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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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有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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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岩洞,只见崇山峻岭围绕着一个山坳。
山拗里有个茅草竹枝搭成的干栏式竹楼,形似孔明的帽子。竹楼被高大的长满刺的仙人掌包围,朝南面有一道小竹篱笆门。他背着我从门边的楼梯上了楼。
楼上堂屋里有个女人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用古老的织布机织着布。
“批娜!”他急呼道。
那个叫批挪的女人停止织布抬起头来,她见我满脸伤痕全身湿透,脸色骤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批娜对他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懂,只见他点点头出去了。
批挪给我洗去伤口上的淤血,进内屋拿出一套青蓝色粗布衣裙给我换上,然后扶我躺在一个干燥而温暖的草垫上。
批挪端来一竹筒米粥,她粗糙的手托起我的背。我接过米粥筒,一开始软弱无力,不久,就急切地吃起来了。
她劝阻我慢慢地吃。
“你是被人赶出来的吗?”我摇摇头。我一边用微笑来回答她同情的凝视,一边告诉她我是一个探险者,在漂流澜沧江时遇到暴风雨,多亏了他……我扭头四处寻找。
“他是我儿子,上后山给你采草药去了。”批娜话音刚落,他捧着一堆草药上了楼。批娜将草药贴在我的伤口处又扎上布条。
一种愉快的昏迷悄悄控制了我,在无法表达的精疲力尽中体会到一阵感激的喜悦。
我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在竹楼堂屋的草垫床上,我似乎长在这张床上了,一动不动躺在上面,像一块岩石似的沉重。我没有注意时间流逝……也不注意从早到晚的变化,批娜的织布机声一直陪着我。有时,她靠近我的时候,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我心里都清楚,她一勺一勺喂粥给我吃,可是我不能作出回答。要张开喉咙说话,或是活动四肢,我虽作出努力,但无济干事。
在竹楼里躺了3天,对休息感到厌倦和想活动的愿望激励着我。床边一张竹椅上,放着我所有的物品,我那满是泥污的衣服。鞋袜,都被洗涮得干干净净。我换上衣服,用手理平了凌乱不堪的长发。
我的右腿似乎消肿了,我试着想走几步,钻心的疼痛强迫我坐下。竹椅的后面放着一支崭新的拐杖,我借助拐杖的力量,一瘸一拐地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木头楼梯,来到楼下的院里。
竹楼的楼下没有遮挡物,四面通风。楼下用十几根木柱子支撑着楼上的房屋,下面堆着排列整齐的木柴。有人正挥动着斧头劈木柴,由于用力过猛,木柴飞落在我脚边,我拾起后放在了柴堆上。
“谢谢。”劈柴人正是那天救我的人,他小声地道声谢谢并匆匆看我一眼,又迅速地移开目光。
“我还要再一次谢你救了我呢!”我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连声向他致谢。
“不!不是啊!那是我哥占大。”他挣脱我的手弯下腰拣木柴。他额头被儿绺头发遮盖着。
我迷惑地一动不动盯住他,我的直视中有一种不礼貌的直率。
“我们是双胞兄弟,我的名字叫占二。”他的呼吸,他的眼神,我感觉到他内心的惊慌和胆怯。
这时,批挪背着几棵芭蕉树干进了院子。
“你怎么起来了?”她说,“你好一点了吗?”
我点点头。批娜指着身边的竹椅让我坐下。
当我问起占大时,真诚的微笑照亮她满是皱纹的脸。
她的牙齿是黑黑的,像木炭一般。她上楼很快又下来了,她长着老茧的手里捧几块烤鱼片,说占大早晨出江打鱼去了,晚上才回来。她喜滋滋又补充说:“这鱼是他烤的。”
批娜显然很喜欢谈话,虽然她的汉语说得不太标准。也许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话,许多年积累的话儿,都准备说给我这个忠诚的听众听。
她麻利地削去芭蕉树干的外层皮,最后将剩下嫩嫩的芭蕉树芯用刀切碎。
我一边吃着香脆的烤鱼,一边听批挪讲亡夫甲占的故事。
她说,她是哈尼族支系爱尼族的一个原始部落的人。
在群山环抱的一个原始森林覆盖的山里,有棵野生的老茶树,高有20多米,树的年龄和这个爱尼族部落一样古老。
爱尼祖先给部落起名:茶王树。部落的子民很少与外界接触,生产方式和狩猎工具还保留着原始社会的遗俗。没有产生文字,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处于木刻记事。
批娜是茶王树最出色的少女。
17岁的批娜,开始在缀满银片的帽子沿边留两撮疏散的流苏,用十几股蓝色细布条条缝成装饰物系在腰间遮盖至臀部,来表示她已长大成人。
部落里和批娜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们集中在一个竹楼的火塘中点燃一堆火,将一种树木放在铁片上烘烤,然后刮下黑烟灰,她们用手指沾黑烟灰相互擦染牙齿。染得越黑,表示容貌越美。染过牙齿的姑娘们可以公开参加社交活动,可以恋爱择偶。批娜和一个叫甲占的小伙子恋爱了。
白天,甲占进森林狩猎,批娜便忙于田间农活,二人很难见面。每当夜幕降临时,热恋中的甲占。批娜从家中溜出来,到专供少男少女聚会谈情说爱的“公房”里去唱情歌,互相倾诉相思之苦。他俩无法再忍受这种聚少离多的煎熬,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甲占将批娜抢回家立即成了亲。事后,甲占请人带上鸡蛋、懦米饭和酒到批娜家向她的父母说明。这种“抢”或“偷”姑娘是爱尼族一种结婚形式和风俗习惯,当那些父母们发现自己已成年的女儿数日不见踪影时,他们并不焦急,心里反而高兴。
批娜和甲占恩恩爱爱过着幸福的日子。
甲占是长子,他和父亲负责生产和狩猎。批挪掌握整个家庭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家庭所有成员的衣食住行都由她统一调配。她将以前凌乱的生活安排得有条有理,日子很快富裕起来,她把余下的食物都分给部落缺少劳动力的人家。她是奈王树最贤慧的女人。部落的人都这么说。
批娜身怀六甲的时候,正值雨季。
甲占从密林深处拖口来一头野猪和两只大竹鼠,这是他狩猎功绩最显著的一次。当他把猎物放在自家门口整个家庭的人都忍不住为他喝彩。甲占的脸颊呈现出了严肃的神情,他眼珠注满了兴奋。甲占有力地握起了双拳,粗硬的筋肉,凸起了棱角,他结实的身体里的全部精力似乎有了一个看不见的电池在不停地充电。
批娜割下一些野猪肉分给部落里老弱病残的人家,剩下的贮存了起来,她精打细算准备留着到猎物难捕的季节再吃。
幸运和灾难同时降临到甲占的身上。在他享受了满载而归的欢愉后,当天夜里,他感到浑身不适,忽冷忽热。甲占染上了疟疾。
批娜上山挖了些草药,煎了给甲占服用,仍然不见病情好转。甲占的父亲请来了纠玛(巫师—;—;爱尼族语)给他治病。
纠玛召集茶王树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叫他们每人手持一根木棒,纠玛拿着长刀领着年轻人大喊大叫地上了甲占家的竹楼,他们将躺在竹席上的甲占团团围住。
纠玛瞪着滴血的眼睛厉声喝叱乱棒打死甲占。高举木棒的小伙子们用脚使劲跺着楼板贱喝着一步一步逼近了甲占。
甲占嘴里流着白沫,脸上红通通的,他的头和四肢不住地抽动着,牙齿也磨得嘎吱嘎吱地响。甲占哆哆嚏嚎地挪动一下身体,他恐惧地注视着平时要好的兄弟们,这时竟一个个变成凶神恶魔索命来了。纠玛尖声怪腔要他们快下手。
突然,甲占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跑到楼梯口抱头滚下楼。
有身孕的女人不准上楼,批娜正焦急地守候在楼下。
最初的一瞬间,她惊呆了,甲占滚落下来将批娜撞倒在地,她吃力地爬到他身边,嚎哭着抱着病弱的丈夫,甲占惊恐地捂起眼睛哀求:“批娜你快去阻止他们,叫他们不要杀死我啊卜身后又传来排山倒海似的强大的呼叫声,他推倒批娜,夺门而逃。
甲占疯狂地乱逃乱窜,他不知往哪躲,或许森林的密叶可以藏身。
呐喊的人群越逼越近。这时,甲占的头脑已经失去控制自己行动的能力,他瞪着发痴的双眼四处乱窜,他的头猛地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惨叫一声倒在树坚叶茂的望天树下。追杀的人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木棒,他们跪在甲占的身旁,脸贴在地上,祈祷鬼魂快快离开。甲占被大伙儿抬回了家。
其实,纠玛并不是要杀死甲占,只是想吓跑缠在他身上的鬼魂,故意扬言要把他打死。如果惊恐万分的甲占逃进部落别的人家,纠玛就带人追到那家,任意打砸,认为是那家的鬼魂谋害了甲占;如果甲占逃进了森林里,纠玛就认为鬼魂骇怕而逃走了。
纠玛站在甲占家的竹楼上挥舞着刀,口中念念有词:“鬼魂驱赶走啦,甲占的病已经治好,平安无事唆r批娜和公婆赶紧跪下拜谢纠玛治好了甲占的病,救了他的命。
甲占因为被恐吓变得疯疯癫癫,反而病情加重,他连续几天高烧不退,说了许多疯话。
不久,甲占死了。

嘟!……一天夜里,茶王树突然吹响了急促的牛角号。随后,那棵古老的茶树下被人群、火把填满。批娜双手被绑着,吊在老茶树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她眼里的泪水已经流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哭泣。
火把扔在了地上,上边又加了许多枯枝硬柴。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迅速地阴森森地四处弥漫。
刽子手开始在沙石上磨刀,声音沙沙作响,令人胆颤心惊。
留着长胡子的族长,声泪俱下,正历数着批娜的罪恶行为:“茶王树最好的猎手甲占不明不白突然死了,他尸骨未寒,批娜产下了一对妖孽,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怪物。”
族长愤怒地指着躺在扭结树下的一对男婴,他嘶哑的嗓子继续喊道:“这一群妖孽在作祟,使部落整日被瘴气所笼罩,我的子民们又有一部分人病倒了,若不处死妖孽,茶王树还会大祸临头的。”
族长用衣袖擦干眼泪怒不可遏地宣布:立即处死!
就在族长话音刚落的当儿,躺在老茶树下两个通体粉红健壮的茶王树的后代“哇”地嚎哭了起来,他们粗旷嘹亮的啼哭使熊熊火光中的那些激动愤怒的人群停止了骚动。
孩子的哭声唤起了批娜胸中的勇敢精神,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恐怖和绝望渐渐消失,开始出现母亲特有的柔情,她平静的面孔掩盖住内心的痛苦,她目光停在族长的脸上,蓦然,凝固了。
刽子手也停止了磨刀。沙沙的音乐一旦停止,四周的杀气立即减弱了几分。
族长意识到这一点,他命令刽子手继续磨刀,因为他从未改变过主意。
批娜的父母找到了为女儿辩解的借口,他俩双双跪下,泪流满面地抱着族长的双腿,苦苦哀求着,请他饶恕女儿,尤其是那对可怜的没有父亲的孩子。
人群中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已经没有人再义愤填膺了,有人小声地抽泣着,就连族长那愤恨的眼神中也闪烁着一丝惶惑。于是,人们回忆起批娜的贤慧。慷慨……
批娜的父母抓住了这个机会,号天呼地哭诉,叩头求情。
族长和部落里几个颇有威望的老人,讨论了10天10夜,最后决定放批娜母子3人一条生路,将他们驱赶出去,永世不准回来。
批娜带着孩子离开了部落。哀伤的母亲送给女儿一篓糯米饭和一篓没有脱壳的谷子,这是为她预备的种子。
批娜就这样一头挑着刚满月的孩子,一头挑着干粮和种籽,离开了古老的茶王树……
批娜一直坚忍着不让眼泪流出,当她说到她和幼子被驱赶出部落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赶紧将面孔背向我,用手掌在脸上擦去泪珠。然后,她又扭转脸勉强冲我笑了笑,就在刹那问,她似乎又回到那段凄惨的往事中,她心口深处汹涌起更大的伤感的波涛,她放声痛哭起来。很久,她才停止哭泣,继续讲述下去……
她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漂泊游荡,露宿荒郊野岭,那篓懦米饭团很快就吃完了。她已经没有意志来决定她的选择,孩子饥饿的哭啼迫使她向有人类生活和劳动的地方走去。
批娜的头发乱蓬蓬的,拖把布似的垂在后背,中间夹着些干草和枯树叶,身上蓝黑色的粗布衣裙又脏又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黄中带黑的脸消瘦不堪,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
她流落到其它爱尼部落,她渴望得到一点食物,她走近一个茅草屋敲了门,一个衣衫整洁的女人开了门。她从绝望的心和衰竭的身体里发出了声音—;—;一种低微和颤抖得可怜的声音:“给我一点吃的好吗?”
刹那间,那个爱尼女人眼中的温柔消失了,恶狠狠他说:“原来是吸人血吃人肝的妖孽呀,别站在我家门口,滚开!呸广门砰地一声关闭了,并且上了闩。
饥饿啃啮着她,本能迫使她在有机会得到食物的部落周围徘徊不肯离去。
她走近另一个屋子,离开它,再走近,然后又走开去。
她带着饥饿、乏力。凄惨和绝望的感觉离开了。她藏进树林的深荫里。
几个月的漂泊,两个孩子的腿。胳膊已经是皮包骨了,从衣服的破绽里看得到他们骨瘦如柴的身上的每一处骨头。他们拼命吸吮母亲松弛塌陷的乳房,又失望地松开嘴。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头缓缓地垂向一边,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他们的母亲衰弱得更厉害,她爬到竹篓边,抓一把没有脱壳的谷种,放人口中咀嚼着。
批娜朝太阳升起的那条山路走去。她在途中不敢大声说话,遇到孩子要弯腰弓背;遇到成年人时要磕头作揖,母子3人处处受到歧视。
批娜忍辱负重沿途一路乞讨,为了养活两个死里逃生的可怜的孩子,再苦也要咬紧牙挺过来。她对自己说。
她不停地走,走了很久。日升日落,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路。
一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屈服于充塞她心灵和肢体的麻木与疲劳。这时候,她听到一阵钟声—;—;一种缅寺的钟声。
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见一座傣族村寨掩映在青树绿竹的树林里,四周布满稻田。树林,一条闪亮的河流蜿蜒地穿过红色土地的原野。
她挣扎着站起来,抱着两个孩子向傣族村寨前进。
她走进村寨第一个竹楼,院子里有个老妇人正要把一碗饭倒进鸡舍里。
“你把它给我好吗?”批娜伸出双手哀求道。
老妇人把饭倒在她手里,她迫不及待地往孩子嘴里塞,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噎得伸长了脖颈。老妇人又端来一碗饭给批娜,她接过后用手抓着饭团急切地吃起来。
老妇人用关注而又疑惑的目光看着这蓬头垢面。衣衫褴楼的母子,她不住地叹息摇头说:“可怜的孩子!—;—;那么瘦!—;—;可怜的女人厂
傣族人一般居住在倚山傍水交通方便的平坝,他们走出了封闭,比居住在深山密林峡谷里的爱尼人的生活富裕得多。傣族和慑尼人比较密切,爱尼人经常下山,将捕捉的猎物拿到傣寨中换一些衣物。生活用品及生产工具之类。日久天长,两个民族之间语言沟通的障碍逐渐消失。
老妇人名叫玉珍,她是这座傣寨中唯一的给孕妇接生的接生婆。她的常备接生工具是一把铜刀,寨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挨了她那把刀的。也许,接生婆的天性就是很仁慈善良的,当她听完批娜叙说甲占死后她生下双胞胎而触犯族规,被族长驱赶出部落,带着孩子沿街要饭乞讨遭人辱骂的悲剧后,她浑浊的眼里渐渐湿润,泪珠缓缓滴下来。她用枯老的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稀少的头发,抖索着说:“你们别去过那种乞讨的日子,跟着我这老婆子过吧!有我吃的,就不会让你们挨饿………

傣族善良的接生婆玉珍收留了批娜母子3人,组成了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屋里屋外有了孩子的欢声笑语,给玉珍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勤劳的批娜在山坡上开垦出一块空地,种上蔬菜。谷子,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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