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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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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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捷达在高速公路上飞奔。   
宁虹影一手驾车,另一只手不时摩挲着成功留下的公寓钥匙,那上边,已经用小刀划上了21道划痕。   
按照他们在油田分手时成功列的时间表,他应该在今晚11时30分飞回北京。部里有人去接机,因此他嘱咐宁虹影千万不要去机场,尽管她十分渴望那个时刻。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北京机场的旅客出口处,人很多,她挤在人群里,拼命踮着脚尖。无法看到旅客通过海关的情形,也无法看到转盘式传送带如何将旅客的行李从地下传递上来。但很快就能看到有旅客出来了,推着机场的行李车,满面风尘的样子,那脸上却漾着回家的喜悦。终于回家了,还没到家门口,家就拥了上来。那是等候在出口处的亲人,高扬着手臂,呼叫着游子的名字,待那游子一脚迈出机场出口,亲人们便拥了上,亲情便拥了上来,这就算到家了。   
只有一幢屋舍而没有亲人,算不得家;只有一片乡土而没有温馨回忆,即使是故乡也会令人再不思返。自从去过成功的公寓之后,宁虹影总是渴望着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她想象着成功怎样从机场走出来。他应该很疲惫,越发消瘦,因这消瘦也越发显得高。他没有用行李车,只有一只小小的皮箱,他一只手便能拎起。他并不急着出来,有例行公事的接机,便有了例行公事的步履。他的步履依然矫健,步子迈得很大,是宁虹影形容的那种鹤步,每走一步,膝盖的作用都得到强化。他们初次相识,在雪地上,宁虹影就发现了他步履的特征,她根本无法重复他的步履,踩着他的脚窝,她变成了一只小鹿,在雪地上纵跳而行。   
她希望他第一个走出出口,又希望他最后一个才出来。她决定打出一只标语牌,并决定在那上边用红笔写上“欢迎回家”!接机的人们打出许多标语牌,接某某或某会议报到处之类,但她一定是“欢迎回家”!任凭人们去惊诧、猜疑和嘲笑吧,她全都不管,她只要这个“欢迎回家”。他走出来了,第一眼就看到她,看到“欢迎回家”。他的眼睛忽然锐亮,然后便笑了,笑使他脸上的皱纹更加繁复,但那笑容却像春天般充满朝气——是那成熟而青春的笑容,是那让她心痛的笑容。他向她奔了过来,她也向他跑过去,在出口处他们相拥在一起,她把她自己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不管他第一个出来,还是最后一个出来;也不管周围人多人少,人们的目光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   
但他叮嘱她千万不要去机场。   
宁虹影看了看表,7点58分,她蛮可以在8点半钟时到达成功的公寓,而成功从机场回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途。用这些时间,她将收拾并布置房间,她不仅让他实现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愿望,而且要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她临行前做了充分准备。她买了各种各样的锅,炒锅、煮锅、蒸锅和电火锅,以充实成功的厨房。她还买了一套陶瓷餐具,她经过精心挑选,首先淘汰了那种带金银花边的,那样的对身体有害,然后她选择了这种八碟八碗汤盆鱼盘齐备的,她将改变成功一碗一杯的现状,有8只碗,即使经常打碎,也足够他维持一段时间的了,想到这她又买下了一套茶具。   
为了填满成功的冰箱,宁虹影煞费苦心。一去21天,他的冰箱里该没有任何新鲜食品了。她进入公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冰箱里的一切都掏出来扔掉,然后装进新鲜食品。她买了许多青菜,一律都是茎叶,根块和果实的皆弃之不选。旅行归来,该吃些清淡的饭菜。为此,她还买了西瓜和草莓。西瓜从海南岛运来,草莓却是本地暖棚里出产的,水灵灵的招人喜爱。当然,她没忘记啤酒,那是他爱喝的,购买时她还严格检查了出厂日期。现在这些就都堆在捷达的后座上。   
一切都应有尽有,并且尽善尽美。唯一令她担心的,是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怎样搬到房间里去。   
她又看了看表,8点零5分。她心里暗暗发笑,与成功在一起,她对时间的掌握也变得精确了。   
捷达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天色黑下来,似乎没有月亮,公路两旁黑乎乎一片,辨不清树木与村庄。突然,捷达仿佛抖了一下,那一颤很轻微,她几乎弄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捷达的颤抖。   
是你吗,捷达宝贝?怎么了?累啦?坚持一下,这个时候可不许出错啊。   
捷达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宁虹影看到前方警示灯在闪烁。红色的警示灯高挑,在远远的前方一眨一眨的。   
以宁虹影的经验,她立刻判断出前方出事了,而自己的位置距出事地点还有100米。她娴熟地减慢车速,车速指示针飞快地跳动着,她胸有成竹,她的捷达将平稳地停靠在警示线以外。   
宁虹影有3年开车经验,却从未有过一次违章记录。新手开车,谁都免不了磕磕碰碰,她却连捷达的一根毫毛都没伤过。她有窍门,真真实实拿本子,和颜悦色开车。学车的时候,工作忙,教练又态度粗暴,许多《新城日报》的记者都知难而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却坚持始终。虽然学业结束,大家都拿到了驾驶执照,但只有宁虹影的技术真正过了关。她笑她的那些同事,说他们是马路杀手,果然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新城日报》车管组的3位专职干部便为了记者们的汽车不断出纠纷而忙得焦头烂额。宁虹影从来没让交通警察找到报社里来。她不是不出故障,是会“请”交警帮忙。有一次,她的捷达在十字路口熄了火,她怎么鼓捣也不启动,东南西北塞车好几十米,车喇叭声、吵闹声连成一片。交警跑过来,正想发火,宁虹影笑眯眯递上自己的记者证。你们大队的宋大队长说有个事跟我谈,他又不派车,说叫我练练,这不练得开不动啦。没法子,新手,手潮,您给来来吧。小交警正年轻,看见这样一个和颜悦色的漂亮小姐,早没了怒火,立马钻进驾驶座,三下五除二就把捷达开得溜溜的。宁虹影把自己的白本子递上去,小交警摆摆手,挺男人气地说,走吧,走吧,我顶烦跟你们这些记者打交道,动不动就扯上大队长。可不,宁虹影那时候还不知道交通大队的大门朝南朝北呢,就连那个宋队长,也属于道听途说。   
3年来,长途短途,宁虹影早已不在话下。她曾经日夜兼程,千里“奔袭”,一个人把捷达开到海南,从新城到北京这短短百公里路程,还不就像在家门口溜个弯似的?   
突然,宁虹影浑身汗毛倒竖——前方路面上,一排路障礅挡住了去路,车灯下,黄色的三角形礅体格外刺眼。   
紧接而来的动作已经纯属下意识。她急忙向左打方向盘,她的胳膊肘猛烈地撞到她的胃上。她一阵恶心想吐,还没容得她张嘴,捷达便撞在路障礅上,她看见两只三角形礅体沉重地从车头前跃起,那刺眼的黄色像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向她扑来。   
时间只能以秒来计算。捷达在几秒钟内紧急刹车,它的车轮在路面上击打出一串串火星,黑夜里这火星连起了一条明亮的轨迹,紧接着,一股蓝色的烟沿着这轨迹腾空而起——捷达横在了路当中,汽车和路面同时被浓烟所笼罩。   
事后,宁虹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是否踩了刹车,她只听得捷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一头凶猛的野狼在濒临死亡时的长嚎。伴随着这声长嚎,她闻到一股橡胶被烧焦了的气味,那是捷达的胶皮轱轳与路面剧烈摩擦的结果。   
捷达停了下来,并且横在了高速公路的当中。宁虹影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车门。这是求生的本能,假如这时后边有汽车紧随上来,横在路当中的捷达将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车门,这说明捷达基本完好。一股浓烟扑进车来,呛得她喘不上气。她管不了这许多,用防寒服裹住头,滚下车去,然后就地一滚,在10米以外扶着路拦站了起来。   
公路上浓烟弥漫,橡胶被烧焦了的气味更加刺鼻难闻。宁虹影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处境。她的头发晕,两耳鸣叫。她定睛朝前方张望,前方事故地点人声嘈杂,影影焯焯,警车上的警灯一边尖叫一边像鬼火似的闪着。看得出是六七辆汽车发生追尾,一辆又一辆轮番相撞。路障礅设在出事地点的50米之外,正是这个距离造成了她的视觉误差。   
她的身体忽然如抽去筋骨,瘫软在路边。   
她感觉很冷。也许是刚才危机中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张网,千疮百孔,冬夜里的寒风正尽情地肆虐着它。她蜷缩在路边,冷得瑟瑟发抖。她回头向停在路当中的捷达望去,捷达周身烟雾缭绕,连轮廓都看不清楚,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坐进它的驾驶室了。   
原来最难以克服的情绪是恐怖。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是由于冷还是由于恐怖。恐怖犹如一个黑袍魔鬼,撑开黑袍笼罩着她,让它的阴冷辖制着她。它的利爪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在寒风中潇瑟如网的身体,撕扯成一片片、一条条。她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只剩下灵魂在夜的高速公路上孤零零地发抖。它仍然不放过她,张开血盆大口,它尖利的獠牙在夜的黑暗里白灿灿地发着光。它撕咬着她,啃嚼着她,让她的灵魂发出恐怖的尖叫。   
她一次次提醒着自己,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但仍然抵制不了恐怖的袭击。那是莫名的恐怖,是生理上的无意志状态,任何思想都无法控制的行为。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定的。她抖成一团,不敢再想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移动电话,当她拨通韩其祥的电话时,她的上下牙还忍不住碰得咯嘣嘣作响。她只能呼救,向韩其祥呼救。她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并且说明了捷达的状况。   
韩其祥正在家里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他只问清了宁虹影的位置和捷达的状况,此外再没多问一句。他撂下电话就跑回报社,叫上值班司机,只用了40分钟便赶到出事地点。已经有交警来处理现场,宁虹影身边也有几个人在问长问短。   
见到韩其祥,宁虹影突然嚎啕大哭。她抓住韩其祥的一条胳膊再也不松手,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一边哭嚎一边大叫:“是他!是他的飞机出事了!我的感觉没错的。是他……”   
宁虹影徘徊在法国北方城市里尔的街头。   
里尔的11月像极了新城的9月,那是夏未秋初的日子,所有的树木还都葱茏着,枝叶饱含着浆汁,小雨飘飞的时候会噼噼啪啪作响,即使有落叶坠地,那落叶也因饱满而坠地有声,人踩上去便得格外小心,唯恐浆汁四溅,而空气里早满满的全是绿色的湿润了。   
宁虹影的手里捏着一张字条,那上边有一个用法文写就的地址,那是成功前妻在里尔的家。为什么来找她?找到她做什么?宁虹影都没有认真思考过。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来,因为在她那里,有成功的某些过去,而只要是属于成功的,也就是她迫切要了解的。   
成功去了8个月了,她还是不能接受生活里已经没有了他这一事实。每当想起他,她的身体里便会升起那神秘的呼应,宛如他在世一般。   
那神秘的呼应令她久久地陶醉。记得他们曾经谈起过它,那一个时期他们每天一通电话,从新城到北京,或从北京到新城。她向他描述那神秘的呼应,他说他也有的,他在万人当中,只要她一出现,那呼应便会升起,心跳加快,从右臂开始,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动,渐渐波及全身。他们饶有兴味地寻找这神秘感觉的理论依据,比如心心相印,比如依恋,但都牵强。于是他们放弃了寻找,尽情地陶醉于这呼应的神秘之中。一切美的都是神秘的。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宁虹影那个晚上在高速公路上的预感。   
她嚎啕痛哭之后便坚持要韩其祥开车送她进北京。韩其祥立即让司机把红色捷达开回新城,自己驾驶着报社的车直奔北京。成功果然没能回家,部里接机的人也不知道他公寓里还有人在等他。直到第二天,宁虹影才与部里联系上,也才了解到那一晚发生的事。   
确实是飞机失事。但成功本可以不乘这次航班。他起飞的机场因为暴雨一连关闭了3天,他为了准时回国,乘火车转往另一城市,在那里登上了飞回北京的班机。这之前使馆的同事曾劝他等一两天,部里也没有要他立即返回的指令,但他坚持要飞。同事开玩笑说是不是有个人儿在北京等你,他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笑而不答。那架航班载着他在接近中国领空时坠落于大海的万丈波涛。   
宁虹影在成功的公寓里等待了一晚,韩其祥始终陪伴着她。恐怖和绝望交相折磨着她,漫长的等待中,她将这段刻骨之爱合盘托出。韩其祥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不问也不作评论,但有许多次他深深地埋下头,让眼里的汹涌波涛慢慢平息。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宁虹影,帮她处理成功的后事,成功前妻在法国的地址,就是他从成功的通讯录中细心查找到的。   
宁虹影万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到法国来。新城京剧团对欧洲五国进行访问演出,康书记指名要报社派宁虹影随团。临走之前,《新城日报》出了两件可资记录的事。一件是王大均在全市新闻理论年会上宣读的论文《以正确舆论为导向,办好有线电视台》,获得论文大赛一等奖;另一件是韩其祥调出《新城日报》,任新城市有线电视台台长兼总编辑。这两件事看似毫无联系,但《新城日报》眼明嘴快的编辑记者们却熟知其中的内情。   
那女人将宁虹影拦在门厅。小姐找谁?她用法语发问。见宁虹影不回答,又用英语再问一遍:你找谁?   
宁虹影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女人,不会错的,一定是她。夫妻生活得长久,不知不觉中会互相接近,会产生某些相仿的特征。这女人眼睛锐亮得一如成功。   
但宁虹影还是说出了这女人的名字。   
“那么你是谁?”这一次她改用中文发问,“你从中国来?你是宁虹影吗?你一定是宁虹影!”   
该轮到宁虹影吃惊。   
“快请进!我知道你,我们全家都知道你,当然,‘全家’的含义是我和我的儿子。成功在来信中多次提到你,许多次,几乎所有的信都在谈你。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你终于来了,这太好啦。”   
 女人喜出望外,不住口地说着,一边把宁虹影让进客厅。   
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样式很古典,建筑日期起码在上个世纪。一望而知,这女人生活得很富足。阔大的客厅一角有一台三角钢琴,壁炉前散放着几把古色古香的高背椅,地板上铺着雪白的羊剪绒地毯。   
女人让宁虹影在壁炉前落坐。壁炉里燃烧着真正的圆木,有一种森林清香的气味飘散出来。这很古典,但也很奢华。   
女人很麻利地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宁虹影面前。但宁虹影立刻站了起来,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身体里升起,让她情不自禁地激动——客厅里到处都有成功。壁炉大理石台上,成功站立在陡峭的崖石上,崖石朝海的一面如刀削斧剁一般,在崖石的脚下海浪卷起千堆雪。那是澳大利亚海滨,女人说,只有澳大利亚才有这样刀削斧剁的海滨崖石。   
三角钢琴上,成功端坐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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