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接过信道:何洛会,你歇着去吧!岳托!让兵部赏他五百两银子!
何洛会满脸喜色地谢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拆信,先还微笑不在意,看了两行,却不由得专注起来。
豪格在信中写道:儿曾私下讯问劝降使者南褚,南褚只知额哲愿献一宝物以示诚,不知其为何物,然二位叔叔未将此事告儿。是夜有人闻得二位叔叔在帐中大起争执……
皇太极看着信,神情越来越沉重。
夜晚,皇太极神色凝重,缓缓走在清宁宫长长的回廊里。豪格密信里的内容在他心里掀起万丈波澜,豪格在信里写道:此间父老传闻,元亡时,顺帝曾携历代“传国玉玺”北狩,二百多年后辗转落入林丹汗手中。若论额哲所献,至宝无过于此物。
皇太极满腹忧愁地来到清宁宫小跨院,他背着手面窗而立,铁青着脸。豪格信里话让他心烦意乱,忧虑重重。豪格信里道:儿疑心两位叔叔隐匿真相,意欲谋反,祈父汗未雨绸缪,事先布置,以防万一。……
大玉儿走过来,柔声问道:大汗,捷报已至,全国上下都欢天喜地,您怎么反倒闷闷不乐?
皇太极想微笑,但实在笑不出来,拍拍大玉儿的肩,淡淡地道:我想起还有件事,要找岳托筹划。恐怕会到天亮,你先睡吧!
皇太极说完,径自走了。出门时遇见苏茉尔,苏茉尔忙行礼,皇太极微微一点头,匆匆而去。
苏茉尔进屋来,转头望皇太极背影方向,低声好奇地问道:格格,大汗怎么回事儿?脸色阴沉沉的,好可怕!
大玉儿沉思不语,大惑不解。
书房里,灯光彻夜不熄。
书房外,传来鸡啼声,曙色映窗微明。
皇太极、岳托仍在伏案规划部署,低声商议。
郊野树林边,大玉儿与苏茉尔驻马眺望。
不远处,岳托骑在马上,指挥众满洲士兵警戒布防。
苏茉尔兴奋地叫道:格格您瞧!他们在预备亲迎大典,十四爷快回来了!
大玉儿一笑,凝眸眺望。她见岳托的神情警戒而凝重,感觉不大好,脸上笑意消失,神情转而有些诧异。
苏茉尔自顾自地说道:真希望郊迎那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大玉儿喃喃地:奇怪,为什么两黄旗出动这么多人?不像在预备典礼,倒像在练兵。
苏茉尔引颈而望道:是吗?
岳托不经意地转头看见大玉儿、苏茉尔,立即策马奔来,一队士兵也立即跟上他,围住了两人。大玉儿、苏茉尔见这阵势,大吃一惊。
苏茉尔大喊:大汗侧福晋在此,不得无礼!
神情警戒的岳托,一见是大玉儿,松口气,下马上前行礼:原来是侧福晋,请恕岳托无礼。
大玉儿问道:我见这天气不错,出来散散心。是不是我误闯了什么警戒重地啊?
岳托不太自然地:喔,没有没有。我看,还是我亲自护送侧福晋回宫吧。
大玉儿严肃地说道:我瞧这儿也少不了你,不敢劳驾,我们这就走了。
岳托施礼道:恭送侧福晋。
大玉儿调转马头走入树林,苏茉尔紧随。
苏茉尔神色不悦,低声道:他们那阵势,真像在行围打猎,撵啊撵的,把野兽撵进角落,再一箭射死。哼,真不舒服!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头野兽。
大玉儿瞥见两旁林子里不时有人影掠过,树叶发出刷刷声。
大玉儿思忖道:如此布下陷阱、严阵以待……为了什么呢?或者说……谁是那头野兽?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背着手踱步,皱眉沉思。
哲哲见状,摇头一笑,对大玉儿道:玉儿,你说大汗这几天……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皇太极闻言勉强一笑:没有啊,哪儿奇怪了?
哲哲正色道:过去啊,再怎么繁难的事儿,也没见您这样。
大玉儿也道:可不是嘛,好比那回阿敏贝勒屠永平,大汗也是这么又恨、又烦的样子,不过,也不像这回,仿佛更多出几分伤痛灰心。
皇太极牵牵嘴角,想强笑却笑不出来。
哲哲道:人人都欢天喜地,大汗还有什么不遂心啊?尤其多尔衮,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可真是您的好帮手了!
皇太极变了脸色,不说话,半晌,才冷笑一声:我的苦心,恐怕全都白费了!
皇太极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神情错愕的两人面面相觑。
哲哲奇怪地问:大汗是在说谁?难不成是……多尔衮?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皇太极离去的方向,不敢多想。
深夜,清宁宫小跨院里,清静安详。
床上,皇太极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喃喃说着梦话。大玉儿被惊醒,看着连梦中都在操劳的皇太极,暗暗叹了口气,摇摇头。她正要再睡,忽然一怔,倾身去听皇太极的梦呓,听了半晌,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翌日大清早,大玉儿就来到花园里,慢慢地走着,静静地想。
身后的苏茉尔走上前劝道:格格,你看来昨夜没睡好,还是回去打个盹儿吧。
大玉儿想了想,拉她到一旁,看看左右,低声问:苏茉尔,我记得小时候在科尔沁,听老人们说过一个故事,是讲件东西,叫什么“传国玉玺”,你知道多少?还记不记得?
苏茉尔意外地:传国玉玺?仿佛是说……元朝亡了以后,皇帝带着玉玺逃回蒙古,从此下落不明。到了两百多年前,有一个牧羊人在草原上放羊,其中一只羊,三天不吃草,只用蹄子刨土,牧羊人好奇,就地一挖,发现了这方玉玺,献给了他部落的首领。后来听说,落到了察哈尔林丹汗手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玉儿悚然而惊:察哈尔?她神情凝重,脑子里快速运转着。她在心里说道:多尔衮会不会从察哈尔手中,取得了这方传说中的传国玉玺?没听说啊!如果……真有这么重大的事,不可能连一丝传闻都没有。
苏茉尔歪着头想,突然笑道:多亏了那只有趣的羊,让我把这故事记牢了!哎?格格,您怎么想到要问这个“传国玉玺”啊?
大玉儿低声道:只因为……我听见大汗说梦话。
苏茉尔诧异地笑问:梦话?
大玉儿焦躁不安地:所有的事儿都很奇怪,可是,却又都串不在一起!唉!真磨人哪!究竟怎么回事儿呢?
清宁宫回廊里,大玉儿心不在焉地走着。走到回廊岔路处时,大玉儿停了一下,往西走去。身后的苏茉尔赶紧提醒道:格格,走错了,往那儿是西院。
大玉儿止步,不禁失笑:可不是吗!
大玉儿正要转头走,忽闻西院隐隐传来两个丫头吵架声。
大玉儿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儿?
苏茉尔笑道:西院的阿布说琴儿偷了她的金戒指,琴儿不认,两个丫头又吵又打,好几天了!
大玉儿摇摇头,继续走。走了几步,突然愣住,脚步又停下,苏茉尔差点儿撞上她。
苏茉尔见大玉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格格?
大玉儿神情凝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将一系列事件飞快地组合着:察哈尔……传国玉玺……多尔衮……大汗又恨又烦又伤心的神情……城外的严阵以待……她耳边仿佛擂起了战鼓,鼓声越来越急,杀气越来越重。最后,擂鼓声急到极点,重重一击、猛然一收。大玉儿为之一震,神情转为惊惧。她突然转身抓住苏茉尔,将推她到角落,神色凝重地低声嘱咐道:快!快去打听十四爷何日班师,大汗郊迎定在哪一天。郊迎前晚,十四爷必定驻扎在城外,我要你想法子出宫,带封信给他!
苏茉尔吓得怔怔地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啊?
大玉儿迟疑道:这……你不用知道太多……
苏茉尔奇怪道:啥都不知道,怎么办差啊?
大玉儿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也许就是……阿布说琴儿偷了她的金戒指,琴儿不认。我可不能让他们又吵又打……
苏茉尔觉得大玉儿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止不住笑问:格格,你在说什么啊?
大玉儿沉吟了片刻,看着苏茉尔很严肃地说道:希望是我多虑。不过,这封信不能不送!苏茉尔,你一定要帮我!
苏茉尔怔怔地、不解地看着大玉儿。
郊野的大道上,旌旗招展,人欢马嘶,凯旋的队伍迫不及待地往沈阳赶。
在镶黄、正白、镶白三面旌旗的引领下,侍卫们簇拥着多尔衮精神抖擞地往前行进。
多铎策马赶上前来,走在多尔衮身边问道:后天就到城外了。哥,你怎么说?
多尔衮凝眉不语,神情尚在犹豫之中。
多铎着急地催促道: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还这么优柔寡断什么!
多尔衮沉下脸道:别说了,让我再想想!
多铎心浮气躁地一抖马的丝缰,那马箭一般冲了出去。
夜晚,繁星满天。多尔衮的军队在郊野安营扎寨。
帅帐之内,多尔衮围着帅案,踱步沉思。
侍卫带着用风帽斗篷遮着脸的苏茉尔进帐,禀报道:贝勒爷,这丫头说,她是府上福晋差来请安的……
多尔衮满面狐疑,神情有些不悦。
苏茉尔忙揭下风帽,借着烛光,多尔衮看清了苏茉尔俏丽的脸,忙对侍卫道:没错。你去外面守着!不相干的人别放进来!
侍卫应了声“喳”,躬身退出大帐。
多尔衮笑着上前握住苏茉尔的手,说道:你好吗?玉儿好吗?瞧你的手,这么冰!跑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吧?
苏茉尔神色匆匆地道:十四爷,这会儿没工夫闲话家常了。格格要我送一封信来。
苏茉尔取出贴身所藏的一封信,交给多尔衮,多尔衮忙拆开看。大玉儿在信中写道:“‘尔玉’之事,彼已得知;亡羊补牢犹未晚,误蹈罗网回天难。”
多尔衮看罢,神色惊疑不定。
苏茉尔严肃地道:格格说,这事儿太严重,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所以只要我送来这封信。她还说,如果这封信您看不懂,那是最好……
多尔衮紧锁着眉问:如果我看得懂呢?
苏茉尔斩钉截铁道:那就千万别做糊涂事!
多尔衮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她……是这样说的?
苏茉尔郑重地劝道:我虽然不知道十四爷要做什么糊涂事,不过我劝您,要听格格的话!
多尔衮看着信,沉思不语。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贝勒爷,如果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吧!
豪格在帐外大声道:就是有要事才来!
多尔衮连忙将信塞入怀中。豪格进帐,冲多尔衮道:十四叔,礼部传谕,明日郊迎,大军压后,我们只领一队亲兵,先行前往……
豪格说着话,眼睛在大帐里四下观瞧,他看见亭亭玉立的苏茉尔,奇怪地问道:这是……
苏茉尔忙低头,有些不知所措。
多尔衮赶忙接话道:她是我府里差来请安的丫头,问我何时到家。
苏茉尔装着有些胆怯地低头向豪格行礼:贝勒爷吉祥。
豪格上下打量着苏茉尔,喃喃自语道: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多尔衮镇定地道:宫里陪嫁出来的,也许你见过。
豪格盯着苏茉尔俏丽的脸,摇头道:喔,没有没有。宫里丫头这么多,就见过也不记得。
多尔衮转过脸看着苏茉尔,故意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道:那你回去吧!告诉福晋,她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会平安回去的!真是,瞎操什么心!
苏茉尔不敢抬头,暗暗瞥了多尔衮一眼,应了声“喳”,急忙出帐。
豪格笑着调侃道:早就听说小婶婶厉害,对十四叔管得挺严,果不其然啊!还没到家就盯上了!
多尔衮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勉强一笑。
沈阳郊野,皇太极率领着众贝勒亲贵声势浩大地迎接凯旋之师。然而,这欢迎仪式中缺少了轻松欢笑的气氛,暗暗隐藏着一股杀机。
大风将彩色的旌旗吹得呼啦呼啦直响,两黄旗将士严阵以待。岳托锐利的眼神四下扫视,他的亲信将领遇到他的眼神时,轻轻点头。
皇太极坐在台上御案后,神情冷漠。
岳托悄悄走上前对皇太极附耳道:一切准备就绪。
皇太极低声道:好,我会判断情况,要是多尔衮还是不说,我便以“酒杯掷地”为号,你立即下令行动,务必围个滴水不漏!
岳托:喳,遵命。
皇太极看着御案上托盘中三杯酒,伸手缓缓转着酒杯,神情冷酷。
马蹄声渐近,在旌旗的引领下,多尔衮、多铎、豪格领着一小队亲兵,策马行来。
岳托紧张得不禁深呼一口气。
多尔衮面无表情,多铎看多尔衮,神情期盼而紧张。
皇太极镇定地缓缓站起,走下台。
多尔衮、多铎、豪格驰近台前,翻身下马,就要跪行大礼,皇太极忙扶住多尔衮,和颜悦色地道:十四弟辛苦了,这回的胜利,对我大金特别有意义,你们都是劳苦功高啊!
多尔衮:这是上苍的护佑,大汗的洪福,令敌人不战而降!
皇太极点头道:好,好,十四弟,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多尔衮答道:大汗放心,一切妥当,不劳大汗操心。
豪格偷偷瞥去,见气定神闲的多尔衮和气色焦躁的多铎,不禁紧张起来。
多尔衮的回答让皇太极很失望,悲、怒、冷等复杂情绪,在他眼中一闪即逝。
皇太极:既然无话可说。岳托!
岳托率捧着托盘的侍卫走过来,皇太极取起一杯酒,递向多铎道:多铎,父汗若是见你已经能够领军杀敌,心里一定很安慰。
多铎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多谢大汗赐酒!
多铎一饮而尽。皇太极接过空杯放托盘上,取第二杯酒,给豪格。
皇太极:豪格,今后还要向两位叔叔多多学习讨教,懂吗?
豪格接过酒,有些忐忑不安:懂。多谢父汗赐酒!
皇太极取了第三杯酒,递向多尔衮,凝视着他停了半晌,迸出一句语气复杂的话:多尔衮……我的好兄弟!
多尔衮接过酒,气定神闲地道:多谢大汗赐酒!
多尔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太极接过空杯,凝视着多尔衮。
皇太极握杯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高,仿佛是要放回托盘上。岳托凝神紧张地注视着空杯。
突然间,多尔衮单膝下跪,开口道:多尔衮有一事禀告,请大汗恕罪!
皇太极一怔,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冷静地道:十四弟何出此言?起来说话!
多尔衮:多谢大汗。
多尔衮起身后,亲自去坐骑之侧,从马鞍旁的袋中取出锦袱。
多铎神色异常紧张,死死盯着多尔衮。
多尔衮恭敬地捧着锦袱走向皇太极,单膝下跪。
多铎大感意外,泄气地低下头。
多尔衮大声道:启禀大汗,察哈尔为表归顺之诚,特献宝物。
皇太极平静地问:哦?是什么?
多尔衮:据称是秦汉传至元亡后,失踪已久的历代“传国玉玺”!
皇太极假装惊讶道:“传国玉玺”?你在捷报里并没有提起啊?
多尔衮:非但捷报中未曾提起,连全军上下,多尔衮也刻意隐瞒。
皇太极问:这又是为什么?
多尔衮滴水不漏地答道:“传国玉玺”是何等重要的宝物!我担心这事儿一传出去,忠于察哈尔的残军或有所图谋的部落,会闻讯前来抢夺。虽说宝物有大军守护,但凡事只怕万一;万一宝物出了什么差池,要我如何向大汗交待!多尔衮思前想后,只有暂时隐瞒,以免节外生枝。多铎却急着向大汗报喜,为此我们还吵了一架;因为我想,专使在回来的路上,万一有什么不测,消息还是会泄漏。
皇太极将酒杯放在托盘上,上前虚扶多尔衮:起来说话!
多尔衮起身后,捧着锦袱,诚恳地看着皇太极道:多尔衮深知责任重大,日夜守着“传国玉玺”,寸步不离,寝食难安,只想早日回来,好好将玉玺献在大汗手中。今天终于……多尔衮红了眼眶,说不下去。
皇太极动容,在心里接受了他的说法,用力拍着他的肩,感动地道:多尔衮……我的好兄弟!
多尔衮突然高举锦袱,扬声对四面将士喊道:中原历代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