其次,朕还要考验你,是否真有为帝的气魄和心计?”母皇这样对她说。“为帝者,不可多情,亦不可无情,立之大局,纵观全局。善判能断,要仁慈亦要残酷;遇事不以己喜而乱,不以己悲而弃,客观而冷静;对人善而能用,恶而能罚。你们几个姐妹中,你的见识和能力都是最好的,却在帝王心术上,还不成熟。”
母皇说完后,转眼看她:“素华衣诚然大才,权、财、名皆不能动,但性情高洁孤傲,难以驯服,一旦有一日她有心压制于你,风儿,你认为你可有能力应对自如?”
楚风自认也是同辈中的俊杰翘楚,但与素华衣认识时间越长,越是觉得才华的深不可测与心性的难得。通诗文,精武学,晓医术,善计谋,勇而善战,用军如神,遇敌时冷血,六个月连破二十一城,西辽何处没有她带领的铁骑所留下的斑斑血迹和遍地哀号;对朋友却能全心托付,为了保护云泽,冒死千里北上,怕阿九的情报难做,从不提为难请求。若说真有一日两人相对,她自忖不是敌手。
“若再加一上个萧家,你可还能动她一动?”母皇又问,“素华衣今日可灭辽,他日便可灭越,若有此功,风儿,你拿什么酬谢她?封王拜侯可能安抚的住她?纵然她自己不在意,那些依附她而富贵荣华的人可会甘心平淡?到时候皇袍加身,可还由得她自己?大楚历代都无内战之争,也绝不可从她开先河!”
“如今素华衣不过一个弱冠未至的少女,便有此风华。他日她羽翼丰满之时,会是何等景况?风儿,从国家社稷的安定出发,你可认为素华衣是个极大的不安定因素?”
楚风默然。
母皇说的没有错。
可素华衣难道就做错了吗?是她不该救雪衣,还是不该灭辽?
谁都没有错。
可她必须做出选择。
“若你与萧柔成亲,便可将计就计除去素华衣。得知你们俩人成婚消息,她一定会连夜赶回阻止婚礼。到时候就可以以大不敬之罪来治她。只要安排得当,这场婚礼不但可以让你能够娶回萧柔,还可以除掉素华衣,一举两得!”
楚风想起自己今天本来的目的,于是改变路线去了天牢。
狱卒领着她找到关押雪衣牢房。
雪衣靠在栏杆上,脸上是从没有过的憔悴和空洞。旁边的牢房里的都是萧家的族人,她们隔着栅栏,表情狰狞的咒骂、羞辱他。
“出了什么事?”楚风问道。
雪衣微微抬起头,望了一眼楚风,眼神中的沉重浓到化不开,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垮。
“七爷爷死了,进来的当天晚上就咽了气,他已经快八十多岁的人了,临死前还在骂我不孝,无耻,让整个家族为我蒙羞……他被我活活气死的……我该怎么跟炎姐姐交代。还好她还没有从西辽回来,不然我……”雪衣微微缩了下肩膀,声音带着不堪负荷和的愧疚和惶恐。
“若是我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又怎么能拿亲人的命还换我的一己私欲,儿女私情。楚风,我,我是不是做错了?”雪衣的表情恍惚,“华衣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若是她在,我——不,她不能回来,这里对她太危险了,她不能回来!!”
楚风轻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她与雪衣从小一起长大,何曾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小时候学武时再苦再累,雪衣也从不曾这样疲惫过。楚风把手按在雪衣手背上想安慰他,雪衣却下意识想抽出手。楚风愣了一愣,松开手,低头咬咬唇,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华衣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以她的聪明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雪衣似未听到楚风说什么,只道:“十一叔的女儿昨开始发烧,狱卒却连个大夫也不肯叫一个。楚风,你出去后,可能想办法把孩子弄出去治疗吗?天牢里阴寒,我担心孩子撑不了多久……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这里了!”
楚风只得忍痛道:“我知道,我一定想办法把孩子弄出去。”
“谢谢你!”雪衣感激的望着楚风。简单三个字听得楚风心如刀割:什么时候雪衣也学会对她说谢谢了。
楚风掩饰着内心的失落,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狱史,你注意自己的身体。”
雪衣点点头。
缓缓走到门口,楚风终于忍不住回头:“雪衣——”
“怎么了?”
“如果,”楚风咬了咬牙,豁出去似的说,“如果我做了太女,你可愿嫁我?”
雪衣似不认识她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楚风心中一痛,狼狈的退出牢房。
我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一夜后的事情了。
全影见我醒过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将军,你终于醒了。”
我感觉到胸口隐隐发痛,知道这次玩过头了,内伤不轻,需要好好调养。想起那个老女人,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也太大意了,竟然中了如此简单的陷阱,也真是够丢人了。只是那老女人最后提到一个玉儿,却不知道是指那位。若说是西辽人的话,我只认识雍玉一个名字中带玉的,难道是说她?
等弓蓝确认我暂时无事后,全影低声对我道:“将军,有人找你。”
两个人钻进我的帐子,我略吃一惊:“荧惑守心,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荧惑看了一眼全影,在我的示意下道:“我们出发几天前,发现有可疑的人在素园附近游荡,似乎是在监视素园。雍管家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似乎有什么针对小姐或者素园重大的阴谋要发生,便叫我们来给小姐带口信。而且,我们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人似乎料到我们要来找小姐,还让我们带了一封信来。”
守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送信的人曾经来过素园,就左宰辛梓。”
辛梓居然会写信给我,看来事情来头不小。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道;“她知道你们要来找我?”
荧惑不确定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在出城后不久在路上遇到她,似乎是专门在那里等我们一样。她没有提小姐的名字,只说要亲手交给我们要去找的人手上,然后就离开了。”
我展信一看:“楚风萧柔下月初一大婚……”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顿时仿佛万刺扎心,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后面再写什么,我却是无心再看下去了,只向全影吼道:“备马!”
第 184 章
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