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寨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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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寨女皇-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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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还活着,而且他的案子推倒重来。不过换汤不换药,专案组虽作了调整,班底还是从‘虎师’收降过来的笔杆子,只不过背上‘公检法联合专案组’的旗号,挂羊头卖狗肉。他们有的与我共事过,还比较好说话,是根据市委指示重新调查定案。说他虽然不是主犯,却是‘纵火’案始作俑者,但罪行比鲁冠方、已无胆轻得多,可能不会判极刑。”
“我已向专案组作证,把李一帆如何反对已无胆点火烧楼,并躺在柴堆里死谏:你们要烧楼先烧死我……这一节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但个别调查组成员很不以为然,说他死谏的动机复杂。还反问:‘假如他的心上人“铁美人”不在楼上,他会暴出此举么?我立即反驳说:“当时已无胆的小姨还在楼上做鲁冠方的贴身女保镖哩,可他还不是点火烧了……”
“李一帆在哪里呢?”
“听说他已自首,关押在西狱中听候审判!”
我终于得到他下落的信息,我估计从调查立案到审理定案还有一个过程。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是探监,见上一面。
送走了观模团。我把田雨、朱小妹和王大爷请来,把学校里的工作作了移交布置,请田雨主持日常工作。
次日一早由田雨和几位大龄学生送我到山口候车站,把诸如火腿等馈送的礼物拎上车,直到长途汽车启动他们才回山。
时值盛春,崇山峻岭开满了杜鹃花,一群一群山雀在空中盘旋。长途汽车经受住坎坷不平的土公路颠簸,终于进入三江平原,菜花、紫云英相间的田野充满着生机。长桥落日,晚霞与白鹭齐飞,大自然不解意人间风花雪月的情调,按照自己的规律与时俱进。
我终于到了婺州市,坐上黄包车直奔大桥客栈。我付了车资,推进店门,华生一家子正在吃晚饭,见我进来忙放下碗筷,迎了上来:“这不是梅小姐么?多年不见,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都都,快叫声阿姨!”
“新兴长高了,来,让阿姨亲亲你!”我把他抱到怀里:“当年我从广播站辞职时,他还刚剃满月头,如今已经七岁了。这些年来,你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这叫我怎么说呢?”华生苦笑了一下:“自从你和张书记走后,‘虎师’和‘阵线’的造反派都向我要人,翻箱倒笼,把家什都砸得稀巴烂,说我们窝藏了淫妇和走资派,还封了门,把我们全家赶到乡下做了农民。直到去年才返回。又不准开张营业,说什么私营旅栈是走资本主义黑道。”
翠花接话:“这店是祖传下来的,公爹在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时节已经公私合营,因年年亏本,才叫我们自己营业。公爹归西,我们夫妇继承祖业,籍此为生。合家下放以后,老屋一直闲置。回城后,生活无法维持。全靠好心居委会主任杜盈月帮忙,领了营业执照,继续操起旧业。去年省公安厅招收民警,由居委会推荐,又找到张书记帮了大忙,华生进了公安局,经过一年培训,被分配到西郊监狱看犯人。”
“华生成了干警,利国利民。这样说起来,世间还是好人多么!”
“可不是么。因祸得福,世事难料,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们不可能结识你和张书记,说起来也是一种缘份呢!那位杜盈月阿姨是城南片区的居民们,有口皆赞的活菩萨,她很想见见你哩!”翠花专为我炒了一碗蛋花饭:“梅小姐,你真正是难得来的贵客,我们没啥好招待的,将就吃口饭吧!”
“好,我还真的饿了!”我把都都放下,开始吃饭。不一会华生从卧室里出来,递给我一个牛皮纸包:“真对不住了,你当年把这钱和信要我通过女尼转达交给李一帆先生的。但当时李先生已经与红卫兵北上串联,通禅师父说什么都不肯收。叫我从那里拿来就还到那里去。但你和张书记走后,一直不知你们的下落,没法归还,今日不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终于还了心愿。”
“你们也太认真了。这些年来,拖儿带女的上山下海,生活清苦,为什么不用它来救急?这四百元钱就给你补助点生活费用吧!”
“不可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诺千金,那能失信于人?不瞒你说,在农村那阵子,孩子打针没钱,就把老婆丝棉袄卖了也不敢动它一文,现在物归原主,我搁在心上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下了。”
“华生,你是唱那门子戏?李一帆亲口告诉我已收到四百元钱和信,这怎么回事呢?”
翠花想了,笑着说:“那一定通禅师父搞了调包计了。她十分器重李先生,一定怕你争她的男人,才出这一档子事的。听说,通禅师父从北方带来了一笔巨资。她那里会把这钱放在眼里?”
“是了,人间有许多事情是难以理解的。何况她这样城府高深莫测的尼姑呢?”
吃完了饭,我赠送他们一只火腿,给小都都包了二百元红包:“当时我和张书记落难客栈时,全仗你夫妇掩护,这种深情大义是无法用金钱取代的,这点小意思权当感谢!”
夫妇俩说什么都不收,说当年你们住店时费用都付过的,我们怎么能承受的起这么贵重的礼物?再说张书记已帮了我大忙……
“别这样说了,我知道你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这点钱就给她娘儿俩添几件衣裳吧!”
这种尴尬的局面相持了许久。我说:“你们一定不收,我现在就走,我们是患难之交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翠花无奈,只得暂时收下,再作道理。
晚上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两方四众,亲密无间,我们边喝边聊,直至深夜方漱洗上床歇息。
次日吃过早饭,由华生拎着火腿,陪我来到杜盈月家。她刚刚从江滨晨练回来,手上三尺龙泉还没有放下,连忙迎了进去,携住我的手,嫣然一笑:“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能使李一帆牵肠挂肚的姑娘。”
“不错,我就是为李一帆而来的梅玉芳。”
她紧紧抓住我的双手,瞧了又瞧:“怪不得人家……我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呐,连我都喜欢上你了。”
“陈伯伯在家吗?”
“谁呀!”
“是我,陈伯伯,你还听不出来么?”
“哦,是玉芳。你在中山公园广场上演“雪里梅”,轰动了全城,谁能忘呢?那也有我和一帆一番心血啊!难得,请稍坐,我这就起床。”
“可如今他已经收监了!”杜盈月一边泡了两杯茶,一边说:“这个书呆子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却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陈伯年从里间走了出来,在小园桌边坐下:“请两位喝茶,你来得正好,李先生身陷囹圄,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呢!”
“我这次专程来探望他的!”
“说起来他还是我的恩人呢。要不是他承担改编‘雪里梅’全部责任,我连退休金都领不到了。还好老天爷有眼,在烧毁大楼的个案中,主要元凶是已无胆,而不是他。但损失太大了,又死了十八位无辜,尽管市里重新立案调查,他还是有罪的,责无旁贷,国法难容呵,估计判个十年八年是少不了的。”他见我已经哭成泪人,就劝慰道:“孩子,看开一点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来李先生的命是能保住了,这也属不幸中的大幸呢。”
杜盈月端了盆热水,绞干毛巾,替我擦了泪:“姑娘,还是放开点,自己保重,我知道你对李先生好,但他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叫我俩做做你的工作,把他忘掉。你还年轻,前程似锦。我有一句心里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青春易逝,不要在一根桩上捆到老。你陈伯伯桃李满天下,不乏有志者。我们可以替你物色一位各方面都使你满意的青年成家!”
“伯父母在上,你们一片真心我领了。可这世界上我只爱他一个人,他要是不在了,我为他守一辈子。他要是能活着,那怕把牢底坐穿,我头发等白都义无反顾,等着他,等他出来以后正式结婚。我这一生无他求,只求他在牢里安然无恙,有一朝一日脱出羁绊,能在自由天地里过几日平静的生活。”
陈伯年夫妇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世上竟有这样的痴情女,李一帆艳福不小哩!就安慰说:“孩子,你暂时在我家住下,待我按排调停后陪你去探狱。他们不会不卖我的面子吧!”
我和华生喝了一会茶。又听陈伯伯提醒我:“你同市委张书记不提挺熟吗?你向他疏通一下关系,还可能减刑嘿!”
“你又老糊涂了不是?这案了是由政法委书记戴无量把关的,他是有名的‘黑包公’,谁说情都不卖帐的,弄得不好还让他讨厌,一恼火没数还要加刑。还是什么门路都不要跑,要紧的是请个律师,收集一些可以减轻罪行的证据。”
“伯母说的有理。”
……
城郊西狱原是国民党从大清接手过来的,成了镇压共产党和迫害主张抗日将士的产物。人民政府接管后,改造成为收容国民党残渣余孽及敌特分子。是维持社会秩序,还我社会安宁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
通过层层审批手续,我在杜盈月师娘陪同下来到壁垒森严,铁门重重的深宅大院。在全副武装的干警排列监视下,我们进了几重门,拐弯抹角地进了监狱禁区。这是一个专门供犯人亲属探视的会客室。当我们进去以后,李一帆已经坐在那里。他穿着囚衣,头发疯长,面容消瘦。整个儿已脱了形。但青春活力犹存,那潇洒飘逸的风度隐约可见。他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心上人。至今我还绝不相信他会犯下不可饶许的罪行。可我一心想救他,反而通过我的规劝把他送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心里一酸,两眶眼泪就滚下来了。我疯狂一般奔了过去,死死抱住心爱人的脖子,泣不成声地倾诉:“我们的恩爱生活刚刚有了头绪,可我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你是我的一切,没了你我今后怎么过?一帆,你说,你说呀!”
两个狱警上来要把我拖开,我死死不肯放手。站在那里的李一帆巍然不动,一言不发,却从木然的脸上慢慢地挂下两行泪水,即使他最亲近的人也难以捉摸他此刻内心世界是否掀起波澜或已炸成碎片。我使劲地摇着他:“你开开金口吧,我的生命中不可能没有你,你是我的一切,如你有个长短,叫我怎么办?”
他仰起脸,看看天花板,突然把我推了人趔趄,一回身,就大步走进那自动启开的铁栅门,从那幽暗深沉的甬道里传出与他年龄明显不符的坚定而苍凉的声音:“情天爱海永久长,何须借用臭皮囊。留得情丝系彼此,天上人间又何防,情到死日生也死,爱若生时死也生,生生死死轮回爱,两情相爱无憾伤。你走吧!何必不让断了线的风筝去寻找自由自在的归宿呢……”
我已心碎肝裂,柔肠寸断。难道我对他全部的身心投入,就得到这么一句话?可我对他深沉的、彻底的爱已经无已复加,也绝不可能收回。他的一指一发都可拨动我的心弦,奏出美丽而温馨的人生之曲。可他竟然如此绝情,让我断线放飞,我又怎么能办得到呢……
“回去吧,我可怜的孩子。”师母见我伏案悲动,也陪了泪,连在场铁疙瘩似的狱警也为之动容。华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他穿着警服,却同杜师母一起扶我出了会客室。直送到狱门外,还顾了辆人力车,把我们送回去。
杜师母把我接到家中,专门布置一间整洁清静卧室住下。因怕我过于悲伤可能导致心智衰竭而发生意外,强留她家调养。陈伯伯同我不但有师生之谊,而且在排演《雪里梅》期间发现我不仅活泼可爱,且有很高的悟性,得到他的垂青。眼下他们唯一的儿子已出国留学,孙子也接走,膝下荒凉,因此夫妇俩很想认我做干女儿。我自然依从,这样我同这一家又有了一层亲缘关系。
三十五
    三十五
自从探监回来,我的神志恍惚,虽然有了伯父伯母细心照料,但还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常常梦见李一帆在我不远的地方出现,但中间隔了条深沟,明明伸手可及,但当我去拉他的时候,那条深沟渐渐变阔,两人距离也越来越大,很快成了汪洋大海,我连喉咙都喊哑了,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醒来时,枕边已一片泪痕。由于我的主要精神支柱是他,而眼下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了他。我的精神支柱也就将面临崩溃的边缘。
李一帆于他家有恩德,他们对于李一帆感激之情自然移位于我。十分同情和理解我的处境和苦衷。他们像对亲生女一样问长问短,促膝谈心,把我融进了他们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了化解我心里不了的情结,常常做些我喜欢吃的膳食,买了些昂贵的时装和名贵的化妆用品。还陪我上公园,进餐馆,逛商场,以分散我的注意,医治心灵的创伤。
这天风和日丽,长岸柳暗花明,水拍金沙。杜伯母约我到南华庵烧香许愿。我曾通读过马克思一些著作,李一帆给我的黑格尔哲学、辩证碓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以及政治经济学和逻辑学均有初步浏览,对于各类宗教教义也有不同程度的认识,因此我不可能相信有超自然力量存在,更不会都相信神鬼这类无稽之谈。因此生平从来也没有拜过佛,抽过签、算过命、看过相。但我已不再短的人生经历和时代变革对我的心灵冲击和震撼是不言而喻的。世界上的未知数太多了,宇宙多维,冥冥之中究竟还存在些什么奥妙又谁能说得清楚?当你处在金碧辉煌的庙宇里,在数千年香火不断的释迦牟尼慈祥佛祖面前,你会看到那些纯洁的,白玉无瑕的善男信女持香闭目,虔诚地祈祷或默默地说出自己心愿的时候,难道不是在抒发美好的心曲,心灵的净化,情操的淘冶,一种美的享受?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更能化解心中的无奈,冲涮忧积,反思失误。为了实现自己美好的愿望而规范自己的行为,恢复自信,提升人格品位,重新确立情趣的投放点。这样做比那些虽无信仰,却刚愎自用,行为暴戾,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之徒有天壤之别。那么从这个意义讲,持香事佛,借助虚拟的宇宙力量,企求改变自己的命运,摆脱迷途,向往美好的未来,有何不可?因此我默默跟她进香。
我跟着师伯母来到南郊,在依山傍水处有座庙宇,碧瓦红墙,重檐翘角,几株苍松古柏青翠欲滴,花草繁茂,大有皇家园林的气派,我扶着师母上了一百零八级台阶,进了山门,展视眼前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门前挂了块“南城区蚊香加工厂”牌子。这就是南华庵了。这处闹中取静,风光奇丽,怪不得华东师大一代才女宁可放弃人间福禄,入主经堂,坐收一生清闲,这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灵深处有番非凡的灼见。既然时空是多维的,人类的生存方式也是丰富多彩的。选择事佛修行又有什么可非议的呢?如今我也不是步入山门,持香许愿来了么?可见二千多年前的佛教文化已经在神州大地潜移默化,深入民众骨髓,无论是谁,体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直接或间接与它有关。文革期间,以极端打砸抢行为毁坏许多殿宇内的设施,但抹不掉浸透人们骨髓的影响,我们为什么不给它留下一席之地,让它在各种人文教派自由竞争中消长转化,最终成为中华民族优秀遗产呢?难道由于人们幼稚造成宝贵文化遗产湮灭因而导致社会板块错动,伤害国家机体的事例还少吗?古今中外所有战争无不与文化冲突有关……
我一手扶着师伯,一手携着师母,缓步而行,来往的游客投以仰慕或猜疑的目光,通过这场大动乱,加大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散失了家庭凝聚力,过于关照冷暖痛痒爱心视为资产阶级情调,人们多么渴望历史上曾经崇敬的两代、三代人之间的天伦之乐回潮呢,加强彼此的理解和亲情是时代的呼唤,是社会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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