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开了,一位中年男子出来问了几句后,拿起电话给张征五打传呼,又笑着招呼王土地道:“王乡长,你坐。张局到到县政府开会去了,我看看他中午能不能回来。”
打了传呼,又给王土地泡茶。王土地捧着茶杯,暗道:上次罗富宝说县土管局的人脸难看、事难办,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他哪里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副乡长,副科,县土管局是一把手不过是正科,官场上讲究的就是级别。你级别摆在这,就算别人在心里不把你当回事,至少面子功夫是要做到的。
“呵呵,王乡长,你这次来是忙什么呢?”中年男子先前自我介绍,是办公室副主任钱本新,迎来送往的事做得多了,寒暄攀谈不过是基本功。
王土地就把事一说。说是乡里有个投资商,看中了铅锌矿资源,要先办个探矿证。
钱本新一听是这事,就笑了,“哎呀,王乡长,您这真是……勤政呐!这是小事嘛!别说不需要您亲自来,就算您来,打个招呼就行,走程序的事放给下面人办就是了!”
我倒是有“下面人”才成呢!
王土地悻悻地看了钱本新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们云台乡穷啊,资源也不多。招商引资任务又重,好容易有投资商愿来,乡党委、政府对此高度重视,我们必须要提供最好的服务……钱主任,不怕你笑话,老话说:叫花子搁不得馊豆腐,我们乡就是叫花子……”
钱本新听得哈哈大笑,心道这个王乡长说话倒也不避讳,看来工作没多久。
“王乡长,申报资料带了没有?要是带了的话就放这吧,办好后我给你打电话——对了,你那个投资商是法人还是公司?”
“公司还没成立。”
“那也行,自然人也是有资格申请的,身份证复印件要带上……”
说着话就到饭点了,钱本新留王土地吃饭,王土地见大事全部办完,归心似箭,可这钱本新和自己素不相识,就愿意帮自己办事,说什么也要表示感谢,于是就盛情邀请钱本新吃个便饭。
“王乡长来我们土管局,怎么能让你请客?这不是打我脸吗?”
两人正在客气,就从半掩的门中看见走廊过了一个人,钱本新立即拉开门追了出去,“张局。”
那人五短身材,生得矮胖,一脸油汗,回头一看,淡淡地道:“什么事?”
钱本新就把王土地介绍了一番,王土地这才知道面前的就是张征五副局长。
张征五上下打量了王土地一番,这才笑道:“王乡长,实在不好意思,上午有个会。走走走,到我办公室坐坐。”
进了办公室,钱本新轻手轻脚地泡茶、开空调。张征五拿了毛巾到打水间洗了个脸回来,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道:“这天真日怪……咦,王乡长,你怎么没汗?”
王土地神心道,天再热我也不会有汗,不过为了配合张征五还是笑道:“我刚才在钱主任办公室里坐了会。”
“嗯。”张征五自然是相信这个解释,又道:“再不下雨,今年的夏收就有问题了……刚才在县政府开了个人工降雨协调会,学礼县长亲自主持,极为重视,还从军分区协调了一架直升飞机。”
说着废话,张征五就回到了桌边,拿起了资料翻看起来。
钱本新根本没看资料,张征五却看得很认真,王土地坐在边上看得憋气,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呢?
看了一会,张征五将资料一放,问道:“王乡长,我记得……云台乡的铅锌矿可没什么品相高的啊!”
这话没错,整个云台乡除了暗藏的那条金矿脉,就没什么好矿。几处铅锌矿,品相之低,几同石块。
“这个……”王土地总不好说再差的矿,我先提炼一遍,品相高个几级,那总是不差了吧?“投资商找过地矿方面专家看过,觉得可以再找找。”不得已,只有胡乱找个理由。
张征五听了这话,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地矿专家?别说是县里地质队,就是市里的,就没我不认识的。
再说了,云台乡巴掌大的地方,已经勘察过两三次,至于民间的勘察更是不计其数。我可就从没听过那里能有什么好矿。
“既然这样,那行,就放这吧。”张征五抬腕看表,“哎呀,我还有事。王乡长,中午不要走,一起吃个便饭?”
这就是要赶人了,王土地当然不会傻到主动贴上去请人吃饭,交情没到,谁稀罕一顿饭?
从县土管局出来后,王土地取了寄存的柴油泵,买了张票上车。
柴油泵有三四百斤,王土地楞是两手抬了上去,售票员看得眼珠子都要挤出来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哎哎哎,打个货票!”
齐山县城到云台乡六七十公里,不过有一多半都是山路,中巴车走走停停,速度又慢,跑了两个小时,居然还没到。
正值七月盛夏,车速慢,车内就闷热不堪,王土地不怕热,不过也受不了车内的那股味儿。又馊又臭,还夹杂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突然车子猛地一震,突突突地响了几声,熄火了。
司机跳下车,打开引擎盖检查了一番,骂骂咧咧道:“真日鬼,水箱通了。”
车内乘客怨声载道,纷纷下来透气。王土地惦着早回去,下车后跑到司机跟前,问道:“师傅,能不能修好?”
“难,化油器也坏了。”司机用油拉拉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望了望天,哀叹起来,“今天真倒霉,车动不了窝,还要下雨……”
正说着话,一道炸雷轰隆隆地从头顶滚过,天上乌云聚集,眼见就要下雨,可偏偏一丝风也没有。
王土地眼见,见云层中有一架飞机高速穿过,腹部飘落一枚枚炸弹,直接在空中引爆。
原来这就是人工降雨?
王土地琢磨了一会,又问司机,“师傅,一小时能不能修好?”
“没配件修不了,等吧!”刚才司机拦住了一辆下山的班车,找他回县城带话,请人带配件和维修工具上来。
司机修不好,索性也不修了,找了个树荫,往地下一躺,睡起觉来。
我日!
王土地暗骂一声,敢情这就不管不问了?要是没车上来,那晚上就回不去了?
算算路程还有十几公里,王土地就决定走回去。
“唉呀,乡里还等着我送油泵回去打水呢,这可耽误不得!”王土地没得便宜也要卖乖。
“孩子啊,这油泵你一怎么能搬动呢?还有好几十里山路呢,还是找张车吧!”
一个人走回去没什么,可是要再扛着件三四百斤的柴油泵,那就着实招眼了。一位老大爷看王土地真准备扛着柴油泵赶路,说不得要劝上几句。
“这可不行,我是干部,又是**员。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是应该的。”王土地臭屁够了,这才一较膀子,将柴油泵扛在肩上,潇洒地一挥手,在乘客惊恐们的眼神中就那么晃晃荡荡地上路了。
“好干部啊!”
“焦裕禄啊!”
一群乘客望着王土地的背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又有两个妇女在窃窃私语。
“这孩子实诚,劲又大。”
“人长得有福相……”
“还是干部……”
“唉,要是咱家小琴能嫁给这样的孩子……可不知多美!”
“你家小琴个头矮了,要说,我家三丫还差不多,人长得也俊,配得上那小伙子。”
“呸!你家三丫黑得跟包公似的,还有脸说俊……”
累,是一点不累。不过既然要做出勤政的样子,王土地就没刻意使用仙力,而是用纯粹的肉身力量来扛柴油泵。
王土地的肉身,虽远不如仙人,但一拳打穿钢板、一脚踢断水泥桩、随随便便扛个几千斤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王土地扛得很轻松,不过汗倒是下来了。毕竟天气太热,说是要下雨,却一直没动静。
王土地也觉得热,索性把T恤脱下,光着膀子赶路,没走几里,柴油泵上的油泥混和身上的汗,把整个人都染得黑一道、灰一块的。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喇叭响,王土地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张豪华中巴。往边上靠了靠让车,谁料车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三十二 采访(4)】………
豪华中巴上冷气很足。里面不仅有省电视台摄制组一行数人,还有北澜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孔庆学。
柳青正和林泉低声聊天,突然林泉惊叫了一声:“咦,这不是前天在方县长办公室遇见的那个副乡长吗?”
柳青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幕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前方五十米的山道上,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赤祼着上身,正肩扛着一台巨大的机器独行。
他浑身上下全是污油泥灰,虬结的肌肉上,满是豆大汗珠,整个上身象是抹了一层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天空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滚过,狰狞的机器,光是看块头,就足以让人倒抽一口冷气——但是那个男人,却一直稳稳地扛着,就那么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那个身影,她很熟悉,虽然仅仅只见过两次,虽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人。
“停车!”
柳青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形,没等车停稳,她就匆匆地跳了下来,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孔部长正在小睡,突然见车里动静大了起来,睁开眼就看见这一出,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能有好题材,准备采访。”林泉好象知道柳青的心事,匆匆交代了几句,跟着下了车。
记者的专业素养这时充分体现出来了,主摄影司扛着摄像机,刚跳下来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另一名记者拿出麦克风,塞到了柳青的手里。
“喂,王土地!”柳青接过麦克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王土地一回头,就见一名穿着职业装的美女三步两跳地冲了过来,定睛一瞧,原来还是老相识。
“柳主任?”再看她身后的人,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是省电视台的人。
“王土地~王乡长。”柳青将麦克风塞到他面前,定了定神,问道:“你这是~什么?”
“柴油泵啊。”
“柴油泵?”柳青瞪圆了眼珠子,又道:“请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打水。”王土地眼角的余光中,见后面有张小车也停了下来,方心怡从车内钻出来,正往这边走。
“现在乡里旱情很严重,乡党委、政府现在的工作重心已经全部放到抗旱保苗上来了。”王土地面对摄像机侃侃而谈,“为了解决金家口村的饮用水和生产用水,乡里在金家口村打了两口机井,这台柴油泵就是用来从井里打水浇地……”
摄像机无声地工作着,柳青看着王土地依然胖乎乎的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和他的初次相见。那时的王土地同样衣衫不整,同样的满身灰污。
我记得,当时他还系着一根红色的一拉得领带吧?
方心怡走到林泉身边,含笑看着王土地,忽然低声道:“林主任,是不是让王土地先把柴油泵放下来,那玩意儿有两三百斤了吧?”
林泉一怔,立即给柳青打手势,却见那傻丫头在莫名奇妙地发呆。不得已,只有冲着王土地指了指自己肩膀。
“咳,咳。”王土地把乡党委、政府一顿狂夸,又暗往脸上贴金,直说得口舌皆干,掏不出词了,才发现柳青的眼神有点飘忽,尽往自己肩膀、胸口上瞄。
敢情这丫头在发春?王土地顿时就有点美不滋地,看见林泉的手势,误以他发现了什么,连忙冲柳青挤眼、作暗示。
“哦,哦。”柳青终于回过神,脸上微微一红,很快恢复了正常,“王乡长,看来云台乡抗旱保苗的决心很大,行动也很有力。不过您能否说明一下,为什么您要扛着柴油泵,而不是搭车呢?”
“哦,坐的班车坏了。”王土地心说我这可不是说谎,没准车还没动呢,“我就想,要是早点回去,就能早点打水,老百姓也就能早点吃上水,田里的庄稼也能早点浇上。所以我一着急,也不愿再等,索性就下车走了。”
林泉在一边听得直挤眼,这个王乡长,还真是个狠人!
别说扛着这不知是两百还是三百斤的东西赶路了,就这接受采访的几分钟里,王乡长就这么一直扛着,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方心怡听得倒是有点感动,来的路上,确实有班车停在路边,周围站满了乘客。想来就是王土地说的那一班。
这么说来,王土地这种行为,就很值得鼓励、表扬了,尤其是在这种“全县抗旱保苗”行动的**中,这样的典型,还真来得及时!
“小王,你把柴油泵放下吧!”方心怡终是女性,心软点,也顾不上正在摄像,插话了。
“哦。”王土地这才“猛然醒悟”,将柴油泵放下。尽管动手并不重,却还是“嗵”的激出一地灰尘。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在试抬这台柴油泵——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完全抬不动,三个人只能抬离地面。”
第四个人的加入,终于抬起了柴油泵,不过他们抬得极其辛苦,脸都憋得变形了,而且也没坚持多久,大约不到十秒钟,就互相摇了摇头,放下了柴油泵。
柳青面向镜头,采访了一位工作人员,其实就是林泉本人。
“请问,柴油泵有多重?”
“太重了,估计有四百斤。”林泉手掌都磨破了油皮,掌心红淤,他摇了摇头,佩服地道:“王乡长的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柳青突然惊叫一声,冲到了王土地身边,伸手想要摸他肩膀,却停在空中。
林泉一怔,随即果断地一挥手,摄像师心领神会,镜头立即拉近,对准了王土地的肩膀,来了个特写。
宽厚多肉的左肩,上面的肉已经磨烂,血流不止。
镜头如果照到柳青的脸,就会发现,这个一向不苟言笑、以冷峻面目示人的美女主持人,已经是泪光盈盈。
她心里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那就是将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抱在怀里,大哭一场。
她仰望着王土地的脸,轻轻地将指尖放在伤口上,宛如梦游般地开口说了一段话。
“就是这个肩膀,扛着四百斤重的柴油泵,在漫漫山道上,不知疲倦地行走。尽管沉重的柴油泵压得肩膀磨破了皮、磨烂了肉,但是他仍然却不肯停下脚步。”
“因为他知道,他每走一步,就离家乡更近一步,他每节省一分钟,就能让家乡的父老乡亲多喝一口水,就能多浇一遍田里干旱的庄稼……”
而此时,作为背景的王土地,正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套着T恤,“别拍,别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王土地上了中巴车,不得不又将T恤脱了下来。车里有常用的紧急药物,几名工作人员一起动手,消毒、止血、包扎,没一会儿,王土地肩膀就被裹上厚厚一层纱布。
柳青很难得的现场抒情,这让林泉有点诧异,不禁多看她几眼。
柳青低着头,抱着采访本,沉默不语。只不过,眼神偶尔会飘向身侧的王土地,而此时,美女主持人俏丽的脸上,却多了层红晕。
咦,这小妞子似乎情绪很不正常啊,莫非是?
林泉又看了眼王土地,此时他正与方心怡低声交谈。为表示对王土地的关心,方心怡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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