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十四早已远去。我一个人不知道在堤前到底呆了多长时间,才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先前冲来找十四的那股子气早就荡然无存,我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找十三求证?那样美好的一段感情竟然有瑕疵?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慧兰,你的情究竟为谁不堪?
胤禩和十三等在路边上,见我过来,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拉我:“怎么回事?十四满脸铁青地走了,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攀住胤禩的手。他面色一变:“欣然,你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冷?”
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死死地拉住他。象落水的人抓住一块浮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相信的是不是只有他了?
胤禩反手握住我,掌心里传来汩汩热流。眼里回应我的是一片坚毅。我好害怕,怕这样的眼睛有一天也会被冷酷替代,怕这样的清澈也会被灰色眯蒙。痴然凝视,心里百感交集。
十三看看我们,转身要走。我叫住他,这个答案我总有一天要知道。
“十三,陪我去一个地方行吗?”
十三犹疑地望向胤禩,无可无不可。
我回头对胤禩交代改天会向他解释。
马车再次回到了慧兰的那个小院。只是欢迎我的只有门‘吱哑’的声音,刺耳又惊心。我带去的那只孔雀型的大纸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线轱辘轴远远地滚在一边,线抽了一地。
十三惊疑地看着满院的萧条:“怎么了,慧兰呢?这满屋的人都去哪了?十四收了她了?”
我走到一边拣起线轱辘,慢慢开始绕线。
十三急了,冲过来:“慧兰人呢”
“走了、不见了、失踪了。”我冷冷回道,视线紧锁在他面上。
十三面色惨白:“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又一个人走了?十四那个混小子究竟做了什么?我去找他。”
“十三”我叫住他,只感到心乏到了极点,隐隐明白十四说的有可能是真的。我矮身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瞪着十三:“什么叫又一个人走了?你和慧兰到底什么关系?十四让我来问你,甚至可以去问四阿哥。告诉我,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十三一愣,呆了片刻,长叹一声。过来坐在我身边缓缓答道:“我和慧兰其实是从小相识的,不过我也是直到年前刚和她相认的。”
“从小?”我糊涂了,难道还是青梅竹马?
十三拍拍双手,拍落孔雀纸鸢上的灰尘,出神的看着,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四哥很早便娶了亲,开府立衙,我小时侯便常去四哥府里玩。慧兰当时是昏在四哥府门口,被四嫂救进来的一个小丫头。无亲无故的,因着年龄小,也没派什么差使。我每次去,她都会跑来伺候着,其实就是一个玩伴。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突然就不见了,就象现在一样,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不曾出现过。我去问过四嫂,后来四哥把我叫去训了一顿。说是一个阿哥满府地问个丫头的下落,不成体统?时间久了,我也就忘了。直到十四要了慧兰,我都没有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我把头靠在膝盖上,偏转过去看着他,静静听着。“她怎么会进了第一楼,这么多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啊?”
十三摇摇头,继续道:“一年前,也就是我娶亲之前,她送来了一件亲手做的斗篷,白色的雪缎面上绣着怒放的红梅。斗篷的内侧缝了个贴身的口袋。这个主意还是小时候她替我想的。从没人在斗篷里缝袋子的,可我从小贪玩,总有许多石子啊,弹弓的没地儿放,袖笼里塞满了,她就想起以后可以在斗篷里缝个袋子。没想到她真的照做了,值此我才想起她。”
斗篷,红梅……?我依稀想起那一年,十三在我面前提起四阿哥,我回身时慧兰就是提着这样一件斗篷无声无息地站在背后瞅着我。只记得雪映梅花,原来她是在看故人!
“我也问过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只说那是她的命。”
“那你们……?”
“我们只是朋友。就算曾经有过什么,那也仅是孩时的两小无猜而已。”十三坦然地看我:“以你对慧兰之知,你认为她会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吗?十四那小子准是误会了。慧兰又是一个要强的人。可怜她一个女孩儿家,又不知会落向何方?”
“命?这会和四阿哥有什么关系吗?”我试探地问。如果这也会是胤禛早就放好的一步棋子的话,这个人想得可是真够远的。青楼,一个是非最多的地方,却又何尝不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呢?
十三面部一僵,嘴角抽了抽,沉默了片刻才抬头深深看我:“欣然,四哥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
我无语。对着十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他最最敬爱的皇兄啊!可是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人已杳,心难寄!
我指指十三手里的纸鸢:“原就是带了来找慧兰放的,不如你替我把它放飞吧。希望它能够飞到慧兰看的见的地方。”
纸鸢升到最高空的时候,十三扯断了手中的线。
我头仰得老高,看着它慢慢飞远。
想起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只不知这只南飞的孔雀纸鸢可否能带去我们的思念。
十四,他应是想着慧兰的吧。希望总有一天他能够明了慧兰的心。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十三的手里依然紧握着断线,深邃的眼里带着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
盟约初定
再和东方墨涵面对面,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康熙四十六年七月。
那天是我回京后第一次去临渊阁。舍弃了雅间不坐,而是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慧兰走后我是第一次出宫,在宫里憋了那么久,出宫本就是来呼吸人气的,我可不想仍然窝在一个小空间里。
明朗这个大厨在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可谓手艺精进,越来越名副其实了。他人本就聪明,而我为着解馋又教了他许多西式的配菜和菜式以及一些现代的所谓创意菜。当然,多半是我在边上指手画脚,他在那里埋头苦思,最后琢磨出中西古今结合的怪东西给我尝,倒也别有味道。他的大厨技巧也就越发地熟练,如今预定席位的已经差不多排到年底了。他的架子也是端得够足的,始终不曾露过面,是决定神秘到底了。
一碟醋溜花生配着明朗私酿的米酒,我慢悠悠地独自品着。酸酸的花生配着甜甜的米酒,融成一股道不明的味道窜入喉间,丹田里隐隐有热气上升。味蕾上回味的是甘中微带苦,酸中又有甜的滋味。
东方墨涵就是此时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我的对面,也不拿筷子,手直接就往碟子里伸。
“拿开你的爪子。”我不客气地一掌拍开。
“爪子?”他愠怒地举着手,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管这双纤纤玉手叫爪子?”
我噗地笑了出来,装模作样地拉过他的手指:“嗯,是蛮白的,一根根跟个葱似的!只是,怎么居然有毛啊?这是哪个干的活,猪蹄子毛都没去尽。”
他起初还洋洋得意的脸上霎时一阵白一阵青,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也不知道避嫌,拉着个男人的手胡搅些什么?”
“男人?”我满是迷茫:“你刚不是说纤纤玉手来着?窃以为那都是形容女人的。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改名叫小涵子了呢?”
边上站着正准备上茶的胖掌柜扁着嘴,拼命忍着笑,抖着手总算是把水给添满了。
我玩够了,也不去理他。喝了口酒,继续看着窗外,等他开口。
“还好,让你寒碜两句总比不理我的强。说实话,我都在这儿等了你快百天了,真有点怕你从此就不来了。”东方墨涵道。
我斜眼睨他:“怎么,想再绑一次?”
他笑笑:“你不是小心眼的人吧,再说拉,怎么说我都让你看到了究竟你对谁来说更重要啊!八爷那个惊世一跳啊……啧啧,我都感动了。”
我狠狠瞪着他,就差没把碟子直接往他头上扣了:“听着,东方墨涵。我不管你和爱新觉罗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恩怨情仇的。可是你要是伤了他一分,我会要你还十分。”
他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深沉地看着我。我亦紧盯着他,纵使你有再高的武功又如何,我可是会豁出命去的,谁怕谁啊?
他淡淡一笑,挟了粒花生放在嘴里:“呵,哪有什么恩啊恨的?对了,你上次说的买卖怎么样,还做不做,我可是就等着呢。”
“做,干嘛不做。”我亦换上笑颜。
“为什么开钱庄?我的好处在哪里?”
“用钱生钱。”我简单的一语道:“这其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吸引商家民众来钱庄存款,给予一定的利息;同时把钱贷给急需银两周转的商家,征收利息;两者之间的差额就是钱庄的利润。至于你的好处就是无息贷款。建议你可以用钱庄里的钱去发展你的船帮,规模越大越好,最好可以垄断整个航运。”
“我是想上岸,你怎么还是一个劲把我往水上推啊?”
我正色道:“东方墨涵,大清朝是靠马上打来的天下,在陆上始终是他们的地盘。陆上,你发展得再大,一个不如意,你就是下一个盐帮。要踩平你那是易如反掌。可是水上不同,清朝的水师除了当初打台湾时稍稍整顿过,现在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如果你真能控制整个漕运,让大清必须仰你鼻息,而你又能掌握好之间进退的尺度,东方墨涵,你还愁什么呢?水上陆上岂不由你驰骋?”
他眯起眼睛:“那这个尺度就要靠你从中斡旋了。”
我不予置评,继续道:“还有,我想利用你的船运做和洋人之间的买卖。丝绸、茶叶……洋人早就眼红了,只是苦于无法运输。如果有人愿意送货上门,或者说找一个适中的地方直接在海上接头交易,既能省却麻烦,又能利人利己。”
他啧啧摇头,叹服地道:“我真的怀疑你那么多主意是从哪来的?那个皇家不会教你那么多吧?不过听起来好像都是我的好处,那我就是可以坐享其成拉!”
“想得美!刚开始打通关节不用花钱的吗?买店面不用花钱的吗?雇人不用花钱的吗?一切启动所要的钱全部由你出。”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
“我出?你不是要介绍八爷给我的吗?你搭的路子也是靠他吧,那还用出钱?”
我把脸一虎,他立马陪笑:“行行行,我出就我出。要多少直接开口问掌柜的支。”
“哟,怎么一会儿又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把你给坑了?”我双手撑在桌上,笑咪咪地望着他。
他也撑过来,两人几乎头碰到头。他笑眯着说:“因为我直觉上我们是一条道的,你也并不希望那个家有多好,不是吗?”
我扬了扬眉毛,坐下来,视线定格在酒盅里。是的吧,我确实从未真正希望皇家有多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将来做准备。不管历史是不是会被改变,我坚信现代人的那条观念,手上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想了半天还是不想让东方墨涵直接和这些个阿哥碰头。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得有点诡异,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他离胤禩远一点,彼此没有交锋和伤害是最好的。
让莲儿备下了点心,我亲自送到了九阿哥胤禟的府上。这是我第一次来他的府邸,绝对算是开了眼界。
庭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这个时节该开的花恐怕比御花园里的还多,一片姹紫嫣红。该显摆出来的他是一个不拉地全堆在了外头,我瞧着他只差没用黄金盖瓦,银丝雕梁了。端着个茶盏我也是左瞄右瞄,只怕也是什么玉器之类的。胤禟在门口瞧我这样,好笑地叫:“总算我府上还有些入得你的眼。不就是一个破茶盏吗,你要是喜欢,明儿全给你送进宫去。”
我嗤之以鼻:“得了,少在我面前显摆,不就是银子堆的嘛。”把带来的食盒子往前一推:“诺,这个啊可是你花钱都买不到。”心下想着幸好这回带来的全是明朗给我做的供我解馋的小点心,还真是只此一家的古今结合品。
胤禟刚掀开食盒挑了一块,外头就进来了九福晋董鄂氏。
见了我一愣,随即甩着帕子娇笑道:“我说爷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原来是欣然格格来了。”
“见过九福晋。”我随随便便地行了个礼。
胤禟眉头一皱:“你怎么跑这来了?”
董鄂氏显是没想到胤禟会变脸,陪笑着:“给八爷家的礼都备下了。想着来请爷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我想自个儿送过去。”
我接到胤禟瞟来的眼神,淡淡转开,心下却泛起了嘀咕:什么事要给胤禩送礼?
胤禟见我没反应,挥手道:“随你自己处置吧,我这儿还有事呢。”
董鄂氏瞧见桌上掀开的食盒,香气扑鼻:“好香的糕点,瞧着就有食欲。格格,可是你带来的?”她走到我边上,一脸的亲热劲:“姐姐讨个便宜,八阿哥家的张氏这些天正害喜着呢,吃什么吐什么,格格要是还有这样的好点心,不知可不可以送些个去八爷那?”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开始慢慢变冷,想必脸上也有点变了色。胤禟已然喝斥道:“不就是一个妾氏有了身子,至于这么瞪鼻子上脸的吗?你还不快走?”
董鄂氏一脸的莫名其妙:“不是爷您说这是八哥家这么些年头一回,怎么着都得多照应着点吗?”
“你……”胤禟气结。
我缓过劲来,克制着自己的心痛,朝着董鄂氏道:“九福晋说的是,八阿哥家确实是难得的喜事,欣然回宫后自会命人送去的。”
胤禟已是在那里推着赶人了。打发走了董鄂氏,胤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欣然,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会是存心瞒着我吧?”我直视胤禟。
“昨儿才确诊来着,要不怎么会今天才送礼呢?八哥该是进宫回良妃娘娘去了,又怎么会瞒你呢?”
“哦,那是我来得巧了。”我笑笑,可我自己也知道这个笑恐怕是相当难看,在胤禟眼里更是逃不过半分。
我呆坐在椅子里,一口口地猛灌茶。胤禟静静坐在边上,什么话都不再说。
好快,原来只要他想要孩子是可以这么快就达到目的的。这是我在那个港湾的小屋前对他的要求,他做了,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痛。一想到别的女人的体内孕育着他的孩子,那个被称为结晶的上天的礼物,我郁闷得真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叫你逞强,叫你大度,活该,疼死你。”我低声诅咒着自己。
胤禟翘着腿,正一口把点心塞进嘴里,听见我象蚊子似的喃喃自语,差点噎着:“你嘀咕什么呢?龇牙咧嘴的吓人样子。”
我撇撇嘴,镇定住自己:“要你管。找你谈买卖来了,做不做?”
“我就知道你没事不会跑我这儿来。别说什么买卖了,直接说吧,要多少银子?”
“你以为就你银子多啊。”我没好气地答:“我就奇怪了,你干嘛把个屋子弄得这么俗,怕别人知道你没钱似的。”
“就因为都知道我有钱,藏着掖着反说你小气,不如显摆出来大家看,也热闹。”他顿了顿看我:“欣然,很多东西不是自己屯着就舒服的,象我这样发泄出来反倒来得简单。人一世,不就为了轰轰烈烈这一场!”
我心头一震,黯然无语。
有些话说的出却往往做不到。于他们、于康熙、于他们眼里的我、于我自己,每个人对于轰轰烈烈的定义都是不同的。谁也无法去说服谁,而谁又说得清楚辩得明白呢?
轻轻带过话头,我把我的设想告诉胤禟。开钱庄所要得到的官府方面的支持和一些走场面的事希望他能委一稳妥之人代办。而银子方面全部我来付。整件事我不希望他抛头露面,事成之后每三个月钱庄的利润我自会与他分成。
胤禟惊异于我何来的银两,又何来这样的想法,为何他不可露面?
“九阿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银子的作用。你已经有那么多明面上的收支,多个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