髅斯在一旁静默地看着,突然发出“呵呵呵呵”的古怪笑声。“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最擅长等待时机的商人,往往才能做好大买卖,显然,髅斯是赢家。
段北知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段西楼背上。晨光熹微,朝阳的光洒在他的发间,有微弱的七彩光芒。
“醒了?”
“放我下来!”
“现下我还背得动你,还能背着你,就再多背会儿,多走一段路吧。”
段北知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听着他均匀中透着微喘的呼吸。心里好似豁然开朗,再无一丝一毫的芥蒂。本是同根生,当然也要一直一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哥——”
“嗯?”
听她没反应,许是太舒服,又睡着了。
十里黑泽,黑煞弥漫。
虚空中,传来温润的声音。“他们可是上路了?”
“你这样做,对他们好么?”髅斯问。说罢,又暗自自嘲,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于好与不好了,这天地间应该关心的只有利益啊。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所谓好或不好,这就是命。”
“合作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来未曾看透你。”
“彼此,彼此。”
幽冥界,黄泉。
阴司罔生将鬼刹面具往头顶随意一拨,露出光洁柔和的下巴,半张脸在面具投下的暗影里若隐若现,唯一双眸泛着清浅的紫,一眨,又消失无踪。“冥主,那段如玉的魂魄被十里黑泽的欲兽一口吞噬了。”
“也就是说,没带回来?”
阴司罔生嘟嘟嘴,随即谄媚一笑。“这不是你的意思么?”
“本尊何时下达了这意思?”
阴司罔生眨眨眼,有一丝儿疑惑。“不是你说,不要打草惊蛇么?”
“不要打草惊蛇与没将有违天道的段如玉拘拿回幽冥的结果,有何干系?阿生呐,阿生,你还真是喜欢揣度我的意思。领罚去吧。”
阴司罔生嘴角抽抽,一袭红衣翻飞,周身冥风激荡。“冥主,你里外都黑透了。有你这么坑下属,坑朋友的么,我们绝交!”
冥主云淡风轻一笑。“阿生,我看你还是先领罚吧。”
阴司罔生“哼”一声,转身就走,这个腹黑的家伙,明明他就是这个意思,结果事儿办好了,还要背黑锅,真是坏透了!不要让我逮到你的把柄,不然看我怎么整你!想着想着,阴司罔生不禁阴测测地笑了。
“过得几日,我劫数临身,会投身人界,幽冥的事物会暂时移交给幽主代理。你务必收敛心性。”
阴司罔生一听,心下一凝。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不多言语,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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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海浮城
更新时间2012…7…2 12:16:52 字数:3868
“我们去哪儿?”
“长生阁。”
“那是什么地方?”
“死之渊,生之涯,东海浮城。髅斯说,那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哥,我们回段家村吧,安稳地过一辈子。阿爹没了,那帮孩子也没了教书先生,你正好当那帮小崽子的先生……”
“回不去了,五路诸侯叛乱,战火四起,那片土地已经在打仗了。髅斯说的对,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既然父亲为我们铺下长生路,我们不妨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能到达什么的地方,是柳暗花明,还是无间地狱。”
“你在伤感?”段北知有心逗他。
“没有。”
“就有。”
“真没。”
“别骗我了,你也很想回到段家村是不是?院子里的老桃树,开花了吧?”
“嗯,兴许是开了。”段西楼轻轻叹息。
“那要是我们真的得了长生,一定要回到段家村,重新开办学堂,在学堂周围种上好多桃树,春时摘花酿酒,夏时摘果分给孩子们。诶,那些孩子会不会问‘先生,您怎么都不会变老的呀’,想想就觉得有趣。”想着想着,段北知扑哧一声就笑了。段西楼侧头瞧她一眼,跟着淡笑。这样的日子的确极好,既是你想要的,那我便倾尽所有为你争上一争。
“真要是这样,会吓着小孩子的。”
“哎,哥,你真没想象力,怕吓坏小孩子,你就贴上花白的假胡子装老头儿呗。”
“你呢?”
“我,我这么水灵,这么可爱,只有装成你的孙女喽。哈哈。”
段西楼忍俊不禁,在她头顶敲了一记。“你呀,想太多了。”
段北知吐吐舌头,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许人朝着美好的未来巴巴地想想么。
烽火不息,段西楼和段北知不知避过多少杀戮,穿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战后荒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怨气冲天。大地鲜艳的红色与天空飘浮的黑色交相辉映,如水墨与朱砂在天地方圆中挥洒,画一卷苍凉且妖冶的山水。战场的号角,是一曲镇魂歌。乱世,生魔,生妖。
段北知兄妹二人仅凭脚力抵达东海之滨的时,已近中秋,所幸战火还没烧到这里。从桃花,到桂花,此间是一条漫长的路。在东海之滨落脚时,他们形如乞丐,脸色灰败,但眸子却一如既往的清澈坚定,不曾被风霜和流离荼毒半分。信仰,是最坚忍的力量。
中秋月圆之前,必须赶到东海之滨,髅斯如是说。它没有赠与二人任何图以捷径的法宝,亦不曾以妖力送二人一程。它是锱铢必较的妖兽,断不会吃半点儿亏。段北知和段西楼的收获,便是一路的人情冷暖,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路的心惊胆颤,所见所闻无一不坚定了两人的决心——久视长生。
海市蜃楼年年见,年年海潮催人老。
东海之上的海市蜃楼实则就是东海浮城,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过如梦,如幻,每年只在它想出现的时候漂浮在东海上,匿藏在海水蒸腾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如仙境,如虚幻。倒让世人觉得,它不过是浮光海市而已。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令人捉摸不透。
段西楼也不知道髅斯是怎么知晓,今年东海浮城会在中秋月圆之夜出现,总之它指引他们前来。
浮城之枢,乃长生阁。
海风飒飒,段北知足尖被打湿了,微微凉。天上月将圆,明日就是中秋佳节。她抬头望月,伤感有之,思念有之,更多的却是担忧。从小,段西楼的体质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每逢朔月和月圆这两日,段西楼浑身就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极淡极淡,如空谷幽兰,但周围心志稍弱者极容易就被撩拨心中潜藏的欲望,爱,恨,情,仇,贪,嗔,痴,怨在他身边无所遁形,并数以百倍千倍地扩大,最后那些人都会做出一些平日不敢为的事情,人性走上极端就往往格外恐怖。
村里的女孩子几乎从小就开始对段西楼心怀爱慕,总是对他眼冒红心,恨不得宽衣解带发花痴。
反正,一到这两日就十分头疼,在家时,他就锁在屋里不出门,悠闲自在地看一整日的书,阿爹遁到朋友家去喝小酒,段北知就在家守着。或许是双生的关系,打娘胎里两人就相熟,段北知并不受他影响。这大半年的时间,就东躲西藏总往没人的地界钻,但悲剧地发现随着时间推移,这问题越来越严重,周围的动物野兽也会受到影响,温顺的更加温顺,凶残的愈发凶残,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
这是病,得治!
明日又是月圆,而且将会有很多人前来赏月观潮,伤脑筋。
“你这脑袋瓜子舍得用啦!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段西楼打趣道,清洗了一脸风尘,清逸如风,干净如莲。
“在想你的事儿呐,要不是我圈圈里的人,我才懒得操心呢。”
“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段北知眼睛一亮,闪着亮亮的眼睛有些崇拜地看着他,不愧是哥,上天让他早出生半盏茶是有道理的!
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方法,两人跟前忽然出现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约莫也是他们这么大的岁数,十六七岁的样子。唇红齿白,还有点婴儿肥,眉目里,三分稚气,七分风度翩翩。
他打量了一下段北知和段西楼。“两位小兄弟,你们也是准备前去长生阁的?”
搭讪?小兄弟?两位?
段北知顿时瞪他一眼,什么破眼神儿。不过也是,她一身破衣烂衫,不辨雌雄,段西楼还没怎么发育,而段北知近两年个头窜了一截,两人身形差不多,的的确确像是两位小兄弟。她问:“你也是?”
段西楼本不欲搭理,免生枝节,见小知已经开口,只好在一旁仔细观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圣贤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上。
那小公子点点头,并不似有钱土财主家的儿子一般傲慢无礼,但也说不上多亲昵,自然流淌着一种身份差别的距离。不亲不疏,段北知亦是不卑不亢。
“我看你穿得那么光鲜亮丽,怎么看也不像是走投无路想求长生的人吧。”这个时代,无论贫穷富贵都追求长生或者修仙,都怀揣着各自的执念,不过机缘二字而已。
小公子不可置否。“从前住在皇城下,朱门铜锁官宦家。”
“现在呢?”
“生逢乱世岁飘蓬,不入军中不为杀。”
段北知听得有些搅和,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呀,我叫段北知,你呢?”
“魏晋。”说完,他看着段西楼。
“段西楼。”
魏晋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浮城会在这几日出现的?”
段西楼反问:“你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长生阁的?”
两人相视而笑,皆不作答。有些事,无须问;有些事,无须答。
翌日,潮汐受满月牵引,浮天沧海,白浪滔天。岸边已聚集很多观潮之人,无不惊叹唏嘘,海浪一浪翻过一浪,高耸入云,水天一色。
猛然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侵入,闻者无不捂鼻退避,嫌恶地剜着煞风景的臭人。并行两个少年人,右边一人以白布塞住鼻孔,左边一人身穿怪异鬾服,那恶心的臭味便是从左边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经阳光照射臭味愈加浓烈。他三丈之人,见鬼似地纷纷逃开。
“哥,你也太臭了,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段北知像是捏着鼻子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段西楼轻笑,“再忍一会儿。”
不多时,东海之上,电闪风掣,雷鸣呼啸,威兮如神兵降世,恐天罚。幽暝晦暗,比灰色更灰的远方,海市蜃楼出现,一切都平静下来,静默成一个美丽的传说。忽闻海上有仙山,琼楼玉宇,鸥荡薄雾,江山廓落。
唯潮水高涨,推波助澜。
正是时机。
段西楼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饰物往海里一抛,它顿时化作巨大的骷髅头漂在水面,随波浮动。段北知不及想这东西在哪里见过,已被段西楼拉着纵身一跃,跳到上面。
两人重心不稳,连忙伏低身子,四肢都趴在骷髅头顶。
“走。”段西楼拍拍骷髅。
那骷髅有灵似地,极是听话地开始前行。段北知不经意回头,惊讶得嘴巴塞得下拳头,一袭黑影穿破浪头朝他们这边砸来,闪躲不及,哐当一声,那黑影硬生生砸在了段北知和段西楼身上。段北知龇牙咧嘴,顿觉心肝脾肺肾俱疼。哼哧一声,塞鼻子的小布团喷出,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
刹那,她被臭味熏到,哭丧着脸。“哥!!”
不仅是她,那黑影亦然,胃里翻涌,想吐。段北知手臂一挥,翻身,一脚踢开压在身上的那人,方看清是他,那个包子脸!看他包子脸扭曲成苦瓜脸,段北知心里十分舒坦。
岸上已经闹开,啧啧之声,原来是出海寻仙之人,倒不知是要葬身鱼腹,还是能得偿所愿。他们望着,几人乘着骷髅远远而去,心里说不出是欣羡还是什么滋味。年少轻狂,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我说包子脸,你干嘛跟着我们?”
魏晋学着段北知撕下衣袖一块布,先堵上了鼻子。“同道中人。”
“刚才隔岸那么远,你会飞?”
“略懂轻功。”
段北知拉扯着魏晋,“你最好离我哥远点儿,不然踹你下海去。”
“甚好甚好。”
“喂,你不要说话老四个字四个字的成不成!”
“有何不妥?”
段北知白他一眼,“懒得跟你说。”说罢,凑到段西楼身边去,指了指坐下的骷髅头,抖眉问道:“哥,这玩意儿,你哪来的?”
魏晋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临行前,它给的。”
段北知明白过来,是髅斯给的,却像是踩在烧红铁锅上似地弹起,这莫不是髅斯那家伙头上的那个吧。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遂扯开话题。“那怎么不早用,要是早些用,我们也不用一路那么辛苦。”
“它说,只能用一次,要是用早了,我们如何渡海?”
“真吝啬。我看比奸商还狡猾。”她又瞧了瞧段西楼身上的鬾服,问道:“那你这身儿衣服呢,又丑有古怪,还奇臭无比。”段北知真心受不了地皱皱眉。
“我向它讨的,挺好用的。”
的确有掩盖之奇效。“不用说,也只能用一次喽。”
段西楼点头。
浮城近了。海上出现巨大的漩涡,蜃蛟吐雾,螺旋状升腾。三人在它面前,如蚂蚁一般渺小。骷髅被吸进漩涡,高速旋转,三人晕头转向,拽着彼此才勉强不至被甩下海喂鱼。
“我数一二三,一起跳进雾里,只有这个办法。”
段北知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这也太危险了。
“小知,别怕。”
“我……我才不怕呢。”
“一,二……三。”三人纵身一跃,钻进蜃蛟吐出的云雾里,为免被狂躁的旋风冲散,三人手拉手环成圈,死死不放。云雾之上有浮力,脚下踏空,却不会掉下海,唯风力不小刮着他们,就像是撕扯纸片一样。旋风凌厉,尸骸残衣,碎骨如刀。段北知脸上、手上均被割伤,滴下血珠。
三人心头一震,皆是头晕目眩。终被风势扯散,身似浮萍,毫无知觉。
或生或死,端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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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客栈送棺
更新时间2012…7…2 20:49:53 字数:4648
古城楼下,昏倒的两人像是被丢弃的小狗,无人问津。段西楼转醒,揉了揉扯着神经生疼的额头,将段北知摇醒。环顾四周,魏晋并不在一处,不知道是被刮到别处,还是被蜃蛟吃了。他们处境尚且不好,更无暇顾及他人。
段北知脑袋一片混沌,傻愣愣地看着段西楼不知该怎么办。段西楼见她这么迷糊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若有一日,他不在她身边,她又该如何自处。而今,太过宠溺,会不会抹杀她自立的能力,对她未必是好事。心有所定,他起身,走在前头。
段北知小跑跟上,正奇怪哥怎么一声不吭就往前走。
对于浮城,段北知一无所知,只依稀在小时候听村里的老大爷讲故事,好像有那么一回提起过皇帝命人出海寻找仙山,到了浮在海上的黑色的城,那时淘气只顾着扯老大爷的胡须,根本没听进去。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地方确实玄妙,黑色长街,青瓦玄墙,浮城里的人似乎太过偏爱黑色。一物一景都分外清晰,但大街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安静得出奇。段北知受气氛感染,不由得敛慢呼吸,听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有些压抑,又有些冒险的兴奋。
段北知感觉段西楼似乎对这里挺熟悉,因为他走在前面七弯八拐,仿佛是选定了正确的方向正确的路,不曾犹疑。“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鬼不宿。”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名字真奇怪。她问:“什么地方,取这样的一个名字?”
“客栈,专供外来人夜宿的,我们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段北知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奇怪地盯着段西楼,这是自家只会读圣贤书的老哥么,怎么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你怎么知道呀?”
“髅斯说的,这些都是阿爹和他交易的内容。”
两人的对话,显得十分空灵,散得极远,又遇到阻碍折回来,形成微弱的回音不经意地重叠。
段北知想了想。“说到阿爹,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段西楼停下脚步,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