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家伙回心转意了吗?范老兴奋地回头,却一个没留心脚下——
“砰——”范老臃肿的身躯与地板撞击的声音。
刘星蹲下身,拾起还在滚动的空瓶罐,无辜地看着地板上那个狼狈的身影,“我只是提醒你脚下的东西。”
可恶!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狼狈地起身,恨恨地瞪了连偷笑都不掩饰一下的刘星,抛下一句,“你该清理一下你的狗窝了!”就气冲冲地离去。
“慢走,不送。”刘星毫不客气地甩上大门,快乐地跳上沙发,这次她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凉夏呵,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可是……每当一遇到这个天气,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柯小松……已经分别七年了,她都二十五岁了,二十二岁的小松应该已完成大学学业了吧?七年喔,一段不算短的时光,数一数日子都叫人感到那么遥远。偏偏……偏偏连她当初临走时,他捏着拳、红着眼、憋着泪,吼出绝不原谅她、绝不放过她的一串话却清晰地印在脑中。
大概是因为他是她这辈惟一感到心虚的人吧,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呀……但他那个委屈及愤恨的表情却总叫她愧疚呀……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像这样温柔的人,就算是年复一年,也是,很难停止怀念的吧……
“咦,这是什么?”刘星随手拾起了沙发上的那叠资料,看来,气晕了头的范老“不小心”忘记带了。要她亲自送过去吗?
刘星想了想,自言自语:“反正,那范老狐狸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而且她有社长批准的假条,范老头又敢对她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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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征信杜”的办事处是一幢高达八十一米的二十七层楼大厦。除底楼用来接待大厅和社长、系长的办公室及会议室外,每一楼是一科专用。而不巧的是位置二十六科之末的“特殊科”,办公楼层是第二十七楼,即顶楼。由于二十七楼的办公楼平时除了员工加老板四人,蚊子也懒得上去,所以电梯就在二十六楼停用。刘星只好拖着两条腿,挤着笑通过人多口杂的二十六楼“人事科”。
“哎呀,这不是‘特殊科’的刘星嘛。好久不见你来上班呢。”
“跑到哪儿去快活啦?哎,只有我们这些‘人事科’的苦命从早忙到晚,你们‘特殊科’的千金小姐们是做不来的。”
“哎,也难怪,有这种朝三暮四的员工,‘特殊科’排名二十六科之末,也理应当然!”
“哎呀!我们不是说你,你千万别介意啊。”
没有回言的欲望,挂着一脸心不在焉的假笑的刘星早习惯了这些杂啐,因为太过习惯以至有点麻木,因为不再年轻气盛,因为多年的人事经验添了分沉稳,所以既没有念三字经,也没有挥拳相向。
虽然一直排名二十六科之末,但知道详情的人会了解这四人一科的“特殊科”业绩不多,功绩却不轻。因为料理的都是其他科无法胜任或出了差池的任务。
好不容易摆脱这些无聊的哈啦,正准备爬楼梯的刘星,冷不防被叫住了。
是“人事科”自命风流的“科帅”,刚跨出大学不久,正是“年轻有为”的一代。
“星,我最近碰上一件很有趣的事。”贾伟强故作潇洒地一拨刘海,金边眼镜后的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抱歉,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已经熟悉得可以互唤其名了。”刘星拉下眉,以冷淡而生疏的口气隔离两人的距离。对他没有好印象,不外乎那副自命不凡又自封情圣的调调。还有,让她想起一个不爽的人——黎风,虽然他有些方面还不如黎风。
“不用这么陌生嘛。最近我接了个新任务,这个任务……”
“对不起,我没兴趣。”接了新任务有必要向她炫耀吗?她刚才还为推了个任务而高兴呢。
“你听我说完嘛。是寻人,稀奇的是那人居然和你同名。”
“有什么稀奇的?天下叫‘刘星’的又不止我一个。”少见多怪!刘星转身就走。
“等等嘛!你看这个资料,上面有补充说,资料全都是七年前的,父不详母不详,除了上面的年龄、性别和一张照片外,惟一的提示,是B市‘群英’学校的43届毕业生……”
刚走了两步的刘星迅速倒回,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资料,吓了贾伟强好大一跳。
没错,B市只有一所学校叫“群英”;没错,第43届毕业生中只有一个叫“刘星”的;没错,或许资料简陋不能证明,但那张有点陈旧的照片上的人正是七年前的她!
“委托人是谁?”刘星边看边问。
“好像是尤氏的负责人。”
“本省三大顶梁企业‘尤黎罗’之首的尤氏?”虽然对商行的事很少过问,但刘星至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嗯。”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大跳。
“尤氏?”刘星迅速过滤七年前交往的朋友、敌人,好像没有姓尤的……
“你认识她?”贾伟强小心地问。
“不认识。”刘星一甩头,顺手将照片揣人口袋,“照片我拿走了。”
“这怎么行?”他手忙脚乱地要拦她,冷不防一只“八爪章鱼”缠了上来, “伟强哥,你刚和她在谈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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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楼,是个开阔的空间,一千二百平方的空间对十三四个人来说,是窄了些,对四个人来说又太过奢侈。好在这四个人都懂得如何利用这种奢侈。
孔孑的一大堆无生命的电脑器材占据了西北角。而东北角那堆稀奇古怪的占卜玩具,及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古书”,是皇觋的私人所有物。西南角的东西占据了一大片领地,首先是一张巨大的柔软的床,之后是一辆改装的重型机车,再来是个公用的变装衣柜,这是刘星刻意安置的。可怜的一张老式办公桌摆放的东南角就是科长范老的位置,桌上除了一块擦得发亮的“特殊科办事处”的桌台,就只有一只小梳和一面小镜了。
正中是回座长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一套完整的茶具的所有者是正研究茶道的紫眸雪肤长银发的“漂亮姐姐”——皇觋。
一身正宗日本和服的皇觋,蹲坐于地,银色长发在垂半遮面,纤指修长而又白皙,正小心而优雅地提着小壶泡茶,比硬币稍大的小茶杯中盛着如指甲上所涂的紫红色。
“星,来尝尝我泡的茶。”皇觋忧雅地呼唤,微扬的嘴角旁泛起两个可人的小酒窝。
刘星一声不吭地越过沙发,随手拿了一杯,尝了一口,然后——
奚数泼到印着樱花图案的和服上。
“我的漂亮衣服!”皇觋惨叫一声,拉了脸,赶忙抽了张纸来擦,忧怨的眸子直瞅着她,“不好喝就告诉我一声嘛,不要弄脏人家的衣服!”
“臭男巫,告诉你多少次了,不准在我面前穿这种不男不女的衣服!是男人就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你性别的事。和服呢?!哇拷,‘贝妮丝’的指甲油?!……给我换衣服!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死男巫!”刘星七手八脚地开始扒他的衣服,这实在不能怪她呀!相对于没女人味的她,太过优柔清丽的他的存在就显得太过刺眼!叫她忍不住要欺负他。
“不要啊!”皇觋可怜兮兮地惊叫,涂满紫红色的指甲油的纤指奋力抓着领口不放,微湿的紫眸向西北角电脑堆里的那人求救,“孔孑,救救我呀!人家不要脱!”
“我就要你脱!”
红发碧眼的美少女孔孑抬起头,有点好笑地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如果双方性别倒置,也许会是《大灰狼和小红帽》的现代悲剧版;但既然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只能是笑破肚皮叫人绝倒的喜剧版了。
刘星得意地甩甩从皇觋身上扒下的和服,扔到了一边,才问:“范老头呢?他‘不小心’把资料留在我那里了。”
“他到一楼找社长了。”孔孑憋着笑。
“怎么?那老狐狸想玩什么花样?”刘星不以为意地躺倒在沙发上,正巧压住了皇觋准备偷回的日本和服。
“既然假条是社长批的,有权力撤销的人也是他……只要范老头鼓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明这个任务与这幢大楼的重要性,也许……”孔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孔夫子,你在暗示着什么吗?”刘星挑挑眉,再一手拍掉了正奋力拉扯她身下的和服的纤手。
“痛——”皇觋立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刘星,你在于什么?!”一声怒吼,众门口传来,满脸汗水的范老在喘气之余,不忘喝止:“是不是你又欺负皇觋了?!”
“范科长,你终于回来了,刘星好坏喔,一来就欺负我……”泪汪汪的皇觋一见来人,立即狗腿地要“爬”过去诉苦。
刘星一脚踏在他光裸的背上,“欺负他又怎样?”再一脚踢开,“去穿件衣服。”一个大男生,只着件内裤就在两个女人面前晃来晃去,也不会害臊。
皇觋立即连滚带爬地离开危险人物,大力抱住这三人中惟一会“疼”他的范老的大腿,惨痛哀悼自己的漂亮衣服。
“喔,不哭不哭,科长给你撑腰!我马上就惩罚不乖的星星,给你出气……”范老立即祭出千辛万苦得来的“上方宝剑”,“接着!”
不用回头,随手一抓,木板制的文件夹手到擒来,翻到最后一页,喂,果然是那喜欢出尔反尔的社长的“手谕”。
“哦。”刘星轻应一声,随手撕下那页——要她接任务——再慢条斯理地撕了个粉碎——没门!
“我什么都没看到。”刘星无辜地耸耸肩,将纸屑揉成一团,扔人二米开外的垃圾筒。
“呵呵,我早料到你有这招。”范老红光满面的脸上露出“狐狸式”微笑,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叠纸,“我特殊复印了十份,你可以尽管撕,撕到你看到了什么为止。”
“果然不愧为范老狐狸,”孔孑兴灾乐祸地道,“星,你就依了老狐狸这把老骨头吧。毕竟,让人家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了。”
“我能不答应吗?”轻叹一口气,长期被他们三人折磨,老狐狸果然已经成精了,“不过,我要先去料理一件事。”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皇觋刚换了件衣服,笑眯眯地问。
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兀自欣赏着七年前的自己,“尤氏在找我,而且是我七年前的‘朋友’。”怪了,会是谁呢?
“尤氏?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惟一知道一点。”孔孑笑笑,碧眼像猫眼般邪气,“你办这件事时绝不会影响你的任务。”
“怎么?”刘星这才打开那份一直避若蛇蝎的资料,翻开了第一页……
“虽然不是给政界名人带私生子,但性质上相差无几,”范老这才轻松地坐下沙发,尝了一口皇觋泡的茶,“尤氏未来的总裁大人遇到恐吓,需要一个保镳。”
又是尤氏……
刘星不雅地翻翻白眼,看来她美好的假期计划不得不延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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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要求被保护人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以安排你为他相亲的女友。‘相亲会’在下午五点楼下的咖啡屋里。”
所以,刘星才会有闲情在阳光大好的下午,窝在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范老给她的资料。
尤氏,名义上的负责人是现年45岁的知名画家尤少丰,其实掌权人是其父尤贵尤老爷子,说起尤老爷子,半百前在商场,可是呼风唤雨的商业巨子,生性严谨,最容不得他人有半点违背。偏偏最大的败笔是调教了一个无心此道的画家儿子,并娶了一个同样不谙此道的音乐人柯音音。当年为了这事还闹了个父子决裂,直到孙子尤笑松的出生,才转移了尤老爷子的注意力,立志将孙子培养成一个商业健将。
目前,22岁的尤笑松剐从大学毕业,实习一年后,将理所当然地接管尤氏。现下,尤氏正盛传副总经理尤贵的外侄尤严为尤氏卖力近八年,心有不甘,所以派杀手暗杀未来的总裁。资料上还密密地列下尤严的生平大小事迹,连最近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入微,俨然把他当做最大的嫌疑人了。
“白痴!”刘星低骂一声,为什么商界的人都那么头脑简单?!只要知道尤笑松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不就清楚了吗?第一嫌疑人尤严当然受到排挤,没有什么利益嘛,他干吗要去杀他呢?只要揪出背后散发谣言的人就万事大吉了!太简单了,她的假期终于快到了。
刘星兴奋地合上资料夹,巴不得那叫尤笑松的“特级保护动物”快点来,快点解决问题,快点闪人。
将脸几乎是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行路匆匆的路人,来了吗……
一辆黑色宾士无声无息地停在街对面,直觉告诉她黑车窗里有人,因为半个小时前,有个警察来过,车上的人甩出一张钞票,开罚单的交警就走了。也许,他们等的是同一个人。
看了看表,五点钟了,也许她该出去接他们。
刚走出咖啡屋,一辆黑轿车便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走出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镳,然后是后车门开了,下来一个威严的老人及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应该就是他们了吧?
相对于老人保镖的西装革履的正式,男孩的一身随意的白色休闲服加黑色鸭舌帽,有点格格不入,但意外地叫刘星赏心悦目。
因为刘星也只穿了一套休闲服。
正准备上前招呼,眼角却不意看到黑宾士摇下车窗对一个小女孩说了些什么。
不祥的预感冉冉升起,带着有礼的微笑,刘星迎上了那个脸色不大好的尤老爷子。
“欢迎。尤老爷子,尤少爷,你们还真准时呀。”
“哪里,让你久等了。”尤老爷子脸色微缓。
“这位是尤少爷吧?”刘星对上尤笑松的脸。咦,相对于她171公分的身高,这男人居然比她还略高一点。鸭舌帽下是一张白净的脸,略显秀气却又不失英气的眉,冷做得有点无情的眼,挺直而高贵的鼻,微抿着不怎么讨喜的唇……熟悉,好熟悉!
“你好。”刘星率先友好地伸出了手,感觉有点奇怪。
“你好。”他略显矜持,但还算客气地伸手,回握。
有力的手——刘星松开了手,这样的人应该具备自我保护能力才对,“我是……”她才刚一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买花吗?先生买束花给小姐吧,很便宜的。”一个小女孩扯住了尤笑松的衣角。
她看到他微皱了眉,哦,有轻微洁癖!
“卖不完,会被妈妈骂的。”小女孩仰起了头,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流露出仿佛他一拒绝,她就会哭的表情。
虽然不喜欢,可又不忍心看女孩子哭,于是掏出了钱买了束花。真是个别扭的男孩!
真是很奇怪……奇怪的熟悉。
刘星注视着小女孩开开心心地离去,还不忘向对街看了一眼。
对街?!黑宾士?!刚才和车里人说话的小女孩?!玫瑰花?!
同时,刘星听到了从花中传出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像时钟的声音?!
“你干什么……”
手中的花突然被抢了过去,刘星奋力将它掷出,然后——
“砰——”一声巨响,沙石飞走,刚落地的花爆炸,将路面都炸出一个小坑。
周围的人先是静默三秒,然后是刺耳的惊叫和纷乱脚步声。
“又没死人,叫这么大声干什么?!”不以为意地掏掏耳朵,刘星转过头,才发现,饶是商场上身经百战的尤老爷子也呆住。
刘星再看向空荡荡的对街,车呢?
尤笑松走了两步,正弯下腰去捡被风吹走的黑帽子,刺耳的刹车声和着轰鸣的汽车声,向他急驰而来……
“松——”尤老爷子大叫,眼看车子就要撞上他的宝贝孙子了。
脚……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