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去,拉住明慧绞在身前的双手。她一怔,本能地就想甩开。我死死地拉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说实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只是很想拉住她,因为对她的愧疚、也是对我心里的那个历史上的她的敬爱、更因为我和胤禩的世界里早已经不可能没有她的存在。
胤禩的手从我面前横过,罩在我的手上一起拉住了明慧。我能感到明慧的手明显震颤了一下,眼里是满满积聚的泪花。她的眼光始终未曾偏离过胤禩,良久,终于双膝一软,顺从地跪了下来。
我心里一酸,无语凝噎。
我不知道胤禩的眼里传递了什么,但我能感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的心意该是和我相通的吧!对明慧,我们都有无法言语的抱歉,可是我们同时也认定她早已在这个门里,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荣辱与共。
待我回到自己的屋里,莲儿和祥福都扑了过来。
莲儿拉着我,左看右看:“格格,您真的没事吧?”
“格格,您吓死奴才们了。”祥福道:“我和莲儿都快哭死过去了。”
我笑着拍拍莲儿:“我不是好好的吗?你这鬼丫头,到底是担心主子我呢还是担心被关着的那个呀?”
莲儿突然朝我跪了下去:“格格,您这是冤死奴才了。这回他没尽到保护您的责任,奴才已经决定再也不理他了。奴才已经在菩萨面前发誓,如果……如果四贝勒爷那里再打探不到格格的消息,奴才宁愿象八贝勒爷一样,随您去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打断她的话:“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丫?怎么又是一口一个奴才了,我都是怎么吩咐的,才两天没见,全都忘了不成?”
转而对着祥福道:“我刚求皇上把莽古泰给放了。你去看看怎么还没送过来,顺道悄悄去次十四爷那里,问他有没有上好的伤药,回头给莽古泰抹了。”
祥福答应着去了。莲儿早已听得泪水涟涟:“格格。还是格格体恤我们。”
“怎么,刚还说不理他了呢,这会子就先替他谢上了。”
“格格,您还笑我,可见是全都没事了。莲儿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我拉她坐下:“莲儿,告诉我,什么叫象八贝勒爷一样,随我去了。四爷和十三爷对我和八爷坠崖这事儿,回来到底是怎么说的?”
“四爷说什么莲儿也是打听到的,知道得不确切。”
“没事儿,你说。”
“四爷说格格被人劫持了,带到悬崖边上,说要一命抵一命。后来格格就掉了下去,八爷为了救格格,也就一起跳下去了。反正现在阖府上下都在悄悄议论,对八爷佩服得不得了,说八爷和格格肯定是两情相悦的。”
我手足冰凉:好个两情相悦。好个胤禛。虽是句句属实,可是听到康熙耳里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当年我对康熙的五年承诺,中秋湖心亭中撮合了胤禩和明慧,如果都是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说出的,那我们岂不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即使康熙早已心知肚明,可也是容不得这背后的私语和议论的呀!
第二天,曹家大厅中,曹寅替我和胤禩设下了压惊宴。人员到齐,我终于看见了据说已在外搜寻我们一天一夜的四阿哥胤禛。
他是听到消息在清晨才赶回来的。虽已经过梳洗,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疲惫。双目凹陷,越发显得清瘦。看到我的刹那,他的眼里瞬间划过狂喜。可我的一脸淡然,硬生生地压下了他的喜悦。
“皇上,欣然劫后余生,还该谢一个人。”我对着康熙道。
“哦,谁啊?老八?”康熙笑道,心情不错。
“不是,是四阿哥。”我端着杯子径直走到胤禛面前:“八阿哥当时站得离我最近,扑下来救我完全是本能反应。换作是四阿哥或是十三,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胤禛看着我,放在台下的那只手渐渐握拳。我只作未见,只是面上堆满笑意地看向他,眼里一片冰冷。他当然不会跳,崖上的那个凝视早已告诉了我一切。我死,他会痛苦,可是他不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命。只是现在我却偏偏要揭开他的这个疮疤。
十三在边上插道:“那是当然,我只恨自己跳慢了半拍。”
我回头朝着十三笑笑,继续看向胤禛:“四阿哥却是连日来在外不眠不休地寻找,听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份情,欣然怎敢不领?怎能不谢?欣然先干为敬。”
“呵呵,欣然说得有理。老四,这杯酒你受得起!”康熙说道。
“是,皇阿玛。”胤禛举起酒杯,朝向康熙。
我抬手去拦,指腹相触,他的手猛的一抖,竟有半杯酒泼出,面色复杂地看向我。
我若无其事地道:“四阿哥,这杯酒是欣然敬的。你哪有朝着皇上喝的礼?你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想看见我啊?”
“你……”他叹道,眼神锐利地盯着我。最后什么话也没说,仰头喝干了杯中之酒。
“哈,那个得理不饶人的欣然又回来了。还是这样好,没有你的饭桌真是冷清透了。”十四打着哈哈,冲我眨着眼睛,举了举杯子。
我噗哧一笑,走回座位。康熙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盈满关切和慈爱。这一关,我到底算不算过了?瞟向胤禩,他的眼里全是温情与坦荡。仿佛告诉我,不管康熙有什么想法,他全部能够坦而受之。
我摇头,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直觉地认为还是不要这么早摊牌比较好。在那个多事之秋来临前,一切还是该保持原样。
五天后,十三阿哥胤祥亲率官兵直接挑了盐帮在金陵的总舵。盐帮至此彻底四分五裂。那个在崖上的混乱中逃走的帮主也再次被胤祥所抓,丢进了大牢。
听十三说东方墨涵在我和胤禩坠崖后也于混乱中不知所踪。我是信赖他的本事的,不知道他听说盐帮彻底被灭后,该是怎样一副得意之态?
康熙和曹寅商议新的盐务方案,务求杜绝私盐。我总觉得事情是因我而起,也不忍心见康熙再添白发。于是趁着去送点心的当口嘴快地提了个建议,把以前查过的民国时期的盐法制度搬了过来:建议规定盐非朝廷许可不得开采。朝廷于盐场适宜地点建立仓坨储盐,盐场所制之盐必须全部存于指定的仓坨,由专门人员检查质量,秤发出纳,就场以百担为单位征税。商人买盐须先行纳税,领取完税凭证后再至仓坨买盐。仓坨出售之盐,由场长召集全体制盐人代表,按等议价公布。朝廷还可建立专门的卫队缉查私盐,一经发现,当处重罚。
康熙听完,朝我深深看了两眼。我有点忐忑地看向他:“皇上,欣然瞎说的。”
曹寅早已是满面惊叹。
康熙先还虎着个脸,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鬼丫头,幸好你没死。曹寅,此法可行,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三日后,新的盐法颁布,取我之精华又结合了当下的现状,真是彻底贯彻了理论结合实际。
一切尘埃落定,康熙也再无了继续南巡的雅兴,决定回京。
回京前一天,明慧来找过我。当时我正看着莲儿在打包整理行礼。见是她来了,莲儿乖巧地退下,只留我们两人在房内。
我端起面前的茶盏,等着她开口。她却只是坐着,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空气里流转着沉默,外面开始下雨,雨水沿着廊檐滴落。
她不说话,我也懒得开口。索性转过身去开始数滴下的雨滴。浑浑厄厄地也不知道到底数到第几百滴的时候,明慧一下子站了起来,拖动了椅子的声音巨响,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她,她已冲向了门口。
我终是不忍,缓缓开口:“明慧,放开你的心胸,你会活得更快乐,也会让自己更美丽。”
她停在门口,倏然回头:“那份美丽,他会看吗?”
我呆住。她是那么骄傲的明慧啊!塞外的傲气冲天,天香楼里的咄咄逼人,如今,竟被感情磨光了棱角了吗?
我怎么回答?他会看吗?
“明慧,你会是他永远的嫡福晋。”不想欺骗她。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话,也是事实。
她望着我,泪凝眼眶,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
我别转头去,重新将目光定向窗外。
那里,密雨如丝。
伊人杳杳
回到京城已是五月初,一拨子人索性直接住进了畅春园。
五月,是阳光最最和煦的时候,心情也就跟着放松。
对身上这些罗罗嗦嗦的古装,初来乍到时的好奇心早磨完了,如今就想着变法子。着莲儿去搜了些为过冬储备着的炭回来,寻了纸开始自己画图。要轻柔的面料,飘逸的袖笼,略微收起的腰身,怎么舒服怎么漂亮怎么来。反正最后成稿的美女图活脱脱就是集唐、清和现代为一体。莲儿看着图啧啧咋叹。我让她把图拿去,找师傅照着做。说顺便也可以给她做一件,让莽古泰也惊艳一下。
自打再见到莽古泰,他就是一个劲地自责,说得我耳朵根都快起茧子了。我只能把莲儿挡在面前,他一见莲儿,偏又成了个闷葫芦。我要作主把莲儿许了他,他们两人又都一个劲地摆手。说急了,就是一句:反正两人都在我身边,结不结婚一个样。我差点没被气晕了,很奇怪地看着莽古泰,难道他就没那什么什么的需要?想到自己当初对胤禩,怎么着都好像有点霸王硬上弓的味道,不觉红上双颊。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在春天无聊的时候都会想放纸鸢,至少我是这样的。这天,让祥福他们几个小太监给我扎了个大大的孔雀纸鸢,拿着它就出宫去找慧兰。自打离京去江南,快半年过去了,我都没时间去见她。想着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地乐上一番。
门拍了许久都没人来应,我开始不安起来。就算慧兰不在,看门的长泰没理由也不在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回头招呼远处站立着的莽古泰,他跑上来,直接就拿脚把门给踹了开来。奔进屋子,里里外外空无一人。落满杨絮飞花的庭院、没有一丝烟火的冷灶、房间里更是空空如也,桌上已经积起了灰尘……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慧兰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来过。
我开始害怕,人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莽古泰过来扶住我,我一把拉住他:“快,去十四阿哥府里。”
马车上,我抖得快不行了。我知道慧兰的性子,她决不会住进十四府里。我不清楚她和十四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南巡的一路上,十四和思佳的亲密、在船上,当我问他一静一动到底会不会取舍时,他的欲言又止、还有慧兰的那句话:情何以堪,情何以堪……一幕一幕纷至沓来。想到越多,我就越是害怕。慧兰会不会出事?她会不会想不开?以前看过的那些什么红颜知己,什么青楼奇女子的烈性行为,一下子全都窜进脑子里。我把头埋在掌心,不停地祈祷:千万别有事,求求你,慧兰,千万别出事。
思佳对我的突然到访大为欣喜,从内堂跑着出来迎我,阳光和汗水同时滴洒在她莹亮的面庞和鼻尖上,熠熠生辉。我有点恍惚,心里到底是有些期盼那个跑出来的人会是慧兰的。而思佳,想着她可能也是这样跑着扑进十四怀里的,而这个角色原该是慧兰的啊!我看着她忽然就有点没道理地恨起来。
“欣然,你怎么会来?太棒了,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吧。”思佳拉着我的手叫着。
“纸鸢?”我回过神来,自己的纸鸢已经不知道遗落在了哪里:“思佳,十四呢,他在不在?”
“爷去园子了,没回呢?”
我环顾四周,迟疑地问:“那这段日子,他有没有带回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明知希望不大,可我还是不死心地问。
“人?没有啊?前天倒是带了串手珠给我,你看。”她皓腕轻抬,一串粉色的琉璃珠子射得我眼迷。
“欣然,你丢了什么吗?”思佳满面狐疑,好奇地问我。
我有丝怔仲地望着她。是的,我丢了一个人,丢了一种信念。还记得十四牵着慧兰的手,目光濯濯地站在我和十三面前,那交握的双手,满眼的欣赏,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折射在了眼前这串珠子里。如果连那样的感情都会被喜新厌旧的话,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还有什么是美好的呢?
回到园子里,我提着裙摆一路向康熙的议事厅堂澹宁居跑去。我只想揪住十四,问个究竟。那个看门的长泰夫妇也不知所踪,怎么说他们都是他十四爷的奴才,所以我相信他一定知道,只是瞒着我而已。
离澹宁居4、5百米的地方,一群人远远走来。我在原地立定,弯着腰大喘气。天,这一路跑来,都快赶上万米长跑了,我半条命就差没搭在上面。迎面而来的人显然也发现了我,胤禩加快脚步走来,手搭在我背上帮我顺气:“怎么回事这是?你跑什么呀?”
我没搭理他,一边喘气,一边抬手指向齐刷刷站在我面前的一群阿哥。难道今天是赶上康熙巡视了,这班儿子们竟是来得这样齐!顾不得他们眼里的一个个问号,我拉起十四就走,临了撂下句话:“我跟他的事,你们谁都别跟来。”
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我拉着十四直接转到了丁香堤上。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站定后还没等我发问,十四先就自行开了口。
我一时被他的话懵住了,看着他站在堤岸旁的背影,竟是有着丝落寞。
杨柳低垂,丁香花开。絮絮飞舞的杨花很快沾上了十四的发辫,一朵,两朵……想到了第一次去十四的小院时那铺满落叶的庭径,当时曾对十三说:“叶落知秋,只是踩在脚下的是另一种寂寞。”可为何现在,花满枝头,明明该是最温馨最浪漫的季节里,掩不住的落寞却透骨而出。
原还想着痛骂十四一顿,看他那模样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南巡回来,她就已经不在了。长泰夫妇说她是在晚间悄悄走的,谁都没有注意到。”十四背对着我,淡淡说道。
“回来快一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去找过她吗?哪里都没有吗?”我一叠声地问。
十四不语。
我冲上去,拉住十四的衣袖:“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只字片语?有没有什么交代啊?你到是说话啊,想急死我啊!”
“有。”他的目光悠远,缓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完了?”
“完了,只有一张纸,就这一段话。”
看着他一副面无表情样子,我真想一巴掌抡上去。
“十四,你太过分了。你一点都不急的吗?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我终于憋不住地大嚷:“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慧兰当初可是你死乞白赖地要回去的,为何现在不闻不问了呢?难道你真的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
十四回过头来,他的神情仿佛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话,慢慢将眼光投到我身上,那里是一片惨淡,怒气一点点积聚:“问我,哈哈,你来问我?”他的眼里满是碎碎裂裂的伤痕,:“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们女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可以不管不顾地抛下八哥,他却义无反顾地跟你跳下悬崖。而我呢,我掏心掏肺地付出,可是慧兰的心呢?呵,悠悠我心,悠悠我思,你知道她的心和她的思是对谁吗?”
“除了你,还有谁?”我有点莫名其妙,他到底想说什么?
十四奇怪地看着我,一阵冷笑:“欣然,你真的是傻!我劝你现在走过去,问问老十三,甚至直接去问四哥,可能更清楚点。”
我整个傻了,他的意思是慧兰的心里另有所属,那个人是十三,或者说是胤禛。这怎么可能?脑子里轰地跳出十三的嫡福晋琳若,为什么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象是看到了慧兰?难道,难道那是十三找的影子?难道慧兰和十三?
回过神来,十四早已远去。我一个人不知道在堤前到底呆了多长时间,才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先前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