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温柔体贴的妻子,两个嫁了人却依然与他关系很好的妹妹,正直孝顺的长子,活泼可爱的幼子。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圆满了,却不知道有些不幸早已命中注定。
如果说第一个儿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是他在失去一个家庭之后重新又得到的完整,那么第二个儿子简直就是上天对他慷慨的馈赠。
这个孩子太像他了,可是比他阳光,比他聪慧,比他刻苦,甚至比他更讨人喜欢,他的小儿子,简直就像是他们二人所有优点的延续,他爱这个儿子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他相信她的妻子也一样,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妻子对小儿子的态度严格的过分。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变了,变得忧愁而苦闷,她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无论他怎么试图让她开心她都无法真正开怀。他隐隐的觉得妻子恐惧来源于他们最心爱的小儿子,可究竟是为什么?他死活想不明白。
小儿子的书法得了奖,小儿子的素描越来越形象,小儿子的个子越长越高,而妻子眼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直到那一天,他早早的做了一桌饭等待放假的小儿子回家,却接到长子带着哭腔的电话。
放假回家的小儿子,跟同学一起坐出租回家,结果出租车撞断了围栏掉进了湖里,车里人全都获救,唯有他的小儿子许阳与他的行李不见踪影。
他不敢告诉妻子,他偷偷拿了车钥匙踉踉跄跄的冲出家门,却在下台阶的时候绊倒,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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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想到生命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延续,他的目光拼命的追逐着自己这一世的父亲跟母亲,尽管他们与二十世纪那对悲情伴侣除了容貌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共同点。可他还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他的童年,在这一生与前世相比,就像童话般幸福而完美。在这个他前世从没听说过的大江王朝里,他的父亲是当朝二品的太子少师,他的母亲是出身世家的名门闺秀,他是他们的独子,他的生活奢侈而安逸。
可是思念却如发了芽的种子般在他的心中茁壮的成长着,几乎把他的心脏撑破,他痛苦的无以复加,直到他在自家的花园里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她的眼神却天真而疑惑“你是徐伯伯家的端哥哥?我见过你,上次你到我家,我躲在屏风后看见你了,我是林溪,林襄候是我的父亲。”
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容貌,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她像她,又不全是她,前世的她似乎从来没有过童年,那时候总是那么体贴而懂事,即使是最该任性的年纪,在叛逆期的他面前都只有忍让与体谅。可此时的她,却真的只是个孩子,她调皮,倔强,她淘气起来就像个男孩子,这样的她,是那么的陌生。可是他知道,她就是她,那倔强的眼神,从头到尾就能没有改变过。
他贪婪的体会着这个孩童时期的她,他欣喜的听说两人的父亲已经开始商议他们的婚事,他欢喜的想要飞起来,然而她的父亲却在这时候意外离世。
他跑前跑后的帮她操持丧事,他心疼的看着她勉励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整个丧礼,她的母亲只知道哭泣,丈夫的死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生活的勇气。而她,以十二岁的稚龄照顾着寡母幼弟,她认真的告诉他,她十年之内不可能嫁人,她必须照顾好她软弱的母亲跟依然是孩童的弟弟。可他却觉得十年的等待根本无所谓,前世里,她在他落入尘埃后陪伴了他何止十年才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回到了江南,他考中了解元,他对母亲说金榜题名前不考虑婚事,他的母亲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对他说“依你。”
他以为这辈子,他能好好补偿上辈子欠她的。可他没想到,到头来,他这一世欠她的却越来越多。
一场大病,让他在无法站立行走;一场大病,他再不是人人钦慕的解元公,变成了一个没有半点前途可言的残废。他再不敢去想她,他已经失去了给她幸福的能力。
他与母亲回到京城,满目的物是人非,他摔倒在街边,那一瞬他似乎回到了前世那个让他跌落尘埃的那一天,仿若轮回般,他又一次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一刻她似乎与前世的她重合,她微笑着,可是眼泪却蓄满了眼眶“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这一生他曾发誓给她幸福,可到头来却是她又一次在绝望中救了他,这样的轮回让他在幸福中恐慌。
他的恐慌很快有了印证,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时不时想起他前世严肃的长子,活泼的幼子,时而失落时而庆幸。而他妻子在婚后第十个年头终于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那孩子的眉眼熟悉的让他又哭又笑,他颤抖着手解开儿子的襁褓,他看着儿子身上那圆形的胎记,他泪如雨下“许阳,他就是叫许阳了,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他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这份同样失而复得的幸福,他给这孩子起名许阳,他想这一次虽然少了一个,可是他们一家一定能够幸福到老。可是命运又一次残忍的戏弄了他,他抱着儿子已经僵硬的小小的尸体几乎哭晕过去,这一次,命运甚至连仅仅的十六年生命都不肯给他!
恨透了自己的自私,他恨透了自己的大意,明知道命运在轮回,他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明知道儿子与水相克为什么不叮嘱下人不要带他靠近湖河?
他向母亲妻子隐瞒了儿子的死讯,用精心编制的谎言来换取她们稍微减轻一点的悲恸。他的身体在内疚与自责中迅速的衰弱,他在弥留上听见她低声说“阿端,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他想说“不,别再遇见我……”可却再没有力气把这话说出口。
她的前世今生
她是林襄侯的长女,她是真正的京都明珠。
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个被称为“俊彦无双许小郎”的少年风度翩翩的给她的父亲行礼,然后被少年那笑容闪花了眼,还是个孩子的她当然不懂的什么一见钟情,可她真的觉得这个哥哥长得真好。
许林两家是通家之好,这位许哥哥三五不时的过来带她玩。他似乎对她的一切都那么清楚,他知道她闻不了芍药的味道,他知道她讨厌兔子却喜欢猫,他知道她爱吃糖却不喜欢饴糖的味儿……她想,这世上不会有比她的许哥哥对她更好的人了。
她又躲到了屏风后面,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两位父亲商议他们婚事的话题。她又开心又羞涩,她以为她的一生将永远幸福下去。
然而命运给她开了天大的玩笑,一场毫无意义的酒宴,一次酒醉后的失足落马,她失去了父亲,她的家从此不再是侯门。
她的母亲除了流泪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弟弟甚至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死亡。她硬着头皮操持起父亲的葬礼,她看着他跑前跑后的为自家忙的不可开交,心里的酸涩无以复加。
她对他说自己十年不会嫁人,他却婉转的告诉她她会等他十年。
她命人摘掉了家里侯府的牌匾,她四处托人为自己的弟弟找好的启蒙老师,她每天陪在母亲身边为她端茶送药,她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直到她忽然听说他中了解元的消息,才蓦的想起他们已经四年未曾相见。往事早已远去,她知道就算他也同样失去了父亲,可依然有太多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可午夜梦回时却经常梦里却经常有他那近乎于玩笑的承诺“那就十年后再说……”
再次得到消息是两年后,她听说他立誓金榜题名后再谈婚事的消息,她想要告诉自己不要痴人说梦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所有的坚持都在收到他简单的四个字的书信后化作相思“还有四年”
她欣慰的看着弟弟的功课日益扎实,她看着整日只是念佛抄经的母亲也不再觉得委屈,她想,就算只是个美梦吧,就让自己再多做几天。
又是两年过去,新一期的春闱开始了,可是却并没有他过来赶考的消息,直到新一批进士出炉,她才偶然得到消息,她日思夜想的他,这辈子都在无法站起来行走。
她悲恸万分,她早已不在乎他会不会来娶自己,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他那么的正直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富有才华,可是造化却这样弄人,把这样完美的他打落了尘埃。
转眼又是两年,她的母亲终于从悲恸与绝望中走了出来,自责的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催着媒人为女儿寻找如意郎君,可早已过了花信年华的林溪除了当人的继室填房几乎别无选择。她阻止了母亲继续为自己奔走,她静静的对母亲说“我不要做人家的后妈。明年,明年若是阿海能考上秀才,就让人去镇江许家商量婚事吧!”她的母亲愣了半晌,含着眼泪答应了她。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她坐着马车去城外拜佛,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一群纨绔在街上纵马狂奔,她的下人急急把马车向路边靠去,一向文静知礼行动小心的她却鬼使神差的揭开了窗帘向外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落进她的眼帘。
他不再是那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的颏下有了剃过胡须的印记,他狼狈的跌倒在满是灰尘的街边,他的仆人忙乱的去扶他的轮椅,留下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她热泪盈眶,冲下马车站到了他的身前,她几乎颤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所有人都认为她嫁的委屈,只有她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幸运。除了双腿不能行走,他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他细心而体贴,他浪漫而柔情,他会在阳春三月让人驾了马车带着她去踏青,他会在街上找来最漂亮的波斯猫的幼崽塞进袖口带回家后突然拿出来放在她手上,他让人把屋檐下的被风吹掉燕子窝重新吊上,他微笑着说“来年他们飞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找不到家了。”
婚后多年,她没有孩子,连一向宽和的婆婆都有些着了急,他却挂着尴尬而拘谨的表情对母亲说“妈,你知道我身子时好时坏的,这事儿怪不得阿溪。”她忘不了那一刻婆婆错愕的眼神,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为了维护妻子而宁愿放弃自己的尊严。
整日喝苦药汤的人由她变成他,一连几个月他连饭都吃不好,她内疚的无以复加,他却笑得心安理得“原本你的身体就很好,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吃那些药也只是白费钱,反倒是我这破身子才该该补补呢!”她被他说得破涕而笑,然后捂着嘴干呕起来。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他为那孩子起名叫许阳,他指着孩子屁股上的圆形胎记笑的贼兮兮的“娘子你看,现成的名字啊!”。他从一个好儿子好丈夫迅速的进化成一个好父亲,他把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放在膝盖上喊着“宝贝儿子快长大,替你爹爹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啊!”
她以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却没想到这竟是悲剧的起点。他们的儿子在元宵节的夜晚一去不复返,他外出两天之后带着鬓边新增的白发,勉强对她笑道“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官府,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找回来的。”
她眼见着他迅速的消瘦衰老,她知道他是被悲伤与愧疚催老的,可是她不愿意揭穿他那善意的谎言。
他在两年后终于一病不起,她伏在床头,听着他逐渐变得微弱的气息,泪水流满了面颊“阿端,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她听见他的喉咙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可紧接着却是永远的寂静。
她陪伴着婆婆又度过了快十个年头,婆婆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阿溪,嫁到许家,苦了你。”她泪流满面却依然微笑“不苦,真的不苦,嫁给阿端,是我的福气。”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更懂她,更放纵她,更疼惜她。纵是快乐的日子只有那么十年,可对她已经足够了。
她以为她生命的意义将随着婆婆的去世而彻底消失。而上天却在夺走了她的一切后给了她最慷慨的补偿。
她看着这个同样叫做许阳的孩子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这孩子身上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像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聪慧而勤勉,善良而正直,柔情而专一,这孩子几乎具备了他所有的美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逐渐坚信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她看着这个孩子步步艰辛却一路直行,她看着这个孩子从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来历奇诡的活泼少年,一直成长为才华横溢,美名传遍整个大江的许师,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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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前世与他相逢时,他已经是个与她相比相当懂事的小小少年了,他从一出现就把她当做妹妹照顾。而出现在她面前这个倔强而叛逆的小子却会瞪圆了眼睛把她推到一边“去去去,别跟着我。”可推完了又小声的嘀咕着“你爸妈看到你跑来跟我玩该揍你了……”这一瞬眼前的孩子那么熟悉而陌生,而她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我爸妈才不会揍我呢!我又不像你,整天闯祸……”
她简直想把前世他对她的好一股脑的还给他,可他并不想接受“我家成分不好,你别往我这里跑了,我妈都说了几次让我跟你说别过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世瘫痪后不愿意见她的那个他,她想,这一次,她还是不会放手的。
学校的课业越来越松,老师们一个个被批斗,几个认不得几个字的工农兵老师占据了讲台。即使苗红根正的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学校的气氛,逃课回到了家里。然后她听见妈妈说“许家的阿端在门前坐了一天了,阿溪,把这两个馒头给他送去,劝他进屋睡觉,外面太冷了。”
她顾不得拿上馒头,一口气的冲到了他家门口,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孤寂的坐在门口,寒冷的冬夜甚至没有穿上一件棉衣,他只那么呆呆的愣着,茫然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一瞬,前世今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直直的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她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陪着他大街小巷的寻找母亲,她把他两个妹妹从整日阴阳怪气的亲戚家里接回来,她把他家那座被红卫兵砸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收拾干净,重新变得像一个家。她知道他偷偷报名去了最边远的地方下乡,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偷偷的找人在名单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辈子,他给了她太多太多,她想,这一回,换她来保护他了。
十年的动荡终于结束,他重新见到了光明,尽管物是人为,他已经父母双亡,可是他有了她,她有了他。他们重又把家庭这个词汇一点点的完整起来,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健康壮实的大儿子。这个孩子不算漂亮,只能说是端正,他长得不太像爸爸也不太像妈妈,他严肃的性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放心。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的快,她年近四十她却又怀孕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冥冥中她似乎有一种预感,她的宝贝要回来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她看着丈夫把儿子翻过去放在膝盖上,他十分纳罕的惊叹“小孩子屁股上大多是有胎记的,可这么圆的我真没见过!干脆就叫阳阳吧,听起来多可爱,许阳做大名也很不错的。”那一瞬她如遭雷击。
她近乎于贪婪的尽力去爱这个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上辈子,她捡来了一个孩子,得到了后半生的幸福;这辈子,她的得到更像是为了失去,这种感觉在她看到儿子站在广场上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