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了起来,人正对着火苗发呆。
“雪衣,你看,我今天捉到好大鱼。”我大声道,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雪衣果然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接过我手上的鱼串,插在火边。水珠滴到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坐到雪衣身边,开始对他动手动脚,雪衣没有像先前一样推开我,对着我瞪眼睛,这一次却是很积极的回应我,甚至主动来拉我的腰带。这让我有些意外,雪衣虽然之前也有主动的时候,却也没有热情到肯这样为我宽衣解带的程度,而且,我想雪衣如同这个世界其他的男子一样,都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之夜,所以每次雪衣拒绝的时候,我也理解的适可而止。
今天,雪衣有些不对劲。
我按住他的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道:“雪衣,你有心思。告诉我好吗?”
雪衣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伸手扣住他的手指,十指交握,道;“雪衣,我不希望你不开心。我们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希望应该对我说出来,你是我未来的夫郎,我是你未来的妻主,我们应该彼此分担,彼此理解的。”
雪衣推开我,坐了起来,眼中的痛苦和悲伤清晰可见。我忙爬起来抓住他的手,“雪衣——”
雪衣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打断了我的话。
“华衣,对不起,我要留下来。”
第 186 章
我一动不动,努力消化这一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才道:“雪衣,你说什么?”
雪衣垂着眼睛,然后抬起眼帘,这一次的声音镇定了许多:“我要留下来。”
我忽然感觉到心跳的很快,快到我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我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吧,说什么呢,说“为什么”,好象很愚蠢,说“雪衣,你在开玩笑吧”,好象不够严肃,说“雪衣,你别离开我”,那么,他会答应吗?
可是我感觉,我这个时候,必须说点什么,好象不赶快说句什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但为什么,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怕只是张张嘴,就有一种紧张得想要呕吐的感觉。
快说啊。我着急的想,快说点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如同死去一样寂静。
忽然我想到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一天,于是道:“雪衣,你还记得吗,你还差我一件答应要为我做的事情呢!”
雪衣身体微微一震。
“那么,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情——和我走。”我声音尽可能的平静,却不经意触动了潜藏在心底的恐惧。那种爱上一个人开始就存在的恐惧:最开始因为害怕得不到恐惧,后来是因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得到而惶恐,而在得到后却总是担心什么时候可能失去的恐惧。我曾经嘲笑自己,只有不自信的人,才总是这么患得患失,却再一次不经意的被翻了出来,赤裸裸的,展现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的,一定为我做的事情。”我固执的重复着,“你答应过的,就一定要做到!”
我的语气强硬,盯着他的眼睛,可藏在身后的手抖的如同秋天枝头发黄的叶子。感情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再强大,再自信,也没有办法负担起两个人的感情。胸口开始隐隐的痛起来,一路奔波而来完全没有调养过的伤,此刻又有发作的迹象。
雪衣依旧不说话,在我的目光威逼下,半晌慢慢站了起来。我仰望着他用颤抖的手指,缓慢而又坚定的拉开了自己的腰带,华丽耀眼的金线丝衣轻轻滑落,掉在地上,然后是雪白的丝绸内衫,精致的金簪,黑色的长发一根一根滑落在羊脂般的肩头……一具如同白玉雕刻出来的近乎完美的男性酮体就这样展现在我面前,细腻白皙的近乎半透明的肌肤似乎微微发着光,呈现一种让我移不开眼睛的美丽。
然而这本应眩目销魂一幕,却让一种难以遏制的绝望从我的心底窜进四肢百骸,将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万年冰凌。仿佛好象有人告诉我,你明天就要死去,你再看不见早上的日出,青草上的露珠,闻不到花的芳香,感觉不到清风的吹拂。
“华衣,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雪衣如是说。他的声音单调的如同褪色的花朵,仿佛将自己献上祭坛的前一刻,是绝望又认命的坚定。说着,他向我的脸伸出手来。
我踉跄着爬起来,后退几步,如避蛇蝎一样避开雪衣的手,我不敢看他的身体,怕自己经不起诱惑:“雪衣,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雪衣声音空洞:“现在,我只给得起这个。”他走到我的身边,我能感觉到他呼吸,他冰凉的手指摸上我的脸,捧着我的脸,在我唇上轻轻的吻。我的手握紧了拳头按在身后的墙上,克制着自己想要扑过去按倒雪衣的冲动。
在诱惑与尊严面前,该如何抉择?
雪衣,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我轻轻推开他,凝视他的双眼,痛苦道:“雪衣,别侮辱我,也别侮辱你自己。”
雪衣已经满面泪水,我从来没有见过雪衣哭:他的眼睛,不适合这种表情。
但我还是狠心道:“如果在你心中,我不能比你的族人更重要,那么请放弃我!素华衣——不要一份施舍的感情!”
有谁能明白我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有人知道我此刻脑中不断重复的话是什么?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每一滴血,每一根骨骼都在疯狂的叫嚣:雪衣回来吧,雪衣跟我走吧,雪衣不要放弃我。我的每一根汗毛,每一个细胞都在卑微的乞求:雪衣,收回你刚刚说过的话,说你是爱我的,你明明是爱我的。说你后悔了,说你只想和我在一起,刚刚那些只是欺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请不要伤害我。
空气静的可怕,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站的。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天渐渐黑了下来,等到月亮慢慢升了上来,然后又慢慢的的落了下去……冰凉的风从洞里吹了进来,吹动雪衣的长发,让他看上去是那么苍白。
我缓缓蹲了下去,拾起地上的衣服,仔细的披在他的身上:“穿上吧,别着凉了。”
雪衣眼睛随着我的动作而动,一瞬不转的看着我,他下意识的拉了拉衣服,呆呆的看我一丝不苟的帮他把带子系好。
望向洞外,黎明的曙光一点点在翠绿的山林间漏出来,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色,将半片树林都变成了动人的青玉色,在山间白色薄雾游荡下,如同仙境一样宁静而美丽,偶尔响起一两声鸟鸣兽吼都是那么动听,那么迷人。
我指着洞外的景色,道:“雪衣,你看——是不是很美?”忽然就感一股冲力撞击在我的背上,一双手紧紧抱紧我的腰,雪衣近乎崩溃的声音:“华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身体一僵,只觉得胸口什么东西,喀嚓一下裂开了,顿时血淋淋的,惨不忍睹。一瞬间,我好象失去全身的力气,眼前黑了一黑,胸口一窒,一股腥甜就涌上喉头。我终于尝到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痛。不用刀剑,不用毒药,也不用任何威逼,只需要某个人轻轻的一句话。
一句话,就可以把我从容的送下地狱,一句话,就足够粉碎我所有的信念,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痛的恨不得马上死过去,偏偏又死不掉。合上眼睛,我努力压抑脑中的眩晕,口中的铁锈味,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控制着战栗的心,笑道:“雪衣,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我会放手的——我只希望,不要有一天,你为你今天的选择后悔。”
轻轻握住雪衣死死搂住我腰的手,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第 187 章
我将洞中的火熄灭,向雪衣伸过手去。雪衣的眼睛红肿。我知道,雪衣的内心绝对不会比我好过,分别的痛苦加上强烈的愧疚,够他受的。我这个只知道索要的人,没有资格责备他。
我拉着雪衣,沿着原路返回。走得并不快,毕竟现在是回去,不是逃亡。两人都下意识将在一起的时间能多延长一刻就延长一刻。雪衣再没有做出任何亲昵的动作,却是一刻也不肯松开我的手。
说起来,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温馨的待在一起过,气氛好得不像我即将要将他交到别的女人手中,而是带着他回我们自己的家一样。
“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我道。
“恩。”雪衣点点头。
其实半个小时前,我们就歇过一次了。
我们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雪衣替我打理凌乱的长发,这几日以来都没有管过,看起来有些纠结。我看着他的手指轻轻的一缕一缕的梳着我的头发,很想去握着他的手指,却又忍了下来。
雪衣忽然抬起头望着我,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树丛中发出声音,不一会哗啦啦的钻出十几个士兵,为首一女人大声喊道:“素华衣,你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我们四周又冲出近百人,手持长剑,将我们团团包围。
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虽然受了伤,我也不至于连这点耳力都没有。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被发现的潜伏还有脸拿出来现。
“素华衣,还不快放了秦王王君!”那女人又道,将手三尺清青锋亮了出来。
叹了一口气,我拉起忽然露出惶恐表情的雪衣道;“过去吧。不然我可会被当成劫持者砍成十八段呢。”
雪衣猛得抓紧了我的手,眼中的恳求和不忍让我心不禁瑟瑟发抖。我伸手轻轻将头发从他的脸庞捋开,凝视着他道:“雪衣,你知道,只要你说一声,不愿意回去。我会马上带你走。别忘了,我可是人称‘枪魔’的杀人高手呢?”
只是,雪衣,你会说吗?
我的手绝对不会在你之前放开。
雪衣望着我的眼睛,想把我的模样刻下来。良久,他的眼帘慢慢垂了下来,一点一点遮掩住我熟悉的墨玉色眼眸,那是我最爱的颜色,也是这个世界最开始让我心悸的颜色,让我追逐至今的颜色。
他的手缓缓从我的手心滑过,手心与手心,手指与手指交错,最后一次感受彼此掌心的纹路与温度,然后什么都不存在了。
看着雪衣一步一回头的走到对方阵营中,我笑着坐在青石上,一动也没有动。
雪衣一到对方的保范围,立刻有几人站在他身前。对方一见雪衣已经到她们的手中,随后将视线转向我:“素华衣劫掠秦王王君,刺杀秦王,罪大恶极,立刻将她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雪衣一听这话,面色陡变,转身要冲过来被几人拦下,激动的解释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要跟她走的!”
女人冷冷的瞪了雪衣一眼:“秦王王君请注意你的身份,不要说一些让小人难做的话!”说着一挥手,几名明显是男子的侍卫制住挣扎的雪衣,欲将他带下山去。
雪衣惊慌道:“你们想做什么!放开我,你们不可以——”
看着被点晕的雪衣,我心中轻轻道:雪衣,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一场规模宏大的局,哪里是为萧家设的?它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我。
控制萧家是为了控制你,而控制你,才可能诱惑我踏进这个陷阱来。萧家自文昌帝的母皇那一代已经被削弱到只剩萧炎一根独苗,当代萧家家主只剩你一个不能继承军队的男子,除非下一任皇帝太窝囊,萧家根本不具备威胁。若非早看透文昌帝的意图,我又怎么会放心带你走,有楚风与萧敬平在,萧家必定有惊无险。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做个不孝不义之人。
只是,即使我告诉你了,你会相信吗?
或者你其实也发觉了,只是你却不敢拿我们的感情去赌文昌帝会不会一怒之下,血洗萧家。毕竟你是萧家的孩子,关心则乱啊。
而我自己,即使发觉这个陷阱,却是心甘情愿踏进来,只为我魂牵梦绕的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文昌帝设这么大的局,也无非是为了给楚风铺就通向太女的道路吧。
一方面敲打了萧家,让她们知道,哪怕再大的荣华,再大的军功,在帝王的眼中也不过是弹指可以灰飞湮灭的虚无。
一方面将雪衣嫁给楚风,就等于将秦王府与萧家绑在一起,增加了楚风皇位之争的砝码。
而最直接的目的——我这个六个月灭掉一个国家,却又不能被她所控制的人物,还是尽快毁灭掉的好。
我一面挑开飞来的箭矢,一面佩服着文昌帝的头脑。而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执着让楚风继承自己的皇位,必定是出于对皇夫萧月词的感情,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帝王竟然有这样深厚绵长的感情。毕竟单论才华和心志,身为六皇女的楚悦绝不在楚风之下,她没有必要非选楚风不可。
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感觉到很疲倦。可是追杀的人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体力倒是充沛的很。虽然其中功夫好的,并不多。只是对于一个从西辽千里奔波回京城,紧接着又是连日逃亡的人来说,符负荷还是太大了一点。
有什么流出嘴角,我抹了一下,看见刺眼的腥红。
内伤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了呢,内息在体内乱蹿了,让我七经八络都痛的要抽搐起来。内息一弱,动作也迟钝起来。
这一迟钝,密密麻麻的箭锋在身上就划出几道口子。
我痛的哆嗦了一下,向前窜去。
前面是一片很大的湖。
然而我无处可逃,身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兵。努力提息,向湖面纵去,却见湖中有船一条,上面站满禁军,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楚风。
想到她那天被我点住穴道扣在一堆竹篓中样子,不由得苦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楚风看见我,表情复杂,她身边一个似乎是禁军将领,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楚风神色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禁军将领得了她的允诺,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一扬手,无数箭矢向我飞过来。
在空中躲避箭本来是非常困难的,何况是在难以借力的湖面上。
我胸口又是一痛,真气凝滞在心口,几乎要爆炸开了,身体也酸乏到了极点,眼睛沉甸甸的,好累。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抱怨要休息。我勉强心道,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下,到了岸上便好了,轻轻落在湖面,想要再借力一次,忽然有什么抓住我的脚,向水下拖去。
我被一拉,立刻沉入水中,喝了两口水,脑顿时一片迷茫,眼睛还是朦胧看到水中竟然潜伏着人,粗略一数不下五十人,手握利刃,向我围了过来,而刚刚拉我下水的那人,依旧抓着我的脚,向下拖。
这情景似曾相识。
我恍然想到很久前某一天,也是在这个季节,也是在湖上,有许多人,雪衣,阿九,雍和,云泽都在。只不多那时候,“水鬼”们的目标是云泽,而今天换成了我。
因为那一次,我下水干掉了二十多个“水鬼”,回家后却昏迷了很长时间。我怕水的秘密就这样暴露的。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阿九,雪衣,雍和,云泽还有——楚风。
云泽此刻在北越,阿九与雪衣绝不会这么做,雍和本就是我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只剩下眼前这个站在船上的人。
这么多天的追捕,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逼到这湖边来吧。这样你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楚风,你终还是踏上了这一步吗?
亏我还有那么一瞬间把你视做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呢?只是这份袍泽之情,在权位面前,未免也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
我想动手反抗,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拒绝听从自己大脑的控制,一点点内息,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也越来越混沌,连身体上的疼痛也模糊起来,只看见一团一团鲜红在眼前的水中如同入水的墨汁一样,不断的扩大,扩大……
算了,这样就好了吧。我模糊的想,笑着合上眼睛。
第 188 章
“思齐哥哥,如果我和姐姐都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他笑着立刻回答:“当然先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