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批娜在山坡上开垦出一块空地,种上蔬菜。谷子,她还做了一副弓弯,偶尔射中儿只山鸡。竹鼠之类的小动物。雨季的时候,她纺纱织布缝制衣服,一家人吃穿不愁,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身体已经恢复,孩子们四处爬高爬低地玩耍,批娜美丽如初。
日落西山,批娜照例去寨子中心的水井挑水。回来的路上,她遇到寨主的女儿跌倒在地,她慌得扔下水桶将她背送到寨主家。
后来,寨主的女儿生病了,发高烧说胡话,浑身长满红色的小疱疱。寨主请来一个巫师施尽魔法都没有治好他女儿的病,众目膀腰之下,巫师感到浑身不适。如果治不好寨主女儿的病,从此他在寨子里的神圣地位将由别人代替。
巫师环视左右,汗流侠背。他一口气爬上了山之顶巅,挥舞着衣衫长袖,双目怒睁大喝一声:“呀!玉珍家一团琵琶鬼魂在飘呀飘呀,哇!落在了寨主家的竹楼顶上。”他装腔作势把琵琶鬼魂说得活灵活现。他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替罪鬼。
夜,静悄悄的。天空像蒙上一层又厚又沉的帘幕,把寂静的村寨压得快要窒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寨主家的院子里挤满了高举火把的人群,巫师说,只有把玉珍家的那些琵琶鬼捉住,绑在寨子中心那棵菩提树上烧死,才会治好病人,要不然会钻进病人的肚子里吃掉她的心肝,以后还会吃掉寨子里所有人的心肝,他将占领我们村寨,繁衍后代。巫师的话像一颗炸弹扔进了人堆里,人们开始惊慌失措,巫师乘机鼓动他们。
接生婆的职责是把睡眠放在白天,然后彻夜彻夜在村寨四周游荡。玉珍刚刚为一个孕妇接生回来,恰好在这个时候路过此地,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她跌跌撞撞跑回来,叫醒批娜母子。玉珍收拾一些东西放在布袋里搭在批娜肩上,她用长布带将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绑在批娜身上,她打开后门让她们顺小路逃向山村,然后沿着澜沧江往下逃走,那儿安全。
批娜跪在她脚下泣不成声:“那……您呢?
“我已经老了。唉!我一生中救了许多人,今天却救不了你们。你们听我的话,快走!”玉珍催促着批娜,将他们推出院门,上了闩。
在这荒凉的难以生存的地方,对生命的崇拜高于一切。人种灭绝,香火不续被看作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从古远的时候,接生婆这种古老的行业开始确立权威位置,并且一直以一种神秘的力量庇护着这一方苍生。
批挪刚走,冲天的火光和喧嚣的人群将玉珍的竹楼团团围住。
琵琶鬼!琵琶鬼!快出来!快出来!人群爆发出愤恨的呐喊。
玉珍稳稳地坐在地上,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闪闪发光,她没有理睬他们,她开始梦吃般他说话,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在她念念有词的当儿她还不停地扭动着脖颈,做着^A都不明白其内涵的动作。
她解开窄袖紧身上衣的纽扣,衣襟霍地亮开,于是,人们看见她肚皮上裹着红黑相间的傣族织锦,正中一个大口袋。她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飞禽的羽毛,朝空中撒去,片片羽毛飘落在了人们的身上脸上,还有一些落在火把里,于是空气中有一种焦糊味。玉珍撒的飞禽的羽毛征服和麻醉在场的每一个人时,她估计批挪已经逃到山林里去了,于是,她停止了她的耕云播雨。她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拽了拽衣服使之平整,然后扣上纽扣。
玉珍的举动给人们带来一丝惶恐不安,空气中的杀气渐渐收敛。寨主当初的激昂,如今已变得声音微弱,因为他的肚脐开始隐隐作痛。他走近玉珍虔诚地跪下说:“我不想惊动你老人家,但是,只有那琵琶鬼的血才能救活小女,请你让我们把那些外族人抓起来。”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冲了进去,把竹楼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
琵琶鬼预先知道,跑了!
快追!还愣着?快!
寨主急忙带着人从玉珍家撤了出去,凌乱的脚步,喧闹的人群,渐渐走远……
玉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玉珍……”突然有人小声地呼唤她,那熟悉的声音让她感到一阵颤栗。批娜从后院一片繁密的竹林里钻了出来,玉珍惊得跌坐地上,“你怎么没走?他们以为你们逃向前山,等一会儿迫不上,还会再返回来的广
“我怕连累你啊!……我一直躲在竹林里偷听。”
批娜号啕大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
玉珍老泪纵横,她用手抹去两个孩子脸上的泪:“你们快快走吧,别管我!”
玉珍将批娜母子3人连推带赶拒之于门外。
批娜离开了善良慈祥的玉珍。她们是否还能够重新相见;她们是否可以重新活下去—;—;这一切都覆盖在沉重的夜幕下……
澜沧江两岸群山耸立,如一道天然屏障。
批娜背着孩子磕磕绊绊沿着澜沧江河床往下游逃了一天。
日落西山时,批娜钻进灌木丛中,解开布袋把孩子和布口袋放在地上。她让两个孩子并排坐在石头上,她倒出布袋里装的东西。她心中暗暗感激玉珍,布袋装满吃的。用的,还有一些没有脱壳的的种籽……
批娜想起自己的母亲……
批娜擦净泪水,拿出两个糯米粑粑给孩子吃。摹然,她愣了。孩子BBHB坐在石头上,怎么无影无踪了?她的心骤然缩紧,她紧张而恐惧地环视四周,掠人视线的是山是水是树木。她呆呆地站立着,没有泪水,没有喊叫,凝然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突然,寂静的山野清晰地响起孩子的哭声,批娜屏住呼吸,侧耳ufiT听。声音很近,她扒开岸边高高低低的野生杂树。两个孩子从繁密的树枝空隙爬进一个岩石洞窟,洞里居住多年的肥大的老鼠四处逃窜,把孩子们吓哭了。
这是个天然洞窟,里面阴影朦胧。在微弱的光线下,能看见洞顶上悬挂着许多石柱,石柱的尖端一滴一滴的水,像一粒一粒的珍珠落下,发出温柔的溅声。
批娜清理出一块平坦的地方,他们在这元人居住的幽秘的洞窟里安了家。批娜感到神秘莫测的幸福在瞬息之间来临了,它是一种情势的契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会因为有了一个洞窟栖身而感到幸福,可是,当批娜母子3人四处漂泊,处处遭人歧视,被人驱赶,疲于奔命,神经极度紧张。身体极度疲乏的时候,当生存的原始意念—;—;保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的时候,这个天然洞窟成了批娜的依靠。
六
/、
批娜带着孩子在神秘而安全的洞窟里安了家。有一次,她无意中发现这岩洞是横穿整个山的,走出洞口,只见绿树群山环抱着一个平坝。她在山拗里选一块最佳地势,日夜不停地砍竹枝。树木。荒草。幸福鼓舞着她,几个月后,她搭起了一座简易茅草屋。一家人欢天喜地从洞窟搬到新居,开始了新生活。
批娜开垦了一片荒地,撒上了玉珍给她预备的种籽。她进森林采野果。挖野菜补贴生活,母子3人过得非常艰苦,但比起那段漂泊逃命的日子,要好了许多。
孪生兄弟渐渐长大了,老大名叫占大,老二名叫占二。爱尼人取名一般都是父子连名,但族规规定,如果孩子未出生前父亲死了,不准连父亲的名字,批娜为了纪念甲占而违反了族规。
占大每天出江捕鱼,占二进森林狩猎,他们将捕来的猎物,拿到有汉族人和傣族人居住的平坝交换生活用品,他们与外界接触多了,除了会说爱尼语之外,还会说汉语和傣语,但是只能说说而已,不会写。
占大,占二长相一模一样,很难分辨,唯一的区别是,占大的门牙掉了一颗。当我分不清谁是谁时,我会大声命令他俩张开嘴巴,我凑上前分辨仔细……
在与世隔绝的山拗里,和批娜母子3人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我腿上的伤口完全愈合,而且健步如飞。白天,我和占二背上柴刀。木箭进入原始森林,隐藏在树枝丛中,占二将木箭涂上有毒的树汁,挽弓射击。这种古老的狩猎方式,成功率很低,有时一连几天也捕不到猎物,偶尔射中野鸡。竹鼠之类,我会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地冲上去,将猎物挂在脖子上,占二用手指蘸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胸前,张牙舞爪冲我扮鬼脸,我四处逃窜,无路可逃时,我便停下连连求饶,他方才罢休。
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到异地他乡一个没电灯。电话。电视机,除了能填饱肚皮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的深山老林。平时的那些当代都市的喧闹名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得到了净化,独步在寂静的山路上,清新的空气中听一听自己的心跳,蓦然,觉得走进一种纯净的启悟之中,于是流连忘返。
我自由极了,时而对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放声高歌或吼几句唐诗宋词;时而在山场里的一块平地挪腾起舞;时而爬上树之顶巅的枝杠……批娜一家人不会干涉我,他们任我疯狂,任我放纵。每天日出而起,有时和占大出江捕鱼,有时和占二进林中狩猎,有时还和批娜学织布。染布。当夜幕降临时,在昏暗的摇曳不定的火把的照耀下,我教占大。占二写字、读书。兄弟俩平时挺聪明的,一旦让他们拿笔写字,好像他们手中握的不是钢笔,而是千斤的锤子,显得特别笨拙,我手把手一笔一划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忍不住喝叱他们,真笨!我扔下笔,一跺脚,一口气跑出了竹楼……
我抱膝坐在江边耸立的山崖上,夏日的炎热使石块还有些温暖。我望望天空,它很纯净,繁星闪烁。露水降落,吻着我的脸颊。微风低语,草虫吟唱。
那轮圆月如明净而娟洁的新浴美女,羞涩地从山峦后款款而出,刹那间把眼分辨不清的东西全都照亮了;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拥挤的群山,流动的江水,都好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远远近近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我享受着大自然给予我的亲切和宽厚的爱,我享受着深沉的静谧,恰人的清香,明月的光辉。
20世纪末,各种各样的时尚和潮流,如潮水涌来,人们随波逐流,沉沉浮浮,像被抽打的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蜗居市井之中,没有泥土没有牛群没有篱笆墙。海鲜城天天渔港KTv,鳄鱼皮尔卡丹老人头,蓝鸟奔驰卡迪拉克,美金日元港市法郎,以车代步,电脑代替人脑,大街小巷流溢着霓虹灯光,摇滚乐,车流如水,一片骚动不安的样子,面对日益华丽让人目眩的繁华都市,有谁会仰起头颅,去欣赏那夜空那星点那明月以及那斑驳的月中竹影的绝妙佳境。这是现代文明的一种悲哀。
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从现代文明的那种悲哀里逃出来,独自身背行囊,避开母亲的泪珠挤进南来北往的人群之中,抛弃舒适安逸的日子,冲击平庸的生活;远离都市远离功利远离尘嚣,带着理想和信念穿越千沟万壑,用自己的一种经历在自然和人类面前证明人的力量,在与日月为友与山川作伴的风尘中净化自身;用自己生命的历险去探索世界的未知,竭力撕开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的“隔膜”,让自己真实的步履落在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土地上,贴近自然,和自然交流……
远处的群山以房屋的姿态屹立着,身后是没有航标喜怒无常的澜沧江,眼前是批娜家简陋的竹楼。这段日子,我久久不愿离开批娜一家人,是因为无法报答占大的救命之恩,还有批娜对我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我总想多陪陪他们,想给他们封闭的隐居生活带去现代的气息,向他们灌输知识,没想到兄弟俩木头脑,真让我无法容忍。我有的时候是非常挑剔的,一方面认为没有知识是纯朴淳厚的表现,另一方面又认为无知就是愚昧和不可救药的呆傻。蓦然,我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我很喜欢占大占二的朴实憨厚,又十分讨厌他俩。
我收回思绪,像收回放飞的凤筝一般。月亮在远处的山峦绝望地徘徊着,对美好的夜色做最后的遥望,终于退隐幕后了。我缓缓站起来,伸伸手臂踢踢腿,慢腾腾地顺着细窄的山路向批娜家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将是怎样的一天呢?我决定离开山坳,准备等批娜他们醒来时,我将要和他们告别。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为这新的一天感到兴奋。
破晓前,我蹑手蹑脚打开篱笆门,溜进院子里,我不敢上楼怕惊醒批娜他们,于是,我往堆放茅草的草垛边一躺,舒展一下我酸痛的腰。突然,我惊叫一声,慌忙地爬起来,原来占大。占二躲藏在草垛里,露出脑袋,两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面元表情呆呆地站立,他俩忽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茅草,一跃而起窜到我面前。他俩粗野地一个将我拦腰抱住,一个抱住我的双腿,抬着我就往木头楼梯上爬。我一边使劲挣脱,一边大骂他们是坏人。他们像木头似的不理不睬,仿佛根本没听见。
占大。占二抬着我上了楼,他们把我往堂屋中间的草垫上一扔,低着头喘着粗气。我无法容忍兄弟俩对我的粗野,我灵魂里的血液,瞬间冲涌咆哮了。我一翻身坐起来,冲到兄弟面前,我的眼睛里的两座活火山正在同时喷发。
突然,我愣住了。堂屋里灯火辉煌,十几支火把插在堂屋裂开的木板夹缝里,批娜织的白布被兄弟俩从织布机上抽了出来,挂在墙壁上,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你生气了吗,你不要走。
我眼里的两座活火山渐渐被水淹没,我看看那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又看看俩兄弟,猛地,我伸出手臂把他俩紧紧地拥在怀里,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向批娜一家说出那句话。
七
占大、占二虽然长相一模一样,很难分辨,但是俩人性格泅然不同。占大沉默寡言,一副漠然呆板的样子;占二很活泼,整天跑来跑去爬高上低,来元踪去无影,让人捕捉不到。
每天到吃饭的时候,占大的神情都不大自然,他总会找理由端着竹饭盒溜到外面去吃。他鬼鬼祟祟的举动弓;起了我的注意。我躲在芭蕉树后,宽大的芭蕉叶将我遮挡得严严密密。只见占大端着他的饭盒,探头探脑四处瞧瞧,他揭开我的饭盒,将他的那份食物倒到我的饭盒里面,他捧着我的饭盒用鼻子闻了闻,又放下,笑了,我又看见他那颗缺少的门牙留下的豁口。芭蕉叶蟋蟋嗦嗦作响,占大惊慌失措盖好饭盒,逃之夭夭。
占二敲着楼板大呼小叫吃饭了。占大、占二。批娜和我席地而坐,各自捧着饭盒,津津有味地嚼着占大烤的鱼片。
在山场居住的日子里,我消瘦得很厉害。批娜家生活比较清苦,勉勉强强可以吃饱穿暖,我的闯入,增添了他们的负担,所以我每天几乎是半饥半饱,不愿多吃多喝。
我扭头看看占大和占二,发现他们饭盒里的烤鱼片少得可怜,我的好像比他们的多出许多。左右一看,占大早不见人影。
我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出来,寻觅占大踪迹。我要揭穿他的秘密。该找的地方都搜遍了,该死的家伙,躲在老鼠洞我也要将你挖出来。
堆放木柴的阴暗角落里,我看见占大那双脏兮兮的光脚板。我走过去使劲跺了他一脚。我的出现,他惊呆了。占大绝望地叫了一声,好像是法官宣判犯人死刑时犯人那种绝望无助的喊叫。占大慌忙藏起饭盒,毗牙咧嘴,一副痛苦的表情。我幸灾乐祸他说,看你表面上挺老实的,其实你骨子里是坏透了,你偷偷摸摸吃好东西,你根本不顾母亲和弟弟,我要揭发你!我眼疾手快夺过占大的饭盒。我躲闪不及。一脚踩空,摔倒了,饭盒从手中飞了出去,里面的食物撒了一地。刹那间,我木然不动无声无息,原来占大的饭盒煮的是芭蕉叶,我拾起芭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