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最后是这样的:莲儿被赶出门外守着。我被咱们的八贝勒爷拉着坐在他腿上,手终于是放开了,却钳制着我的腰动弹不得。不是我喂他,而是他喂我。恐怕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喂人,小心翼翼吹开热气,颤颤巍巍送到我嘴边,我就只剩下瞪大眼睛的份,感动的是稀里哗啦……大半碗粥就这样进了我的肚子,最后一勺他已经喂进了我嘴里,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嘴凑上来,硬是从我嘴里度去了这最后一口。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倒象是个没事人,“味道不一样,好。”
我哭笑不得,这哪还是儒雅温润的八贤王啊,分明就是一抢食吃的小孩嘛!
决定带胤禩去慧兰的小院。自从天香楼一别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虽然不知道十四会不会同意,但既然对十三他都没有反对,料是无碍吧。
每次来我都是让马车停在巷口,我喜欢走在这条安静小巷里的感觉,秋天踩着落叶,冬天踏着积雪。它让我想起现代的家,那是长满法国梧桐树的长巷,底端是欧式的花园老洋房。记得一次晚上大雾,我一个人走在巷子里,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房子的大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昏黄的楼道光,晕染在白色的雾气中,我突然就有了种走在童话世界的感觉。那盏灯于我如同迷失在大海上的船只看到了灯塔的指引一样,那一刻,那种激动是我难以言喻和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很久以来,我一直渴望那种情形可以再现,却再也没有遇到过。
那天走在这条清朝的小巷里,耳里飘来慧兰若有若无的琴音,回家的感觉猛然间就袭遍全身。
今天,我和胤禩牵手走在这里,那份回家的温暖再度萦绕心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悄然回望他,却发现他也正目光荧荧地凝视着我,嘴角噙着笑意,温柔地让我泫然欲泣。
走到门口,抬手叩门之际,我忍不住开口:“你就不问我这是哪里?”
他只是看向我们交握的双手,“你不放手,哪里都无所谓。”
“那我把你卖了。”我笑着叩门。
长泰开了门,向我请了安。对着胤禩却不知如何称呼。
我问:“十四爷在吗?”
“回格格,在,十三爷也在。”
啊,这下可热闹了。胤禩狐疑地看着我,我道:“你不是不问吗?跟着就是了。”
我熟门熟路地向里走,他紧跟了两步,依旧拉紧我的手。
十四的长随常德远远就看见了我们,跑着来给我们请安。
“他们在干嘛?”我问常德。
“爷和十三爷正在下棋呢。奴才这就去通报。”
“哎,不用,你去让李氏弄点点心来,我这满肚子的粥空落落的。”我瞧着胤禩嗔道。
他翻着白眼,忍俊不禁。
屋外就听见十三大笑的声音。我掀开门帘叹道:“准是十四又输了。”
屋内的三人迅速抬头,慧兰第一个叫起来:“欣然,你可来了。”一瞥见我身边的胤禩,猛然煞住,一时呆在那里。
“八哥。”十三和十四同时叫道。
我和胤禩站在屋中央但笑不语。
十四先回过神来,看着我们牵着的双手就笑了,那眼里是最真诚的祝福:“总算是好了,我可是再也不用当信差了。”
“知道你劳苦功高行了吧。”我叫着,瞥了眼唇角微扬的胤禩。
“那你们放着两人世界不呆,跑我这来干嘛呀。我这里有个老十三已经够烦的了,好好的清静地都让你们给搅了。”
十三抡着拳头挥向他。我甩开胤禩的手走向慧兰:“谁希罕你这儿,你把慧兰让我带进宫去,我才不来呢。”
慧兰红着脸朝胤禩行礼:“慧兰给八贝勒请安。”
胤禩伸手扶起她:“今天才明白为何老不见十四弟了。”
十四讪笑着挠了挠脑袋,慧兰的脸是更红了。
“八哥,我们好久没下棋了,不如下一盘。”十四转移着话题。
“你连十三都下不过,还好意思挑战胤禩。”我道。
十四凑近我,嘿嘿笑道,“你刚叫八哥啥?”
我一下愣在那里,这在现代男女间再普通不过的称名道姓,在古代却成了闺房里的昵称。可我怎么也习惯不了这“爷啊爷的称呼”,私下里早已叫惯了名字。瞟向胤禩求救,他满脸的得意,探手拉过我:“无妨,我们陪他下。”
我受到了鼓励,朝着十四挤挤眼睛,厚着脸皮昂起下巴看向他们。
十四惊愕地看着我们大叹世风日下,十三的脸却分明迅速暗了下,勉强地挤了丝笑容。
我从来都不是观棋勿语,落子无悔的人。
看着胤禩落子,我老是憋不住地要提建议,胤禩就由着我,我说放哪就是哪,偏偏我又犹疑不定。
十四哀叹地看着我们两个,终于忍不住道:“欣然,你上次不是说要找慧兰练新曲子的吗?”
“嗯。”我点着头,看看十四苦着的脸,笑道:“你真笨,我不在你会输得更快,我本来是想救你的丫。”
胤禩一本正经地推着我:“放心,我会让他死得不是很难看的,快去吧。”
十四大跌眼镜,“天哪,八哥,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八哥吗?真的是近墨者黑啊!!”
我大笑着跑开了。
院子里十三叫住了我。
“怎么不进去?”我问。
十三摇摇头,“出来透透气,也该回了。”
“我来你就走,嫌我呢还是胤禩啊?”
十三点了我一下,“少胡说。”略一迟疑,开口道:“欣然,四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打小就对我最是爱护。”
“我知道啊,怎么了?”
“欣然,如果……如果……”
十三一直是个爽快的人,我从没见他这般吞吐过,被他搞得自己也心急起来。跺着脚:“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没什么。”十三看着我,终是叹了口气,用手拂过我额前飘落的发丝:“你开心就好。记住我们是哥儿们,有任何事我都会挡在你前面的。”
十三走了,我仍呆立在原地。这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都来提及一下四阿哥?想着十三刚才的话,想起四阿哥,想着每次好像都是他带我逃开胤禩,想起他凶巴巴地来向我收帐,却只是带走了我狗爬样的字,想着天香楼里他语气中的纵容和解下腰带替我扎伤口时的神情,耳边依稀又响起他冷冷的声音:“我不喜欢自己扮演的角色。”……
我徒地打了个冷颤。
转回身,慧兰站在背后,悄无声息,手里拿着件斗篷,白色的雪缎面上绣着怒放的红梅,傲雪风霜。
雪纷纷洒洒地落下,我怔在那里,茫然而无措地隔着雪幕看着慧兰。
只觉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环佩叮当
从小就是文理偏科,最怕的就是理科考试。逢考前夜,我总会祈祷明天发个高烧,可以逃学不去,当然老天爷是从不会理会我的。稍大点,我就会告诉自己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时间绝不会因为考试而停止,天是塌不下来的。
现在,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不就是个宜妃吗,虽然我是浑身的不舒服,一听她的声音就汗毛倒竖。
“欣然啊,这回可是你第一次在宫里过年,可别不习惯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可要跟我说丫。”
我虚伪地陪笑道:“谢宜妃娘娘。欣然不缺啥,前些日子皇上还赏了大批进贡的衣料,我都来不及做呢。”
“哦,是吗,皇上待你可真是不错啊。”宜妃嗲着声音酸酸地道。
我心下暗笑。气死你,康熙说过这批料子独独赏了我一个,原就是想让我在除夕宴上好好装扮一番。虽说不知道康熙到底存的是什么心,不过可以借此气气她,我还是很乐意的。哼,要她在这儿充好人,这后宫诸妃里就数她和大阿哥的母妃惠妃两个人整天争来争去,就想着坐那皇后的大位。
我正想着可以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老天爷还是象小时候一样没有听到我的心声。
明慧来了,后面跟着九阿哥胤禟。
请安过后,明慧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我。九阿哥往后退了两步,朝我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然后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准备看戏了。
明慧走向我,慢慢抬起她的手。
从她进来,我就开始全身戒备。这里可是敌人的地盘,我没有靠山胤禩,也没有保护神四阿哥。很奇怪,我居然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四阿哥。
我冷冷看着走近的明慧,瞟了眼宜妃。
“明慧”宜妃开口叫道。
明慧扬起的手在半空中生生停住,转而捧起桌上的茶壶向我的杯中注满,举向我。
我上下打量着她,伸出手去接她手中的杯子。不料她在杯子上用上了力,两个人就象拔河一样粘着个杯子推来推去。
明慧凑向我耳边,阴声道:“你最好记住,我不会放手的。”
我愣了一秒,突然就笑了。明慧奇怪地看着我。
借着双方用力,而力达到平衡点的瞬间,我放了手。于是两个人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杯子以一个美妙的自由落体摔了个粉碎。
九阿哥直起了身子,宜妃脱口惊叫。
我看着脸色铁青的明慧,脸上的笑就忍不住地扩大。不得不承认女人在情敌面前争强好胜的心就是这么强,她越气,我就越乐。学着她的样子,我也凑近她耳边道:“格格可明白了,如果我放了手,那是会碎的。”
“你……”
我怕自己会喷笑出来,赶紧向宜妃告辞:“欣然谢过娘娘的关心,没事的话欣然先告退了。”
走过九阿哥边上时,我双手悄悄一摊。谁让她来惹我的,可不管我事啊!
九阿哥竟然扯了个阴柔之笑送给我,附带着他的叹气。
走出宜妃那里,我几乎是边走边跳的。好爽,想着明慧都快气紫了的脸,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腿闷笑。笑够了,猛地抬头起身,砰。好疼,我捂着自己的脑袋,对面的人也是一声惨叫,揉着自己的下巴。
“十三,我的脑袋和你有仇啊,都第二次了。”看清面前的人,我哀哀叫着。想起第一次去慧兰那儿,也这么撞过一回。
“喂,你以为我想啊。”他不满道,“谁让你起得这么急。”
“谁让你走路不带响,你站我面前干嘛呀?”我拼命揉着脑袋。
“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蹲在地上抽着肩膀,我们还以为你哭了呢,和四哥巴巴地老远赶过来。”
“谁哭了,我在笑呢。”等等,四哥?我四处张望,四阿哥正背靠着假山的一角很有风度,很有气质地――暴笑。
好心情全都飞到太平洋去了,我气呼呼地走向他:“人家刚才还想到你,把你当作保护神呢。瞧你现在,可见压根靠不住。”
“你想我?”四阿哥盯着我,一脸地嘲讽。
我不示弱地也回盯着他:“是啊,不过现在很后悔。”
“为什么想我?”他问。
“为什么发笑?”十三走上来问。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听到四阿哥的问题,十三一呆,迅速看向我。
我把在宜妃那儿的事说了,十三伸手敲我:“小丫头,你可够狠的,那两巴掌还不够人家受啊。”
四阿哥微扬着眉毛,盯着我不放,还在等他的答案,面上竟有着期待。
“明慧抬手的时候我就想到你了啊。”我对着他道:“我当时想要是再弄伤了,可没四阿哥您护着了,也就没人带我走了。”
他的面色渐渐就淡了下来,冷哼道:“原来我就跟个护院的差不多。那就不劳格格牵挂了。”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口,他却已经只留下背影给我。
十三轻道:“欣然,其实你应该知道四哥他……”
我打断十三的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四阿哥明白我能给什么。”
“什么?”
我探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腰带,是上回天香楼里四阿哥从腰间解下替我扎伤口的那根。那天从慧兰那回来,我就命莲儿翻找了出来,果然是还没还回去,阿哥的东西莲儿也不敢随便扔,洗干净了就一直收着。
我把它递给十三:“诺,他的,一直忘了还,你拿去给他吧。”
十三接过,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跑上去追他的四哥去了。
我站着,远远望见他叫住了四阿哥,递上了腰带。四阿哥仿佛回头向我这里望了望,然后继续走他的路。
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好,说出来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康熙四十二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小时候最爱的就是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还可以放鞭炮,看焰火。等到长大了,衣服只要自己乐意随时可以买新的;应酬多了,嘴也就刁了,反觉得世间的美味就是清粥小菜,过年是再提不起兴趣。况且除了央视的春节晚会于万众唾骂声中毅然挺立不倒外,这城里的年味也几乎寻不到了。
还是古时好。前日出宫,就见街上已经是一片浓浓的节意。采办年货,杀猪宰羊,糊窗户贴窗花,小孩子光着屁股跟在爹娘后面跑着要新衣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笑意。从来就没觉得过年也可以这样热闹。
坐在院子里,看着莲儿她们象只小鸟似的忙进忙出,脸上都带着喜气。过年于她们这些丫头来说可能更兴奋点,唧唧喳喳的。宫里照例要进驻戏班子搭台,主子们心情好了,打赏的也会更多。
康熙这两天是没事就把大把大把的东西往我这里堆,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把我这当仓库了。除了那天用来气宜妃的上好衣料外,还有香料,古玩花瓶如意,和大堆的首饰。我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也实在讨厌把屋里搞得象展览馆似的,还不如直接赏钱来得实在。得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又不能带回现代拍卖,没得还让宫里那些嚼舌根子的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说我比这宫里的娘娘还得宠。哎,这康熙老儿,究竟是想干嘛?
胤禩跑来看我,问我今天最想干嘛,我说我好想做件事,让他猜。他说他也想做件事,让我猜。于是我们各自写在纸上同时摊开。
“一起守岁。”
两人会心而笑。我说我不想呆在宫里,想出宫。可是这宫门到时辰就得下钥,守完岁哪还进得来。我愁着眉,苦着脸,哀叹不已。
胤禩说他来安排,这两个人的新年愿望说什么也得实现。
我担忧地看着他:“行吗?皇上不会罚吧。”
胤禩说要走露了风声的话就都怨他,就说他是偷偷溜来把我给劫走的,反正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张大着嘴巴,半响后说:“好,我一定配合地说是你把我给打晕的。”
这下轮到他面孔抽筋,气得就来挠我,两个人闹做一团。
我的任务是安排好我房内的人,她们得替我打掩护。想我平时待她们也不薄,大赏小赏从没断过,这点还是可以轻松搞定的。莲儿只是求着我千万得早些,要注意安全。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就想到了《还珠格格》里小燕子溜出去时做她替身的宫女。只祈求我没那么背运,回来的时候遇到皇上会审。
晚宴入席时我偷偷瞥向胤禩,他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我兴奋地象个想做坏事又怕被家长逮住的小孩子,居然有种作贼的刺激。默默提醒自己要低调,再低调,千万别惹人注意。可是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我想就可以的。
开席没多久,康熙就把我唤了过去,索性把席位设在了他边上。
看着对面太子越来越冷的脸,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和我过不去了。康熙待我太好了,好到他这个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从小被康熙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被众人高高捧着的人妒忌吃醋了。他怕我盖过他的光芒,怕我夺去他的宠爱。怪不得他想把我扔在喀尔喀呢。
大殿上有宫女在随乐起舞,席上的众嫔妃阿哥们也都是觥筹交错,一派和乐熔融的氛围。这皇家真算是虚伪到家了,明明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本小九九,面上却永远是笔糊涂账。
“想什么呢?”康熙问着。
我一惊回神,打着哈哈道:“欣然在感叹皇家过年的排场,真是天子气派,不同反响。”
“是吗,告诉朕,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年啊?”
以前,以前真的好遥远。过年就是团聚,平时忙碌的众人得了个借口聚在一起而已。吃饭,其实什么菜都是无所谓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