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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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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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刑人员那一块由尼加提分管,责任在他。这合适吗?
老孙心里矛盾极了。
胡松林找上了门。胡松林说:“老孙哪,你必须找常国兴谈,原则问题不能含糊。一监区从前是裴毅管的,也是尼加提树起的模范监区,现在出了事,不找他找谁?老常是咱们的老战友,该说话时他得替你说话!”
事情出在一监区,对胡松林好像是个安慰,他早就看不上裴毅那一套所谓的人文关怀嘛。
胡松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孙明祥便觉得确实有必要找常国兴谈谈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孙明祥来到常国兴住的招待所时,他的谈话主题与初衷竟大相径庭。孙明祥几乎是痛不欲生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希望组织上严肃处理自己,撤职免职都行,反正自己该退了;但千万要留下尼加提。尼加提是一位有能力的民族干部,他还年轻,将来还能为夏米其做很多的事情……
一气说完这些话,孙明祥两眼发潮,潸然泪下。
常国兴久久地沉默着,望着他的战友大哥。自己坐到今天的位置上,还想再上半级呢,他怎么主动要求退?他有些不忍地说:“老孙,你当真这么想?”
孙明祥从衣袋取出报告,递给常国兴。
这是他思考了一宿的一个结果。这两天他一直忧心忡忡,一边痛恨损辱了自己名声的暴狱事件,一边苦恼于自己临退前不能保全晚节。他被这种恶劣的情绪折磨得精疲力竭。但是,突然间一个电话改变了他的心境,也改变了他的决定。
这个电话是刑满释放人员王二春从内地打来的。王二春在电话里告诉孙明祥,他的新娘病逝了,他心里难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王二春结婚时,孙明祥派人给他送过一束鲜花。这束花是王二春从小到大收到的惟一的鲜花。王二春是从一个昔日“狱友”那里得知夏米其暴狱的事儿的,他马上为孙明祥担忧起来。他用哽咽的声音说:“孙警官,您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呵!……”

缓期执行 七十六(2)

放下电话,孙明祥就想,说我是好人,我真是好人吗?
局党委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出乎尼加提意料,也出乎胡松林意料——尼加提没有被撤职,只是背了个党内警告处分;而孙明祥却被免去监狱政委的职务。
更令老胡想不到的是,监狱政委的位置空着;而裴毅被改任了副政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监狱政委的位置将来就是他裴毅的了?
老胡又坐不住了,去找老孙。
这一天阳光晴好,孙明祥办公室的鱼缸照得通亮碧蓝。鱼儿在水草间游弋,十分安详。裴毅拿着一份报告来请示孙明祥,问,首届“烛光艺术节”原定于十月份举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取消?孙明祥笑笑说:“照常举行,夏米其目前越是难,越是要办好这次艺术节!”
孙明祥在报告上,最后一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胡松林站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一阵难过。老孙啊老孙,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劝呢?难道你甘愿把位置腾给裴毅?

缓期执行 七十七

胡松林和裴毅刚平和了一阵儿,现在又对立起来。
第一件事是为吴黑子,第二件事是为庄严。
先说第一件事。在监狱长办公会议上,尼加提让大家总结暴狱事件的教训,自然离不开吴黑子这个人。吴黑子被抓后,胡松林前后审了他不下五次,吴黑子态度强硬,毫无悔改之意。问他为什么要杀裴毅,他说,该杀!
吴黑子盯着自己不放,难道就是因为我裴毅抓过他,他要报复?凭着一种直觉和常晓最近提供的情况,裴毅越来越感到吴黑子暴狱不像是一个孤立事件,也许他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尹长水自称是吴黑子的老乡,这个老乡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非常可疑。“诬陷事件” 和毛驴图失窃均发生在丝路度假村。常晓在那里曾目睹尹长水掩护陈晨逃跑,而被解雇。这些现象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会不会与周一功的冤案有关呢?……
裴毅搬出了尹长水,胡松林觉得有点对着自己的意思。谁都知道尹长水是郝如意的人,而郝如意跟自己关系近。老胡不快地打断裴毅,说:“我提醒你,裴毅同志,这不是创作推理小说,也不是搞心理推测,是要以事实为根据的。以你的说法,尹长水是暗藏在背后的阶级敌人了?”
裴毅更加尖锐地说:“不,尹长水也许只是水面上的一朵小浪花,我怀疑还有潜藏在水底深处的大鱼!”
会场大哗,七嘴八舌。
胡松林哈哈一笑,说:“你不会怀疑郝如意吧?人家是有声望的企业家,对咱们监狱的经济建设作出过巨大贡献。这话要传过去,那是要惹麻烦的!”
尼加提说:“我们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坏人。裴毅的推断不是没道理。注意寻找事物的内部联系,这种思路是对的。时间胜过宝石,熟了的瓜,总要离开蔓子。往下看吧。”
尼加提让裴毅迅速与地方公安部门联系,负责抓捕陈晨一事。与此同时,把调查尹长水的任务交给了胡松林。胡松林从心底里不痛快。
第二件事是,秦为民的“神机妙算农场管理软件”,最近在香港国际专利技术博览会上获得金奖。国家专利文献库在网上发出消息后,一位叫摩根的加拿大农场主辗转来到肖尔巴格,要求与秦为民见面,想买下这个专利。一打听,秦为民在监狱,并且前不久死了。张所长给裴毅打电话,问怎么办。裴毅向尼加提汇报后,代表监狱去谈判。没想到一见面,那个大个子老外就伸出五根指头。裴毅没弄懂什么意思,女翻译就说:“500万。”
这消息立刻传遍夏米其监狱。胡松林半天回不过神儿,摇着脑袋说:“老天爷,这么多钱!”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件事,建烛光花园的事。夏米其监狱早在三年前就筹划着建一栋住宅楼,地皮也看好了,取了个美名“烛光花园”,但资金尚有缺口。一个月前孙明祥和尼加提求爹爹告奶奶,到上面要钱,人家答应近期考虑。可是夏米其这一出事儿,上面传下话来,说把钱给了你们,别的监狱还不骂死我们?
胡松林拍着大腿,骂了句粗话:“操,咱不靠上面,咱就用这500万建花园!”
裴毅说:“如果秦为民活着,他被剥夺了政治权利,专利权自然属于监狱;而现在他死了,秦为民的家人则有权继承。”
胡松林跳了起来,说:“不成!这500万无论如何不能进秦家人的口袋!为了支持秦为民搞研究,监狱出人出力,提供了大量帮助,怎么有了好处,就是他秦为民一个人的?”
大伙也都立场坚定地站到胡松林一边,连尼加提也动摇了,最后让裴毅找庄严做工作。
裴毅说:“这个工作我不做!”
秦为民是为救自己死的,庄严自然不会怪罪,可是我裴毅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这份罪责和良心的不安!
胡松林对裴毅如此态度很恼火,说:“什么意思?裴毅同志,亏你还是夏米其监狱的副政委,竟能说出这种话!你的屁股坐到哪儿去了,因为跟庄严有过一段,就抹不开面子啦?你要真怕得罪她,我胡松林去。庄严如果不讲理,这场官司我跟她打到底!”
胡松林示威似的,当即给周虹打电话,让她跟自己一块儿去庄家。


缓期执行 第八部分

缓期执行 七十八

秋风萧瑟,秋雨绵绵。
乌鸦散乱在一棵秃树上,聒噪着,飞起,又飞落。
风吹过,三两片黄叶,一堆枯草。
黄沙岗上,立着一座高大新鲜的坟。龙龙跪在坟前,咕咕哝哝说着什么。庄严站在一边,任他去说。
从给父亲办丧事,到处理秦为民的后事,前后不过一个多月,这对母子经历了两大变故。如若不是龙龙,庄严怕是很难撑得住。今天是给父亲和秦为民上坟的日子,早晨一睁眼,她就闻到一股饭香味儿,原来儿子起了个早,煮好了粥,还给她煎了两个荷包蛋。尽管有些焦煳,但毕竟是儿子第一次为母亲做饭,庄严搂住儿子掉了泪。
龙龙说:“妈,别怕。有我呢,将来我挣钱养活你。”
儿子的小手热热乎乎,厚厚实实,他一路挽着母亲走去,走进雨地,走向黄沙岗。庄父病逝时,龙龙还哭过,这次竟然没哭。他只是在母亲哭时,抱住她,抱得紧紧的。从他幼小而顽强的力量中,庄严切实感到儿子长大了。
母子俩烧完了纸,沿着一条小路返回。
迎面走来一身黑衣、提着手袋的裴玲。
裴玲看见庄严,站住。她想跟她打个招呼,或者问候一句,可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俩人相距半步之遥,彼此看一眼对方,擦肩而过。
裴玲出现在这里,早在庄严意料之中。在她看来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难能可贵。换一个女人,即使把你秦为民整进了监狱,也未必非这么惦念你不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公正地评价,裴玲算是痴情女。秦为民今生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该知足了。
裴玲今天带来了近两个年头为秦为民编织的平安结。曾经她还幻想过他们重逢的日子——若干年后的秋天,树叶飘零的时候,她与他在沙漠胡杨林会面。那时他们都老了,满头白头,眼角额头刻下岁月的沧桑。她会抱着他痛哭,然后和他沿沙漠一直走下去,追寻他们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
可是,秦为民就这么匆匆地去了。哥哥在给她的电话中,提到秦为民,第一次用了动情的语调,他没有说“他死了”,而是说“他牺牲了”。是的,牺牲了。为了救哥哥,他牺牲了……
裴玲双膝着地,掘开黄沙。平安结像片片红叶,飘进沙穴。为民,让这些平安结伴你去吧。为民,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平平安安!
裴玲连同从前的那个自己,一道埋葬了。
最近裴玲认识了一位来肖尔巴格旅游的外商,他们闪电般地到了一起。裴玲打算跟他出国。哥哥这次竟没责备她,只是说你想好。还想什么呢?对裴玲而言,生命剩余给她的只有日子了。
庄严和儿子回到家时,已偏下午。胡松林和周虹坐在车上等着。庄父病逝,秦为民去了,秦大地入狱,留下孤儿寡母,庄严眼下又没工作,周虹觉得这个时候来找庄严实在是不妥。可是胡松林说,现在不谈,更待何时?
周虹硬着头皮进门,胡松林在前,她在后。先由周虹来一段开场白,接着胡松林以监狱领导的身份,说了一串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下面就该切入正题了。这时候胡松林不知怎么突然卡了壳。母子俩风尘仆仆,眼泪吧嚓,刚刚哭坟回来,你见面就谈钱,怕是效果不好,老胡对此行有点气馁了。
庄严是个聪明人,她见这二人神情不安,想必是有什么事。她给两位上了茶,直截了当地说:“有事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们。”
胡松林马上接过话去,说:“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说完,把裴毅跟摩根先生签的出让专利权的合同书拿给庄严看。
庄严看罢,还给胡松林,淡淡地说:“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样也好减轻我的心理负担。如果这笔钱能弥补秦为民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换回秦家人失去的尊严,我情愿一分钱不要,也算是为秦为民赎了罪。”
胡松林震惊之极,说:“庄严,我们来这里,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两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谈个合适的分配比例……”
庄严说:“不!秦为民如果活着,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的。”
周虹说:“庄严,龙龙将来还需要钱,没点积蓄怎么行。”
庄严铁了心似的,说:“只要我活着,就能养活我的儿子,请你们放心!”
胡松林望着面前的女人,像才认识她一样。他一向以为庄严不过是个无病呻吟的花架子,这种女人除了有本事在男人间制造矛盾和绯闻,别无他用。却没想到这是个不凡的女人,柔弱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股刚劲儿。
二人出了门,半天没话,都沉浸在一种感动与愧疚中。

缓期执行 七十九(1)

最近郝如意本来准备到北欧考察一趟,签证都办好了,但临出发却改变了主意。不知怎么搞的,心里七上八下,接着就传来夏米其暴狱的消息。他愣了半天,吴黑子这回恐怕是没救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脱逃或者诬陷罪,是要掉脑袋的。郝如意有些悲哀,吴黑子啊,也许你命该如此,你儿子就放心交给我吧。
胡松林这时登门造访。
胡松林这次上门,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让他调查郝如意的司机尹长水,他心里真有点那个——这两个人的关系可不一般。老胡坐下后,先是不着边际地拉了些家常,感谢郝如意对岳母的关心,说多亏了你送到家里的那张“平安牌”按摩床,给我们家老太太帮了大忙。还问那张按摩床要多少钱,很贵吧。郝如意笑着说,你先试着用,用着好继续用,用着不好,退给我就是。
这么扯了一阵儿,胡松林才不得不切入正题。
郝如意暗自一惊,老胡竟然调查起尹长水来了,什么意思?郝如意心里蹿出一股子虚火,说:“老胡,咱们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你们怎么乱怀疑人哪。这样可不好。”本来他还想发作,忍了忍,打电话让人事部送过来尹长水的档案。
不看不知道,一看,胡松林一下子放心了。尹长水确实与吴黑子是老乡,一个村的人;但是尹长水是中共党员,前些年还被评为地区劳动模范,是个先进人物。
郝如意像个负责的上司那样,介绍说:“要说尹长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个同志比较重感情,老乡观念强。为这,我批评过他。可尹长水说,初来新疆时他和吴黑子在一起打工,吴黑子帮助过他,他不能忘恩……”
胡松林点点头,说:“这算啥〖XC;JZ〗缺点,优点嘛。”他有些歉意地向郝如意解释,都是裴毅的馊主意,制造矛盾。
接下来的话也就免了。常晓说在丝路度假村看见尹长水和陈晨,这事儿眼下再没第二个人证明。常晓是嘴上没毛,说话不牢,难免不会看走眼,虚报军情。
胡松林的这次造访,对郝如意坚固的精神堡垒,无疑是一次颠覆。郝如意平生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恐惧。这种恐惧似乎还不同于害怕,有个具体的指向,而是像周围的空气里渗透了一种阴森的东西。自从裴毅谢绝来公司后,郝如意就嗅到了这股气味,接着是吴黑子一连串失败,这股味儿越来越浓重。它们让他厌倦,让他无奈,让他站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不知所向。
郝如意靠在竹椅上,望着杯子发愣。茶泡了有一会儿了,冒着淡淡的热气,几片叶子在翻腾。茶叶在杯中的起伏颇有些姿态,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似沉非沉时,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要作出挣扎。但越挣扎,越是不能阻止下沉的命运。
但必须挣扎。这是郝如意从中受到的启示。生命就要体现一种顽强无畏的精神。一片茶叶尚且如此,何况人?郝如意有了清醒的紧迫感和真正的焦虑。
前不久他通过秘密渠道在上海一家制药厂,订购了一批叫醋酸酐的化学制品,准备供给法力克。听说陈晨因吸毒抢劫坐牢后,曾有过良心不安,打算退货。但现在郝如意坚定了念头,趁着还有力量,再玩一把吧!
这个傍晚,郝如意把法力克约至静湖别墅,说:
“可以开始了。”
法力克两只驴眼顿时亮出铜铃般的光芒。
法力克走后,郝如意心里感到长时间的虚空。好像一座破屋,浮在无边的大海上。
耳畔飘来细若游丝的声音,像呻吟,又像叹息。郝如意近来晚上常听到这种声音。他爬起来,楼上楼下查看,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待重新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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