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经营的那二年里,工人们拿到的奖金是那些年里拿得最多的,因此她也获得了大家的的拥护。
但几年以后,市食品厂受到了个体户小作坊的冲击,大量的产品开始出现滞销,一度到了快要关门的地步。后来,工厂搞了承包,才开始又有了转机。工厂搞承包可以说是中国特色的企业走向市场的初级阶段,无论它的效果如何,比起一贯由党一元化领导的原有工厂体制,对当时的企业乃至社会都是一大进步,它与农民的土地承包一样,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
陈依琪成了厂里工人们一致推选出来的唯一承包人人选,这极大地激发起了她心底里的那份要投身改革,大展鸿图的雄心。尽管她没背景,上面的领导一个也不认识,但她对扭转工厂困境有信心,也有可行的方案,更主要的是她得到了工厂里大多数人的支持。
可是,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是“关系”,时尚的是“走后门”,吃香的是“批条子”,无法让她凭借聪明和努力去促使她的志愿成为事实,也无法让大多数人迫切而理性的愿望成为现实。
工厂让谁承包,工人们说了不算,只有上级领导说了才算。承包人也搞竞选,但那只是走过场,明摆着是做民主的样子。工厂第一届承包还被认定是个“政治任务”。在陈依琪做团总支书记时,当时的党总支书记想要亲自介绍她入党,还将自己一生的经验私下传授给了她:你必须永远都坚信不疑,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变化,只要是我们党执政,政治永远都是第一位的!陈依琪因此有了觉悟,但她年轻,太爱好穿戴打扮了,老党员都看不顺眼她,觉得她小资产阶级的情趣味太浓,这与党性原则格格不入,就为这一点,这党就没让她入成。她又是个女人,有关政治的大事,更不能让个女人搅局做砸了。尽管女人的社会地位,远比她们自己所争取的要高得多,但在关健时刻,这社会仍然还是要男人主导的。领导们随便设道门坎,就将蠢蠢欲动的陈依琪刷出了局。领导规定:参加竞选的人必须要高中毕业,而且要做过三年以上市场销售。最后,局领导的亲戚一位停薪留职的人被请出了山,成了第一届承包厂长。
职工们私下都在议论,要是当初能让陈依琪承包,这市食品厂的结局也许就不会是今日。这并不是说陈依琪会比别人更能耐,但她当时确实有广泛的民意支持,她确实比别人懂技术,对自己的企业更忠心、更用心、更尽心。
后来,广东产品很快进人了吴梁,台湾兄弟又来吴梁开了合资的食品企业,挤得本地的国营企业喘不过气来,生存空间越来越小,食品厂再次陷入困境。陈依琪曾经有过很多想法,想帮着工厂振作起来,但她成不了当家人,她的想法成不了决策,承包人继承的是旧制的衣钵,搞的都是家长制,根本就没有别人见解的空间,好象只有他们自己头脑里的想法才是智慧。承包人每年都在换,工人的收入越换越少,工厂更如日薄西山。到了朱弘友上任已经是第七任了,工厂全靠着贷款在发工资。
工厂第一任被人承包时,陈依琪就又回到了车间做了她的老本行,已经改口叫她“依琪”的工友们,有的又改回来叫她“小陈红”了。而她那企图演绎一曲平民企业家神话的野心也从此进入了冬眠,进厂以后,一路风顺的好运便开始告别了她。
每任承包厂长上任都会换一套班子,辞退一批工人。原本一家数千人的大厂,几任厂长承包下来,如今留下的只剩二百人了。在朱弘友上任时,也是一样要先开走部份工人的,陈依琪就在要被开走的工人名单里。
当时,还在工厂做业务员的小凤子先得到了消息,便悄悄跑到车间,将消息透露给了陈依琪。她听得傻呆了,忍不住当场就大哭。她当时的心情就象是一个被人抛弃的热恋中的女人,意外、委屈、羞辱、愤恨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交织在了一起,摧毁了她坚强的意志,抹消了她良好的素养,吞灭了她做人的自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下岗”对她的打击会那么大?
那天,陈依琪去厂长办公室找到了朱弘友。她始终在哭,她没有表白自己心里对工厂的那份依恋,也没有强调自己对工厂未来有着多么大的信念,更不去提她这一辈子理想的事业都寄托在了厂里。她泣不成声地一直在叙述着自己的家境,她一家五口人,丈夫没有工作,小女要上学,父母又多病,生活就全靠她的这份工资了……
也许是她那小鸟依人的模样和娇喘微微的哭声感动了一副弥陀佛面孔的朱弘友,在后来张榜的下岗人员名单里,便没有了陈依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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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琪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伤害,她整天惘然若失,迷糊得象个高烧病人,迷惑得不知昼夜星辰,迷茫得象是身在雾海里,前后左右尽是些猛兽或陷阱,她感到了特别的害怕和孤独。
尽管如此,她还是发自于内心地感激着朱厂长,工作也更不敢怠倦。工厂等于就是承包人的,只要自己多干活,多为工厂作想,就是对朱厂长最好的报答。她的很多合理化建议都被朱厂长采纳,为工厂赢得了不少的利益,这为她也拣回了一些自信: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市场的竞争瞬息万变,难得做了工人的自己,仍能保持着一份敏锐的市场洞察力。
每年的月饼季节,是食品厂一年里盈利的关健,陈依琪大胆地建议朱厂长投产广式酥皮月饼和冰皮月饼,而且还认认真真的写出了一套方案。月饼新产品一面市,果然在市场上走红,让工厂在市场激烈的竞争中出尽了风头,也让朱厂长从此对她刮目相看。
有一次,厂里突然通知她星期天值班。这值班本来都是厂干部的事,她能有这机会,当然乐意,这是厂领导对她的器重,这也意味着她将多领到一天的工资。
她自己带着饭盒,一早就到厂里。一个上午她没停过走路,她虽然只穿一套衬衫和短裙,但还是走出了一身的汗。工厂的旮旮旯旯她都走遍了,她熟悉这工厂里的一切,她打心底里喜爱这工厂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以前工厂兴旺的时候,小偷也多,偷走面粉、油和糖是经常有的事情,现在工厂败落,小偷也很少再来。但她不敢马虎,这值班是份责任,工厂不能在自己值班的时候出丁点儿差错。
门卫老伯看不过娇柔的她被太阳暴晒,便劝她去办公室里憩着吹吹电风扇,能一个小时巡视一次厂区就足够了。她嘴上刚和王老伯说上几句闲话,便又急着四处巡视去了。她不怕太阳,她十几岁就开始做农活,莳秧、锄草、摘棉花什么都干过,夏天里晒黑了,冬天里又会变白。比起苏北大田里,在这厂区内走,还不等于是在公园里散步?
中午过了一点钟,老街上一片宁静,很多人都睡了午觉。她这才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吃自己带来的饭盒,一边聆听着窗外飘来的清脆的知了声,顿觉心旷神怡,浑然是置身在诗情画意之中。
这时,朱厂长突然就出现了,他一屁股就在她面前坐下。朱厂长喝了不少酒,脸红得象是涂满了油漆,整个脖子根都象是要渗出血来。那眼睛红红的,贼光闪亮,骨碌骨碌带勾似的看人,他说他刚陪几个当警察的铁哥们一起吃完饭,顺路回厂里来看看。
陈依琪赶紧起身躲开他的眼睛,礼貌地泡了杯浓茶端给他。朱厂长没有接她的茶杯,而是抓住了她的玉手,那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也烫着了两人的手。
陈依琪忙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转身就走,她慌张得象只受惊的小鹿。但她的身体还没闪出门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回来,她被抱住了,只听到门乓地一声就关上了。
她说着“不要”,但第二句刚说出“不”,还没等说出“要”来,一股酒气就喷到了她的脸上,而她一说话,刚好给了朱厂长舌头机会,堵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强烈呛喉的烟酒味象是谜药,可以倾刻间让她瘫痪,她的双手和身体一起被卡在了他的胸前,只剩得双脚还能挣扎,但一动弹身体便失去了重心,她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被那滚圆滚圆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应该有点力气,可是身体遭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恐慌和紧张的袭击,力气全泄出去了,加上那恶心的味道,她怎么也不能将力气再召回到手脚上来。于是,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她迷糊中只想事情快点结束,自己能透过一口气,她真的要吐了。
当朱厂长心满意足后,站起来系他西装裤的腰带时,她的胃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她隐约看见那象只倒置的陀螺样的身影,但她没有一点点的气力可以动弹一下自己的身体。朱厂长坐到了她的身边,捡起地上被撕破了的短裤套在她的脚上,帮她拉上来,又拉下了她的文胸,帮她扣上衬衫钮,那动作做得简单利落,嘴里还不停地在说着些什么,但她一句也没听清。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朱弘友正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正捧着一本《求是》杂志,有滋有味地读着,难怪他能将一个中心、二个基本点、三讲和四项基本原则都背得滚瓜烂熟。就是做这事的当口,也没忘了学习。
当朱弘友看见她醒来时脸上毫无表情,那张猪红般的脸便开始发白,他干咳了两声,镇静着自己。只到她坐起,很平静地整理好衣服,他才嘟哝着说了一句:“都是过来人了,你不会还那么封建吧?”
陈依琪站起身来,终于说话了,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大出朱弘友意外,她居然说的是:“做都做了,没什么啦……”
这让朱弘友兴奋得从沙发上迅速弹起,再次上来抱住了她。这一次,他变得温存了,嘴里还表白着爱美的心,叙述着自己享受的满足。赞美完她身体,他也没忘记对她的才干赞赏上一番,说她是厂里少有的明白人,他已经决定了要提拔她,让她做回负责生产经营的副厂长。
她没有再反抗,毫无表情的站着,任由他胖乎乎的手,四处乱摸。她也没有应承他的提拔,如果这事没发生过,她会欣然接受,而且她有信心做好。但发生了这件事,她不再想了,她还是愿意待在车间里做个小工人。
小凤子知道了这件事,抄起根擀面棍就要去找朱弘友算帐。陈依琪怕自己劝不住她,急急中只得说:“怪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小凤子狠狠地将那擀面棍摔在作台板上,愤愤地责问道:“那头猪,你能图他什么?”
陈依琪轻声说道:“他那玩意比公猪的还长!”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她笑,是因为她想起了在苏北时所见,那黄瓜还没落去花蕊时又小又萎的模样。
小凤子无奈得没话好说:“你会稀罕他?你觉得好就好,自己注意点,别让人家逮着,要是传出去,你的家也就完蛋啦!”
陈依琪默开始不做声。这些天带给她的痛苦是巨大的,她没有憎恨朱弘友反憎恶起了自己。当她那天说完“做都做了,没什么啦……”时,她自己都吃惊自己,当时她头脑里闪过了太多的东西,无非是自己的名誉、工作、家庭,还有丈夫、女儿和同事们的目光。她说这话时,那只是一个闪念,让这话脱口而出的不是她的心,而是她的一种潜意识,那是已经浸淫于血液里,流淌于命脉中的一种意识,别人都可以不为五斗米摧眉折腰事权贵,可她不行,一家子都指望着她,这是她身上应负起的一种责任。她原本还相信自己紧随着时尚,追逐着理想,身上已经脱离了那种意识,但在权势面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那种深藏不泯的意识,依旧戕害了她的自尊和自信。
陈依琪和朱弘友两人的关系,虽然从没被人发现过,但还是慢慢在厂里传开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谁都能看出点端倪。那朱弘友一见陈依琪,就象只见了活物的狼,那眼睛能四射出光来。工厂里被这老色鬼盯上的,有几人逃得过。动物群里雄性拥有交配权,还得靠拚死打斗,要用竞争证明了自己的强壮才行,而他就因为是被任命的干部,掌控着别人生活下去的权力,就享有了种特权。
朱弘友一边为了享受女人的乐趣而在女人面前说不完情意缠绵的话,一边又坚信着女人天生就应该是男人的玩物,不断地从骨子里强化着自己对女人的优越感。厂里也只有小凤子从不卖他的帐,每次见他对女人流露出不屑来,她便挺直起象堵墙的身体,冲着他说:“你以为女人是谁?女人也是你妈!”
朱弘友认定小凤子只是个粗俗的女人,天生就是贫溅之命。他犯不着和她较劲,又碍着有陈依琪的面子,便能避则避,得过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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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友承包工厂二年多时间,虽然都是靠拿贷款付工资,但他能够从银行贷来款,从没有拖欠过工人,就凭这一点,就绝对好过前几任承包厂长。前几任都只顾自己赚钱,根本不管工人们的死活。承包期满,捞一票走了,一大堆的死帐赖帐留给了工厂。这工厂越承包越象是饮鸠止渴,割股充饥。原本说有二三亿的资产,如今说只剩下了七八千万,大部分还是谁也拿不走的土地估价,帐本上的数字。
朱弘友下决心要让工厂转制,来个彻彻底底的改革。据说他的转制方案赢得了局领导的全力支持,也得到了很多工人的理解。在刚宣传要转制时,谁也没想到,转来转去,自己就莫名其妙被转下了岗。
陈依琪明白工厂转制是政府的既定方针,这转制其实就是要将工厂国有的性质转变成私有的性质,说白了就是将国有的工厂转让给私人,也就是再转回到四十多年前公私合营之前的状态。外国的专家说,“穷国人民穷的根本原因既不是缺少资本,也不是缺乏创业精神,而是缺乏对产权的明晰。”吴梁的很多企业都争先恐后地在搞,这样做好象也真的能为工厂带来重新辉煌的机会。《太湖晨报》天天都在报道,很多企业因为转制成功而开启了新局面,产品进入了国际市场,工人们又有了工作,收入也增加了。
陈依琪将食品厂东山再起重振辉煌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朱弘友身上,这希望里也同样包含着自己可以施展拳脚的机会。朱弘友虽然对食品企业一窍不通,但生产经营方面的事有她陈依琪帮着私下做个参谋,他照样也能做得得心应手。更主要的是朱弘友有背景,能做成想做的事情,这点尤其重要。就象是个演员,任凭你练就一身的做功,却永远都轮不到你上台去表演,那做功再好又有何用?朱弘友还特别有心计,做事一套套很讲章法,不亏是会计出身,那算盘打得贼精。工厂欠着银行有几千万的贷款,让他三一鼓捣,置换来置换去,玩点数字游戏,就被全部划出了厂里,部份成了银行的死帐,部份成了市粮食局的债务,与食品厂没有了一点点干系。这样,工厂就没了负担,也算是为全厂职工带来了利益,为企业的转制铺平了道路。而财务帐上,眼花缭乱的调整,又让企业大大地降低了门坎,不至于因为资产价值的高估,而不被市场认同,使转制无法顺畅进行。
朱弘友不停地在四处奔波,他与对手谈判,每次都胸有成竹,与诸多有兴趣参与市食品厂转制的外来老板打交道,又始终能游刃有余。陈依琪虽然对他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尊敬,但心里还是很羡慕他的能力。
在陈依琪看来,朱弘友的能力与他的好色和贪得无厌无关;与他的不择手段和刁滑奸诈无关。地球人都知道,商人就是商人,如果总要面对良心拷问而要顾忌礼义廉耻,那他就不是个商人了。当官的因为要尽道德榜样的义务,所以才要天天满嘴的正气,但又有谁不是明的暗的都在梦想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官的从上面最大的人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