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兵过来禀报道:回睿郡王的话,离盛京只有二十里了。
多尔衮命令道:令各部离京十里扎营。
豪格等人接到命令很是疑惑,不禁相互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些豪格的亲信将官道:难道皇上到了京城,还不进京,想驻在城外?
豪格摇头道: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看多尔衮要露出马脚了,传令下去,两黄旗立即围住皇上的楼车,听我的号令行事。
他的亲信将官道:喳!
这边多铎也有所行动,他自以为是地对身边亲信道:我没猜错吧!我哥终于要动手了,他是要瓮中捉鳖啊!传令,紧盯住两黄旗,向我哥靠拢,准备动手!
多铎周围的将官摩拳擦掌道:喳!
多尔衮此时还不知道军中豪格与多铎各怀鬼胎,他站在楼车上见两黄旗的骑兵疾驰而来,围住了楼车,大吃了一惊。豪格不露声色地策马与楼车并行。
多尔衮问道:豪格,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皇上?
豪格答道:十四叔,明说了吧!两黄旗是皇上的亲师,忠心耿耿,护驾是本分,如果有人硬要压制,他们就会认为那人居心叵测,我是不敢阻止的。
多尔衮一笑:也好,只要你们不惊扰圣驾。尽可护驾,我不干涉。
豪格一愣,转而冷静道:多谢十四叔。
豪格的一个亲信拍马赶过来道:两白旗追来了。
多尔衮又一惊,侧头望去,两白旗骑兵,已向两黄旗靠上来。
多铎策马赶来大叫道:哥,我在这,谁敢大胆妄动,我就让他片甲不留。
豪格抽出刀叫道:来吧,老子早就在等着了!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多尔衮大怒:反了,谁敢犯上作乱?
豪格大叫:皇上!您要是在车里,请出面吧!否则,儿臣就要动手灭掉乱臣贼子了。
多尔衮怒道:谁敢惊扰圣驾,罪当死!
多铎叫道:谁敢伤了我哥,格杀勿论!
多尔衮也不多言,转身取弓搭箭,向多铎射去。“嗖”的一声,利箭正中马头,那马疼痛难忍,一声惨裂的嘶鸣,高高扬起前蹄,随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多铎被狠狠地摔下马去。众人愣住。一切争执都静止了,豪格、多铎、众将士均不解地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坦然地说道:豪格,你看,这车上车下都是两黄旗的兄弟,我多尔衮只身一人,连随从侍卫都没带,若对皇上有贰心,顷刻之间就会碎尸万段。皇上确实有严令给我,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扰乱圣心。多铎,你听着,再敢胡言乱语,我亲手杀了你!
众军肃立,无人敢言。豪格看着神色坦然的多尔衮,大惑不解。
多铎从地上爬起,看了看旁边被射死的心爱战马,神情像做了场噩梦。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是一位禁军军官。
那禁军军官:禀报睿郡王,皇上有旨,大队人马在离京十里处驻停。
众人面面相觑,又奇怪地议论起来。
多尔衮怒拔宝刀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胡言乱语?皇上就在车里,何来你传旨?
这时又一匹快马飞奔来,马上那人高叫:圣旨到!
一连串的快马传旨连多尔衮都傻了……
离盛京十里处,搭着一个木制平台。平台周围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皇太极端坐台上,威武神气,文武百官分立两旁。
皇太极向远处眺望,他猛站起,神色激动地走下平台,迎上前去。
只见多尔衮飞奔而至,跪拜道:皇上……
皇太极急忙扶起他,欣喜道:十四弟,起来,快起来!
皇太极携着多尔衮的手同登平台,朗声对众人道:此次锦州大捷,朕因患疾返京,前线诸事由多尔衮一力承当,建旷世奇功,忠勇可嘉!
多尔衮忙跪下高声说道:这次胜利完全归功于皇上深谋远虑,事先早已拟定作战方略,臣只是依命行事,万万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皇太极赞赏道:居功自谦,更是美德。好!好啊!睿郡王,不,和硕睿亲王!朕……复了你的爵位吧!起来吧!我的好兄弟!
皇太极亲手扶起多尔衮。
这时豪格奔上台,跪下道:皇上,儿臣差点儿错怪了和硕睿亲王,请皇上治罪!
多尔衮急忙对皇太极道:皇上,万万不可,肃亲王忠心护驾,臣领旨在身,不敢相告,他何罪之有?
豪格向多尔衮道:十四叔,侄儿不恭,多有得罪,怎么罚,我都心服口服……
多尔衮真诚地:贤侄,你我都是皇上的重臣,忠君之事,才是天下头等大事……
皇太极高兴地:好!说的好!朕今天高兴啊!太高兴了!有如此忠臣良将,何愁我大清,不能入主中原啊。
文武百官同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翌日,多铎把多尔衮拉到郊野,气呼呼地与他清算以前的一些账。
多尔衮的解释让多铎怒火越烧越旺,他愤怒地当胸猛推多尔衮,叫道: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居然为了他……欺骗我!
多尔衮坦然道:为了严守机密,我不得不这么做!
多铎不屑地:机密?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说是旧病复发才回来,呸!谁不知道他是为宸妃!
多尔衮: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已经心浮气躁六神无主,我认为他非走不可,否则对战事反而有害!
多铎:他走了,你不是正好可以趁机打击他吗?你却还帮他隐瞒!
多尔衮:我打击他,损失的是谁?是大清!咱们渴望了十多年的辽东大捷就近在眼前哪!这次精锐尽出,要是都还打不赢,对民心士气会有多大影响?还要再白白牺牲多少将士们宝贵的生命?你想过没有?
多铎质问道: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到底谁是你亲兄弟?是他还是我?难道……你……你忘记仇恨了?被他笼络了?还是变成胆小鬼了?我真被你气死了!
多尔衮:你也想想你的脾气!要是当时我告诉了你,你不坏了大事才怪!
多铎语塞,他喘着气,悻悻然道:我承认,当时要是知道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不放过他!可是,那也是他自己不对啊!哼!巴巴地赶了来,眼看就要一决胜负,却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战机,掉头就走!
多尔衮:其实,皇上也可怜。
多铎瞪起了眼睛道:你说什么?他可怜?
多尔衮:你要是看到他当时的神情,你也会这么感觉。威严至尊的皇帝,一牵挂心爱女人的安危,也不过和凡人一样软弱啊。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他还骂我“重女色轻手足”呢!要是他以后还敢拉下脸,对咱们又骂又罚,我就拿这件事情堵他的嘴!
多尔衮微微叹口气,轻声道:你不会明白的。
崇政殿里,阶下除了多尔衮冷静不语之外,众人皆不满地议论纷纷。
硕托:皇上,究竟为什么不让咱们杀了祖大寿?像他那种三心二意、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留着有什么用!一刀砍了他脑袋,还算便宜他!
豪格也道:皇上,不杀祖大寿,何以告慰大凌河外八旗将士的英灵?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出声附和。皇太极手一抬,众人才静下来,威严地说道:明朝虽是庞然大物,朕仍然决心,战而胜之、取而代之!不管要花多少年,此志不遂,誓不罢休!
众人兴奋地齐声欢呼:誓不罢休!
皇太极继续道:决心是一回事,如何成功是另一回事。如今大清最需要的是人才,无论是谋士、能臣、战将,无论是满人、汉人、蒙人,只要是肯为大清效力的人才,朕都视若珍宝!
众亲贵大臣闻言暗暗沉思,心头都有危机意识。
皇太极:像祖大寿这般智勇双全的战将,倘若真心归降大清,便是朕求之不得的人才!杀了他?
说道这,他停顿下来,摇头微笑道:不,朕等了他十几年啊!他要是宁死不降,那是大清没福;只要他肯降,朕会像曹操对待关羽那样,封赏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他!
多铎道:皇上,关羽终究还是过五关斩六将,回到刘备身边去啦!
皇太极看着多铎微笑道:很好,《三国演义》你读熟了!不过多铎,你别忘记,刘备待关羽是亲如手足,而崇祯皇帝对待他的臣下,又是什么光景?
众人沉思,静默无语。
皇太极这才站起来,得意地微笑,缓缓道:祖大寿跟洪承畴这两位贵客,一个是旧遇,一个是新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睿亲王,陪我去见见他们!
三官庙正殿里,几个侍卫将洪承畴、祖大寿押上来,两人双手反剪,神情倨傲沉静。
多尔衮怒喝道:洪承畴、祖大寿,你们还不跪下!
洪承畴昂首挺胸,一脸不屑,祖大寿却有一丝犹疑,但终究没跪下。
皇太极看在眼里,决定从祖大寿下手,他和颜悦色地道:祖先生,大凌河一别,朕无日不悬念在心,先生别来无恙?
祖大寿闻言,不免有愧,神情复杂。
皇太极对多尔衮使了个眼色,多尔衮颔首,向祖大寿朗声道:祖先生,当日在大凌河,皇上以礼相待,你却先降后逃。虽说兵不厌诈,但毕竟是背信负恩,你扪心自问,难道丝毫没有愧疚?这回你再次兵败,我做主帅的,原以为皇上断不饶你,众军也皆曰可杀;没料到皇上竟然传谕阻止,见了面,还以先生相称。皇上宽宏大量的胸襟、礼贤下士的挚诚,莫非你是铁石心肠?
祖大寿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乱气沮,不觉双膝一屈,跪倒在地道:祖大寿……归降已迟,罪该万死!
洪承畴先是一阵错愕,神情接而转怒,朝祖大寿厉声骂道:呸!祖大寿!我错看了你!大丈夫何惧一死,你竟敢叛国欺君!
祖大寿叹气道:唉!我虽以忠臣良将自期,奈何……“君已不君”……
洪承畴质问道:皇上又何负于你?
祖大寿反问道:袁故经略……又何负于皇上?
洪承畴语塞:这……“臣不念君过,子不念父仇”,你枉读圣贤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祖大寿不甘示弱道:“良禽择木而栖”,不也是圣贤书上教导的?
洪承畴大怒道:你……颜事仇,下跪乞降,难道不怕青史昭昭、遗臭万年?
祖大寿神色凄然道:大凌河一役,我已对大明尽忠。如今再度被擒,蒙大清皇帝不计前嫌,如此优容。天命难违啊!身后的是非,我也顾不得了!
洪承畴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看他。
皇太极微微一笑,想了想,对多尔衮道:睿亲王,给祖先生松绑。
多尔衮过去给祖大寿松绑,皇太极亲自扶起祖大寿道:朕命这回出征的主帅睿亲王,亲自接待祖先生,以示至诚。
祖大寿感激地:多谢皇上。
皇太极关切地:祖先生,长途跋涉,想必劳累,请安心歇息,咱们改日再晤。
多尔衮客气地:祖先生请。
祖大寿转身,忍不住回过头看洪承畴一眼,神情黯然地随多尔衮走了出去。
皇太极看着洪承畴,微笑道:洪经略,祖先生之言,难道不值得你三思吗?
洪承畴转头瞪着皇太极,冷冷道:我洪承畴只求一死明志,不愿苟活!
皇太极又微微一笑,昂首迎视着洪承畴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自信和赏识。
这天,皇太极来到皇宫花园里漫步。他在小径上低头徘徊,神色甚是愉悦,范文程匆匆来花园找到皇太极,请示道:皇上命臣即刻想出劝降洪承畴的法子,可是……
皇太极笑问:有什么难处?
范文程道:劝降不外两种方法,一是胁之以死,二是诱之以利,可惜对他都不管用。他满脑子“杀身成仁”的儒学想法,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皇太极微笑道:但凡是人,必有弱点。范先生,你去试试,仔细体察他的性情,才能对症下药!
范文程:遵旨。
翌日,范文程与多尔衮一面低语,一面朝大清门左侧的三官庙走来。
多尔衮感激地道:范师傅,代善哥哥都告诉我了。上回我那退兵三十里之事,多亏您暗中回护,想出好主意,令皇上从轻发落,否则……我也没有今天。
范文程正色道:我是为了国运着想,不能看着皇上自断臂膀。王爷千万别挂在心上。
多尔衮:不过,我还是很感您的情。
范文程笑道:那么,待会儿您就帮帮我。皇上对洪承畴志在必得,要我来劝降,我担心他从头到尾给我来个相应不理,就算我话中留着“杠眼”,可他硬是不“抬”,那我就没辙了。
多尔衮道:放心,他不抬,我抬,一定让他坐进咱们这顶轿子里!
两人相视一笑,说话间便走到三官庙门口,侍卫忙上前行礼。
范文程问:洪承畴今日如何?
一个侍卫禀道:第二天了,依旧不吃东西。
多尔衮讶异道:怎么,想绝食殉国呀?
范文程笑道:那咱们就……准备些好酒好菜吧?
三官庙内的一间屋舍里,洪承畴的仆人洪瑞战战兢兢地将酒菜摆上桌。他不敢正眼看范文程与多尔衮,只担心地瞥了洪承畴一眼,默默退出。
范文程、多尔衮在桌旁坐下,两人看着盘腿端坐炕上的洪承畴。
范文程含笑道:洪经略,天儿冷了,不如来共饮一杯热酒?
洪承畴决然道:我宁可绝粒而死,也不食敌粟!
范文程拱手道:洪经略义正辞严,看来是要学文天祥了!范某不胜钦佩!
洪承畴别过脸去,不理睬他们。
范文程对多尔衮使个眼色,多尔衮一笑,两人开始一唱一和,自顾自地聊起天来,视洪承畴如无物。
多尔衮叹道:只不过,洪经略这番心意,用在崇祯皇帝身上,未免太不值得。
范文程道:士为知己者死,克尽臣节,有什么不值得!
多尔衮一笑:知己?洪经略如果真这么想,恐怕是“石碑烤火,一面热”!
范文程笑着问:哦?王爷,这话怎么说?
多尔衮戏谑道:听说,崇祯皇帝视为知己的,只有两种人,不是阉宦,就是酷吏。范先生您说,洪经略他是哪一种啊?
两人大笑着干了一杯。
洪承畴在一旁早已一肚子气,这时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士可杀,不可辱!我失机被擒,但求速死,给我一个痛快!
范文程悠闲地为多尔衮和自己斟酒,举杯闻香,根本不看洪承畴。
范文程叹息道:说到士可杀,不可辱,听说在明朝为官,不仅动不动就被剥下裤子当朝廷杖,还得自低自贱,向那些太监去递手本、报职衔,可怜哪!
多尔衮故作惊讶地:哦?咱们可没有让任何一个文臣武将受过这种屈辱啊!亏得明朝还称我们是“虏廷”,自认为是堂堂礼仪之邦,难道就不懂得“士可杀,不可辱”?
洪承畴语塞,涨红了脸,干脆又别过脸去,不看他们。
范文程:不管明朝如何,崇祯如何,洪经略是读书人,心里总是记着“君父之恩,义不可弃”。
多尔衮点头道:喔,这么看来,洪经略不走到袁崇焕那一步,是不肯死心的!
洪承畴闻言又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哼!袁故经略若地下有知,也不会怨皇上,只恨那借刀杀人的主谋!
多尔衮严肃地道:“心不疑,则谗不入。”倘若崇祯宽厚一点、睿智一点,就算咱们把三十六计全使尽了,袁崇焕也仍然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范文程摇头感叹:殷鉴不远,洪经略却依旧执迷愚忠,倒教我不知当敬……还是当怜了!
两人又一阵大笑。洪承畴神情痛苦,俯首不语。
多尔衮转而正色道:洪经略!其实你很清楚,明朝是气数将尽,而崇祯皇帝根本束手无策。明朝若亡,不是亡于各地揭竿而起的民军,也不是亡于我大清,而是自取灭亡!
范文程劝道:洪经略通古知今,当知历代的兴亡更替,是非常自然的事。圣贤教人“爱民”,可明朝却戕民虐民。洪经略率军行遍大江南北,一定比谁都看得明白,何苦自欺欺人?病入膏肓的明朝,已是万无生理。经略何以昧于时务、不知顺逆?
神情痛苦的洪承畴,突然跃起怒斥:够了!你们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