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炫目的灯光不停旋转,震耳欲聋的电子合成音乐刺激着人们的耳膜,混和着汗水、香烟、香水及料酒的浑浊的空气充溢在人群周围。
没有去凑合舞池里的红男绿女们,刘星一个人趴在吧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
“老大,小松也许不来了。”被众人唆使前来当“亲善大臣”的阿B壮着胆告诉她这一事实,“而且,这地方也不适合他。”
“是呀……”刘星将整张脸贴在冰凉的流理台上,寄望它的冰冷能让她清醒一些,“可是,过了今天,也许就没机会了。”
“别这样嘛,老大,今天你是主角耶,不下去跳一曲,怎么对得起大家呢?”
“好吧。”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正准备下舞池疯他个一曲两舞的时候,刘星突然听到了咳嗽声,柯小松的咳嗽声。
“星——”奇异地,明明耳边有那么多的噪音,还是无法阻止这熟悉的噪音窜入刘星的耳朵里,“这里好吵喔。”
刘星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地看向他,“那,我们出去。”
深夜12点还开着的店不多,即使在夏夜,开着的也不过是那几家乌烟瘴气的酒家。
所以,刘星和柯小松只好站在凉夜里对峙,不,是面谈。
“说吧,为什么你要上T大,而且明天就要走的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冷冷地问。
“好啦,相信我,我——”刘星习惯地抓抓头发,“我已经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了。”
“那就带我一起走!”没有她的存在,他不认为B市还有什么可留念的。
“不可以的!”
“我要知道原因!”柯小松深吸一口气,压抑不住,突然吼了出来,“你终于要舍我而去了吗?”
“小松……”刘星讶异地看着突然崩溃的柯小松,叹息道:“我……我告诉你一切。”
“13号码头的事发生后,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那时……D帮的人不会放过我的,因而必然牵连到你。无论我把你守得多紧,一旦被D帮的人知道你的存在,后果……你已经知道了,那当然是一场真正的‘杀人游戏’。不说那么多,一开始我就有走的打算了,但走得太仓促反而引人注目。如果不走,他们迟早会抓你。明知道你会被抓,如果做好严密的防备措施,你反而会被认定是我的弱点。所以,我事先做好跟踪的准备,而放任你被捉去。
“武飞扬是‘风云’武校副校长的儿子,是D帮中继十三长老后的第一掌权人。他说的话却不曾骗过你。那个‘游戏’是真的,如果我无法依据你留下的线索,在三小时内找到你,那么,从武飞扬枪膛中射出的则不会是彩带,而是货真价实的铅子弹。所以,你说得很对,天下的狼没有不吃羊的……”
轻吁出一口气,刘星继续解释:“我找到那幢楼的时候,武飞扬就直接把我‘请’上了楼。和他们约定,等你毕业典礼一结束就离开,坚决不干涉他们的事。条件是放了你。他们那些老狐狸口中说好,摆上宴席要我一起吃吃喝喝,却连一点放你的意思都没有,还推托说你在睡觉。那时,你一定不知道空气中混入了少量的催眠剂吧?”
柯小松瞠目,那时他……
“你也不知道,武飞扬端去的那几盘菜,是我借口尿遁偷偷为你炒的吧?大师傅做的饭全被我倒掉了,我也怕里面有毒。”
“啊?”他就是说嘛,大厨的手艺怎么会这么差劲。
“武飞扬开枪的时候,我正在监视银屏上看着,只要我的表情流露出过于悲痛或过于麻木的表情,他们就不会遵守约定,毕竟,一个得力的助手要比一个中立人对他们有用。
“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出你是我的弱点,所以只好委屈一下毫不知情的你扮演一下无知小儿。”刘星苦笑了一下,“你不介意吧?”
“那你突然说肚子饿,要我离开,也是怕我的言语激怒了那些人?”低垂着头的柯小松带着奇异的浓浓的鼻音问。
“喂。那时盛怒中的你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而我也的确饿了。”刘星笑了笑。什么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柯小松突然扑入刘星的怀中,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刘星愣了一下,回他一个姐弟式的拥抱,“请……原谅我的隐瞒,好吗?”
“……可恶!……这么突然就说要走……”要他原谅吗?
“十三天前,那个饿肚子的晚上,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柯小松一愣,回想起当时的话……
“……回来吧,星——”
……长达十五秒的缄默……“我要走了。”……
“可恶!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是要挂电话呢!你耍诈……可恶!”
然后,一阵凉风吹过,缠在刘星腰间的手不禁紧了紧,他垂首于她右肩的衣服泛起了一种湿湿的凉意。
“你……就不能晚几天走吗?……你的朋友们都不用说声再见吗?……你的宝贝哈雷进了修车厂还没回来……我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有学费都没有着落……你就想留下这么多烂摊子给我,这样一走了之吗……”柯小松极力想出挽留的理由,只要多呆一天也总是好的。不过——
“小朋友,这些琐事由我来全权处理吧。”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阴邪的人——武飞扬。
“呀!你?”柯小松迅速拉开彼此的距离,衣袖胡乱地抹抹眼角,赶忙做出一派平常的严谨之相,无奈,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的心事。
“偷听可不是一种好习惯喔。”刘星漫不经心地拍拍折皱的衣服。
“说什么呢?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上路的时间到了。”武飞扬可是一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
“什么时间?上路?!”柯小松立即瞪向刘星,原本亲密无间的气氛立即烟消云散。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刘星暗暗咬牙。
“好说。”武飞扬打了个哈哈。
“刘星,”柯小松咬牙切齿地呼唤,“不要告诉我,你马上就要走?!”
“这个嘛……”她心虚地拨拨后脑的短发。
“这个嘛,由我来回答吧。因为帮主和她的约定时间是27号,所以只要过了12点,就是超时间了。”
“可恶!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忍不住开始咆哮,最近刘星似乎越来越懂怎样挑拨他原本温和的脾气了。
“除此以外,好像没有了!”刘星越笑越慌。
“是吗?”
“小松就拜托你了。”刘星向武飞扬道。
“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对了,这个旅行包。”武飞扬丢给刘星一个熟悉的牛仔包,“你的衣物少得那么可怜吗?”一定不超过十公斤。
刘星接过,走到暗处,推出了一直放在一边的宝贝哈雷。
胸口不断起伏,不断聚集风暴,就要爆发。
刘星骑上机车,发动——
回头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比了个“再见”,她将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摘下,抛向柯小松——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他接住的同时,轰然一声,刘星离去。
“星——我……”压抑在胸口的风暴终于爆发,柯小松朝着那个背影狂吼。
“我绝不原谅你!绝不放过你!”
“绝不!绝不——”……
地上急驰的车影仿佛是黑夜里一颗闪亮的流星,应和着远方天际破空的发光陨石,急逝……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只是,真的可以那么容易就去了吗?
第五章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直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两旁的路灯不断向后飞逝,耳旁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轰鸣的机车声,震得人头晕沉沉的,迎面扑来的凉风抽在脸上,有些生疼。
她怀中的他勉强抬头,睁开被风吹得虚眯起的眼,试图看清头盔下救命恩人的脸孔。
“你……”刚一开口,劲风便卷去了他细若蚊吟的声音。
“什么?”她低首问。
“该,该怎么称呼你呢?”他怯生生地问,想了想,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柯小松。”
“刘星。”她爽快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流星?”他直觉地看向夜空。
“不是天上的星星,是我的名字。”虽然生性洒脱,但每次介绍名字的时候,总会懊恼。
“啊?”流星——是人名?!讶异过后是止不住的笑意,不行,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的。
“要笑就笑,不用憋着。”那要笑不笑的样子只会叫她更懊恼。
“哈哈哈哈哈……”他立即放声大笑。
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亏她刚才还冒生命危险把他从车轮底下拖出来。她绿了半边脸。
“怎么会有人取这个名字?”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问。
“某男主角和某女主角在沙漠里一起看星星时,不巧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多愁善感的女主角就对男主角说:‘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就叫刘星,好不好?’结果,在我还没有姓名权的时候,名字就被定下来了。”
他又开始大笑。
说起来,连她也觉得可笑,先不说那天真的老妈会突发奇想,连那位原本理智的老爸也居然由着她荒唐,真是一出闹剧呀。哎!家丑。
“你父亲不阻止?”他自然也想到了。
“他是十足的‘妻奴’。”真是暴殄天物呀!让这么优秀的老爸一生都被那个“疯疯颠颠”的老妈羁绊,真是!
“真羡慕你的恩爱家庭。”
“说什么呢?因父母不和出走的离家男孩。”
“你……你……你怎么知道?!”
“看你刚才那个模样,那口气,想不知道也难呀。”她故意叹了一口气,“放心,我不会赶你回家的。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跟我在一起。至少我不会把你拐去卖吧。”
他笑了笑,和她在一起很轻松,而且不会无聊。好主意!
“不过,有一点要先申明,不准叫我‘星星’。”开玩笑,她才刚逃脱这个可笑的小名的呼唤者们。
“星星?”
“不是说了不许叫了吗?”
“星星。”
“不准叫!”
“星星,星星,星星,星星,星星……”
“讨厌!”刘星一挥手,朝声音来源打去。
“啪!”正中目标,好大一声响声,顿时叫刘星倏然清醒。
猛地睁开眼,眼前的光亮叫她突然有跨越时光洪流的恍惚。
待视力渐渐恢复正常,她才看清周围的一切;被她用彩漆涂得五花八门的“雪白”的天花板,贴满乱七八糟的海报的墙壁,被拉开的厚重的深蓝窗帘乖乖地垂于两侧,咖啡色的巨幅落地玻璃窗透出盛夏的光,清晰地照出室内凌乱不堪的一切,以及——不速之客。
圆圆的身子,顶着个圆圆的啤酒肚,圆圆的白皙的脸上,五个格外分明的红指印印在左颊,而圆鼓鼓的眼正瞪着她。
“老,老,老……老板?!”刘星结结巴巴地呼唤,这位便是她工作了三年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无所不能——万能”征信社社长手下的五大系二十六科之末“特殊科”的科长。说是科长,手底下管的人员却只有她、皇觋及孔孑三位可怜的跑腿。
虽然名曰“特殊科”,其实是“打杂科”。举凡二十五科的各种料理过程,都被要求全能。当任务过多或过重的时候,人手不足或人才不足的时候,便是“特殊科”出场的时候。
虽然排为二十六科之末,不为人看好,但其实这科任务少、风险低、薪水多,还具备一定的挑战性和刺激性,也倒让“特殊科”的三位员工过得逍遥。注意,只说了三位员工,不包括眼前这位因过度焦心而掉得头顶上没几根毛,正怒火冲天地死瞪着刘星的“科长”范老。
“叫我科长!”范老极力压抑住怒火。
“是,科长。”刘星从凌乱的沙发上起身,整理出一个位子,讨好地笑笑,“坐。”
“对了,范科长,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来我这狗窝坐坐?”刘星心虚地不去看那个清晰的五爪印。
“有任务。”范老指着桌上那一叠资料,“我说,你还真能睡的,电话老是打通了没人接。”
“我把它锁了。”刘星解释。
“手机也关了就罢了,呼机也不回。”
“我把电池下了。”她笑笑。
“你从F市回来都已经两天了,我实在呆不住,就提了那份备份钥匙来。反正我知道按门铃是没用的。”范老刻意点明自己的“先见之明”。
刘星不好意思地拨拨后脑的短发,“你知道我除了好吃,就是嗜睡嘛。”
“我知道F市的事,让你辛苦了,我会要求侦察科那群没用的饭桶给你加薪的。”
耶?耶!耶……范老使出“柔情攻击”了?!
刘星轻咳两声,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资料椎给范老,“诚心诚意”道:“范科长,我不要加薪,我只要你半年前许诺的假期。”
“那个,我自有分寸,假期可以延后,人命却是拖不得的。这个任务紧急,但我也知道你很疲惫……不过,这样吧,这个任务一结束,我立即给你三个月的长假。”范长立即诱惑道。
三个月?!刘星小心地吞了口水,上次许诺是两个月,虽然这次多了一个月好像很诱人……但是,范老越是退让,就表示这个case越严重。这个吸血鬼不是榨干她身上海一分精力绝不肯罢休的的人物,这次开出的条件虽然诱人,她还是坚守“贪心人早死”的原则,义正言辞地拒绝“诱惑”。
“对不起,我只想好好享受一下我迟来半年的假期。我已经和人约好这个暑期到国外走走,连飞机票都订好了。”刘星“万分可惜”地婉言回绝。
“啊,这样呀……”范老眼珠子一转,展开狐狸式微笑,“其实这次任务也可以出去走走的,而且全免费,只要你能说动……”
“不用了。”刘星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没兴趣带个‘拖油瓶’到处走。你找皇觋和孔孑吧。”
“他俩都有其他任务。”范老有些咬牙切齿,三个员工就数她最不“体恤”劳心劳苦为他们联系任务的他。如果不是这个任务太过重要,而皇觋和孔孑又闲不下来,他何必扯下这张老脸,眼巴巴地跑来这个“狗窝”磨嘴皮儿。
“那就找那帮饭桶好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刘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此事不宜声张。”范老暗自咬咬牙,尽力控制不去纠正她闲散的态度。
“怎么?给政界名人带私生子?”刘星漫不经心地问。
“刘星!”哦,终于忍不住了,范老狐狸。
“不用吼,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刘星掏掏耳朵,打了个哈欠,真是,一大清早……噢,不,下午了,就扰人清梦。还真……欠扁。
她斜眼瞄瞄他的左颊,还好,散了不少。
“不接这个任务,就没有你的假期。”哈哈,狐狸尾巴终于夹不住了。
“呵呵,范老头,你迟了一步。前天我一下飞机,就向社长递了假条,已经批下来了。”早就知道他有这么一手了,她得意得很,“一个把戏玩两遍就没新意了,范老头。”
“我……我……”因过度气恼而抖动的啤酒肚显得格外可笑,“我要扣你薪水!扣你全勤奖!扣你奖金!”
“请便。”刘星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送客。
“你,你,你……”范老气得满脸通红,“不用送,我自己会走。”
范老快步而行,正要跨出门口的时候——
“范老头。”刘星突然出声唤住他。
“嗯?”那家伙回心转意了吗?范老兴奋地回头,却一个没留心脚下——
“砰——”范老臃肿的身躯与地板撞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