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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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醒过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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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都是私人老板。私人老板考虑利益最大化,投入尽可能少,回报要求尽可能高。如果回报是一定的,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私人老板就削减员工工资,不考虑节假日加班工资,什么都不给你考虑,只给你每月发那笔钱,其他不管你。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年头为了钱,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总体上我觉得待遇水平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们这个行业很古老,十几年前的收费标准一直应用到今天,虽然经济每年以几个百分点在增长,可是这个行业的费用水平没有增长,所以我们的工资这么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胖同事说:“这些私人老板大部分是外地人,在此地落稳了脚跟,开办一个小公司,招你们外地人,你们外地人就这样在我们的地盘上生存下来。或许要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还得我们本地人开的公司。本地人了解本地人的需求。”
林说:“不过本地人开的公司又何尝不想节约成本呢?除了几个骨干,本地人开的公司也喜欢招外地人。你们本地人可以到外资企业、台湾企业去做事嘛,那里面待遇高,虽然相对于外资、台资企业在它的本土来说要低很多。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外国人要痛恨中国人了,说中国人打破了规则,死心塌地接受这么低的工资,抢了他们的饭碗。”
胖同事说:“这样想也对……或许我应该到国外去了。或许,到那里去都不好。”
“生存是第一要素,其他的就稍后再考虑,于是也就无所谓好不好的了。就这样。”
“唉,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这样过日子很好呀,过多想法徒然增加烦恼。还是想办法多赚点钱比较实际。现在的人要活得顺心,恐怕要做两份工作才行。”
林猜想胖同事有一种见不得他人比自己好的心里,而林也没有表现出比胖同事有优越的地方,因此也就无从被嫉妒了。然而,从工资水平上来讲,胖同事看不起林。以下是林猜想胖同事的心里素描:
“还本科生呢,我专科,拿的工资比你高。本科有什么好?”
很长时间里,林也为自己毕业于一所毫无名气的大学而深感自卑,认为自己到这么一家私人企业打工,每个月拿这么一笔工资,应该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在林的观念中,因为自己出身不好,毕业的学校不好,属于较差的那一类,所以各方面都要差一截。本来人是不分等级的,大家都平等,而林却觉得自己是较低等的人,属于做事差,拿工资少的那一个层次里的人。
人不分等级,大家都平等,这个观点非常正确,而人却有优劣,有高下,有好坏,在这个层次上人区分了不同的阶层。
第二章 回忆 13 童年丑陋的风筝
    尚有事情可以回忆,这就证明生活没有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每个人都有一种固执的倾向(当然,这是林的看法,林倾向于将自己的看法当成地球人的看法,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就不得而知了),就是认为自己的生活乱糟糟,极力要理清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在考察过去生活的基础上总结经验教训,让自己那颗骚动不安的心情有一个可以依赖的理由,比如,我目前的生活之所以会如此,就是某一年开始就有的那种生活,延续至今天就成了我现在的生活。目前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心,只是我刻意要逃避那些事情,到过去的生活中去,将过去重新活一次。单调的工作,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没有任何乐趣可言。禁身于这小小的城市的两条街道交叉的那一地段,想走出去,却又失去了走出去的欲望,顽固不化地痛恨生活,痛恨这岁月,还有比回忆往昔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十三岁的我小学毕业,就在那一年接触了街机游戏,从此迷恋上了街机,到十六岁发展到了为了街机逃课,其后初中毕业,对街机的热情冷却下来。
我十三岁,不知道什么样的活动能够吸引我。我想过在春天里放风筝,却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其他十三岁的少男少少奔跑在草地上,风筝飞得越高,地上奔跑的人笑得越开心。这样的情景并非无足轻重,在我看来实实在在是少年时代最美妙的事情之一。或许可能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幸运加入到这场娱乐活动中去,所以才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人生幸福的象征。对于未曾接触过的活动,永远也称不上厌烦,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也称不上能够再去热爱,这淡淡的哀伤只能停留在十三岁的天空里,无法带到十四岁去。我至今还记得从一本杂志上读过的一个描写少年放风筝的故事,那是我在想象中经历过的最美妙的生活场景。这样的生活也塑造了我奇特的个性,于是每每想到那些快乐的事情,想象的竟然比实际经历的要快乐得多,因此,偶尔一次有幸能够参与到那些快乐的事情中去,竟然带着不可救药的忧愁,无法完全投入进去,反而总是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那些快乐并不属于我。等待我远离我的同伴,孤独和忧伤一齐涌来,我不知所措。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在事情过后才又责怪自己没有能够完全投入到那样的快乐中去呢?而我总是处于这种悲哀的境地。
直到19岁,我还没有能够找到一面镜子看到自己的形象,但是从同伴的疏远中我看到了自己深层的自卑。我无法确认自己的准确高度,到底是比这个同伴高还是比他矮呢?在两个同伴之间,我处于一种什么样的高度?只有在比我小好几岁的孩子那里,我才找到自己的高度,那当然是我明显地看到自己比他们高。这似乎是枯燥无味的想象和对比陪同我度过了许多孤独的岁月。
借着模糊的记忆,我动手做一个风筝。屋子后面是一片竹林,那里的竹子长成一片不成规则的群落,向菜地里扩展过去。祖父总会在春天的时候用锄头将竹根斩得干干净净,将竹林的生长范围死死控制在狭小的范围里。每一年我总是在对祖父的残忍的憎恨中将挖断的竹根埋在竹林里,而这个举动往往遭到祖父的严厉谴责。我这一天真的举动被视为违背长辈的命令,要用如同斩断竹根的坚决一样使我放弃这种无聊的行为。竹林比我小三岁,就是在我三岁那一年,祖父移栽了一颗母竹,如今已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我第一次操起柴刀来到竹林,砍下了其中最老的一根。我再也找不到比我做的风筝再难看的风筝了!粗糙的手工,两根长长的竹篾用铁丝捆在一起,糊上了美术课本上撕下来的彩页,加上一个塑料袋做尾巴。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耻辱。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漂亮的风筝呢?为什么我想象中的漂亮风筝在我的制作中却呈现出这样一种丑陋的形态呢?毫无疑问,我必定也是丑陋的。风筝未能飞起来,试飞几次以后就被我搁在一个之后再也找不到的角落里。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自己的丑陋和无能。然而,许多次梦里我梦见自己再次找到了那个风筝,其丑陋再一次使我自惭形秽。这样的恶梦纠缠我达五六年之久,直到我离开山村。
我的人生之路似乎就是这丑陋的风筝的翻版。我一直要努力创造自己的生活,暗暗努力,小心谨慎,生怕被祖父和祖母看见,更怕同伴和邻居发现。如果不顺从祖父祖母的生活安排,我的生活还能是其他什么样子吗?当我终于远走高飞,到城市里谋求新的生活,而不可救药的挫败感总是陪伴着我,似乎永远也无法改变这悲哀的状态。这丑陋的风筝不仅是我少年时期的恶梦,同时也是我步入成年时期无法摆脱的一个心结。
也就是在13岁这一年,我跟在年长孩子的后面走进了游戏厅。最初只是观望,对街机游戏充满好奇。后来年长的孩子引导我操作方向盘和两个按钮。上下前后,手的动作,脚的动作。成功的喜悦铺天盖地朝我涌来。年长孩子在街机游戏中的精彩表现使我幻想着自己就是他,在游戏里不断地创造奇迹。我心动了,以为也能做得如同年长孩子那么好。第一块游戏币是年长的孩子给的,这个游戏币将我带入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我遥控着游戏里的人物横冲直撞,将虚拟的暴徒一个打倒在地,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毙命。最初几次总是不那么愉快,等到我完全掌握了方向杆和两个按钮的操作,我就在街机里找到了最大的寄托。我的口袋里掏不出哪怕是一毛钱来,所以我只能期待年长的孩子能够施舍一块游戏币给我,大部分时间里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玩。
第一块游戏币使我体会到了死而复生的乐趣。街机游戏设定一块游戏有两条命,第一块游戏币让我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再死了一次,游戏结束。游戏的内容也到此结束,之后的内容只能从观看年长孩子游戏中得知。我总想迫不及待地亲身体验一番,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即使是同龄的孩子,也不能将游戏玩到底,其后的内容也无从知晓。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13岁我小学毕业,迎来了漫长的暑假。祖父祖母在讨论要不要我继续上学。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我的成绩一般。祖父祖母权衡再三。
祖母说:“这孩子没有出息,继续让他上学也没有出息。就让他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干农活。”
邻居说:“这个孩子又瘦又小,成天闷着不说话,又调皮,将来可怎么办?你们两个老家伙有能力送他上大学?简直是天方夜谭。”
祖母又说:“我们又能拿他怎么办?骂也骂过,打也打过,都懒得管教了。只等我们两个老家伙蹬腿西去了,留下他自生自灭。长大了娶不娶得到媳妇也管不着了。”
祖父不吭声,一空闲就捧着酒杯一口一口地抿酒。
祖父说:“老太婆,酒又没有了,这几天赶紧再酿一缸。”
祖母一边抱怨,一边还得张罗酿酒的事情。祖父靠酒精支撑,祖母靠替祖父酿酒支撑。我不理会这两个老人的生活。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听到邻居对我的议论。每当我突然出现,邻居们的议论就会突然终止,不久又改为另外一个话题。
“不就是在这个季节他爹淹死的么?他那个娘这么多年也没有来看过他一眼,哪怕是寄一两件破烂衣服给他也没有过。可怜得很。”
这样的话我听到很多次,每一次都使我觉得自己可怜。啊,我是多么伤心。幸好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样子,也看不到自己瘦弱的样子。为什么那些抱着两三岁孩子的妇女总是要以憎恶的眼神看着我呢?难道我就是那么令人讨厌?难道非得我死了,他们才开心?我不想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眼里再出现,我不想要任何一个人再看到我。每次想到这里,我总是放声大哭。
啊,我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瘦弱的没有出息的孩子。我永远也不要再去学校了,我永远也不再出现在这些人眼前了。多少次,我绕着远路,背着一筐牛草在夕阳里拼命地赶着牛下山,脚板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沿着人工水渠走到山脚下,走进牛栏,将牛关进去,与牛通过眼神进行神秘的对话。
我痛恨我还活着。我活着,让老太婆老头子整天唠叨心烦。我活着,让邻居总是带着怜悯和厌烦看到我存在。13岁的我多么想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随着风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不与任何人对话,我要到一个可以与动物,与牛能够对话的世界里去。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没有到来。明天又会怎么样呢?我为什么不早一点长大呢?我不要再做老太太老头子的累赘,我要生活在他们的烦恼之外。我想着在大海里淹死的父亲,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呢?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怎么才能够与他在一起呢?
一天晚饭后,老太婆唠唠叨叨,老头子与她吵了几句。我哭起来,跑到里屋关上门,闩上门闩。老太婆在外面叫门。老头子喊着我的名字。
“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这孩子这样邻居还以为我们欺负他。这么多年来,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我们容易么?这个懒鬼什么也不肯做,等我们死了,谁肯收留他?饿死了也没有人收尸。”
“老太婆你哭什么哭,又没有死人。等我死了你再哭。”
“我伤心呀,等我死了,这个懒鬼肯定是不肯掉一滴眼泪的了,不把我们折腾死他是不罢休。就算是我们白养他一场了。”
可是我并不想要他们伤心,为什么老太婆总是要哭哭啼啼?每当这个时候,老太婆总要在这个我未曾见过的父亲的灵位前捶胸顿足,哭得一塌糊涂,总是叫嚷这个不孝的儿子把她的棺材先睡了。
“行了行了,我把我的棺材给你了。”老头子说。
老头子在门外喊:“孩子,出来吧,不要伤心了。”
第二章 回忆 14 谁发明了街机游戏机
    谁发明了街机游戏机呢?虽然我对这个问题有过浓厚的兴趣,然而由于环境的制约,我无从得知答案。这个问题与“谁发明了电视机”一样,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想知道却永远也不知道的问题。山村里的人自然不知道,电视机买来了,大家围在一起看,谁也不会问“电视机是谁发明的”这样一类问题。对于这个小山村来说,一个新奇的东西只管拿过来用而不用问为什么。这个问题与我而言就像要攀登到喜马拉雅山顶一样艰难,即使有心要弄个明白,却无从下手。山村里的人习惯于不爱问为什么,而我就要算是一个异类。
我问年长的孩子:“谁发明了游戏机?”
年长的孩子装出成年人的样子,或许就是模仿他的父亲或者祖父,瞪了我一样,带着轻蔑的表情说:“蠢蛋,谁会问这样无聊的问题?难怪他们说你没有出息,原来这么蠢。”
然而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发明了街机游戏。这个人一定很伟大。其后的五六年里,我一直带着这个疑问频繁光顾街机游戏厅,直到其他的烦恼进入我的世界,我忘记了这个疑问。忘记也是解决困惑的一种方法。
13岁这年,祖父和祖母讨论了整整一个暑假,在要不要继续供我上学的问题上反反复复地向邻居诉苦。这个苦恼使得祖父祖母放松了对我的约束,不再逼我毫无节制地上山割草放牛,除了割草放牛还是割草放牛。我饿着肚子徘徊在游戏厅。每当其他孩子被父母打骂揪出了游戏厅,孩子保证以后再也不沉迷游戏的时候,我站在街机游戏机旁看着游戏画面自由变化。游戏厅的老板无视我的存在,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能够一整天停留在游戏厅。
一元人民币能够买六个游戏币。六角人民币能够买三个游戏币。
游戏厅空空荡荡。
我踢着路边的石子,朝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这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自由自在,即使饿得眼发黑,也不想回家去。我要沿着这条通往小镇的穿山公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老太婆老头子不会担心我是不是还活着,他们不会再理睬这样的事情了。他们会像十三年前他们的儿子突然消失一样看待我的消失。
如果父亲被海水淹死的时候还没有结婚,也就不会有我。可是为什么他要在结婚后才淹死呢?迟一年就不会有我。我多么痛恨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我父亲就淹死了,老太太就不会整天在我耳朵旁唠叨。本来不会有我。要是没有我,那该多好啊。他们怎么不在父亲淹死的时候也将我一起淹死呢?我那么小,根本就没有意识,要是就那么死了,或者甚至就没有出生,那该有多好。我那么小,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为什么就生活了13年呢?13年了,带着对死亡的困惑,带着对自己的存在的困惑,我卑劣地同时也是顽强地活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路上谁也没有理睬我。我已经是一个13岁的少年,我会回家,会辨识方向。谁也不会对一个13岁少年的单独行动产生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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