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回神,一纵身,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我身旁。我见状带着几分欣赏的表情看着他:“呀,还真是厉害呢!”
一面说着,一面抱起瓮子起身往回走,十七跟了上来,抬手要抱瓮子,我哪能给他抱着,轻推开他,笑道:“奴婢要回长春宫去了,十七爷也快回去吧,小心真给冻病了!”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冲他咛嘱道:
“回去,手再冻也万不可泡热水,忍一忍,过会子自会暖和起来的!”十七闻言,点了点头,冲我挥了挥手,才屁颠屁颠的跑开了。我见状不禁又笑了起来,心想,这十七将来长大了,会不会也跟他的那些哥哥一般,参与到夺嫡的风波中来呢,到那里,他的眼中还会保存着今时今日的这份纯真吗?
抱着瓮子刚走进长春宫的院子,正四处打量着,看把这瓮子埋在哪里好,玲珑从屋里掀起帘子出门来找我,说是定妃找我,我忙放下瓮子跟着她进了定妃的屋子。一进屋,见珊瑚她们在,见我来了,珊瑚还冲我挤了个鬼脸。我见定妃靠在暖炕上坐着,忙上前去了请了安。刚坐下,琥珀凑上来轻声对我说道:
“娘娘说今儿个是你的生日,让我们商量着怎么给你庆生呢!”我一听,吃了一惊,想了一下,今儿个是正月初九,是我的生日吗?一拍额头,对啊,正是我的生日,可是怎么会这么巧也是万琉哈紫菁的生日呢。珊瑚见我拍自己的额头,以为我是忘了,忙笑道:“就知道你自个儿都忘了,难为娘娘还为你记着!”
定妃见了也笑道:“你出生后,你阿玛写信来报母子平安,曾提到你是正月初九戊时出生,我当时见了就觉着真巧,怎么跟十四阿哥胤祯是一天的生日呢,他刚巧比你大整整一岁!”我一听,又是一惊,怎么十四也是正月初九的生日吧,不会这么巧吧。
思绪流转间,猛然玲珑听了也笑道:“正是呢,十四爷是二十七年正月初九出生,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整好比紫菁大一岁呢!”我听了这话,心想又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什么好巧的。可也不好说出来,只是点头称是。顿了顿,定妃对着我们几个笑道:
“今儿个是紫菁生日,又在正月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我见你们姐妹几个感情又好,就趁着这个机缘好生乐一日吧!”珊瑚她们连声称好。玲珑笑道:“难得今儿娘娘高兴,何不请娘娘给我们出个主意,怎生个热闹法才是?”定妃笑道:“你们几个邀上别的宫里平日与你们要的丫头们,摆上几十果碟,一坛好酒,玩笑的玩笑,抹牌的抹牌,趁着时下过年的节气,好生热闹玩耍一回!”定妃这么一说,琥珀她们都附合道:“娘娘这个主意有趣!”
我听了忙说:“这宫里吃喝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可这酒哪里找呢?”定妃听了笑道:“这个好办,今儿个你们只管尽兴的玩就成!”见定妃这么一说,我和珊瑚几个人又凑在一处,在我和玲珑住的屋里的炕上摆上圆炕桌子,珊瑚将果子碟摆了上来,琥珀则听了定妃的吩咐,找两个小太监将上好的一坛杏花酒从树下起了出来,玲珑去拿点心,小丫头们也跟在后头忙前忙后的,我想起珊瑚素来和宜妃宫里的银桂要好,琥珀和德妃宫里的浣香要好,玲珑和良妃宫里的萱蕙亲厚,忙差了小丫环去请,果然没一会见她们来了,珊瑚她们更是高兴,真嚷着快关宫门。
十来个年龄相仿的丫环聚在一处,围坐在炕上,好不热闹。琥珀见了嚷着要行酒令,银桂笑道:“也好,行酒令之前,这寿星得先一人喝我们一杯酒才是!”众人都拍手称是,珊瑚头里就端个杯子给我喝,我只得饮了一口。余次接下去,一一吃了众人的酒才作罢。我吃了些热酒进肚,烫着脸吃着果子笑道:“既然我先罚了酒,那就依我的规矩来行酒令!”
众人都称是,浣香笑道:“今儿个我们都听寿星的,不过我们可不会识文断字的,别弄那些太斯文的就行!”我支起身来笑道:“这个容易,我来击碗为令,你们以花相传,我停击时,花在谁手里,谁叫要给我们大伙讲个笑话,不然就唱一曲,如若讲得不好笑,唱得不好听,就罚酒三杯!”众人一听,都称有趣,叫小丫环找来花球,行起酒令来。
我背过身去,举碗开击,时快时慢,唬得她们笑声、叫声连连,突的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去一看,却见萱蕙拿着花球想扔,却又被旁边的玲珑和浣香摁住不放,众人都指着她笑,让她唱曲,我听玲珑说过,萱蕙在家是学过唱曲的,唱得极好,果然萱蕙支起身来,出声唱了一支《牡丹亭…游园》里的名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一曲唱毕,我是没大听懂唱得好不好的,却见席上众人都附掌说唱得好,又让我行令,我背过身去,举碗行令,这回却停在珊瑚手里,珊瑚讲了我前些日子讲的那个鹦鹉的笑话,惹得浣香她们笑弯了腰,银桂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怎么都不知道这桩儿,明儿我回去问问金桂!”珊瑚嚷着再行令,琥珀却笑说那是我讲过的,与一旁的银桂强死强活地按着珊瑚灌了三杯酒。珊瑚被灌了酒,红着脸,更吵着叫快行令。
一坛杏花酒在我们一群丫头的玩闹中渐渐见了底,浣香、琥珀、珊瑚、银桂又坐在一处抹骨牌耍钱玩,另有两个小丫环在那划着拳唱小曲,玲珑则拉着萱蕙靠在一处说话。我也因喝了酒,烫着脸有些晕乎乎的靠在玲珑身上听她萱蕙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萱蕙站起来说要回去了,玲珑忙着要去送,我心中一动,起身拦住她,笑道:“姐姐你歇着,我去送萱蕙姐姐,也顺道散散酒气!”玲珑点头笑道:“也好,拿着灯笼再去,小心雪滑跌了脚!”
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灯笼,一路陪萱蕙往良妃的咸福宫走去。萱蕙走到路口便说什么也不让我送了,见我不依,只答应从我手里接过灯笼,便自个儿往咸福宫走去。等萱蕙渐渐走出视线,我一回身猛然看见十三和十四正从远处一面说着话,一面往东五所走去,我正站在岔路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不想跟他们哥俩打照面,四下一看,见角门边一只铜狮尚可藏人,便想也没想就猫着身挨过去,靠着那铜狮下座蹲下身去。
我有些气喘吁吁地定了定神,侧耳听着十三、十四的动静,好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走过去了没有。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十四怒气冲冲、暴跳如雷的模样,不禁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副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
定了定神,我悄悄探出头去朝外看去,一看之下倒抽一口冷气,竟不见了十四,而十三正不疾不徐的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探出的半个身子快僵了,怎么办?一咬牙,心想十三不一定就见到了我,十四说不定也走了,想到这儿,我慢慢往里退回我探出的身子,刚退回来的双手正按在自己的膝上,突然看一双粉底青靴摆在我的眼前!
我一惊,抬头一看,十三正立在身前,抱着双手有几分戏谑的看着我。我这一惊唬不不小,正想说话,突然发现身后有股热气!侧身一看,却见十四不知什么时候蹲在我身侧,一只手抱着膝,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这下可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十四见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冲着我说道:“我说是你,十三哥还不信!”
我刚想站起来给他二人请安,一个不留神,却跌坐在雪地上,十四见状,没忍住笑了一下,十三却蹲下身扶我起来,我刚站好,十四也站了起来,却还是绷着个臭脸盯着我。我有些嚅嚅的出声道:“奴婢给十三爷、十四爷请安,爷吉祥”话没说完,十四有些没好气的打断了我:
“这会儿你倒记起来请安了?”
我听他这话,心里恨得不行,这个十四是不是跟我一天生日,命中注定是我的克星啊,每回都让他逮着,让我出糗?想到这儿,我不禁悄悄抬眼看他,想看看他面相有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总是喜欢跟我过不去。
正用眼神砍着十四,十三出言问道:“这个时候怎么在这儿?”我一个激灵,低声回道:“奴婢送咸福宫的萱蕙姐姐回宫,才走到儿,发现簪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在路上的雪里,刚想找找,十三爷和十四爷就过来了!”
十四轻哼了一声,正想揭破我的谎言,十三却打断了他:“良妃娘娘宫里的人,去你们长春宫作什么?”我顿了顿说道:“今儿个……今儿个奴婢生日,萱蕙姐姐过来玩,这才回去,夜黑路滑,奴婢就送了一程!”
果然一听我这话,十四先跳了起来,笑道:“你也是今儿个生日?”见我点了点头,十四哈哈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似的笑道:“想不到你竟跟我是同一天生日!”我看着他放肆的笑着,心想难不成我还能选吗,如果我能选,就绝不与你同一天,像是我们做奴婢的不配跟你一天生日似的。
十三见我冷着脸,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冲我柔声道:“别找了,明儿雪化了再来找吧!”转身对十四道:“十四弟,我们也走吧!”说完拉着十四就进了角门,我见十四一面走一面仍旧咕哝着什么‘好巧’一类的话。心里想到,笑吧,笑吧,笑个够好了,谁爱跟你一天生日似的?撇了撇嘴,返身往长春宫走去。
正文 灯火阑珊处 正月里我最盼望的是元宵节的到来,张灯节彩,四处都是喜气扬扬的。我心里想着要是元宵灯节的时候,能到长安街上去看看十四形容的那个热闹,看花灯,猜灯迷,吃元宵,那才叫过节呢。可是深宫内院,出宫是极不容易的。看着元宵节一天天的临近,正着急间,突然想到何不求求十二阿哥带我出去。于是我从定妃娘娘那儿一出来,便跑到万经阁去找十二阿哥。
进了万经阁,见十二阿哥还是一尘不变的在看书批注,忙上前福了礼,见他没抬头仍旧盯着书。上前两步,从一旁的暖觚里倒出一杯奶子,走到案前,一面吹着,一面心里不停地想着该怎么跟他开口。
“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吗?”十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淡淡地看着我,见我一副死盯着手中奶子的模样,以为那奶子里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进去,才让我看得这么入神。我一个激灵,赶忙摇着头将手中的奶子递给他:
“没有,没有……”舌头有点打结,顾左右而言其他:“今儿个天气真好!”十二正在喝着奶子,一听这话,微呛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下,微笑道:“第一回听见你说天气好!”我一听这话,走到桌前,笑道:
“这几日天气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元宵灯节的时候天气怎么样啊!”我蹭到案前,用一只手托着下颌,作向往状。十二头也没抬地说道:“元宵节那天五哥府上设了酒席宴客,下雪的话,便可以赏雪集诗了!”
“啊,这样啊”我小声嘀咕着,手上开始将案上的书收在一起叠在一处,又摞了摞,重重地叹了口气。见十二就像入了定似的,动也不动,我从他椅后转到书案的另一侧,将案上的笔、砚归整归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悄悄抬眼看十二,还是一动不动。
心里突然有种很冲动的想法,冲过去抱着十二的大腿跪求:十二爷你行行好,元宵节带奴婢去长安大街上见识一下吧!
心里虽这么想着,我却仍然悄声站在案前注视着十二,成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似的,难怪他是这些个阿哥里最长寿的了。像他这么心无旁鹜的模样,不应该做什么皇子,真该出家做和尚去,一想到这一层,我不禁偷笑了起来,悄悄侧头看着十二的侧面,脑子里开始想像着,如果这么英俊的十二剔了个光头,会是什么模样,还是这么英俊倜傥呢,还是多了几分道风仙骨?正好笑间,突然听十二头也没抬的问道:
“又在一个人傻笑什么呢?”我一这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微一轻咳,突得想起什么时候我竟养成盯着他傻笑的习惯了?难不成我一见到十二就有傻笑的毛病?心念虽动,却只能装作云淡风轻得笑着回道:
“回爷的话,奴婢心里想着元宵灯节上,不知长安街上怎么个热闹呢?”十二搁下笔,回头探究的看了我一眼,微不可见的牵动了一下嘴角,起身说道:“这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我有点泄气的答道:“奴婢从进京以来,还从没出过宫,见过闻名瑕耳的长安大街什么模样呢?”十二一推开门,双手负在身后,抬脚向门外跨去,一面慢不惊心地说道:“我已经跟额娘说了,元宵节带你一同去五阿哥府上赴宴!”说完,人已经走出门外,头也没回的径自向廊子下走去。
我一听这话,‘啊’的忍不住一声尖叫,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追了两步上去,想跟十二说点儿什么,却见他已经走到廊子上去了。我反身一关门,背靠在门上,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忍不住再叫出声来。但心中的兴奋与喜悦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真是不敢置信,十二已经跟定妃说过了,元宵节带我一同出宫去凑热闹?这个十二,早点说嘛,还一直扳着个脸装无辜,害我在那儿浪费这么多表情?
到了元宵节这天,穿好衣服求玲珑替我结了个丫环的标准发式,等她弄好,她看着我笑道:“真正是个好俊俏的丫头!”我瞪她一眼,冲到铜镜前一看: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双发髻,正好露出我雪白的颈部,不施脂粉,却面若凝脂,吹弹可破,眉不画而翠,唇不画而红,鼻腻鹅脂,腮凝新荔。身着半新白狐狸毛镶领水红色窄褃小袖短皮袄,脚上穿一双白色羊皮小靴,此刻正对着铜镜巧笑倩兮。
我笑吟吟地等十二来接我的时候,十二乍一见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色,面上却仍旧淡淡地,去向定妃请了安就领着我上了出宫的马车。
我与十二一起坐在马车里,恍恍当当的往宫外而去。到了长安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悄悄掀着帘子往外看,一个人吃吃的傻笑着,回头看了十二一眼,却见他正闭目养神,于是胆子又大了些,凑到马车前,掀着帘子,往外看。突然马车一个晃悠,我心下刚要喊糟糕,只怕是要被摔出马车去了。却被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了回来,跌入十二的怀中。我红着脸从十二的怀里挣扎着坐好,咬着唇刚想说话,却听十二已经在对面坐好,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我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到了五贝勒府,一座堂皇巍峨的府邸立于我的眼前。进了府中,我扫视一周,见四阿可、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哥都已经来了,还有几位福晋也聚在一处说话。正想从这群福晋中分出来谁是五福晋,却见门口又是一寒喧,我一回头,却见八阿哥和一位外罩大红色锦上添花盘金五色水貂褂子长相极标致的女子一同走了进来,那女子鹅蛋脸面,丹凤眼,柳叶眉,薄唇贝齿,眉宇间流露出的飞扬神采,让人不敢逼视。
只见五阿哥门前迎客的太监已经朗声叫道:“八贝勒爷、八福晋到”五阿哥和一位穿着茄色银鼠肩褂、