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柴片馄饨。这根本就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啊。还记得上回和胤禩也专门品尝过,他还奇怪为什么馅这么少呢?舀了个放进嘴里,薄薄的皮子在齿缝间辗转:“皮薄馅少才是它最大的特色吧。”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心里的胤禩听,上次好像是忘了向他解释了。
“真是哎,总算碰到知音了。”少妇一脸的欣喜:“多少人嫌我馅放得少。可我就是坚持,不愿坏了这‘柴片馄饨’的名声。”
“亏得您坚持了。”我笑道:“不然我上哪找这么正宗的去啊。”
少妇乐得直往我碗里添汤加蛋皮的,又唤着身后站着的莽古泰:“这位小哥也来一碗吧。”
莽古泰一动不动地立着。我回头道:“有点饿了,记得好像有卖烧饼的,配着这馄饨可是鲜美。”
莽古泰一言不发,转身就向远处的摊铺行去。他真的是太沉默了,有时我都会忘了他在我身边。想着叽叽喳喳的莲儿围着这个木疙瘩转的样子不觉好笑。喝了口汤:“大姐,有点咸了。”我说。
“咸吗?好像份量是多了点。”
什么,什么份量?我听得有点晕,少妇的脸在面前开始渐渐变得模糊。然后,觉得像是有人架住了自己,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底过了多久,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是蒙蒙亮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吧,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空微微泛红,和原本的天青色交融,华丽得让人心颤。从我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这些了。而除了转动眼珠子,我似乎任何其他动作都做不出,浑身乏力,就这样软绵绵地躺在板床上。
这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外连凳子都没有一把。屋子很小,桌子紧挨着床沿。可以看见桌上的灰尘、角落的蜘蛛网还有那扇几乎摇摇欲坠的窗户。
我是被胁持了吗?被绑架了?怎么会在这里?那碗小馄饨,那个少妇,该死的,是被下了蒙汗药了,否则怎么会浑身无力呢?只是,为什么对象是我?莽古泰呢,他没事吧?一连串的问题,一个个蹦出来。
门吱哑一声打开,两男一女先后进来,女的就是那个卖馄饨的少妇。
“可算是醒了,金枝玉叶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这么点药就睡了这么久。真是浪费了老娘的宝贝了。”少妇道。
我心里一个咯噔,听上去他们象是知道我是谁,而我根本就是他们的目标。“你们是谁?想要什么?”我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要自己冷静。脑里跳跃着以前看过的乱七八糟的警匪片中的情节,思索着该怎么应对。这倒霉的事怎么就让我给碰上了呢?
“呵呵,胆子挺大嘛,居然没哭鼻子。”其中一个男的道。
“装的吧。他们满人除了吃喝玩乐外,胆子也就跟颗鸟屎般大。”另一个道。
我暗自皱眉,惨了,别说是让我碰上了什么反清复明的组织了。“我是汉人,不是什么满人。”我驳道:“你们绑我无非是求财,要多少说个数目,能给的,我一定满足。”
“小丫头片子挺精明的。”
我看向那个少妇:“大姐,放了我,一切好商量。”
“哈哈”少妇咯咯笑道:“不怕告诉你,丫头,在那个狗皇帝没有答应我们盐帮的要求前,你哪都别想去。”
“盐帮”我惊呼,怎么招惹上他们了:“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皇家人,没这么大力量。再说了,盐帮和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盐帮为什么要得寸进尺,跨越这条界线呢?”
“啧啧,好伶俐的一张嘴。”少妇摆着水蛇腰,晃到我面前,抬手捏起我的下颚:“你不是皇家人?那那个狗皇帝怎么对你这么好?你当盐帮是吃素的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一件弄错过。”
“可你们这回真的错了。我只是被带进宫的丫头,非亲非故,根本不值得的。”我可怜兮兮地辩解着。
“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少妇的手滑过我的面颊,抓起我的右手举在我脸前,冷笑道:“就凭你一只镯子,他们已经答应了谈判,还敢说自己无足轻重,你骗谁呢?”
冷意从心底冒出,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我哑口无言,思绪一片混乱。
一个男的叫道:“孙二家的,跟她罗嗦什么。我们只须看她几个时辰,等着上头的意思就行了。”
少妇点着头,拍了拍我的脸:“给我乖乖地呆着。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个娇滴滴的身子别想着跑,软骨散的药力没这么快消,免得到时受皮肉之苦。”
人都走了,他们是真的放心我,居然连绑都不绑我。我苦笑,试图慢慢积聚自己的体力,至少也要能站得起来吧。
阳光从直射到偏西,眼见着一天就要过去,我再也没见到一个鬼影子。可我知道他们就在门外,隐约可以听见脚步声和杯酒的碰撞声。
开始猜到康熙他们的行动一定和盐帮有关。还是决定打压盐帮了,只是消息会这么快地走漏,内部应该是有眼线的吧。用我做筹码,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吃什么馄饨嘛!他们怎么会知道用‘柴片馄饨’来诱惑我?镯子,胤禩,你找得到我吗?找得到吗?
肚子饿得发慌的时候,嘴巴干得快裂开的时候,身体反而渐渐感到可以动弹了。正自欣喜,一个蒙面人突然跳窗而入,吓了我一大跳。
他大模大样地站在床前,看着我,并不急着有任何行动。他不急,我就更不急了。反正力气只是在慢慢地恢复,我想逃也逃不了。于是,我也看着他。
黑巾蒙面下的双眼透着逼人的神采,明明穿着一身白衣,碍眼地要命,却还蒙着块黑巾,天知道是怎么想的。我两眼一翻,克制住想笑的冲动。
“你不害怕?”他皱眉开口。
我整个愣住。这个声音,这个好看的眉峰,还有这副身段和这双闪着谐谑的眼睛。他,他,是他。我所有的气都冲上脑门。
“东方墨涵”我抬手指着他。混蛋,如果不是该死的去赴他的约,我怎么可能现在手软脚软地躺在这里。如果我能够跳起来,我一定甩他两个嘴巴子。
身随心动,我真的坐了起来,举着的手一下子就戳向了他的胸膛。他利落地往斜里横跨一步,取下覆面的黑巾扔在一旁:“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我也快被这劳什子的给闷死了。”
瞪视着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俊颜,好像要发脾气也是蛮难的一件事情。
“恢复得挺快的嘛,已经能动拉。可以省我点力气。”
我正撑着桌子甩动着手脚。闻言,没好气地盯着他:“那还不快把我弄出去。”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就这么确定我是来救你的?”
“我只知道天津船帮的帮主不会做这么下三滥绑人的活。”我答着。
他一本正经地猛点头。然后跳上来,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也不管自己白色的衣褂转眼成了灰的。“就知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不枉我从金陵追到京城,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郊。”
“我――要――出――去。”
“还没开始,急什么?关键时刻带你赶到就是了。”
我忍不住上下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他,这是东方墨涵吗?怎么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还记得胤禩顶回他的邀请时,他清冷的声音和眼中的寒芒,怎么现在好像转了脾性似的?
我闭口不语,只是绕着这间小屋开始踱步,想让腿更有力气。现在的感觉和坐久了腿麻一样,象有千万只虫子在爬,直往心窝子里钻。
“你凭什么说我是船帮的?”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搭在膝盖上,食指微弹地问道。
斜眼睨去,也就这个姿势还有点他当年剥花生的感觉。
“谈判什么时候开始?在哪?盐帮究竟有什么要求?”我问。
他坐起:“你不知道要先回答别人的问题吗?”
“随便你回不回答,反正我早晚会知道。”我在窗前立定,从这里只看得到一片荒芜和渐渐暗下的天色。
他突然欺近我,象鬼魅般悄无声息:“记住,我可以不带你走的。”
“你会的。我成为盐帮的筹码对你和天津船帮没有一点好处。相反,带走我交给皇上,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放手施为,却可以帮你们打垮最大的敌人。你大老远地找来,不会是到这踏青郊游的吧。”我回视他,尽量让自己的脸色淡漠,不带表情。
他的眼睛渐渐眯起,眼底的寒芒稍纵即逝。没有怒气,唇边反而带起了笑意,双手轻拍了两下。
门应声而开,那个孙二家的卖馄饨少妇垂手肃然而立:“少主。”
他得意地转头看我的表情。
我确实是满面惊骇,但那些先前想不通的却又得到了答案。
“怪不得她知道用柴片馄饨来引我,是你说的。”
“不错。那碗馄饨自是比不过夫子庙你和八爷共进的那碗。不过能达到目的也就行了。”
“那所谓的临渊阁之约也是你故意引我出来的娄。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说了,这是打垮对手的最佳时机。朝廷的行动只是想给盐帮一个教训,无非靠着他们的所谓密报,抓几个人而已,根本挠不到痛处。”
“而我就是催化剂。这个绑人的主意是你出的,透过你的内线唆使盐帮对我下手。朝廷失了面子,受了胁迫,就会更下了除盐帮的心。你坐收渔翁之利。”我痛恨地说着。
“基本正确,只差一点,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该把你送回去?或许握在我的手里会更有价值点。”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正考虑着的模样。
“我不介意,如果你蠢到想做第二个盐帮的话。”我不甘示弱地回道:“我是催化剂,可有时也是火药。你就不怕到时来个玉石俱焚吗?”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你到底什么时候确定我是船帮的?”他的话题突然一转。
这人的思维跳得还真快。我从袖中抽出他的那张纸条,指着落款处的画说:“这是你那柄折扇上的画吧,只是少了那几只秃毛雁子。”我忍不住讥讽。很奇怪,和他在一起我并不感到紧张,这个东方墨涵,真的蛮适合斗嘴的。
果然,他的笑容僵住,抽动着脸部的肌肉道:“秃――毛――雁子!!你气死我!”他指着我道:“是,是,我是没你们家八爷画得好。那个亭中弹琴的女孩形神具备,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娶了别人。”
我骤然抬眸:“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天津卫临渊阁中的那幅画,是八爷画的?那怎么又会在你手里?你和八爷……?”
“别误会,现在的我和朝廷还没任何纠葛。那是我一时兴起,带着明朗夜探八爷府,顺手偷的。呵,凭我的身手,就是想夜访皇宫怕也不是难事。”他不屑地拍着自己的白衣。
我却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脑里只有那张画,那个女孩,还有那行题字:忆笑颜,明月犹在,彩云当归。
东方墨涵没再出声,只是站在我身边,一起看着窗外越来越绚烂的云彩和被映照得发红的天际。那一刻的他,脸上没有玩世不恭,没有阴森冷漠,有的却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沧桑。沧桑,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吧。只是觉得他似乎被无形的担子压抑着。
“少主,时辰差不多了。车马已备妥。”少妇在门口催道。
“走吧,戏该开演了。”东方墨涵拉着我上了门外的马车。
车一路在山间林道上疾驰。风刮得很猛,几乎吹裂了车帘。
“东方墨涵,我们谈笔生意怎么样?”思索良久,我决定开口。
“说来听听。”
“你不是想结交八爷吗?我来牵线。这一次,盐帮定是损失惨重,可是船帮想要水陆通吃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官府撑腰总是好办事。”
“你难道觉得朝廷还会坐视纵容江湖帮派独大吗?这次虽是打击了盐帮,可我们以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生存?起初想的是坐收渔利,只是现下细想,倒是有点两败俱伤的感觉。”他略掀车帘,风穿透而入。
我猛一哆嗦,伸手就把帘子按住。
“你当初在临渊阁给我留了雅间,难道只是好玩?”
他折扇一展,眼里再次射出了精芒。
“船帮和盐帮不同,朝廷不靠盐帮,却依赖船帮,这种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撤除的。”我继续说道,“你不是已经建了临渊阁?对陆地你们该是野心已久。”
“临渊阁,取的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之意。”他缓缓开口:“海上呆久了,兄弟们都想上岸。其实岸上的风浪远大于海上,状似平静却汹涌难挡。”
一句话,我有同感,相视对望,都苦笑不已。
“说说你的计划吧,欣然。”他突然温言说道。
我一愣,天,这人实在是跳得太快,不过,好玩。
我展颜答道:“开钱庄。”
他一惊,手中的扇子直接伸到了我的颚下:“够胆子!我实在是好奇八爷怎么会错过了你!”
我一掌拍飞他的扇子:“记住,我们是合作的关系。开钱庄的路子我来搭,盈利对半分成。我会让明朗通知你的。成交吗?”
他执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掌心,眼睛紧盯着我。良久方才道:“看完今天的戏再说吧。”
马车停下的地方仍然是荒郊。
一处悬崖高耸,背面似乎是海。我奇怪地看着东方墨涵:“这是哪里?”
“我们在他们的背面,马车上不去,也太碍眼。准备好了吗?我带你飞上去。”他鬼笑着。
“啊!”我大张着嘴巴。
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把拉起。身躯突然腾空,一切都在迅速地后退,只有脚偶尔蹭着一下崖壁。象坐过山车一样,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我紧闭起眼睛,实在是不能适应。直到他敲我的头,才敢慢慢睁开。落脚处是一个极隐蔽的石堆后,随着他的指引,大约在200米远的地方,有两拨人对面而立。一方该是盐帮的人。而另一方,胤禩和胤禛居然都在。
我有瞬间的激动,就想立刻冲过去,身体却被东方墨涵紧紧按住。
“别动,你不会想就这么死了吧。没被发现是我轻功了得。这周围,盐帮和官府都布下了埋伏,你难道想当箭靶?!”
我沉静下来,确实,在看不清身份的前提下冒冒然冲进去,也就只有成箭靶的份了。无奈地看着场中,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风实在太大,盖过了话语声。
蒹葭苍苍
这里应该是一处山顶,四周有树木掩映,方便隐藏。盐帮和官府自然不可能互相信任,双方的人马应该是都布局在那里吧。
风刮得厉害,连带扫起了地上的砂石。前面虽有遮挡物,可我还是闭起了眼睛,两手遮挡着面颊。明明是春天的风,可是感觉上却象寒风一样凛冽刺骨。心里就起了不祥的感觉,这算什么?是所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吗?
身体本能的就向东方墨涵这边靠。他也大方,看我这模样,好笑地探手把我圈在他的胸前,用背脊和手臂替我挡住了四面八方的寒风。
“谢谢。”
“嘘,别出声。快看戏。”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正相峙而立的两方人马。
我真的是只有看的份。那么远,我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盐帮的人似乎在那里比手划脚的,而胤禩和胤禛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都是背负着双手,风将衣袍吹得鼓鼓的,衣袂翻飞。要这两个天皇贵胄站在荒郊野外和那样的粗人讲条件,还真是难为了他们。
其实这东方墨涵也该是个粗人啊,他不是也是一帮之主吗?还是那种风里来雨里去的主,可是,他怎么就能够生成这样,怎么看怎么象个世家子弟?哎……
头顶被猛敲了颗暴栗:“叹什么气?还不快看,就到关键时刻了。”
该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敲我了,刚才上山时那颗还没跟他计较呢!手不客气地就敲了回去:“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长个顺风耳啊?拜托,我什么时候可以登场啊?他们这样谈判根本就没有意义。”
“前面的不听也无所谓,不就是谈条件。现在才是好玩的。你家八爷要先见了你人再能继续往下谈。这会子,那孙二家的该来报告说你不见了。”他的语气里隐含着幸灾乐祸的期盼。
“什么叫我家八爷?”我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