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琪刚喝上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她赶紧声明:“我说的十围台就是七八千元最多一万元,多了不行。别看这工厂开得很热闹,其实都是负债经营。钱我是一定要出的,但绝对没能力出那么多。”
最后好说歹说,陈依琪给了二万。
经管站的领导前脚刚离去,审计站的领导后脚就跟来了,人还没坐下,派出所、工商所、税务局的车也都开进了厂里。大家并不说募捐的事,而是将一顶顶的高帽子不停地在抛给陈依琪。陈依琪知道他们的来意,也不理会那些奉承的话,只管自己哭穷,这工厂就是个花架子,表面上还行,实质上就是长衫呒夹里衬,挡不了风。经管站的领导代表街道来过了,已经给了二万,工厂实在是拿不出更多。她连声表态,等工厂发展发展,一定会多多地支持地方政府。
税务局的人说他是为办公事来的,有人举报说工厂开业至今还没报过税,所以特意过来通知一声,希望工厂能自查自报。税务局对辖区内的企业还是抱着要扶持的态度,否则就不会还要派人上门来通风报信。
陈依琪一听急了,政府对下岗工人自谋出路有政策,税收在三年内不是可以全免的吗?税务局的人说,那是对摆地摊做小买卖的下岗困难职工。你的工厂开这么大,生意又做得这么火,国家怎么可能免你三年的税?陈依琪据理力争地申辩,她可以找来市政府的红头文件!税务局的人遭到了顶撞感觉到了非常没面子,这是个俗称“青面皮”的人,对陈依琪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用任何铺垫,也许他接触过太多的老板,从来就没人怠慢过他。他心里是大大的不悦便全写到了脸上,和另外几个同为官员的人招呼一声便起身先走了,临走时丢给了陈依琪一句冷冰冰的话: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陈依琪赶紧每家都送出二万元打发了坐着的三家部门,立即又给税务局局长打电话,说二万元的份子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让会计给他送过去。要是再有这种事,不用专门派人来,打个电话就行,我陈依琪还敢不办?陈依琪又说,刚刚你们税务局的王中山来了,因为太多部门在,我没有一下子答应他,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局长连声说:“你出了钱就不碍事,谢谢你啦!”陈依琪此时衣服已经粘住了后背,浑身满是冰冷冷的汗。
只一会功夫,厂里一下子就没了十万,陈依琪心里是又恨又急,又气又恼。她想起了张伯伯,一定要让张伯伯知道这件事情,她出了钱,也应该算是对政府作了贡献。
她去找了张伯伯,求他出面与街道打打招呼,凡事都要适而可止,不能半夜里摘桃子,专拣软的捏。张伯伯一听直摇头,现在这些部门烂透了,好象都成了刮民党!你没听那些领导在讲,政府扶持企业就是在养猪,猪养肥了,是一定要宰的!但你放心,好坏我也是个中保,我既要对街道负责,也要对你们负责,这事我一定会出头!我是共产党员,我还会怕刮民党?
一个退休在家的老党员,虽然他真的去找了街道主任、街道党委和街道纪委,甚至他还扬言要去跑区委,跑市委,但他并无法为陈依琪去阻止接踵而来名目繁多、形式多样的摊派、赞助、资助、捐献,甚至连政府机关的办公费、会务费、管理费、交通工具购置费、福利费、奖金发放、建宿舍和办公楼、举办文体娱乐活动、发行报刊、拍摄电影电视都开始来找陈依琪。
现在,陈依琪非常害怕听到轿车的声音,只要见到有小车开来工厂,她就变得莫名其妙的慌张,忙着交待顾文文,就说老板出差不在,自己便跑去锅炉房躲起来。那锅炉工原本已经习惯了赤膊着身体只穿一条三角裤,自从陈依琪第一次突然跑来以后,他为了免得再出现尴尬场面,只得每天都穿着短袖长裤的工作服,就是热出了一身的痱子,浑身奇痒无比,也不敢再脱一脱。
这天,又有一辆轿车开进了厂区,那车子的车头刚进入厂门,陈依琪便闪得不见了人影。但从车上下来的不是政府部门的官员,而是顺德老板林镇才,他收到了依琪厂第二批设备款后就赶着过来了。
跑去接待的顾文文总算松了口气,她让林老板先进屋,陈厂长正在车间里处理点事,她这就去找陈厂长回来。她引林老板坐定,泡好了茶,这便去锅炉房叫人。
林镇才春节后回吴梁,虽然从来就没催过陈依琪设备款,但他心里却是天天在打鼓,他老婆也为了这事,三天二头在用白眼和刁嘴提醒着他。林镇才经常会跑去查看食品店里依琪食品厂产品的销售情况,看到了一切都很正常,才会放心点。他原本只喝啤酒,自从有了这事,他便改吃了酒酿,要为陈依琪的工厂作出点贡献。酒酿多吃上点也一样过瘾,还比喝啤酒便宜,又当饱。
在依琪食品厂第一批设备还款到期日的前一个礼拜,依琪食品厂的会计打电话给林镇才,说有十五万六打到了他的帐上让他查收,他听到电话,只是说了声“好的”,连一声“谢谢”也没说,不是他不懂礼貌,实在是他忘了,因为他太激动了,这真的让他感到了意外,感动得他忘记了说感谢的话。
虽然工厂还他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林镇才太了解现在做生意人的信用,也经历了太多的被骗。在他广东顺德老家,生意场上已经没有了可以欠数这一概念。工厂的耿老板虽然很欣赏陈依琪,但对钱的问题还是毫不含糊,林镇才在回吴梁之前,就为了这笔欠款,耿老板还是要他做了个担保手续,他将老家的房产抵押给了工厂。如果陈依琪不如期还钱,那他夫妻俩再回广东老家去,连住的地方都不会有。
夫妻俩将店门关了,一起赶去了银行,一查下来,钱一分不少,真的是在帐上放着呢。老婆开心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笔钱能如期回来,那也就意味着第二批的设备款也不会被拖欠;三年六百万的生意不会落空。夫妻俩出门好多年了,总算是做对了一笔大买卖。林镇才立即给顺德耿老板打电话,钱已经收到了,除了扣下吴梁门市部的利润,其余的款这就给厂里汇回去。
这一笔生意,林镇才可以赚到三万五,夫妻俩一商量,要帮陈厂长送点什么礼物去。商量来商量去,买什么都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决定,去陈依琪厂里,请她出来吃顿饭,再送她三千五现金,这样比较实在。
陈依琪刚好已经约了驾校的师傅六点钟要和小凤子一起去学开车,天天下大雨,难得当天没下,约了好多次驾校的师傅都学不成,所以当天说什么也不能陪他们夫妻吃饭了。陈依琪没空吃饭,林镇才便趁上厕所的机会,在那只已经准备好了的信封里又加进了五百块。走出来时,便将那信封放到了陈依琪的办公桌上,说上了几句感激的话,这就要告辞。
陈依琪看见了那信封,让他们等等。她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迭钱,自己先笑了。她将信封递还给了林镇才,说道:“我们两家是平等的做生意,各赚各的钱,你没必要这样谢我。说句良心话,大家都是私人在做生意,都不容易,你要是给了我这笔钱,你自己就少了这笔钱。如果你赚不到你应赚的利润,你日后又怎么乐意和我做生意?那我也就赚不到我该赚的钱。你不必和我客气,我又不是那些有权力的贪官污吏,非得要你出了这钱,才办得了事。”
陈依琪朴实的话,让林镇才夫妇听得心里暖暖的。
电视上播出关于依琪食品厂连锁店开张的新闻,他赶紧叫上老婆一起看,第二天,《太湖晨报》上有依琪食品厂的新闻报道,还好大的一篇,林镇才一下子就买下了十份报纸,还没等自己看完,就跑出去将其中的五份特快专递回了顺德。后来电视机里所有的频道天天在播有“冰点”饮料的宣传画面,他又第一时间通知了顺德。
这次,林镇才一收到了第二批设备款,他叫了辆朋友的车,赶着又要来谢陈依琪,但这次他不是来送钱,而是要来送一个建议。
陈依琪从锅炉房回到了办公室,还没坐定,林镇才便对她说道:“陈厂长,我林镇才能与你这样的老板打交道,也算是我夫妻俩在吴梁行得好心有好报。我林镇才没大能耐可以帮得上你什么忙,但关于生意上的事,我还是要赶过来,当面对你陈老板提个建议,看看你需要不需要……”
陈依琪饶有兴趣的坐下来听他说。
原来林镇才是想让陈依琪邀请他们顺德的耿老板来一趟吴梁,让他考察一下依琪食品厂和吴梁市场,如果耿老板和他一样有信心的话,那么什么样的合作资金都不是问题,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现在厂里生产的“冰点”饮料名声大振,如果耿老板能自己来亲眼看看,那他一定会有兴趣,那这“冰点”饮料就可以打进广东市场。
耿老板有个亲兄弟在广东地区开有好多家食品批发市场,已经连续做了十多年,销售网点遍布珠江三角洲,国内几大品牌的饮料都得靠他在广东销售。现在他们也正在寻找未来可以热销的饮料新产品,用来替代已经没落的碳酸饮料。只要耿老板肯动员他亲兄弟代理“冰点”饮料广东的销售,那这“冰点”饮料是需要用火车皮、用海轮来运送的。广东是国内最大的饮料市场,其它不说,光一年喝饮料的季节,就比这北方要长好几个月,而广东人又比内地人有钱,现在消费饮料,基本上已经不分季节了。林镇才还表示,只要陈依琪出面邀请,剩下的事情他会全力以赴配合去做。他了解耿老板和他兄弟的脾气,这事是一定做得成的。
陈依琪连声感谢林镇才,说这事太好了,要将产品卖到全国去,卖到全世界去,是她工厂的既定方针。要是这事做成了,该轮到她陈依琪给他林老板送红包发奖金了。
自从小凤子陪母亲一起去了趟孤老院,她象是换了一个人,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做人的幸福!那些孤老院老人发自于内心真诚的感激之情,让小凤子体味到了自己真的是象了个人样。但一回到厂里,见到依琪姐要躲当官的四处来盘剥,小凤子心里又恨又心酸,心里老大个不服。下岗后自主创业,本想是要混出个人样来的,怎么我们现在反成了要夹着尾巴的狗?
陈依琪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混到我们现在这份上,其实是处在一个最最尴尬的境地,因为我们没有基础,还不够实力!就象是还在悬崖上攀登,你要是去顾及蚊叮虫咬,腾出手来对付,就有可能先摔死自己!现在除了一个“忍”字,别无选择!
46
46
陈依琪的邀请,加上林镇才暗中大力撺掇,很快就获得了顺德工厂耿老板的积极响应。
陈依琪开始筹划接待,在耿老板人没到吴梁之前,她就让小凤子以及她的手下去工友店里放风,就说是广东的大老板要投资五千万元和依琪食品厂合作,在长江三角洲地区要开设千家食品连锁店,大老板这几天就要来吴梁考察。广东老板会不会投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资金的投资有个洼地效应,那里蓄得住水,水自然就会流向那里。只要我们做的是赚钱的项目,自然就会有人投资。
依琪食品厂生产的产品上市,全部热销,尤其是“冰点”饮料,更让依琪食品厂名声鹊起,大家也跟着尝到了大甜头。现在又有广东大老板支持,工友们十分羡慕,对陈依琪开始坚信不疑。大家暗暗赞叹,到底还是陈依琪头子活,胆子大,一放开手脚,就是个做大事情的人。后来耿老板一行人,果真走访了他们其中的一些店,一时里,陈依琪要和广东大老板合作开设千家食品连锁店的消息,在吴梁食品业圈子里,传得比风还快。工友们私下也在盘算连锁起来的好处,陈映霖家的店三天二头都有工友造访,看着她家店红火的生意,有人开始心动,但更多的人还是想等等,至少也要过了月饼季节后再说。
耿老板到了吴梁也惊动了在吴梁的温州老板吴尘嚣。他在耿老板的屁股后面追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才总算在新太湖饭店的江南厅里找到了这位广东大老板。
吴尘嚣的年龄也就三四十岁样子,人长得很帅气,显得挺精干。他就是支付了一千万元现金买下市食品厂的温州老板,现在是市食品厂最大的股东。他和耿老板的弟弟已经有了十多年的生意合作,现在市食品厂生产的饼干产品,主要就是靠耿老板的弟弟在广东销售。一听说耿老板来了吴梁,他说什么都要找到他,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吴尘嚣蓦然闯进江南厅时,耿老板并没注意他。陈依琪也是第一次见他,并不认识他是谁。吴尘嚣赶紧自我介绍,递上了名片,说明来意。耿老板一听说是温州人,这才记起来认识,在广州一起吃过饭,忙起身将他介绍给了陈依琪。
陈依琪见吴尘嚣没有带尾巴,忙让服务员在自己的身边给他加了个位,他同来的司机也被安排去了小凤子桌上。陈依琪还热情地向吴尘嚣介绍了主桌上的客人,吴尘嚣大多不认识:经济合作局的耿局长、市工商局的郭副局长、市法院的汪副院长、市工商联的刘主席、市科委的孔主任、《太湖晨报》的王主任。陈依琪庆幸今天没请刘锡山来,否则,这吴尘嚣便有了熟人。
陈依琪虽然害怕和当官的有往来,但要是让客户知道自己与当官的没一点点的关联,客户就会觉得自己路道不粗,反生出合作的担心来。所以,她找了王光荣,王光荣一口应承,要让当官的出出面陪外来的大老板吃饭,这不是什么难事,市里正在鼓励招商引资,这也是当官的应该做也乐意做的一份工作。而陈依琪生产的“冰点”饮料又为吴梁市争了脸面,大家也都很想有个机会可以见见她。
桌面上的领导看上去与陈依琪都很熟,至少是不会让客人发现他们也是第一天相识。尤其是经济合作局的耿局长与客人耿老板是本家,两人更谈得十分热络,他除了在宣传吴梁宽松的投资环境和优惠政策,还时不时地大肆宣传陈依琪,感叹一个下岗女工自强不息,艰苦创业的不易,也惊叹她经营出色,成绩卓著。他们来之前,都听了《太湖晨报》主任王光荣的介绍,经过了笔杆子的嘴一渲染,陈依琪便成了财富年代的英雄。
耿老板已经定了回程票,一早就要飞回广州。吴尘嚣再三挽留耿老板在吴梁多待一二天,耿老板一再推说没办法,明天有非常重要的日本大客户要到广州,他已经在广州花园酒店定好了中午的宴请,广东省的主要领导都会出面作陪。
吴尘嚣早就听说过陈依琪,也许在他的印象中,陈依琪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在为养家糊口挣扎着的下岗女工,碰巧做做酒酿撞上了大运,一下子就发起了财。他原本并不觉得一个下岗女工会有多大的能耐,这种故事在如今的年代太多了。
有个做做木雕家具的人,就是懂一手木工活,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偶然出口了二套家具去美国,却接到了一年上千万美金的定单,一夜就暴富了;还有一个养猪婆,为了省下付人家种猪配种的钱,就让自家刚发情的小公猪帮老母猪交配,老母猪一胎生下了二十四只小猪仔,怎么喂都长不大,养猪婆还很懊恼,谁知被一个著名的大厨发现,硬说这猪的品种做烤乳猪是极品,体小腰直,皮薄肉瘦,绝对好过海南四更村的乳猪种。后来广东最出名的烤乳猪,都选用了养猪婆家的仔猪,一二年光景,这养猪婆开的乳猪养殖场,年收入就超过了千万。
当吴尘嚣今天在酒席上看到又喝到了螺旋藻酒,他震住了:这绝对不是撞大运就可以撞出来的产品!他又听说这产品已经去申请了专利,顿时对陈依琪刮目相看。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